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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美扮演 第4节

作者:林沐儿 字数:22675 更新:2021-12-19 07:32:19

    “等这几个孩子考级试后,就空多了。”

    等挂断电话,陈非才发现自己的耳朵发烫,手机发烫,手心发烫。他看了下通话时间13分14秒。不长,他却觉得好像和吕博瑜讲了好久好久。这就是聊天了好像没聊出什么东西啊。不过心里那团乱麻好像裹得不那么紧了,陈非看着暗下去的屏幕,傻呵呵地咧着嘴,和他一身蓝白丝织睡袍很不搭。

    吕博瑜看着屏幕上的通话时间13分14秒。除了应付一些难弄的家长,就算和前任,他都没通过超过十分钟的通话。他承认,自从上次之后,他对陈非有所改观,不烦了、不戒备了,甚至觉得这小孩儿挺不容易,怪可怜的。可是吕博瑜皱了皱眉,把手机放到一边,重新发动车子。就算这样,也不能代表什么吧。

    快驶到小区门口的时候,突然一男一女拉扯着冲到他车头跟前,吕博瑜一个紧急刹车。莫名想起那天晚上陈非滚到他车前的样子这年头,大家怎么都喜欢往车跟前凑呢。

    那两个人显然也被吓到了,保持着拉扯的动作呆呆地瞪着车,吕博瑜打灯照了他们两下,呵,是熟人。

    贺文被照得抬起手臂,但也看清了车里的人是吕博瑜。他一把抽出手臂,几步跨到副驾边,打开车门就窜了进来,动作一气呵成几秒内就完成了。

    “快快快,开车”贺文催促着吕博瑜。

    “”吕博瑜无语地看着他,“那个女”

    “别管她,赶紧走”那女生也反应过来了,正往副驾这边冲来。

    既然当事人说不用管,那他还犹豫什么,吕博瑜一脚油门避开那女生,拐进小区,只听到那女生在车后骂得大声。

    “够厉害的。”吕博瑜说得是那个女生。

    “可不是,我妈竟说那姑娘温婉可人着。”

    吕博瑜笑。其实他挺纳闷,贺文条件不差,一双大长腿,一张挺帅的脸,还自己经营了个茶室,怎么就总是被贺老师他们安排相亲呢

    “怎么回事”

    “我和那姑娘笼统就见过两次面,朋友都还说不上,她竟然就以为已经是我女朋友了。今儿个撞见我和客户吃饭,竟就堵在我家门口质问我。我也懵逼了,还傻得和她解释。和这样的姑娘,说不清楚。不成想,她竟然还动上手了。”贺文抬手看了看自己的袖子,衣服没被扯破吧。

    吕博瑜没和女生交往过,给不了什么意见和安慰。

    “诶,今儿个你怎么往你爹妈这回啊”贺文也没想要从吕博瑜那听到什么安慰,自从相亲以来,什么奇葩女他没见过,他已经铜墙铁壁到不用什么安慰了,很快就注意到稀奇事儿。

    “这几天有点事一直住父母家。巧了,今天碰到你。”他带考级的孩子都是上门指导,这几天排到的几个离父母家比较近,所以就住这里。

    “是太不巧了,今天才碰到。”贺文瞪着眼说,“诶,我说,你爹妈就真的一点都不逼你”

    吕博瑜笑着摇头。

    贺文哀叹地倒在椅背上“要是你爹妈是我爹妈就好了。”

    是啊,就不用承受自己的儿子和别人家的儿子不一样的痛苦了。吕博瑜在心里苦笑。

    “要是有人能帮帮我就好了”贺文郁闷地嘟囔着。

    没来由地,吕博瑜脑里闪过陈非那张清秀的脸。

    第17章 第十七章

    陈非带着赵平泉和程伯到琴行时比吕博瑜想象得早,九点刚过一刻,琴行刚开门十五分钟。他有点惊讶,所以说了陈非几句“这么早,你爷爷身体吃得消”

    陈非搀着赵平泉,露出一个无奈的笑“爷爷心急,早上比我起得还早。”

    吕博瑜微不可查地凝了下眉,即使他知道一些陈非的过往,但对陈非这种信手拈来的类面具化的笑容,仍然没什么好感。赵平泉有点好奇眼前青年的表情变化,正要再看个仔细时,他却已经恢复神情,就像自己刚刚花了眼似的。赵平泉虽然身体不大好,可眼神从来没不好过。他笑呵呵地适时开口“是我催着小凯赶紧过来,吕老师别怪小凯。”

    吕博瑜笑着点了点头,心里却不禁一凛,刚刚赵平泉眼神里的探究,有点怪异。

    因为时间早,还没到学员上课的时间,所以现在的琴行是最清静的时候,赵平泉很满意地跟在吕博瑜身后,一边听着这个青年娓娓道来,一边兴致盎然地凑进每一间琴房、教室里看看。

    这是陈非第一次见到赵老这么轻松,如果不是他和程伯的劝阻,他很可能每个房间都进去溜达几圈。

    这也是程伯近年来,第一次看到赵老从心里发出的开心,他看了眼搀着赵老另一边的陈非,也许这孩子是老天派来的礼物,自从他来了之后,赵老开心的日子多了不少。

    “除了厕所,我们每一个房间都会放上至少一台的钢琴。刚刚在前厅看到的钢琴都是非卖品,往来经过的人,不论是谁,想要碰一下钢琴,或是想要弹几个音,或是手痒了想要弹一下,都可以。而这个休息室,是个小型的音乐沙龙,在你喝着咖啡、吃着饼干时,突然来了灵感,可以马上上手弹钢琴,而不用急急忙忙地跑出去看有没有空着的琴房。当然,前提是要把手洗干净。”吕博瑜领着他们走进休息室,这里是最后一站,虽然赵平泉兴致一直很高,但走了这么一路,他可以想见他累了,“我们坐会吧。我们不喝咖啡,喝茶,行吗爷爷”

