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觉辰登时脸红得要飙血,皱眉瞪了许曳一眼,侧身挤过人群站到对面去了。可是一到站人一多,许曳在那头半真半假地哼唧了一声,宁觉辰又挤回他边上了,虽然他知道许曳多半又是装的,可是自己的担心却是真的。他抓着扶手和吊环把许曳护在里面。
之前陆觉岚受伤那会儿是许曳载他去上学的,没过多久许曳自己也骑不了车了。两个身残志坚的人本来准备坐公交车,结果陆成雄不放心,非要亲自送,于是这几天都是宁觉辰和许曳两个人一起上学放学的。
宁觉辰心里免不了有点掩不住的开心,又觉得自己这种想法很自私很坏。他最近特别敏感,总是想起那天在医院走廊上陆成雄那句“你真以为他是什么好东西”。
他想一个好人应该不能在这种时候开心,他想做个好人。
他想变得讨人喜欢,至少不让人讨厌。
那天的骨头汤熬得很浓很白,宁觉辰香喷喷的喝了一小碗,整个人都暖融融的。然后他继承naai的ji,ng神,接过naai的擀面杖,监督着许曳把剩下的全喝完了,连大骨里头的骨髓都要用吸管全吸干净。
宁觉辰一个个翻着面检查,没吃干净的得返工。许曳在他的擀面杖管制下灌下第三碗汤的时候开始怀疑人生“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
打架这事还没算完,闹了好几天。吴天那边要求学校给许曳处分,冯峰在中间调停,让许曳把家长喊来一起给吴天家道个歉,这事就算完了。
许曳在办公室里就拍案而起,说要老子给他道歉做梦去吧,本来就是他做小动作先撩者贱,还说要给我警告还是记过随便,但是你敢把这事告诉我naai我跟你们都没完。
冯峰本来也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被他这么一搅和,作为班主任首先面子上就过不去,这事就卡在这儿了。
在这个兵荒马乱的期末考试周,宁觉辰大着胆子做了两件事一件是照着许曳的字迹偷偷写了份检讨,帮他和冯峰和解;另一件是在上交分科志愿表的前一天夜里,把文科的那个“文”划掉,改成了“理”。
后来高二有一次他们偶然聊起这次危机,许曳说一直没想通冯峰怎么突然转了态度,宁觉辰坦诚自己帮他写了道歉信,估计是冯峰看他断着手还这么有诚意,顿时就被感动了。
许曳有些惊讶“你会写我的字我以为写字好看的人写不出丑字。”宁觉辰回忆了一下“哦,我用左手写的。”
宁觉辰从考完试到大年夜一直没见过许曳,陆觉岚倒是和许曳一起出去过几趟,宁觉辰挺羡慕的,可是不敢问他们去哪里了。
他没约许曳出去玩过,他没约任何人出去玩过,许曳是他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朋友”。他不知道约人出去要说什么,不知道约在哪里,也不清楚应该去干点什么。
他只能一边在心里面偷偷想着许曳,一边整日整日窝在屋子里做他不喜欢的数学物理化学题。遇到不会做的题目就发消息问许曳,许曳如果回了他,他能开心一整天。
其实宁觉辰对过年没什么概念。以前他爸心情好的时候买三样卤菜、煮两碗挂面就算年夜饭了。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一个人坐那儿喝二锅头,宁觉辰怕他喝多了又发酒疯,总是把热好的剩饭剩菜轻手轻脚端去屋里吃,躲得远远的。
大年夜那天陈玉红做了一大桌子菜,一家四口围坐在餐桌边,宁觉辰坐得笔挺,不敢动筷子。他想原来年夜饭是这样的啊。
陈玉红清了清嗓子“今年咱们家多了个新成员,以后就是四个人过年了。”语气礼貌的像在欢迎一个什么贵客。于是宁觉辰也暂时忘记那天走廊上听到的对话,假装自己真的是受欢迎的。他们笑着碰杯,演得很真,很像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宁觉辰听陆觉岚说许曳的父母今年也不回家,又是许曳和naai两个人过年,不知道许曳会不会觉得冷清和难过。他吃完饭发了好几条消息给许曳,问他吃了吗,在干什么,有没有放烟花,有没有看春晚。许曳一条都没有回,宁觉辰有点担心。
