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东林觉得荒唐,挺不明白这不是他们之间的事儿么,非得扯上个段榕是为哪般。这一慌张起来,本性就暴露了“我是男人啊,我也是有把基因千秋万代遗留下去的本能的呀!光你的生殖系统就甩他好几条街了,你为他跟我闹什么呀……这要是搁在以前,他要真进我家的门,大概就被我爹揪去浸猪笼了,你慌个什么?”
女人亦是觉得他荒唐,但听了还是不由得大笑,笑得都快哭出来了。她叹息地摇了摇头“我看哪个浸猪笼,你都无所谓。”
“夫人,我只要跟你好端端处着,就不会去找别人。我真找了,还会这么正大光明设成壁纸等着你来查啊?我这里要不就是处,要不就是不处,处了好好处,清楚明白,脚踩两条船那种脑子不清醒的事,我不会去做。”
“你做了也一定瞒得我好好的。”女人搅着咖啡,“这个我信你。你聪明得要命。”
顾东林不置可否“我如果做了,就没瞒你的必要了,我的太太。我没那些男人那么有精神,我做不到一心两用滴水不漏同时待两个人好,这福气我还消受不起。”他觉得话说到这份上很可以了,但不知为何女人跟他之间有巴别塔,沟通很有点困难,不由得拧了拧眉心,换了话题。“我们是来谈内政问题的太太,这个属于外交问题。
外交从属内政,你不愿意,我以后绝不跟他来往。这个问题过——还有别的什么不满?”
顾太太沉默了一会儿“我也知道你不会在外头乱来,但是我就是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东林,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是可以用逻辑来解决的。”
“好。”顾东林低头枕在手上,可怜巴巴地望着她,“你是我最喜欢的人了,我很好的,你早点嫁过来吧早点嫁过来吧。”
女人看着他那张脸,然后嗤了一声别过头去,微微勾了勾唇角“连套房都没有……”
顾东林很是惊讶“我家可是有宅基地的哦,桑基鱼塘千里良田再加一个长满竹林的山头,嫁过来就是地主婆哦……”
女人白他一眼“我们都在这里,你老家的地有什么用?难不成一起养鱼养虾去?”
顾东林终于忍不住说了出来“太太!房不是你有么?”把女人逗得哭笑不得,直说你该现实一点的。你这样简直像个小白脸。
顾东林很不明白“小白脸就小白脸啊,反正你的我的都一样。你看,你虽然在外企混得风生水起,但毕竟那是给万恶的资本家打工,是体制外,很不保险的,一旦上了年限没有爬到一定地位,就很糟糕了。我这种男人呢,虽然事业刚起步,但搞学术的多晚都无所谓。提副教授也是一两年的事情,工资虽然不及你,但毕竟福利好,有成体系的腐败,可以相当体面的生活。何况我三观很正,从不乱花钱,专心为咱们改善生活,若是嫌弃我不会理财,大不了工资上缴。你嫁个事业有成的资本家,难保他不会乱来,但是嫁给一个学者,那立马就不一样了。”
女人很温柔地看着他。
“我十分感动。”她审慎地说,“也明白你说的都有道理。但是……我想我真的没有办法跟你再在一起。我怀孕了,不是你的。”
28、人间蒸发
顾哲晴天一个霹雳,眼睛都直了。
“东林……”女人推推他。
他良久才眨了眨眼,缓过一口气来。然后低下头“……你跟我分手完全不是因为我的问题,而是因为另一个男人的问题!”因为没有特意讨好的温柔,听起来有些嘶哑冷漠。
女人神色复杂,什么感情都有,但唯独没有的就是惭愧“还是有你的问题的……你是没比过人家,明白么?他是我上司。我上次跟你说了之后,就和他在一起了。”
顾东林嗤了一声,几次想把杯子端起来,都因为抖得太厉害没有成功。他现在满脑子就是那个人家。人家是圆是扁都不知道,就把他淘汰了。他回头就问服务生要了杯伏特加。女人以前一定会拦着他,今次却只虚虚劝了几句,而顾东林执意要喝。
“我是个苦闷的个体,”他很是苦闷地开始喝酒,“因为你的缘故……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一定要用我的痛苦来证明些什么。我明明已经都证明给你看了。我给你的是最好的。”
“……不够。”女人看向窗外。
女人想,她要的远远不是做地主婆,有福利,有社会地位,稳定的生活,甚至一个让人安心的丈夫。或许她根本不要这些。想到这些的时候,她不再是那个思虑深重的白骨精,她回到了过去,那年夏天穿着白裙子坐在他自行车后座的女孩。那个女孩是天底下最贪心的人,也是天底下最不贪婪的人。她不要那些。
她说出口的那一刻是怀着多恶毒的心,她是知道的。她期待看到他暴怒,看到他发疯,看到他哭,看到他惊惶无措。她甚至在犹豫不定如果顾东林出手打她,或将一切没有理智的谩骂加诸在她身上,她应不应该还手?还是她依旧会甘之如饴?她知道会的,她很贱,所以在走到这一步还对他抱有期望。但是顾东林似乎没有发觉。他所有的反应在五分钟之内平息,开始喝酒。
他明明有这么多选择,来或真诚或糟糕地表示他的挽留与不舍。但是他选择平静地接受。
她曾经也因了他的缘故,读了不少书。
她知道他说的那句“我是个苦闷的个体”是什么意思。
尼采的后一句话是“只有酒精可以让人摆脱,与一个更伟大的存在融合在一起。”
与神在一起,然后平静。
他感到了不平,却只会为了自己的平静而平静,他在修
身上实在是太有一套。只要他不动如山,他便万事做极。女人猜测他喝过了酒,就会回去睡一觉,然后这一页就此翻过。也许会有很风度翩翩彬彬有礼的挽留,但时间不会太久。他比谁都看得清楚。当你在那个位置,他大可以把你宝贝上了天;但是不在了那个位置,他大概不会再多看你一眼。
“你都不知道爱情里头什么最重要。”女人苦笑。
“垄断!”顾东林把杯子一搁,半醉半醒中精辟定义,“对生殖器官的垄断,对彼此时间的垄断,对对方情绪的垄断……婚姻就是对第一项做出承诺的契约。你事实出轨!”