    吕博瑜这声爷爷叫得很顺口,赵平泉听得很顺耳,点头应道“正合我意。”

    待吕博瑜起身去拿茶具时,赵平泉拍了拍坐在一旁正盯着一盏台灯看的陈非。

    “怎么了,爷爷”陈非以为赵老哪里身体不适,往他身边挪了挪。

    “凑我这么近干什么。”赵平泉轻轻推陈非,“去看看吕老师要不要帮忙。”

    陈非没反应过来。

    “愣小子,快去。”赵平泉又拍了拍陈非手臂,陈非才愣愣地站起身,往吕博瑜那边走去。

    吕博瑜正从柜子里往外拿茶具,见陈非来到自己边上,看了他一眼“怎么不陪着你爷爷”

    “他让我来帮帮你。”陈非看着吕博瑜一个一个拿出茶具,“有什么要帮忙的吗”

    吕博瑜微微侧头,往赵老方向看了一眼,见他正和程伯边聊着天,边指点着房里的东西,脸上笑容满满。转回视线时,看到旁边的人正盯着他拿出的茶具瞧得起劲。

    “喜欢”

    陈非不好意思地笑了“我只是觉得这杯子真好看,一定很贵吧”

    这套茶具,是贺文送的,以青花为瓷,虽然较为常见,但其中韵致典雅、景画大气,不失为一件上品。吕博瑜偶会饮茶,一看到这套茶具并就喜欢上了,想到正好可以放在琴行使用,所以没有推辞就收下了。

    “朋友送的。”吕博瑜说,“今天还是第一次用。”

    陈非笑“那我沾光了。”

    吕博瑜煮水、烫壶、温杯、置茶一气呵成,陈非还以为自己能帮上忙,可看吕博瑜动作的行云流水,知道自己能别添乱就好了。而且,他第一次看到泡茶原来是有那么多讲究,而且可以这么赏心悦目。吕博瑜那修长的手指,灵动活跃,就像在钢琴上跳跃一样。

    “泡好你先端过去,我去办公室拿个东西。”

    陈非正看得痴“什么东西呀”

    “给你爷爷的唱片。”

    陈非吃惊地抬头,自从吕博瑜来为赵老弹过钢琴后,就很少听到赵老催促程伯去看唱片修复得怎么样,所以他竟就给疏忽了。

    “我不知道那张唱片损坏的程度,但老唱片修复,时间一般都不短,而且音质很难恢复如初。”吕博瑜将煮好的茶放在茶盘上,“正巧我有朋友做这行,我让他给我录了一盘。”

    “是你弹的”陈非惊讶地问。

    吕博瑜点了点头“除了梦中的婚礼,还录了些别的曲子。当然比不上你爷爷以前那张,但聊胜于无。”

    虽然这个礼物是送给赵老的,可陈非却好像是自己收到礼物一样激动。因为没有想到,所以才会惊喜吧。他感动地看着吕博瑜“谢谢”

    吕博瑜有点意外陈非的感动,他只是多嘴问了句李老师唱片修复要多少时间,然后李老师就介绍了他的录音师朋友,然后他就约了个时间录下了这张唱片。也许就是像吕博瑜自己说的“聊胜于无”,让赵老先有个慰藉吧;也许是因为自己忙着孩子考级,推了陈非好几次,想给陈非、赵老的补偿吧;也或许,仅仅是想看到陈非开心的样子吧吕博瑜不否认,看到陈非意外、感动的表情,他很受用。

    赵平泉没想到来参观一趟琴行,还能收到礼物,他一手拿着唱片,一手在上面细细地抚摸着,轻轻地、柔柔地,就像在抚摸着珍贵的宝贝似的。

    “我怎么就没想到让他录一张唱片呢那张也只是我买来送他的礼物程伯,他的东西都去哪了”赵平泉喃喃自语着,又突然问程伯。陈非和吕博瑜面面相觑。程伯眼里满是心疼,正要回答,赵平泉自顾自说下去了,“罢了罢了,生不带来,死不带走都在心里,就可以了”然后他抬起头来,看着吕博瑜,沧桑的脸上,有感激,有感动,有感怀,“谢谢,吕老师。”

    赵老这样的反应是吕博瑜没有想到的,那天吕博瑜连弹五遍梦中的婚礼,当时他只是有点怀疑,而现在,吕博瑜几乎可以肯定,这个深植在赵老心中的人,已经不在了,而赵老也已经不想再靠着怀念他坚持了,虽然只是因为身体健康真的跟不上,但赵老他心里,可能真的已经打算放弃,想要跟随那个人脚步走

    吕博瑜不放心让赵老这样回去,提出要送。陈非当然很开心吕博瑜可以同行,但想到吕博瑜还要去给学生上课,不禁担心他的辛苦“不用了,朱莉不是说,那个家长调课到下午让你去上课吗赶来赶去,太远了。”

    吕博瑜第一次对临时xi,ng的调课产生不悦的情绪。

    赵平泉情绪已经恢复不少,脸上也能再看到笑模样“吕老师,让你担心了。放心,小凯很靠得住。”

    既然“爷孙俩”都这么说,吕博瑜也不勉强。

    “爷爷可不是一张唱片就好打发的,还等着你下次来再给爷爷弹一曲儿呢。”赵平泉看了眼陈非,竟狡黠地向吕博瑜眨了下眼,“小凯的手艺很木奉,让他做顿好吃的给你当谢礼。”

    说得陈非俊脸一红,虽然他向吕博瑜自夸过自己的厨艺,可那是在电话里,而且他从来没被人裸地夸过,而且还是当着他现在最在意的吕博瑜跟前

    吕博瑜瞟了眼羞赧的陈非,很满意他没有露出一副谦谦虚心的君子表情。

    赵平泉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眼里的笑意越发浓厚起来,心里的郁结不知不觉也散了,笑呵呵地在陈非和程伯的搀扶下,离开琴行。