他不敢打电话,因为不知道接通了以后说点什么,他想他可以在零点打过去,然后祝许曳新年快乐。
于是宁觉辰焦急地等待零点的到来,在电视里的主持人倒数完五四三二一后,他迫不及待地拨给许曳,捏着手机的那只手紧张得发抖,耳边全是自己急促混乱的心跳声,而听筒里传来冰冷机械的提示音“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与此同时,陆觉岚的手机响了。
宁觉辰转过头,看到陆觉岚很不耐烦地接起来“干嘛有什么话不能在游戏里说啊,还特意打个电话。”原来许曳不回消息是因为在和陆觉岚打游戏吗外面的鞭炮声越来越密越来越响,宁觉辰听不清陆觉岚在说什么了,看口型应该是新年快乐。
他定定望着陆觉岚,忘了收起手机,于是那个冷酷无情的女声孜孜不倦地在他耳边一遍一遍重复“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他想听的不是你的新年快乐啊。
后来宁觉辰夜里睡不着,还是开机给许曳发了一条短信,他写[曳哥,新年快乐认识你很开心。]然后又赌气一样把第二句删掉了。
13你是我的好运
他们这届高一一共十四个班,四个文科,十个理科。根据第一学期期末考试成绩,文科前五十名、理科前一百名编进实验班,其余学生随机分入平行班。宁觉辰在同班的名单上找到了许曳的名字,他第一次觉得幸运。
三年级的时候看到同学喝新上市的一种玻璃瓶饮料很羡慕,他也去小卖部买了一瓶,打开瓶盖上面写着“再来一瓶”。他把瓶盖小心收进铅笔盒里,想第二天去换。结果晚上被他爸发现,怪他不懂事乱花钱,他爸每次酒多了以后什么难听的话都说,宁觉辰不太记得了,只记得最后他爸骂骂咧咧地一脚踩下去重重碾了几下,瓶盖瞬间被轧成皱皱扁扁的一坨。
那时候宁觉辰很难过,觉得好运气到他这里也会变坏,他的人生不应该和幸运这个词沾上过关系。
可是因为许曳,他好像又可以相信和期待好运了,许曳在宁觉辰心里变成了“好运”这个词本身。
另一边许曳显然就不这么想了,他去找冯峰闹,去找年级主任闹,说这分班依据如何如何不科学,怎么能用一次考试的名次决定实验班名额,他吊着右手压根没参加上学期的期末考试,就这么把他划进普通班简直欺人太甚。
闹了一个礼拜也没闹出个结果,周五放学他又去了一趟年级主任办公室,半小时以后气势汹汹地回来了,哐一声踹开椅子坐下,把宁觉辰吓一跳。宁觉辰还和以前一样坐许曳前座,他其实没什么事放学就可以走了,故意磨磨蹭蹭收拾东西等许曳回来。
宁觉辰看他这副表情就猜到又没申诉成功,但还是不太放心地转身问了一句“能换吗”许曳愤愤不平“不能,老马说什么这样做对别的同学不公平。我说要不就让我重新考一次呗,他说那没意思,重新考了也只有成绩没有排名,没用的。然后就跟我扯学校对普通班也是一样重视的,不会厚此薄彼,让我安下心好好学习,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了。我靠,我想去一班又不是为了去学习的”
宁觉辰默默低下头攥紧手里捏着的笔头,心想我当然知道你去一班是为了谁啊。许曳重重叹了口气“唉,我还从来没和觉岚分开这么远过。”宁觉辰心里一阵说不出的难受,一时没管住嘴,很小声地嘟囔了一句“能有多远啊,他不就在楼下。”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立刻紧张地抬眼偷看许曳的脸色,怕自己说错话惹他生气。
许曳倒好像没注意宁觉辰说了什么,撑着下巴神情认真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抬手揉了一把他细细软软的碎发“你过年是不是长了点rou,和你哥越来越像了。”宁觉辰听完以后笑了一下“那你多看看我吧,就当是在看他了。 ”
