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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玉投珠 第1节

作者:北南 字数:21291 更新:2021-12-19 08:07:42

    文案

    古玩行没一个缺心眼儿的。攻受都臭讲究。

    退一步兄友弟恭,进一步情有独钟,再进一步走完一生。白头偕老he

    丁汉白“这行最喜欢的就是玉,料分三六九等,人也分龙凤蝼蚁,我既名汉白,自是配得起良玉。”

    纪慎语“师哥一向都是拔尖儿的。”

    丁汉白“既然拔尖儿,那配不配做你的良人”攻就是比较没羞没臊,非逼着人家跟他好

    张狂事儿多大少爷特级鉴宝专家攻,双商高长得美古董制造达人受

    内容标签 豪门世家 情有独钟 欢喜冤家 业界ji,ng英

    搜索关键字主角丁汉白纪慎语 ┃ 配角许多 ┃ 其它

    作品简评纪慎语父亲早逝,他便成了父亲故友的养子兼徒弟,并遇见了纨绔猖狂的师哥丁汉白。二人一开始互不服气,可同一屋檐下一点点拉近距离,暧昧丛生。丁汉白先生情愫,热烈示爱后用尽手段逼纪慎语与他举案齐眉,半推半就,顺理成章,终成眷属。本文文笔成熟,情感真挚,人物刻画十分细腻,主角间的互动更是令人羡慕,两人的生活究竟会有多甜蜜,值得期待。

    第1章 此人不太顺眼。

    丁汉白留学回来时也是盛夏,晃眼间已经一年了。

    盛夏的街上站不住人,热气与聒噪掺杂着,叫人心烦意乱。文物局倒是凉快,烟灰色旧楼掩在茂盛的枫藤下,墙面几乎看不到,只能看见一列列方格玻璃窗。

    办公室的空调机由早转到晚,女同事和年纪大的同事都受不了冷风,只有二十啷当岁的小伙子安坐在对着出风口的座位。

    “小丁,听说你想去福建出差”石组长忽然问,“给张主任递申请了”

    石组长快退休了,资格最老,并且最能混日子,不然不会到了这把岁数只是个组长。他这么一问也不是好奇,只是想消磨掉临下班的十来分钟。

    “大前天就递了,张主任现在还没看,估计近视眼吧。”

    答话的是丁汉白,刚满二十岁的小年轻,来文物局上班也半年多了,喜欢迟到,但不怎么早退。挣的没花的多,椅垫要缎面平绣,笔筒要方正鱼子纹,惯有的姿态就是屈着长腿、收敛眉目,寻思下班去哪儿潇洒。

    石组长知道丁汉白和张主任不太对付,说“福建那么老远,不去就不去吧。”

    丁汉白颔首接下安慰,没再发表意见。他想去,倒不是多热爱工作,而是福建有一批海洋出水的文物,他很感兴趣,纯粹想满足私心。

    下班时间一到,丁汉白拎包走人,骑一辆大横梁的自行车,不着急不着慌,慢慢悠悠往回磨蹭。夏季天长,每天到家后还没开饭,左右要听他妈唠叨,不如把时间浪费在盎然的街上。

    骑到半路车把一转,拐到迎春大道上加速,带起的风将衬衫吹鼓,经过市里一家老牌饭店门口时才刹停。丁汉白下车买了份牛油ji翅,往车把上一挂,离开时徐徐扭头望了眼对面的“玉销记”。

    市里最讲究的玉雕老字号,见天的门可罗雀,偏偏还不止一间店,一共有三间。

    丁汉白闻着ji翅香味儿归家,骑进刹儿街的时候看见一抹背影。那抹背影清丽窈窕,长发盖着蝴蝶骨,肩平腿直,白色的百褶裙给这炎炎夏日添了点凉爽。

    丁汉白猛按车铃,催命似的蹿到人家身后,嚷嚷着“这谁家大姑娘这么打眼啊”

    对方回过头来,作势打他“整天没大没小,我告你妈去。”

    “哎呦,原来是我小姨啊。”丁汉白生活的一大乐趣就是臊白他妈妈的娘家人,比如姥姥姥爷一把年纪又生个闺女,前几年两腿一蹬,那这仅比他大三岁的小姨就被他们家接管照顾,像他姐姐一样。

    姜采薇抬腿迈进大门槛,帮他拎着包,问“又绕路买吃的了,店里生意怎么样”

    丁汉白搬着自行车进院“还那样呗,我就望了一眼。”

    他们丁家有祖传的手艺,玉雕石刻,城中独一份的技术。玉销记开了好几代,特殊时期关张过,几经演变还剩下三间,当年祖上定下规矩,靠手艺吃股份,俗气点就是谁牛逼谁老大,为的就是让手艺能只进不退。

    现下最牛逼的是丁汉白的父亲丁延寿,他叔叔丁厚康就稍弱一些。

    丁汉白是长子长孙,还没学会走路就在他爸膝头学拿刀,天赋和他的身高同时蹿,身高止住了,但总挺拔着不躬身,天赋到顶了,也彻底忘记“谦逊”二字怎么写。并且,丁汉白在最不着调的轻狂年纪选择出国留学,结果知识没学多少,钱糟了一大笔。

    他解着衬衫扣子进屋,屋里都是他糟钱的罪证,装八宝糖的白釉瓷盘,点了香水的双龙耳八卦薰炉,床头柜上还搁着一对铜鎏金框绢地设色人物挂镜。

    换好衣服洗把脸,丁汉白去前院大客厅吃饭,他们家祖上极阔绰,大宅大院,哪个屋都叮铃咣当一堆玉石摆件,袁大头扔着玩儿,盛油盐酱醋的罐子都是雕龙描凤的籽料。

    现在都住单元房或者别墅,但丁家人依然群居,住着三跨院。丁汉白的爸妈和小姨住在前院,他叔叔一家住在东院,另一方小院丁汉白单住。而且姓丁的太能折腾,头脑一热就推墙,再一凉就砌拱门,植草种花,恨不得雕梁画栋。