    车上,程伯开车,赵平泉和陈非坐在后座。赵平泉瞅着正在研究琴谱的陈非,笑着问“小凯,你喜欢吕老师吧”

    “啊”陈非惊讶地抬起头来。

    “吕老师送你的琴谱,从你上车就一直看到现在。”赵平泉调笑,“可没见你对什么东西这么爱不释手过啊。”

    刚刚消红不久的脸“倏地”又红了。

    赵平泉轻轻笑了声,然后往后靠在椅背,又轻轻叹了口气“能有个喜欢的人,总是好的,别像爷爷一样,还想喜欢,那个人却不在了”

    “爷爷”

    “赵爷”

    一个是不知所措,一个是心疼担忧。

    赵平泉摆摆手,对程伯说“不碍事,我也没多少天活了,有些事说说,我心里也快活些。”赵平泉放下手,拢了拢衣服,即使在车里,还是觉得冷气直往身体里钻,“以后,也没机会说了吧”

    车上的另两人都沉默了。

    只有赵平泉一个人幽幽的声音“小凯,如果可以,不要走爷爷这条路,太难了,太难”

    第18章 第十八章

    从琴行到赵平泉的家,一个小时左右的车程。当赵平泉从记忆中回神,看窗外的景色已经是茶山绵延、悠绿连天时,有点哑然,他和萧赐然从认识到在一起到他离世差不多有三十五年时间,距萧赐然离开也快十五年了,想不到他和一个男人纠缠近半个世纪的人生,只消一个小时,便就讲完了。怅然的失落是难免的,但更多的是释然的轻松。人的一生,把它过厚了,再把它过薄了,这样的人生,也算圆满了吧。赵平泉很满意,他听萧赐然的话,在没有他的日子里努力过得充实;赵平泉很满足,现在他只要再做一件事,就可以安心去找萧赐然了。

    而一边接收赵平泉回忆的陈非,受到的震撼是不言而喻的。他交过很多“女朋友”,可他没真正经历过自己的情感,更遑论去明白男人和男人之间的感情。这不是个难过的故事,即使他们互相刺探、追逐了很长时间,即使他们遭受了家族、亲友的不解和舍弃,即使他们一个早逝一个独留人间,可是,他们在一起的那几十年,除了甜蜜,还是甜蜜。陈非虽然不理解赵老在讲起他们在一起时发生的那些平常的事有趣在哪,可是,他从赵老的眼神、表情里可以看到那种独属于他们之间的甜蜜和幸福。当赵老用他那苍老舒缓的语调幽幽地回忆着过往时,陈非脑海里蹦出的人,就是吕博瑜。这太自然不过,吕博瑜是现在除了江一之外,唯一一个和“陈非本人”有交往的人,而且是个男xi,ng,还是陈非会放在心上,总想去企及的一个人。不过,陈非不知道他的这种“想去企及”的想法是否是情感意义上的“喜欢”。

    “小凯,爷爷看得出来吕老师对你的关照,也看得出来你对吕老师的喜欢。可能这种喜欢,还只是普通朋友间的喜欢,但是,你心里有渴望,这种喜欢就很容易变质。而且,吕老师有能力让你的喜欢变质。如果可以,爷爷不希望你走和爷爷一样的路,做个普普通通的孩子,要简单轻松许多。”赵平泉就像一个爷爷对孙子那般殷切叮嘱,“但如果真的爱上了,那就坚持下去。这种事,没人能说对错,也不存在对错,就算哪天你自己觉得错了,那你也怨不得任何人每个人都要承受自己选择的路”

    普普通通的孩子,他现在也不算个普通的孩子吧陈非苦笑。赵老这席话,听得陈非心里非常堵,感觉自己心里的疑惑被赵老裸地摆出来,让自己不得不去看到它,而又解决不了它。它就像一根刺一样,闪着尖锐冷冽的银光,扎在那儿,一动不动。

    直到车开进车库前,陈非心里还是闷闷地。不过,他眼尖地发现路口停了辆车,这让他不禁警觉起来。他皱了下眉头,这里算是半个景区,住在这里的人家都会在一楼自建一个小车库,不会把车停在路边。而会把车停在路边的人,也就只能是来的游客或是来办事的人,看那车停的位置,来者不善。

    果然,正搀着赵老往屋里去,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敲门声。陈非冷笑,又来了。

    赵平泉拍拍陈非的手背,转头吩咐程伯去开门。

    刚在大厅坐定,程伯就带着人进屋了,一行四个人,除了赵平阳、赵国兴这两个常客外,还有一个鬓角苍白、步履蹒跚的老人,应该是赵氏宗祠里的叔公,而搀扶着他的是个二十多岁的女生。她看到陈非时,从鼻子里哼的那一声,陈非想忽略都做不到。

    赵平泉一看到那位老态龙钟的老人,竟借着陈非的力又站了起来,眼圈都有点泛红“大哥。”

    陈非瞬间就知道那位老人的身份赵平昌,赵老的大哥,是赵老在这世上的最后一位至亲,是赵氏宗祠“经济会”的名誉主席。

    “小凯,叫大爷爷。”赵平泉赶紧让陈非叫人,他没想到他们竟然会让他大哥出面,心里泛起一阵苦涩。自从他被家族除名,已经有多少年没和大哥见过面了,想不到竟是在这种情况下再相见。

    赵平昌看着自己最小的弟弟,上次分别时,他还小,跪在宗祠里,一脸的倔强和决绝,而自己是那个,拿着族谱,亲手把他从族里划去的最疼他的大哥。

    多少年了,已经记不清了。

    只记得,从那以后,再没见过面,他们不会去找他,也不允许他再回来。而令人讽刺的是,不知道从哪一年开始,他管理的赵氏宗祠“经济会”却开始接受这个被判出家族的弟弟的经济资助。而现在,两兄弟再相见,却是因为他的弟弟不再捐钱了赵平昌心里有愧,也舍不下这张老脸来求赵平泉,他会答应赵平阳过来,只是想来见见他这个弟弟。他怕再不见面,以后就真的见不到了。因为,他们真的,都老了,老得一只脚都已经迈进棺材了。