他转回身继续收拾,因为手攥得太紧,手里那支水笔的笔尖刺进了手心里,留下一个边缘渍着黑色墨水的小小血点。
虽然这样的开头怎么也谈不上愉快,但那之后的一年确实是宁觉辰最幸福的日子。他有时候会想如果没有发生后面那些事情,他和许曳会不会换一种结局。
许曳会不会也是有那么一点点喜欢过他的
实验班的上学时间比普通班要早半个小时,一开始许曳还跟着陆觉岚一起,一大早天才刚亮就到教室了,一个人趴桌上睡回笼觉。不过他毕竟是个常年迟到本xi,ng难改的人,过了两个礼拜就坚持不下去了,宁觉辰就这样捡漏了和许曳一起上学的珍贵机会。
在之后的一个月时间里许曳和陆觉岚闹过一次,两个人的关系突然降到冰点。宁觉辰不敢多问,后来再回想起来大概猜到是因为陆觉岚当时不再是追女孩玩,而是有了第一个女朋友,于是许曳就受不了了。
就像一架天平,各种机缘巧合之下居然倒向自己这一边,宁觉辰就这样名不正言不顺地鸠占鹊巢,代替了许曳身边那个位置。这换到以前他根本想都不敢想,他有时候甚至觉得和许曳呆在一起的一分一秒都是偷来的。
那个周日下午陆觉岚和女朋友约了电影,骗陈玉红说学校临时要补课。宁觉辰没办法呆在家里,发消息问许曳能不能去他家写作业,许曳一会儿回了消息[来呗,naai刚刚还念叨你。]
宁觉辰那段时间隔三差五去许曳家,他理科跟不上,这次月考成绩出来又扑得十分惨烈。许曳看不下去了,主动提出给他讲题“所以你为什么选理科啊纯属自虐啊”宁觉辰把试卷叠好收进桌肚里,扭过头不理他了。
许曳就属于那种脑子好有天份、经常不写作业还物理满分的选手,所以说吧,老天有时候实在是不公平。
宁觉辰收拾去许曳家。许曳naai上个月买菜的时候在菜场台阶上摔了一跤,去医院查了没什么大毛病,就是ji,ng气神比以前差了很多,看着总不太康健。
宁觉辰去巷子口买了一袋水果,看见老太太坐在门口竹躺椅上晒太阳,远远朝他招手“岚岚来了。”宁觉辰笑了笑“naai,我是辰辰。”老太太眯起眼睛看他“是辰辰啊,老太婆的眼睛不中用啦。快进去吧,囝囝在房里。我给你们削苹果吃”
许曳在打游戏,宁觉辰靠着他边上坐下,抽出物理练习册,叫了一声曳哥。许曳嗯了一声,问他“你哥又出去约会了”宁觉辰点了点头“好像去看电影。”许曳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片刻后屏幕上闪出一个巨大 ,他皱着眉,烦躁地砸了一下鼠标“你做题吧,不会的问我。”
宁觉辰想说剩下的都是不会的,会的我都写完了,虽然没几道。但是许曳现在看着心情不太好,表情也有点凶,他不敢说。
naai煮了许曳最喜欢的鲫鱼汤,热情地留宁觉辰一起吃晚饭。宁觉辰今天胃不太舒服,犹豫着想找个理由拒绝。老太太端着汤的时候嘴里还在念叨“岚岚不吃葱姜蒜,辰辰可以吃。”说完往汤里抓了一撮香菜,宁觉辰看到这一幕又舍不得走了。
后来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他吃到一半就开始反胃,放下碗说去一下厕所,然后扒在马桶边上吐了好久。久到许曳都过来敲门了,问他怎么了。宁觉辰把地上的秽物收拾干净,用凉水擦了一下脸,打开门若无其事地回他“没事啊,我上厕所。”
许曳低头盯着他“我都听见你在里面吐了。”宁觉辰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下巴上还挂着水滴“我卡到鱼刺了。”许曳微微拧起眉“别诓我啊,你这不是第一次了吧,有一次礼拜二上完体育课你是不是也吐了。”
宁觉辰咬着嘴唇没应声,许曳每次皱眉认真说话的时候都特别凶,他有点怕。许曳看他埋头不吱声心里一阵说不出的烦躁,粗鲁地一伸手拧住他手腕把他从门里头拽出来“你把外套穿上,跟我去医院。”
宁觉辰以为他们骑车去,可是许曳一出门就径直往巷子口走了,也不回头看他。宁觉辰用手抵着胃匆匆跟上去,讨好一样小声叫他“曳哥。”许曳没有放慢脚步也没搭理他,宁觉辰大着胆子去拉他的袖子“曳哥,你慢点,我胃疼。”许曳顺着他的手摸到一层凉飕飕的冷汗“现在知道喊疼了,早干嘛去了。”