    但丁汉白内心是瞧不上的,院子再大再漂亮也不如几辈之前,越折腾越显得越没面儿,仿佛无法面对向下的走势,力图营造以前的辉煌,其实都是自欺欺人。

    他想改变,并且明白在文物局上班没什么作用。

    客厅灯火通明,大圆桌上已经摆了四凉三热,厨房还在继续忙活。丁厚康坐在位子上倒白酒,每日一小盅,最近天热只喝半盅。

    丁汉白踱步到厨房门口,吸吸鼻子问“妈,我的牛油ji翅呢”

    姜漱柳搅着锅里的素汤,转去问“采薇,他的ji翅呢”

    “热糊了吧,我没注意。”姜采薇幸灾乐祸地掀锅盖,把乌糟糟的六只ji翅夹出来,“挣那点工资还不够打牙祭呢,国际饭店、追凤楼、什么彼得西餐,专拣贵的吃。”

    丁汉白接过,烦死了这两姐妹絮叨,他满十八岁之后每年的生日愿望都一样,希望姜采薇趁早嫁出去。

    一桌子晚饭张罗好,两家人开吃,丁厚康一家三口,俩儿子丁尔和与丁可愈都是丁汉白的堂兄弟,丁汉白是独生子,经常把丁延寿气得睡不着觉。

    “对了,大伯满打满算走了六天吧”

    正位空着,丁延寿去扬州吊唁已故好友纪芳许,不过就算守灵三天也该回来了。丁汉白啃着ji翅乐出声,说“纪师父肯定安葬完毕,我爸没准儿在扬州开始旅游了。”

    姜漱柳拿眼神唬他“旅什么游,丧事办完要安慰安慰家里人,看看芳许家里有什么需要帮忙安顿的。”

    丁汉白跟道“能有什么啊,人家在扬州没亲戚朋友吗再说了,按纪师父的年纪没孩子么,那也得有徒弟吧,徒弟干什么吃的活着学艺伺候,死了照顾亲眷,除非徒弟没良心。”

    姜漱柳说不过他,给他把饭添满以堵他的嘴。

    晚上稍微凉快一点,丁汉白闷在机器房里打扫,他向来不管家务事,椅子倒了绕路走,绝不抬贵手扶一扶。但机器房是个例外,他从不让别人碰,亲自洒扫,平时锁着门窗,揣着钥匙。

    姜采薇时时打趣,说那里面的藏着几十万的好料,丁可愈好奇闯入过一次,只想饱饱眼福而已,结果被丁汉白一脚踹进影壁前的水池里,数九寒天闹了近一个月的感冒。

    夏日月夜,院子里的光线柔和透亮,丁汉白带着淋漓汗水从机器房出来,左掌端着个红酸枝的托盘,里面放着块荔枝冻石。他洗完澡往藤椅上一坐,就着月光和小灯开始雕,最小号的刀,顺着细密的萝卜丝纹游走,下刀没有回头路,这是容不得丁点差错的活计。

    丁汉白雕了座手掌大的持如意观音,还没细化先犯了困,打着哈欠看看月亮,有点自嘲地想着什么急啊,反正雕好也不一定卖得出去。

    干脆回屋睡觉。

    文物局平时没什么事儿,丁汉白去得早,正赶上接待市博物馆的副馆长,谈最近一批展示文物的报备情况,顺便确定文物局下去检查的时间。

    等博物馆的领导刚走,张寅到了,丁汉白立马劲劲儿地站起来“张主任,你这件衬衫料子不错。”

    张寅皮笑rou不笑的“我这礼拜一直穿的这件。”

    丁汉白好话坚持不过一句“您怎么说也是个坐办公室的,怎么那么不讲究。”

    他跟着对方进主任办公室,张寅落座,他同步坐在办公桌对面,摆明有话要说、有事相求。张寅把茶杯往前一推,架势也挺坦荡,他计算着呢,这办公室就丁汉白这个最年轻的没给他泡过茶。

    丁汉白有钱有脾气,就是没奉承人的眼力见儿,目光从杯底盘旋至杯沿,啧啧感叹“百货大楼的柜台货,次。您去我们家店里挑一个,当我送的。”

    张寅气得够呛,不倒茶就算了,还看不上自己的东西,他靠着椅背拉着脸,问“你有什么事儿”

    丁汉白把桌角那摞文件抬起,抽出最下面一张纸“我周一递了出差申请,今天都周五了。”

    “周五怎么了”张寅没接,两肘架在扶手上,十指交握,“不批,我带老石去。”

    丁汉白捏着那张申请单“石组长都五十多了,你让他大老远颠一趟再说了,这次去是看那批文物,我懂那个,最能帮上忙。”

    张寅一边嘴角挑起“懂不懂你说了不算,你少在我跟前装一把,翻过大天去,你家也就是个刻石头的,真把自己当圈里人了。”

    这个时间其他同事已经陆续到了,都不由得往办公室里瞧一眼,心热的c,ao心丁汉白惹祸,心凉的单纯看热闹。丁汉白不负众望,满足了两种心态的围观群众,气定神闲地回道“算不算我还就说了,我懂不懂,反正比你这个主任懂。我们家也用不着翻过大天去,哪怕就剩一间玉销记都是行里的翘楚。”