    “大爷爷。”陈非乖巧地唤了一声。

    “你谁啊”搀着赵平昌的女生嚣张地一台下巴,“谁是你爷爷和你有什么关系”

    赵国兴在一旁,用手握拳抵住嘴角,幸灾乐祸地笑了。叫上赵小红还真是对了,别看他这个小侄女年纪小,可人泼辣着呢。

    “小红,别没礼貌。”赵平昌虽是呵斥,但语气里的疼爱还是掩饰不住。

    “爷爷。”赵小红撒娇,“哪有让个不明不白的人就叫爷爷的理啊。”

    赵平泉轻轻拍了下陈非的手臂,招呼大家都坐下,他看着赵小红,眼里满是慈爱“小红都这么大了,四爷爷才第一次见你。程伯,去把那水草鲤鱼扇拿来。”赵平泉笑着说,“这是把蜀绣圆扇,绣技ji,ng细,色泽明亮,那鲤鱼可以说活灵活现,可以摆在房间里,也可以平常拿来使用。”

    程伯应声离开,赵小红看着赵平泉,笑得明艳“谢谢四爷爷。”虽然她并不稀罕那什么蜀绣,更不想叫这个从来没见过的老人四爷爷,可是为了“经济会”,扮个乖,没什么难的。

    “诶,乖。”赵平泉听得开心。

    陈非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把赵小红那副嘴脸看得清清楚楚,当下就把他和赵平阳、赵国兴扫到一堆去。

    “四四弟,你身体还好哇”赵平昌艰难地吐出“四弟”那两个字。

    赵平泉眼眶不禁又要泛红,他有多久没听到至亲的人这么叫他了呀。

    “大哥,不碍事。”赵平泉关切地问,“你呢”

    “除了腿脚不大利索,其他都好。”赵平昌脸上慢慢挂上笑容。多年没见的两兄弟,好似那么多年的空白和隔阂瞬间都没了,只余下溶于血脉里的亲情。是啊,当生命轨迹在rou眼可见里即将滑向终点,还有什么是放不下和可计较的呢世上如斯多的生命,唯你和我成为一世兄弟,那是怎样一份玄妙的缘分,到现在若还执着过往,可还有以后再唤得一声“四弟”,再听得一声“大哥”

    赵平昌和赵平泉就如两个普通老人般,缓缓的、幽幽地闲话起家常,谈天起过往。

    这是陈非没想到的,但这样的平和是他乐见的。当然,他不会忘了在场还有另三位。看着那几个人互相挤眉弄眼,屁股在沙发上挪来挪去,看来是要坐不住了。

    陈非皱了皱眉,他不想这份难得的平和被破坏。可是

    “爷爷,您是不是忘了什么事呀”赵小红撒娇得摇了摇赵平昌的手臂。

    赵平昌正说到兴头被突然打断,有点不悦地停了下来。

    陈非适时出声,乖巧地说“大爷爷,爷爷刚刚说的园子,就在屋后。等会我带您去看看,种得都是当下时令蔬果,又绿色又健康。爷爷说了,什么事再重要都重要不过有一个好身体。”陈非不动声色地把他们想说的事扫到无关紧要的一堆去。

    这个话头正好接着赵平泉和赵平昌之前的谈话,赵平昌很感兴趣地点了点头“得去看看,我还得摘点回去尝尝呢,四弟不介意吧”

    赵平泉笑“当然,大哥觉得好的话,可以常来,或是我给你送过去都可以啊。”

    “好啊。”

    被截了话头的赵小红眼神不善地瞪了陈非一眼,转脸不依地对赵平昌说“爷爷,等我们把正事说了,您想吃多少当季蔬果我就给您买多少。”

    “咳。”赵平昌不是不知道孙女的暗示,现在再被孙女一逼,不免尴尬地看了赵平泉一眼。

    “大哥,你说,没事。”赵平泉看着自己大哥为难的脸色,心里感怀,他大哥心里还会顾念着他,那就够了。

    “四弟,这事是大哥对不住你。”赵平昌为难地开口,“哎,还是为了经济会的事。”

    赵平泉了然地点了点头“大哥,我做这个决定也是考量了很久。你知道,我亏欠了一个人很多年,想最后为她留点什么。我虽然退出对经济会的资助,但另设了基金,这份是我留给你和小红的。我没多少日子了,我只是想最后为我的家人,我亏欠的人多做点。希望你能谅解我的自私。”

    “四弟”赵平昌的声音忍不住哽咽,于情于理,赵平泉都没做错。

    “堂弟,话不能这么说。”出声的是赵平阳,“你注资给经济会,经济会是谁的是赵家的。你也姓赵,本都是同家,怎么可以在这个时候分你的家人,我的家人呢。再则,经济会这么多年帮助多少族里的贫困家庭,投资多少项目,带动多少家庭富起来,如果因为你这样一扯资,引得资金周转不灵,运转的项目怎么办那些赵家人怎么办”

    陈非在心里冷哼了一声,这个时候来打“赵家”牌,有够卑鄙

    第19章 第十九章

    赵平阳话音落下,大厅瞬间沉默下来。

    陈非看大家的茶杯都快见底,便站起身。

    赵平泉好似乏了般,微微动了下身子,更深地窝进坐垫里。

    赵家客人都一瞬不瞬地盯着赵平泉,急切但又高高在上地等着赵平泉说话。在赵平阳看来,赵平泉是赵家分支中最大的污点,他助资“经济会”是赵平泉在赎罪,是理应给赵家蒙羞的补偿。而此时撤资,那就是最大的罪过,是对赵家又一次的伤害。