女人依旧笑“所以现在你失却了对我的垄断,我在你面前就与妓女一般无二。”
顾东林皱了皱眉头。
女人摇摇头,帮他说了句“逻辑自洽”。
这就是她爱了十年的男人。她不知道这到底是算高情商还是低情商。如果说高,他实在不怎么高明,让她在十年之后,连凑合一辈子的心都惫懒;如果说低,他又如此所向披靡,伪装他也有颗柔软的心。这事情任是谁说出去,都是顾东林他吃亏,女人是说不清的。她甚至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他连一点错都让她挑不出来。
他把自己摆得那样低。
却同时,高不可攀。
顾东林就这样默默地直接喝死了过去。女人坐在对面看了他许久,看他烦躁多过难过的模样,然后默默把他拖出去丢进车,顺道把他那辆折叠自行车塞后车厢。她又在驾驶位上看了他许久,这个歪倒在副驾驶人事不省的男人,依旧和十年前一样,光是睡颜就让她悸动不已。岁月仿佛在他身上凝滞。
她叹了口气“爱情里最重要的,当然是爱啦,笨蛋。”
顾东林似乎听到了,然后嘟哝了一声,给自己窝了个舒服的姿势。女人看着他孩子气的刘海发笑,一边发动了汽车,一边给自己壮了壮底气你还想着嫁给他,做什么呢?
女人把顾东林送到学校,丢给他那些个室友。这一下,三个人全从十四楼跑下来,对着女人诚惶诚恐点头哈腰的。不要说她是全宿舍唯一的太太,她一个女人,加起来的资产比他们一整个宿舍加起来还多,财大气粗那也很值得恭敬啊。老张就看着她的奥迪直流哈喇子。严润鱼搓着手,“顾太太,要不要……上来坐坐,啊?”
老张把眼睛扎女人的胸口,继续流哈喇子
,道是啊是啊今晚上别回去了,床虽然不够,但是还可以挤一挤嘛。他觉得只要不是跟严润鱼跟他挤,都算是他得便宜,是故非常得意,笑得愈发魅惑。
女人得体地笑了笑,开车要走,却不料被老张夹在腋下的顾东林突然站直了,掰住车窗。女人只感觉扑面一阵酒气,然后一个轻巧得甚至没来得及留下温度的吻,落在唇上。
“亲爱的,帮我带个口信,让他照顾好我最爱的女人。”顾东林认真地看着她,让人一时间分不清他真醉假醉,“否则我让他连下地狱都求之不得。”
女人面色淡漠地摇上车窗,走了。
她无动于衷地想,如果他愿意,他可以说出多漂亮的情话呀。
她都快忘了,他在港中文写过的那些情书,传过多少届、伤了多少少女心?
这样的学养,这样的才子。
可见这些年,在自己身上,他是有多惜才。
……
顾东林被人托着,就这样静静地看着黑色奥迪从林荫大道上滑去。
等车拐过了街角,他才彻底醉倒,不遑多让,任几个人蚂蚁搬家地把他搬到十四楼。
第二天起来,他们的顾哲也找不见了,没有早餐也没有纸条。几个人以为他是去追顾夫人了,结果三天之后,才终于感觉到没有一个电话没有一点口信很不对头,简直是人间蒸发,这才慌了手脚,考虑要不要报警。
29、性待业者
“那天顾老师和师母之间的气氛很不对啊!”夏春耀跟在严润鱼后踢踏着拖鞋,“师母脸色好糟糕啊!是不是闹分手了啊?顾老师会不会想不开啊!”
“有可能。”老张自己倒着牛奶,“干他们那一行的,每天就是沉思。沉思着沉思着,不是把自己给沉到河里,就是一枪毙了自己——搞政治哲学的都这样,迟早的事,信我。”
严润鱼急得兜圈“手机也不带,衣服裤子也都在,钱和身份证倒是拿了,理想国的英文版也带走了……应该没事吧?”