    “雕石头的我丁汉白雕烂的石头你也买不起。”丁汉白靠着椅背,就跟在院里的藤椅上乘凉一样,“倒是你有点逗,不会做个文物局的主任就把自己当专家了吧,出了这办公室谁他妈鸟你。”

    丁汉白几句堵死张寅,一早上谦恭伏低的模样早消失殆尽,他这人别的都好说,独独容不得别人损丁家的手艺地位。读书人又酸又傲,他这种技高人胆大的不止傲,还狂得很。

    张寅闷了腔怒火,碍着自己的身份不好发作,他早看丁汉白不顺眼,这半年多也挑了不少刺,但明刀明枪吵起来还是头一回。

    丁汉白心里门儿清,他一个笔筒顶张寅三年工资,局长见了他就打听玉销记有什么新物件儿,其实这本来没什么,可张寅心眼小又财迷,那就有什么了。

    最要紧的是,张寅和他都对古玩感兴趣,而古玩圈没一个缺心眼儿的,一知半解的看不起新手,懂行的更是谁也不服谁。

    骂完解气,丁汉白闲闲起身,走到门口时一顿“出差申请不批,那请假批不批”

    张寅不想看见他“赶紧给我滚蛋”

    丁汉白走人,这会儿回家肯定被姜漱柳念叨,干脆骑着车子奔了料市。料市从周四就开始热闹,大部头选货的,ji,ng挑细选的,全是买主。

    每个玉石摊位前都有买主讲价,丁汉白没带那么多钱,闲逛一圈后进入家木料店。他要选一块檀木镂字,店家看他年轻又穿得干干净净,不像淘货的,便没理他。

    “老板,你这是紫檀木么”一位大姐在立在柜前问。

    老板说“正儿八经的小叶紫檀,你看这纹路,我拿料板上显星水,让你瞧瞧金星。”

    大姐懂一点“现在好多小叶紫檀都是假的,我心里没底。”

    “本店保真,比玉销记的还真。”老板翻着样板,“大姐,您选料做珠子还是干吗现在流行小叶紫檀做珠做串。”

    大姐立刻忘记真假“我就想拿去玉销记做珠子,成品太贵,我自己买料便宜点。”

    丁汉白本想安生自己看,奈何对方频频戳他神经,他往柜台上一靠,揣着兜光明正大地听。老板说“那当然了,我这儿的料比玉销记的好,说实在的,玉销记的东西齁贵,谁知道是真是假啊。”

    丁汉白不浓不淡地cha一句“比你用血檀装小叶紫檀乱市强。”

    他给大姐说“玉销记的玛瑙就是玛瑙,紫檀就是紫檀,你环太平洋一圈去鉴定都错不了,而且虽然贵,但看行情,紫檀串子肯定升高价,反而赚了。”

    丁汉白说完就走,赶在老板发脾气前闪人。

    其实玉销记的确厉害,不然那些人不会损一把以抬高自己的身价,但为什么从人人追捧变成贬损了呢说到底还是生意差了,店铺一再缩减,近百年的声誉积攒起来,消减也就一年半载的工夫。

    但最让丁汉白不服气的是,玉销记没落不是因为东西差,而是因为近年这行迅速发展,进圈的人多了,上不了台面的料也多了,凡多必滥,可玉销记不肯降格,只能曲高和寡。

    他没了兴致,挑好一块木料便打道回府。

    周末向来热闹,兄弟几个都在,丁汉白舅舅家的小弟姜廷恩也来了,都是十七八岁的男孩子,喜欢赶时髦玩儿新鲜的,但听闻丁延寿今天下飞机,只好憋在家里装用功。

    丁汉白在书桌前镂字,裁好的木料下垫着层层宣纸,他拿毛笔写字,然后准备下刀。三个兄弟围在两旁,把亮光都挡住,他心烦地抬头“动物园看猴儿呢”

    丁尔和与他同岁,催促道“别磨蹭了,猴看你行不行”

    丁汉白下刀,手腕角度没变,光手指施力转力,横折撇捺一气呵成,点是点,勾是勾,痕迹深重速度平稳,刻完三个字直接把木屑一吹,拂了那仨人满脸。

    姜廷恩不高兴地说“大哥,你这么利索我们学不会。”

    丁汉白瞥见小桌上的西瓜“你去厨房端一盘冰块,我要把西瓜冰一冰。”

    姜廷恩跑出去了,丁可愈拿起木料端详“五云,大哥,你这原名像开玩笑一样,没想到你还恋恋不舍的。”

    丁汉白指间夹着刀,也不等冰块了,起身端上西瓜就走,出屋后坐在廊下开吃,吃完在西瓜皮上雕了几朵祥云。他本名丁五云,五月初五生日,云寓意吉祥如意,但自从他雕刻的天赋显出来,他爸就给他起了“汉白”这名字,一直只是叫着,升中学上档案的时候彻底改了。

    不管古玩还是雕刻,玉都是最抢手最高级的,丁延寿一生为人谦虚,就在他这个儿子身上高调了一把。

    丁可愈和丁尔和从屋里出来,丁尔和故意说“汉白,等着你教我们镂字呢,快点啊。”

    丁汉白吃了瓜心情不错,把刀一扔配合着闹“这什么狗屁名字”

    这师兄弟几个都被丁延寿按料给过名儿,但只是说说,说完就忘了,只有丁汉白最正式。丁汉白实际上也接受了,唯一不满的就是玉太易碎。

    笑闹了几句,找冰块的姜廷恩终于跑回来,却空着手说“师父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个”