    陈非不像吕博瑜那般懂茶、会泡茶,但将已经泡好的茶水为大家添上,他还是会的。按照辈分顺序,他依次添上茶。当陈非走到赵国兴身旁时,坐在赵平昌身边的赵小红抬眼看了他一眼,本想再从鼻子里哼一声报刚才被抢白之仇,但陈非觉察到赵小红的注目,视线转了过去,波澜不惊的深褐眸子,好似能将人吸进去似的,一种近似无辜的纯粹,搭上那副清秀的面庞,惹得赵小红的脸蛋就那么红了。

    赵国兴轻咳了声,陈非俯身,继续为他添茶。赵国兴想到之前在这个青年身上吃了不少闷亏,今天可得好好出一口晦气。刚想清清嗓子,却听陈非令人咬牙的声音已经响了起来。

    “堂叔,听说您投资的百兴快餐连锁因卫生问题被工商查处了。”陈非一边添茶一边缓缓地说,“还有前几天新闻里闹得沸沸腾腾的北郊烂尾楼,堂叔也是其中投资商之一吧。”

    这些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但现在被陈非当众提出,赵国兴知道陈非绝对没安好心,他“哼”道“投资有亏有赚,这很正常。经济会运作的项目亏损,自有会内专业人员进行评估,不是你这外人能明白的。”

    “哦。”陈非添好茶,起身,走到赵小红身边,俯身给她倒茶。

    “看小红妹妹这个唇色,用的应该是dior最新款烈艳蓝金美唇膏吧”陈非笑着问。

    “你看得出来”赵小红惊讶。

    陈非但笑不语,起身放好茶盏,慢慢走到赵平泉身侧。他知道赵老疲了不想说话,那就让他来说吧。

    “从97年开始,十八年零七个月,五百六十七万八千九。据我所知,这十几年里,有五名大学生,三户特贫家庭,七家工厂,两家公司,都得到了这笔资金的直接帮助。大学生们都顺利上了大学,顺利完成了学业,有了自己的人生;三户家庭也分别挺过了最困难的时候,现在日子虽不富裕但温饱不愁;工厂虽然倒了两家,但这是工厂自己经营策略问题,另外五家早已能自负盈亏,规模也是越做越大;而公司更是有上新三板的计划。”陈非温和地缓缓说着,他看赵老捏了捏胳膊,便走到他身后,轻柔地按摩上他的双肩,赵平泉慈祥地拍拍陈非的手。

    陈非边揉捏着边继续说道“五百六十七万八千九,可能不是赵家宗祠经济会收到的最大资助,它帮助的对象可能也不是最多的,但却是在个人资助方面,捐资最多,持续时间最长的。试问在场的人,有谁能坚持十八年零七个月无偿、不求回报地一直往外掏钱”

    陈非停下,淡淡地扫了一眼厅上的赵家客人。

    赵平昌面露赧色,张了张嘴但没出声。

    赵国兴不屑地轻嗤了一声。

    赵小红看着陈非,刚刚少女的羞涩早已不复见,脸上现出不满来。

    而赵平阳直接“哼”了一声“这是你爷爷应该做的。”

    陈非凌冽地扫过去,赵平阳不禁被他眼里的狠厉吓了一跳,等要再细看时,眼前明明还是那个温和模样的青年,只见他眼角弯了起来,只是眼里一点笑意都没有“什么叫应该”

    赵平阳似是想起以前的事,脸色变得难看“龌蹉,让赵家人蒙羞。”

    赵平泉听到这里,身子还是控制不住地轻颤了一下。果然,不论是他被逐,消失,还是想尽办法补偿,在赵家人眼里,依然是个污点,依然没被原谅。这让他不仅心寒,更心累,对于撤资的最后一点愧疚也没有了。

    赵平昌气得忍不住出声“平阳”

    陈非明显感到赵老受到的刺激,心里一股火气腾得就起来了。但他还是不动声色地吸气吐气让自己平复下来,安慰地抚了抚赵平泉的肩,然后俯下身,说“爷爷,接下来我说的话可能会大不敬,怕您生气,先和您说一声。”

    赵平泉看着很累,但他没阻止陈非,点了点头。

    陈非直起身来,看向赵平阳,嘴角微勾,但眼神却犀利“2002年,堂叔个人买下一幢200万别墅,其中40的费用来自经济会,而里面住的女人却不是婶婶;2004年,一个叫阮风娇的女人赴美产子,所有的花销都是堂叔出,而这笔钱以项目评估名目从经济会上报销。”陈非边云淡风轻地说着,边看着赵平阳父子俩越变越难看的脸色。

    赵国兴“嚯”得站了起来,呵斥“赵凯,你别张嘴就诬陷。你小子从哪冒出来的谁认你是我们赵家人了大放什么厥词”

    陈非冷冷一笑“堂叔,我还没说完呢,你激动什么。而且”他瞟了赵国兴一眼,“我从来没说过我是赵家人,我的家人只有爷爷。”

    “你”

    “2005年,兴国贸易有限公司成立,这确实是经过经济会审批出资成立,但在2008年倒闭,明面上原因是受到金融风暴影响,但实际上是公款亏空,资金链断缺;2009年,小红姐大学毕业,和一个大她十多岁的男人同居,以创业之名,前前后后从经济会挪出了50万。”陈非扫了赵小红一眼,赵小红不屑“就知道你要说到我,证据呢空口说白话,谁不会。”

    陈非没理她,自顾说下去“自然创业是假,拿钱挥霍是真,而那个男人看再榨不出钱,就干脆利落地甩了小红姐。小红姐就搭上了一个有妇之夫,有钱有房,终于不用再往外掏钱,后来因为有了身孕被有妇之夫的老婆发现,孩子打掉了,但得到了不少赔偿。不知道这些事,大爷爷知不知道”

    听到这里,赵小红才刷白了脸色,抖着嘴唇想反驳,却因为爷爷就坐在身边,而说不出话来。

    赵平昌早在陈非提到赵小红的时候,就已经气得脸色发青,他震惊地看着赵小红“小红你不是说那个房子、车子都是你工作买来的吗”