老张道不好说“他就算去死,也会带《理想国》陪葬的,搞政治哲学的都这样,信我。”
“这里放着的一叠《君主论》论文也不见了!”夏春耀眨巴眨巴眼睛。
另两人都舒了口气“带着马基雅维利……那看来没事。”
顾东林这一走,音信全无,一个半月之后才回来,刚赶上新生入学。人是瘦了一圈,还被太阳晒得脱皮,精神头却很好,神采奕奕的,一双眼睛明润得出奇,一看就是去过江南老家,被千里水泽颐养了一番。他放下随身带着一麻袋的虾干,接受三堂会审。
“回老家,帮老头老太太养了一夏天的虾。贵族的生活啊……早起不是在地里看瓜摆弄甘蔗,就是剥几颗无花果塞到嘴里,中午睡觉,下午带着几条狗去钓钓鱼,钓钓龙虾……台风一过,跟政府讨要讨要抚恤金,很好。”
严润鱼与老张对视一眼“前几天南边闹得沸沸扬扬的农业保险……该不会是你……”
“也没什么,虾儿可是很娇贵的,天气一冷一热都要得病。来一次台风就愁一次。我就代乡里乡亲收集了点签名,整了份意见书给我们那市政府去了。”顾东林笑笑,“我们那边还挺开明,虽然以为我是意见分子,不过还连着请我吃了好几顿好的,就怕我上访。”
老张呵呵一笑“然后你就弄了个评论,回头就捅到了媒体那儿,搞得风起云涌。”
顾东林笑笑“正好去启东避风头,还刚好碰到了在那儿调研群体运动的女老师。她还要请我吃饭来着。”
夏春耀麻利地剥了个虾仁,塞到了严润鱼嘴里,“那顾老师疗心伤疗得怎么样?”
顾东林斯文一笑“我比虾还健壮。”
严润鱼受了春耀小同志的惊吓——他最近经常处于这个状态——目瞪口呆中,只有
老张狐疑地哦了一声。
顾东林笑了笑“她一走,没了安全感,也睡不着,那天晚上就订了机票回家去。我二十岁就脱团,结果弄到快三十岁,突然被打回原型,成了大龄未婚男青年——简直就像一觉醒来还在高三的课桌上倒腾和差化积积化和差。”
这比喻,让一干文科生艺术生毛骨悚然,纷纷抱有强烈的认同。
“没有桑基鱼塘老头老太还有竹林山包,怕是熬不过开头。现在已经好多了。”顾哲深沉地叹了口气,“从此……就是个性待业者了。”
严润鱼颇为严肃地拍拍他“其实也没什么。大家都是大龄未婚男青年,都是性待业者。你可千万想得开啊。”
“想不开些什么呢?我还能怎么样?还不就是这样。”顾东林往沙发上用一窝,眯了眯眼睛。
夏春耀活泼可爱地问,什么是性待业者。老张乘机一拍他的大腿,流连忘返“就是性成熟之后找不到人滚床单呗……林老的定义。咱们可不是这样。”
夏春耀活泼可爱地蹦到严润鱼腿上建议,再去找个人呗,顾老师条件这样好。“段榕就不错哦。”
老张说“得”“刚开始还以为怎样呢,顾哲走了之后,可是一条消息都没有过,作为普通朋友也显得生疏。我查着呢。我看这人喜好来得快,去得也快,又是个有钱有势的主,顾哲跟他完全沾不到边嘛。”
“轮得到你们担心?老头老太还让我相亲来着,就是姑娘们觉得我没什么文化。既不学法律,又不学金融,连医生都不是,就是个穷教书的。”顾东林倒摇摇头,“还没这个心,顺其自然吧。我也不想为了她放纵自个儿,没什么意思的。已经被人嫌弃了,何必把自己变得更糟糕呢,人总归要往上看。”说到后面挺自嘲的。
大家赶紧称赞他觉悟还在。
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他没事人一样回复了寻常的消暑活动,当天下午,就提着孙涵从新疆带回来的冬不拉,在校区最大的草坪边上自编自唱,吸引了不少小孩儿来看,还颇有几个忠实粉丝。他弹冬不拉翻来覆去就一个调,连曲子都算不上,但是贵在神思敏捷,想到哪儿就唱到哪儿,可谓出口成章,跟古时候的说书人似的,在学校论坛上雅号托克曼——talkan。
他套着牛仔裤t恤衫,在往来的大路上款款而弹,上过他课的知道,这是老神在在一肚子墨水的顾哲;不知道的
,还以为是哪儿冒出来的小牧童,还打算捐他俩个钱。
“有个老头六十八,
有个老婆爱上了他。
两人来到公社登记,
还想生个胖娃娃。
公社社长批评他,
你们简直是不像话,
假如全国人民都像你们这样,
怎么实现四个现代化。
两人躺在被窝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