    参加丧事儿就够不喜庆了,还带回来一个带什么丁汉白骂了一句,姜廷恩委屈地立在一盆富贵竹旁边“真的,就在前厅呢”

    丁汉白长腿迈下台阶,跑出小院去前院看。大客厅开着门,厚地毯在夏天显得闷热,不过新换的白玉摆件透着凉爽。

    丁延寿正和姜漱柳说话,没注意到儿子跑进来。丁汉白也不叫人,一眼就看见客厅中央站着个男孩子。

    那男孩子也打量他,目光怯怯的。

    丁汉白头疼,怎么真带回来一个家里人丁挺兴旺了,他爸还从扬州拐回来一人口,南蛮子进北方院,格格不入。

    他走到人家面前,问“您哪位”

    丁延寿总算抬头“这是纪师父的徒弟,以后就来咱们家了,又浑又倔的都收敛点,别让我瞧见欺负人。”

    丁汉白面不改色“你叫什么名儿”

    那男孩儿叫他盯得不敢眨眼“纪慎语,谨言慎语的慎语。”

    好端端来个外人,当徒弟还是当儿子兄弟几个各自猜想,但不敢在丁延寿面前露出不满,丁汉白最擅长惹事儿,直接说人家名字难听,而后又问“爸,你收他当徒弟了”

    丁延寿点头“对,以后慎语就排名第五,是你们的师弟。”

    纪慎语犹豫着要不要喊一句“师哥”。

    不料丁汉白看着他“小纪,当徒弟的都另外给个名儿,我头回见你这么白净透光的脸蛋儿,干脆就叫纪珍珠”

    纪慎语刚没了恩师,又刚认了新师父,他站在陌生的房子里面对着一堆陌生的人,分不清别人是高兴还是嫌弃。

    日光灼人,丁汉白的笑容灼眼,他点点头,只好应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家庭成员较多,帮大家理一理延寿淑柳生汉白,照顾采薇养慎语;二叔厚康没老婆,尔和可愈跟爹过;廷恩放学常来玩,别人堂亲他表亲;主任张寅好小气,芳许活在台词里。另外,故事应该是三十年前,没现在那么先进,其他以后想到再说明。祝大家有个愉快的夜晚。

    第2章 翡翠换黄金。

    家里突然多一口人,这不是小事儿。

    可无论如何人已经带回来了,总不能又撵回去。

    大客厅冲着门的位置是一双圈椅,左边那一半是沙发电视,右边那一半是吃饭的大圆桌,丁汉白给人家起完名字就在沙发上一歪,翘着二郎腿看电视。

    他如同一个带头人,既然态度清晰,那另外三个兄弟便跟着做。丁尔和随便找个由头闪回东院,丁可愈站在沙发后面跟着看电视,姜廷恩年纪小坐不住,一会儿蹿出去,一会儿又蹦进来。

    没一个搭理纪慎语。

    纪慎语踩着厚实的地毯直发慌,后背不停沁着汗水,他第一次来北方,以为北方的夏天很凉快,没想到也那么热。

    独自杵着,动不敢动,觉出自己是个不速之客,于是汗流得更厉害。

    丁延寿和姜漱柳向来恩爱,隔了一周没见有说不完的话,而纪慎语甚至都没喘着气,太过安静,以至于他们俩把人都给忘了。

    直到姜廷恩从外面跑进来,大呼小叫的“姑父门口那几只大箱子都是你带回来的啊”

    纪慎语的反应先于所有人,他回头看了姜廷恩一眼,然后转回来看丁延寿。丁延寿用手掌冲着他,说“都是慎语的,你们几个年轻力壮的帮忙搬一下。”

    姜漱柳犹豫着“搬到”

    丁汉白的右眼皮纵了两下,听见丁延寿说“搬汉白院子里,就住正屋隔壁那间。”

    幸灾乐祸的笑声响起来,丁汉白一拳砸在丁可愈腰上,他想抗议两句,可只有他的院子里空着两间屋。起身绕过沙发,一步步踩着地板迫近,他行至纪慎语面前,无奈又嫌弃地说“走吧,五师弟。”

    纪慎语带着满鬓汗珠跟丁汉白出屋,因为紧张而加重呼吸,他的几口大箱子锁好放在大门内,这让其他人更加不高兴。

    丁可愈cha着腰“大姑娘出嫁也没这么多东西吧。”

    丁汉白用鞋尖踢踢,纪慎语急出声“别动”

    兄弟三人微愣,同时觑纪慎语一眼,丁汉白揣起裤兜,好整以暇地立定“光我别动我觉得都别动了,你自己搬吧。”

    纪慎语为刚才急吼吼的态度道歉“里面的东西不禁磕,我一时着急,师哥别跟我计较。”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可纪慎语此刻蹙着眉一脸难色,也叫丁汉白有点发不出火。下马威点到为止,他招手让丁可愈和姜廷恩搬一口,他和纪慎语合力搬一口,来回两趟把几口箱子全搬回小院。

    丁汉白独自居住的小院布满绿植,后砌的一道灰墙挖着扇拱门,北屋三间,两卧室一书房,南屋两间,打通后放料和机器。虽然屋子不少,但都不算大,三口大箱子堵在门口满满当当。

    姜廷恩擦着汗说“这么大的箱子搬进去怎么放啊”

    纪慎语往屋内观望“靠着墙行吗”

    “不行。”丁汉白拍裤腿蹭的尘土,“你住这儿,不等于这儿就是你的地盘,仨箱子塞进去难看死了,开箱留的留,扔的扔,别想弄一屋破烂儿占地方。”

    纪慎语不知是热的,还是气的,脸通红“我没破烂儿,都有用。”