    赵小红赶紧抱住赵平昌胳膊,尖锐地喊叫着“爷爷,你别听他瞎说。”

    “2012年”

    “够了”赵平阳终于出口喝止。

    “堂爷爷怎么了是这些事太龌蹉,你受不了吗”

    “赵凯,我看你是一个晚辈,不和你一般见识。这些是我们赵家人的家务事,不管真假,都轮不上你多嘴半分。我们和你爷爷之间的事,更没你cha嘴的份。”

    “堂爷爷果然老了,记xi,ng不大好了。早在之前您上门的时候我就说过,这个事儿爷爷全权交代给我了,由我负责。”

    正说着,程伯拿着一个锦盒和一个文件袋走了过来。他先把锦盒递给了赵小红,赵小红瞪了他一眼,转开脸。赵平泉朝程伯点点头,程伯将锦盒放在赵小红前面的茶几上。然后,他把文件袋递给陈非。

    陈非微笑着接过“谢谢程伯。”

    他慢条斯理地打开文件袋,抽出一沓纸张,递给赵平阳“是真是假,堂爷爷看过就知道了吧。”见赵平阳没接,他把纸张放到茶几上,“还是说,这些事堂爷爷都知道,最后都是堂爷爷给压下来的”

    “你”

    “而这怎么压呢自然要用钱了。那这钱一定要不少吧,怎么办不是有个经济会嘛,那里有钱啊。所以您才会那么着急我爷爷撤资吧。爷爷不出钱,您的经济会可少了一大笔收入啊。”

    赵平阳气得脸色涨红,胸膛起伏不平。

    赵国兴看自己爸爸被气得不行,恼怒之下竟抓起茶几上的杯子就扔了过去,还要再冲过去时,被早就在一旁的程伯给挡了住。

    陈非没想到赵国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会动起手来,还是这么幼稚的方式。躲得不算及时,脸颊被杯子擦过,瞬间红了一块,好在杯子里没有茶水。

    “小凯,没事吧”赵平泉也被吓了一跳,赶紧转身去看。

    陈非拍拍赵老的肩,笑着摇了摇头“爷爷,没事。就碰到了一点。”他转头看向赵平阳,“堂爷爷,我爷爷的事,也是他个人的家务事,轮不上旁人非议半点;我爷爷的钱,都是他辛辛苦苦挣来的个人财产,轮不上旁人干预它的去向;我爷爷就算把钱全都扔了、烧了,就不给你们,你们也不能怎么样。你以为我爷爷资助经济会,是心有愧疚在补偿没错,他有愧疚,但那是对太爷爷太naai大爷爷他们的愧疚,而这将近二十年对经济会的资助,可能有补偿的意思在里面,但更多的是对家的思念和无奈。”

    赵平泉很意外陈非会说出这些话,心里有些感怀,有些感动。

    “你们一边站在道德制高点对我爷爷嗤之以鼻,一边又用着我爷爷的钱做着各种肮脏龌蹉的事,真是有够让人恶心。我爷爷对你们,没有责任,更没有义务。”陈非弯起嘴角,眼里狠劲毕现,“如果你们还知道廉耻,就哪儿来回哪去,不要再出现在我爷爷面前。”

    等到大厅里安静下来时,已经只剩下陈非一人。赵家客人被他赶跑,赵老被程伯搀去休息,他就像打了一场战一般的累,仰靠在沙发上,睁着眼瞪着天花板,一动不动。当耳边响起一声“喂”的时候,陈非吓了一跳,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什么时候拨出的电话

    “喂”电话那边的声音再次响起,“陈非”

    “啊,啊,是我。”陈非赶紧应声。

    “怎么了”

    “我”陈非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打的电话。听筒里传来钢琴声,陈非才反应过来吕博瑜这是在上课,“我忘了,你现在在上课。”

    “没关系,课上完了,现在在练习。”吕博瑜走到阳台上,“我也正好休息一下。”

    “我好久没练琴了。”陈非的声音不自觉带上撒娇。

    “为什么不练”

    “怎么练都练不好。”陈非嘟囔,“你又不教我。”

    吕博瑜一愣,笑了“你自己不练还怨上我了。师傅领进门,修行靠自身懂吗”

    “嘿嘿,没上过学,不懂。”陈非听到吕博瑜的笑声,也忍不住龇了牙。

    “没上过学”吕博瑜惊讶。

    “你信吗”陈非身子一歪,躺倒在沙发上,挪了个舒服的姿势。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下,才响起吕博瑜的声音“我信。”

    低沉的声音,听得陈非愣了愣,他轻轻地出声“我没正经上过学,断断续续的。我记得上小学一年级时,雅妈妈前脚刚把我送进班级,我后脚就跟着她跑出来了。我到现在都记得很清楚,那个老师举着一个超大的三角板追在我身后,边追边喊,我觉得如果我跑慢点就会被那个三角板戳到,更是撒了腿就跑。”说着说着,陈非的声音带上了笑意。

    吕博瑜也跟着弯了嘴角“是不是个女老师”

    “诶你怎么知道”陈非奇了。

    “男老师早就追上你了吧。”

    陈非一听了,乐了“可不是,那老师还踩着超高高跟鞋呢。”

    “我现在是完全相信你没怎么上过学了。”吕博瑜笑着说。

    “怎么的呢”陈非挑眉。

    “看你用的那些干巴巴的形容词就知道了。”

    陈非一愣,然后就笑开了。一下午对抗的疲惫全都在这一刻一扫而空。下午说的那些事,对他们来说很容易搞到手。刚看到调查资料时,陈非为赵老愤怒、不值,可下午说时,愤怒之余却带上了一些莫名的难过。为什么有些人,可以轻而易举得到那么多却还是不知足地龌蹉恶心;为什么有些人,可以幸运地收获眷顾、帮助,而开启不一样的人生;为什么有些人,却要为一份不被人理解的“错误”而背负一生的愧疚

    那,自己呢

    陈非难过,为什么世上那么多人中,偏偏是他和普通人不一样

    为什么偏偏是他呢

    作者有话要说

    恢复更文

    第20章 第二十章

    一切是那么地猝不及防。

    睡得迷迷糊糊的陈非被一阵又一阵的脚步声、说话声吵醒,他打开门,看到一群穿白衣的人匆匆跑进赵老的房间,然后程伯急匆匆地打着电话出来,一个西装革履的人举着手机匆匆跑进大门,两人又急匆匆地跑进赵老的房间

    赵老出事了

    陈非瞬间清醒,一下跳起往赵老房间跑去,一个急刹撞在房门沿上。房间里人很多,都围在赵老床边。床上的赵老,闭着眼睛,嘴角微微带着弧度,很安详。

    冷汗“倏地”从陈非背上冒出,整个手心瞬间冰冷,脚下僵硬地挪动不了半分。他脑子里一片空白,眼前好像也要白茫茫起来,只能拼命睁大眼,瞪着赵老方向。

    当看到那双紧闭的眼慢慢睁开时,陈非一个箭步窜了过去,扑到赵老床边,差点把一个拿着托盘的护士撞倒。

    看到陈非,赵老眼里渐渐凝聚起光芒来,笑意染上了眼角眉梢,好似从来没这么舒心过。他张了张嘴,可是真的挺累的,声音发不出来了。

    陈非僵硬地眨了眨眼,挪动身子把耳朵凑到赵老嘴边,听到了一声轻轻的喟叹

    初冬的夜,已经有了渗入骨髓的寒意。陈非只穿着单薄睡衣,坐在冰冷的客厅里。楼上依然在忙碌着,按理说那么多人,应该很嘈杂才是,可是,整幢楼安静地诡异,陈非甚至都能听到挂在墙上钟摆的声音。

    机械地转过头去,23:58。

    上午他才带赵老去吕博瑜琴行参观,赵老说吕博瑜泡的茶很好喝,撺掇着让他回去学;吕博瑜送的唱片,赵老还没听;赵老说起他和他曾经爱人的故事,脸上笑得折子一道一道;而下午的时候他有帮到赵老吗会不会自己话太重,加重了赵老的病情

    陈非豁然站了起来。

    孩子谢谢了好好的

    虚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迈出去的双腿僵硬地被收了回来,陈非像入定了一样杵在那儿,好半天才僵硬地坐了回去。

    放在膝盖上的手,不自禁地握紧,指甲深深扎进掌心的rou里。又是这种被扔下的感觉

    那个时候,爷爷naai也是走得这么突然。好像也是这样白天暖和夜里冷得彻骨的天,naai摔了一跤,就再没起来,身体一向硬朗的爷爷一夜之间也虚弱地再下不了床,前后不到五天,他就只能跪在灵堂里才能看到喜欢喝他大杂烩汤的爷爷naai。

    爷爷naai说他们的子女都死了,所以才会收养他。出殡那天,他看到了四五个陌生人堵住了他让他交出房产证。从他们面庞他可以断定,那是爷爷naai的子女,可在爷爷naai家三年零三个月,他却从来没见过他们。

    那样的子女,真还不如当他们死了。

    他很难过,爷爷naai没了,家又没了,他又被扔下了

    他骗了吕博瑜,那一次,是再没人送他回孤儿院了,因为他16了,很大了而他也不想回去,不想再被抛弃。

    陈非垂下脑袋,膝盖上出现一点、两点、三点shi晕。想要抬手,不经意碰到扔在一边的手机。屏幕亮起,界面还停留在傍晚时打给吕博瑜的那个界面。侧着头愣愣地盯着界面看,然后伸手点了下拨号图标。

    “嘟嘟嘟”沙发上的手机一声接着一声地响。

    陈非往后仰靠在沙发上,茫然地看着天花板,下午坐在这只是心堵,可现在透彻心扉的寒冷让他觉得心像快死了

    “嘟嘟”这个夜太安静了。陈非转头往窗边的钢琴看去,有点手痒,想弹琴,他说过要为赵老弹梦中的婚礼,可他还没学会

    “嘟”陈非转过脸,后悔、遗憾这种情绪他很熟悉了,他后悔没有为雅妈妈得一个一百分,他后悔不该说不喜欢小弟弟,惹雅妈妈伤心,他后悔没带naai去她念叨了好久的街心公园闻桂花香,他后悔总是不听爷爷的在大杂烩汤里多放点盐让爷爷能多咂吧出点味道

    “喂”突然想起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

    陈非吓得坐直了身子,愣了一会,才想起这是从哪发出的,慢慢转过头去。

    “陈非”吕博瑜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带着无奈和困倦。陈非神经质地弯了弯嘴角,伸过手拿起手机。

    “恩。”如果是平时,陈非早已积极回应,像傍晚时那样。可现在,他却乏得连张嘴的力气都没有。

    “这么晚还没睡”

    轻轻的一句问话,让陈非的鼻子从鼻尖酸到鼻梁骨,两团shi意涌上了眼眶。他抬手按上眼睛。

    “爷爷他”

    吕博瑜要按床头灯的手顿在半空,脑子有点懵,好一会才打开灯,掀开棉被下了床。

    “我马上过去。”吕博瑜干脆地说。

    电话那边顿了顿,才听到陈非急切的声音“我打电话不是我只是想听听你的声音”

    吕博瑜要开柜门的手一顿,虽然知道这是陈非情绪不稳下说出的话,但心口控制不住地一痒,就像有根羽毛轻轻飘飘地刷过,让他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放任陈非不管。

    “我过去陪你。”吕博瑜打开柜子,拿出衣服扔到床上,“你不是想听我声音吗,我过去陪你说话,好不好”吕博瑜用哄小孩的语调说着。

    陈非抱住膝盖,蜷在沙发上,听到吕博瑜的温柔细语,愣了“为什么”