    丁汉白也是个娇惯大的,最烦别人与他跟红顶白“你个小南蛮子和谁顶嘴呢”说完不再帮忙,洗把脸就走,姜廷恩和丁可愈就是俩狗腿子,跟着走到小院门口。

    丁汉白故意说“叫上老二,咱们师兄弟去追凤楼吃午饭。”

    丁可愈开心道“大哥,我早就馋那儿的上汤鱿鱼须了”

    “吃什么鱿鱼啊。”丁汉白回眸往屋门口瞧,“今天吃扬州炒饭”

    正午热气升腾,纪慎语守着三口大木箱立在台阶上,他能进屋吗可是还没得到丁汉白的允许,万一挪了椅子碰了杯子,丁汉白回来后找茬怎么办

    他从恩师病危就伺候着,前一阵忙活丧事几乎没吃过、没睡过,三两遭伤心事接踵而至,眼下跟着丁延寿奔波回来,在完全陌生的城市没安身、没定心,此刻立在日头下哪也不敢去,询问又怕添麻烦,疲惫心焦间差点栽下台阶。

    姜采薇来时就见纪慎语惶惶然地站着,脸蛋儿红扑扑,里层的头发都汗shi了。

    她快步过去给纪慎语擦汗,说“我是汉白的小姨,姐夫离开好几天,刚才去店里了,我姐去给你买日用品和新被子,你怎么傻站着”

    姜采薇的出现无异于雪中送炭,纪慎语感激地笑起来“小姨,我叫纪慎语。”

    “我知道,名字真好听,纪师父给你取的”姜采薇推纪慎语进屋,“那哥几个给你脸色看了吧你不用在意,我姐夫收徒弟要求高,多少故交的孩子想拜师他都没答应,汉白就不说了,其他几个人虽然爱闹,但也是拔尖儿的。所以你直接被收了徒弟,还从扬州那么远带回来,他们别扭着呢。”

    纪慎语急忙说“我不会给丁师父丢人的,我手艺还成。”

    他想说自己也不赖,到底是没好意思。

    姜采薇噗嗤笑出来“先吃饭,吃完洗个澡睡一觉,晚上凉快了再收拾。”

    纪慎语用单独的行李袋装着些衣服,件数不多,但做工细致,让人只能想到俩字落魄。他洗完澡坐在床头撒癔症,等头发干透才敢躺,怕弄shi枕头被丁汉白抓小辫子。

    床头柜上放着本战争与和平,他拿起来看了一会儿,等犯困想睡时把书按照之前摆放,假装自己没有动过。睡也不敢敞开了睡,贴着床沿平躺,不翻身不蹬腿比纪芳许辞世时还安详。

    他并不怵丁汉白,他只是知道寄人篱下要有怎样的教养。

    丁汉白早将纪慎语忘得一干二净,带着俩小弟吃完饭去看电影,看完电影又去兜风,开着车折腾到日落才回来。

    他进院时终于想起多了个人,压着步子顿在富贵竹后,瞟见那三口大木箱仍在门外摆着。阔步过去,轻巧跳入卧室中,领导检查般开始审视一桌一椅。

    纪慎语吓得从床边坐起来,手里还拿着战争与和平,他太累了,一觉睡到日暮才醒,他又喜欢看书,翻开想接着看一章,结果一章又一章,忘了时间。

    丁汉白走到床尾“没把我的书签弄掉吧”

    纪慎语低头翻找,书页晃过哪有什么书签,他急忙看床上和地板,慌道“我没看见书签,是什么样子的”

    “金片镂空,一朵云。”丁汉白强调,“黄金。”

    纪慎语弯腰撩起床单,可床底也没找到,书本变得烫手,但他没有无措太久,搁下书就跑了出去。他掏出钥匙开箱,从里面摸出一只包裹,层层旧衣旧报打开,露出了里面零碎的玉石。

    丁汉白有些吃惊,站得远也看不真切,问“你做什么”

    纪慎语目光灼灼“我赔你。”

    他低头翻那堆未经雕琢过的玉料,翻了会儿又从箱子里取出一个小木盒,盖子遮掩着,手伸进伸出,握成拳不让看似的。

    丁汉白明白了纪慎语之前的态度,原来箱子里都是好东西,怪不得那么宝贝。

    纪慎语走到他面前,翻转拳头摊开手掌,掌心躺着一枚耳环。白金镶翡翠,东西和做工都没得挑,他拿起来看,明知故问“给我”

    “嗯,这是师父给我娶老婆用的。”纪慎语没想过成家那么远的事儿,丁延寿跟他说过,以后他既是徒弟,也是养儿。他要把这儿当成家的话,那就不能头一天就欠丁汉白的东西,和家人积下矛盾。

    黄金片的书签他没见过,可是看屋里的摆设,肯定很贵重,他只好拿自己最珍贵的宝贝来偿。丁汉白捏着耳环有点骑虎难下,他觉得书难看,书签更是好好搁在书房,随口戏弄一句而已,谁成想这位当了真。

    “我一个大男人要耳环干什么”

    “你娶老婆用。”

    “娶老婆只给一只怎么不把另一只也给我”

    纪慎语拳头又攥住“一片金书签换两只白金翡翠耳环,你们北方人倒是会占便宜。”

    丁汉白以为自己听错“什么叫我们北方人占便宜”

    纪慎语反问“那什么叫小南蛮子”

    “”

    丁汉白今夜失眠,怨自己嘴下留情太窝囊,要是搁在平时,他一定把对方噎得七窍生烟,可纪慎语不太一样,纪慎语丝毫没有咄咄逼人的架势,犟嘴像讲道理。

    最重要的是拿人家的手软,他翻身凝视床头灯,那只耳环就勾在灯罩边缘的流苏上,绿翡翠裹着浅黄的光,把ji,ng细做工一再放大。

    纪芳许真疼这个徒弟,师父嘛,师占的比重大,那就严厉些,父占的比重大,那就亲昵些。可是纪芳许刚死,纪慎语就另拜新师远走高飞,压根儿担不住纪芳许的疼爱器重。

    丁汉白见识过纪芳许的作品,隔着时空年岁缅怀对方,一撩被子把叹声掩住“纪师父,你这徒儿忒不孝了,我帮你收拾他。”

    没等他想出收拾人的损招,丁延寿先给他们兄弟几个立了规矩,第一条就是“不许欺生”。姜采薇也在,看气氛沉闷便说“姐夫,他们都差不多大,很快就玩儿一起了。”

    丁延寿带着厚片眼镜,目光不用逡巡,直接锁定丁汉白“我总在店里忙,顾不上看着你们,你们小姨就是我的眼线,我什么都知道。”

    姜采薇崩溃道“哪有一开始就把眼线亮出来的”

    纪慎语纹丝不动地站着,他知道丁延寿今天开会是给他立保护法,可越这样越不安,其他人本就对他的到来颇有微词,现在估计更不爽他。

    丁汉白最不爽,憋了半天终于说“爸,你也别说什么欺生欺小,这行只欺负一种人,就是手艺烂的。”

    丁可愈附和道“大伯,我们几个当初是你观察了好几年才收的,凭什么一趟扬州七天乐就多了个徒弟啊。”

    丁汉白又想笑又生气“去你的七天乐,我爸那是奔丧”

    纪慎语坦然地看向那四个师哥,丁可愈说完被丁汉白骂,丁尔和却不动声色地颔首沉默,算是同意,而姜廷恩年纪小xi,ng子直,立刻认同般点了点头。

    他大概明白了,大家是嫉妒他轻易地拜丁延寿为师,玉销记好几间,每个人都能吃股,他一个外人来侵占一份,必然招致不满。

    唯独丁汉白不同,丁汉白在意的似乎只有他的本事,他要是个草包,估计这人能天天冲他翻白眼儿。

    丁汉白坐在丁延寿旁边,抬手揽住丁延寿的肩头“爸,这样吧,让五师弟露一手,我也想见识见识纪师父的高徒是个什么水平。”

    他说完眼尾扫到纪慎语身上“珍珠啊,你愿意吗”

    纪慎语咬着后槽牙“愿意。”答应完极不死心,“师父,我能换个名字吗”

    丁延寿感觉肩头的大手在施加力道,心想逆着亲儿子的意,那肯定一礼拜都不得安宁,况且琢磨一番,感觉珍珠也不错,便揶揄道“珍珠呢,柔、润,有福,我看挺好。”

    直到去机器房选料,纪慎语耷拉的脸就没晴过。丁汉白带路开锁,一脚踢开门,日光倾泻把几箱几柜的料全照亮了。

    姜廷恩没忍住“哥,我也想”

    丁汉白打断“你想个屁。”

    纪慎语两眼发直,然而还没饱够眼福就被挡住,丁汉白颀长的身体堵在面前,大手抓着一把玛瑙“选一个。”

    小院里光线更强,五颗玛瑙躺在桌上,等着纪慎语来挑。纪慎语跑进屋拿刀和笔,在众人的目光下返回,气儿还没喘匀就端详起那五颗颜色不同的南红玛瑙。

    锦红、缟红、玫瑰红、朱砂红

    纪慎语伸手一抓,把锦红那颗拿了,同时抬眼看丁汉白,撞见对方满眼的“哎呦喂”。仿佛他不是个人,是件废料,是块儿小垃圾。

    纪慎语直接起笔,在南红上开始画形,他画的是拱门旁那盆富贵竹,盆底线条流畅,越往上越绵软,竹枝竹叶凌乱交错,也没体现出风的方向。

    丁汉白看都不想看了,蹲下身把花圃里的丁香薅下来,丁香跟他姓,他最喜欢。把最喜欢的花薅成残枝败叶,起身正好赶上纪慎语换刀。

    踱步到右后方盯着,只消两分钟就忍无可忍,他将纪慎语的手腕一把攥住“腕子晃悠什么你摇骰子还是发扑克”

    纪慎语说“我习惯这样。”

    “习惯这样习惯五颗南红连真假都分不出来,习惯画形无力乱七八糟,还他妈习惯晃着腕子拿刀”丁汉白陡然高声,“浪费时间,不知羞臊”

    这场摸底考试就此终止,其他几个人偷乐着嘀咕,无外乎是嘲弄,丁汉白上了大火,连珠炮似的把纪慎语痛骂一顿,仿佛不骂狠些就无法告慰纪芳许的在天之灵。

    纪慎语左耳进右耳出,听完回屋把门一关,坐在床边又开始看战争与和平。

    他心里清楚,其他人妒忌他天降拜师,更忌惮他分家里的产业,毕竟玉销记祖辈都是技术认股。那他不露一点锋芒,应该能短暂地安慰到大家吧。

    至于一心在乎手艺的丁汉白

    嘁,管他呢。

    纪慎语捧着书,金书签他没见着,翡翠耳环可是心疼得他一宿没睡好觉。

    第3章 竟然这么快就想不出概括。

    星期一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丁汉白和张主任吵完就请了假,具体没说请几天,但张主任去福建出差了,他才不着急。

    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早饭和午饭并成一顿吃,洗漱干净从卧室出来,又看见那闹心的两口箱子。丁汉白缓步到隔壁,石破天惊一声吼“纪珍珠出来”