    “你爷爷是我朋友,你也是我朋友。”吕博瑜耐着心解释。

    “朋友”陈非傻傻地重复了一句,吕博瑜当他是朋友吕博瑜和赵老一定可以成为忘年交,他看得出来,赵老很喜欢吕博瑜。想到赵老,陈非不禁抬头向上看了看,眼泪无声地从眼角滑落。

    “你不当我是朋友啊”吕博瑜故意用轻快的语气说道,想让陈非能从悲怆的情绪里抽出来一些。

    “额”陈非终于反应过来,“当,当,当我当然当你是朋友,我还怕你不当我是朋友,我做梦都想当你朋友”

    吕博瑜轻轻笑了“听到了。朋友就是这种时候使的,没有那么多为什么,明白了吗”

    “恩明白了”陈非的声音里带上哽咽。

    “乖,什么都别想。我很快过去。”

    “恩”陈非闭上眼。

    吕博瑜坐进车里的时候,才看了眼时间00:44。他没有马上开车,而是抽了只烟出来叼在嘴边,黑夜里的红点一闪一闪。他很少抽烟,只有在情绪、状态不好的时候,才会拿出烟来。

    听到这个噩耗,吕博瑜不比陈非好受。虽然只见过赵老两次面,但他却对老人由衷的喜欢和尊敬,也许是同类人的气味相投,也许是那首梦中的婚礼让他对老人的心疼和感触,也许是因为老人是陈非名义上的“爷爷”让他就那么挂在了心上。

    吕博瑜自认清自身xi,ng向时,潜意识里觉得自己是个麻烦,所以他很不喜欢麻烦,学生时代因为这个过于冷漠,还被父母押去看了心理医生。那个医生说了很多,他最后只记得四个字ji,ng神洁癖。随着年岁的增长,这种毛病已经好很多,但看到麻烦事、麻烦人,还是会下意识地避开。而陈非这个在他看来会是个大麻烦的人,他现在却不想避开了。

    可能要傻逼了吧。吕博瑜心里想着。

    一根烟抽尽,整个人清醒不少。

    轻轻舒了口气,吕博瑜才发动车子。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吕博瑜到的时候,一点才过了一刻,陈非感觉才刚挂了电话不久,吕博瑜就出现在了自己跟前,恍惚得有点不真实。

    “怎么穿这么少”吕博瑜皱眉,脱下外套盖在陈非身上。

    “我以为你还要一会才能到。”陈非盯着吕博瑜,答非所问。身上暖暖的,他把手伸进外套袖子里。

    “晚上车少。”吕博瑜帮他拉平衣服,握住他的肩,微微低头,看着他的眼睛问,“你怎么样”

    “我”陈非一下就红了眼眶,他垂下眼睑,摇了摇头。

    吕博瑜拍拍他的肩膀,向下牵住他的手,冰凉冰凉,不禁又皱了皱眉头,叹了口气,轻轻说道“带我去看看爷爷。”

    陈非点头。

    正要上楼,身后突然想起一个声音“赵凯。”

    陈非身形一顿,立马转过身去。待看到门口的人时,惊得整个人又僵硬了。

    “江江叔。”陈非结结巴巴地叫出声。江一怎么会过来程伯叫的吗

    “我看门没关,就自己进来了。”江一施施然向他们走近,脸上似笑非笑。他边走边打量一旁的吕博瑜,站定他们俩跟前,问“这位是”话问的是陈非,眼却直直盯着吕博瑜。

    “他”陈非脑子一片空白,他该怎么介绍吕博瑜他的朋友赵老的朋友程伯的朋友

    “我是赵老的朋友。”看出陈非的不知所措,吕博瑜替他回答了这个问题。

    江一笑了一下“想不到赵老还有你这么年轻的朋友。”他的视线往下,定在他们俩相牵的手上,“看来你们关系不错。”

    陈非顺着江一的视线看去,才注意到自己和吕博瑜竟牵着手。

    “我”冷汗又刷得从后背冒出,陈非试着抽了抽手,却没抽出来。

    “带我去看爷爷吧。”吕博瑜捏了捏陈非的手。

    陈非点点头,但却站着没动,愣了一会,才要转身,然后好似又想到了什么,对江一僵硬地说“江江叔一起来。”

    江一点头。

    走在前面的吕博瑜,看着身边走路僵硬到几乎要同手同脚的陈非,又皱起了眉头。这个江叔,应该是陈非说过最后捡他回去的人,也应该是给他各种任务各种身份的人,可看他们既没有普通叔侄关系的亲近,也没有上下从属关系的自然,很明显的怪异。

    走进赵老房间,陈非又一次被那种忙碌的静默压得窒息。

    “吕老师来了”程伯立马迎了上来,握住吕博瑜的手,“有心了。”吕博瑜点头,望向床上双眼紧闭的老人,整个心沉了下去。

    明明十几个小时前,他还眉眼满是笑容,兴致勃勃地跟着自己参观琴行,可却就这么短短十几个小时,他却闭着眼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赵老他”吕博瑜艰难地开口。

    程伯红着眼睛“现在睡着了。医生说心力衰竭,也就这几个小时的事了。”

    陈非看着床头边安置的心电监护仪,那条波浪线缓慢地动着,他下意识地握紧手,忘了自己还牵着吕博瑜,指甲重重扣进吕博瑜手背。

    吕博瑜转头看了他一眼,陈非面色苍白如纸,额角细汗一点点渗出,眼眶和鼻头通红,整个身子像打摆子一样不住地抖动。

    刚要开口,吕博瑜眼角看到跟在他们身后进来的江一走近程伯,立马改了称呼“赵凯,还好吗”

    江一瞟了吕博瑜一眼,没工夫理会。

    陈非像梦游被人突然拽醒一样,瞬间回过神来,惊魂未定地看着吕博瑜,呼吸都有点急促。

    “江一,你到了。太好了,都到了。”程伯看到江一,难过地说,“如果沈扬在,就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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