    门掩着,纪慎语出现在门缝里,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干什么”

    “你说干什么箱子摆这儿像什么话,你以为琉璃厂摆摊儿呢”丁汉白刚起床,嗓子有点沙哑,“限你今天收拾好,不然我把箱子劈了钉板凳。”

    他说着用手推门,力道没控制好,雕着藤枝花草的门板咣当一声,彻底洞开了。纪慎语站在中央激灵一下,立刻承了满身的阳光,似乎连小臂上的细小汗毛都清晰起来。

    “师哥,”纪慎语没有以卵击石,平和地以柔克刚,“东西收拾出来,那箱子放哪儿”

    丁汉白说“机器房装东西。”

    纪慎语点头放心,不是劈成木柴就行,他没话问了,沉默的空当和丁汉白对视两秒。他知道自己眼中毫无内容,也知道丁汉白眼中又是“哎呦喂”。

    丁汉白向来恣意,什么情绪都懒得藏匿,纪慎语没表情的模样让他想起“面如冠玉”这个酸词,紧接着又想起纪慎语稀巴烂的手艺,眼神不由得轻蔑起来。

    再漂亮的草包也是草包。

    中午人不全,吃饭时圆桌周围人数寥寥,丁汉白天热没多少胃口,端着碗绿豆汤坐在沙发上慢慢喝。“汉白,打算歇几天”丁尔和吃完过来,拿起遥控器调大电视机的音量,“新来的五师弟怎么没吃饭”

    丁汉白浑不在意“管他呢,不饿呗。”

    丁尔和不大的声音盖在电视的背景音下“我听我爸说,他实际上不止是纪芳许的徒弟,还是纪芳许的私生子。”

    “确定”丁汉白搁下碗,大概能理解丁延寿的做法了。纪芳许肯定对他爸托孤来着,那不管纪慎语有多笨蛋,他爸既然答应就要奋力接着。

    丁尔和又说“你看他一个男孩子,那面相如珠如玉,命好着呢。没继承到亲爸爸的家业,来到咱们家却能分一杯羹。”

    丁汉白但笑不语,可眼角眉梢的笑意把不屑都暴露干净,这点不屑让丁尔和有些尴尬,也有点憋气,又坐了片刻便起身离开。

    “出息。”丁汉白轻飘飘地说,“你用不着在我耳边吹风,那几间店谁稀罕谁要,苟延残喘还值当你争我抢”

    他从不给人留面子,看破就要骂,看不上就要啐。他也奇了怪了,玉销记一再没落,怎么还当个宝似的怕外人来占能不能有点追求

    丁汉白仰在沙发上酝酿困意,可是睡足了,实在ji,ng神奕奕。午后最热,他准备回卧室吹空调,从前院到小院的距离热出一身汗,刚迈进拱门,愣在了富贵竹旁边。

    北屋走廊的座位和栏杆、石桌石凳、草坪花圃凡是平坦地方全摆着摊开的书,简直无处下脚。纪慎语背朝外蹲在箱前,又抱出十几本跑下台阶,瞧见丁汉白时带着满面绯红和汗珠“师哥,书在路上有些受潮,我晒晒行吗”

    丁汉白说“你都晒了还问什么问”

    “我等太阳一落马上收。”纪慎语把南屋前的走廊也摆满了。

    丁汉白在自己居住二十年的院子里笨拙起来,像毛头小子进烟花巷,也像酒rou和尚被佛祖抓包。他花钱如流水,尤其买料买书的钱向来没数,因此从墙根儿下的一方草坪开始,一步一顿地看,越看心越痒。

    除了几本小说之外,纪慎语的书几乎全和古玩文玩相关,许多市面上找不到的竟然也有。丁汉白走到石桌前,有点挑花眼,眼珠难受;转念要开口借,嘴巴也难受。

    纪慎语饭都没吃,在骄阳下奔跑数十趟没停脚,这会儿体力耗尽像要中暑。他抱着最后几本书跑到石桌前一扔,靠着桌沿吭哧起来。

    丁汉白立即锁定那本如山如海,拿起盯着封面,说“这本我找了大半年,关于海洋出水文物和山陵出土文物方面的,它最详细。”

    纪慎语把气息喘匀,从昨天被痛批,到中午被大吼,这还是对方第一次心平气和地跟他说话。他明白丁汉白的言外之意,就是想看看嘛。

    但不能白看,他递上书问“书太多,我能放书房一些吗”

    丁汉白心中窃喜,面无表情地接过“那就放点吧。”

    “谢谢师哥。”纪慎语先将受潮不严重,差不多晒好的几本敛走,要赶紧去书房放好,以防丁汉白反悔。而且他好奇书房里面什么样,早就想看看了。

    书房比卧室还宽敞,高柜矮橱,书桌旁摞着半人高的宣纸,地毯厚得发软,空气中一股墨味儿。纪慎语放下书,好奇地瞅桌上一幅画,还没看清画,先被桌角处金灿灿的书签晃了眼。

    纯金片,厚处如纸,薄处如蝉翼,熠熠生辉的一朵云,比想象中ji,ng美得多。

    纪慎语顾不得欣赏,憋着气往院里跑,一股脑冲到丁汉白面前夺下书。丁汉白刚看完目录,不悦道“发什么神经”

    纪慎语火气彤彤“金书签就在书桌上,你去瞧瞧”

    丁汉白装傻“那就是我记错了,没夹在书里。”

    “把翡翠耳环还给我”纪慎语情急之中扯住丁汉白的衣服,作势往卧室走,“那是我师父给我的,我没弄丢书签,你别想昧我的东西。”

    丁汉白猛地甩开“昧谁稀罕”

    他进屋把耳环取出,本来也没想要,不过是看巧夺天工想多琢磨两天技法。“给给给,拿走”一把塞纪慎语手里,耳钩似乎扎到了纪慎语的手心,他无暇顾及,还惦记着书。

    纪慎语压根儿不怵丁汉白,这下利索走人,还专门把那本如山如海拿走了。

    两间卧室的门同时关上,一墙之隔而已,却如同隔着道沟壑。纪慎语把书放在窗台上继续晒,肚子咕噜直叫,瞄见了桌上的一盒桃酥。

    那盒桃酥是姜采薇给他的,他觉得这家里数姜采薇对他好。

    纪慎语舍不得吃太多,细嚼慢咽吃下一块,肚子还是饿,于是翻出一袋子南红玛瑙转移注意。他选了一块红白料,下笔勾画,腕不颤指不松,线条一气呵成,画完就开始雕。

    聚ji,ng会神雕到晚上,搁下刀揉了揉变瘪的指腹。他没办法抛光,除非丁汉白允许他进机器房,那他就得借书,两人之间像搭扣子,一环接一环,没师兄弟情谊,也没同行间的好感,就有嫌隙。

    纪慎语去院里收书,这时姜采薇下班回来,身后还跟着刚放学的姜廷恩。姜采薇帮忙,姜廷恩也跟着干,几分钟就搞定了。

    “谢谢小姨。”纪慎语道谢,见姜廷恩站在窗边看那本如山如海,“你喜欢的话就拿去看吧。”

    姜廷恩挺开心“师弟,你今年多大”

    “虚岁十七,春天生日。”

    “那你比我小半岁。”姜廷恩拎着,“你不上学了”

    纪慎语在扬州的时候已经高二了,暑假过后就该高三,然而没等到放暑假就退学来到这儿。他整个人对丁延寿来说都是附加物,所以绝不会提其他要求,比如上学。

    实际上,他来的路上就已做好去玉销记帮忙的准备,随时听候丁延寿的差遣。

    将书收好,姜采薇进屋检查了一遍,看看有什么短缺的,纪慎语拿起桌上的南红,说“小姨,谢谢你这些天忙前忙后照顾我,这个送你。”

    “我看看”姜廷恩抢过,“小姑,这是雕了个你”

    红白料,亭亭玉立一少女,通体赤红,只有百褶裙纯白无瑕,姜采薇第一次收这样的礼物,捧着看不够“真好看,裙子像风吹着一样,我太喜欢了。”

    纪慎语遗憾道“就是还没抛光。”

    姜廷恩说“好办,我找大哥开机器房,晚上抛好。”他说完看着纪慎语,大高个子一严肃还挺唬人,“师弟,你那天雕富贵竹,枝叶方向乱糟糟的,怎么百褶裙就能一水顺风飘了”

    纪慎语搪塞人“这次超常发挥了,否则怕小姨不喜欢。”

    晚饭好了,姜采薇推着他们出去,姜廷恩没机会继续发问,走到廊下正碰上丁汉白,丁汉白一眼瞄见姜廷恩手里的书。

    再瞄一眼纪慎语,心里骂小南蛮子。

    晚上人齐,纪慎语的位子加在丁汉白左手边,他一要夹菜就被丁汉白用胳膊肘杵一下,端碗喝汤还被搡得撒了一点。

    “你想干什么”纪慎语压着舌根,“浪费粮食你开心”

    丁汉白坐着也比他高出多半头,宽肩挤着他“这个家就这样,本事大就霸道,吃喝随便,没本事就窝囊,受气。”

    纪慎语反击“没看出你有什么本事,天天在家歇着。”

    丁汉白把最后一个丸子夹到碗里“骂了领导还不被开,这就叫本事。”又夹起丸子下铺垫的白菜叶,半生不熟一层油,放进对方碗里,响亮地说“珍珠,多吃点,吃胖了师哥也不笑话你。”

    纪慎语牙缝里挤话“谢谢师哥。”

    快要吃完,忙碌一天的丁延寿搁下碗筷,忽然说“慎语,芳许一直让你上学,我也是这么想的,接着念高三,毕业后再说。”

    纪慎语觉得天降惊喜,咧开嘴点头“我上,谢谢师父”

    丁汉白余光瞥见十成十的灿烂笑容,险些迷了眼睛,他琢磨纪慎语的学习成绩肯定一般,草包就是草包,在任何方面都一样。

    等人走尽,客厅只剩丁汉白一家三口,姜漱柳抓着把葡萄干当饭后零食,丁延寿看天气预报。“爸,”丁汉白想起什么,“听说纪慎语是纪师父的私生子”

    丁延寿没隐瞒“嗯,办完丧事当天就被芳许他老婆撵出来了。”

    丁汉白莫名好奇,贱兮兮地笑“没分点家业什么的”

    “分了,就那三口箱子。”丁延寿说,“芳许早就不动手出活儿了,这些年一直折腾古玩,病了之后慎语端屎端尿地伺候,家里的东西被他老婆收得差不多了,等人一没,他老婆就堵着房门口让慎语收拾,生怕多拿一件东西。慎语把书敛了,料是他这些年自己攒的。”

    丁汉白补充“还有白金镶翡翠耳环。”

    丁延寿没见,说“假的吧,真的话不会让他带出来。”

    “不可能,天然翡翠”丁汉白立即起身,就算纪慎语唬弄他,可他又不是瞎子,再说了,假的至于那么宝贝他急匆匆回小院,和姜廷恩撞个满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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