可是我以前不知道疼了是可以告诉别人的。
宁觉辰动了动指头,抓住了许曳的手,上了出租车都厚着脸皮没有松开。他们挤在后座,宁觉辰很乖顺地靠在许曳边上。其实已经没刚开始那么疼了,但是许曳问他的时候他还是撒谎说很疼,这样许曳就不会抽开手了。
去了医院医生说得做胃镜,宁觉辰绞着手指问可不可以不做,许曳站他后面弹了一下他的后脑勺“你想都别想。”宁觉辰刚刚这一路过来有点得意忘形了, 居然转过头问他“你陪我来吗”这还是他第一次跟许曳提要求。许曳点头“行啊,你一个人肯定不会乖乖过来。”他们预约了下个周六的胃镜检查。
那天一大早许曳就在宁觉辰家门口等他了,宁觉辰穿了一件黑色连帽卫衣,衬得整个人瘦瘦白白。他绷着张脸跟许曳打招呼,紧张得嘴角都有点发僵。
许曳看他这样有点想笑,好不容易憋住了“这么怕啊”宁觉辰不肯承认“不是,我是饿。”许曳等他坐好以后稳稳地骑出去“行,你是饿。我也没吃早饭,等你弄完一起吃。”
宁觉辰从进了医院门就开始抖个不停,许曳被他弄得也有点紧张,寸步不离地陪他去抽血,去领麻醉剂。看他皱着小脸把玻璃小瓶里的液体吞下去,许曳问他什么感觉。宁觉辰想了想“有点苦,感觉不到舌头了。”过了一会儿又说“我好像要被自己的舌头噎死了”许曳听了他这形容一下没绷住笑了出来,宁觉辰可怜巴巴地瞪了他一眼就被护士喊进胃镜室了。
进去以后躺下做了一些准备工作,然后医生手里拿着一根手指粗细的黑色管子从嘴里伸了进来。宁觉辰用力绞着手指,因为异物入侵的强烈不适感而开始不停干呕,喉咙随着不自觉的吞咽动作一下一下擦到管子上。
他能听到护士叫他呼吸、呼吸,可是身体好像做不到,干呕渐渐变成窒息,没有一丝空气进来。他痛苦地抽搐了一下,眼前一阵发花,挤满了斑斓的色块。
他回忆起他爸身上让人作呕的烟气和酒味,回忆起那天滚烫的汤水泼到他手臂上的瞬间,回忆起他爸用一只手轻而易举地卡住了他的脖子。那根黑色管子怎么在他胃里捣来捣去他一点也不知道,他只是快被这种濒死一般的窒息感击溃了。
其实整个过程很短,不过几分钟时间。最后管子终于拔了出来,宁觉辰急促地大口喘息,很狼狈地坐起来把脸上又黏又shi的泪水涎水擦干净。
他推门出去的时候许曳就站在门口等他,宁觉辰看见他的一瞬间鼻子就酸了。他想,从过去到现在,在他整个和窒息无异的人生里,就是许曳让一切不一样了啊。宁觉辰向许曳走过去,喉咙还火烧火燎地痛着,他很响亮地喊他“曳哥”
宁觉辰不知道许曳是怎么对陆觉岚的。可能许曳有十分好,十分之九都给了陆觉岚,只有十分之一是给他的。可是宁觉辰想要的、敢要的那么少,一百分之一就够了。许曳给了他十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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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一转又是新的一年,三月的第一个礼拜是十三中的社会实践周,全体高二学生要去城郊的社会实践基地参加为期五天的春令营。因为安全方面的考虑,学校已经好几年不搞春秋游了,这个礼拜可以说是学生们在整个高中阶段最期待的日子。
那天许曳和往常一样骑车去巷口第二家等宁觉辰,正好碰上陆觉岚推着车出来,宁觉辰低头跟在后面。一年半以前,许曳在这个门口等陆觉岚一起上学,第一次见到他天上掉下来的双胞胎弟弟。一年半以后,他还是来这儿等人,只是等的人已经换了。三个人撞在一起面面相觑,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许曳和陆觉岚打了个招呼,扫了一眼他的自行车。以前那么宝贝,连刹车都不肯装,口口声声说什么“会破坏了死飞的美感”,现在居然连后座都安上了,还是个粉色,看来校花学姐的魅力确实大。
宁觉辰站在原地没敢动,犹犹豫豫、底气不足地叫了一声曳哥。许曳别过头往后座那儿扬了扬下巴“傻站着干嘛,过来啊。”宁觉辰偷偷望了一眼陆觉岚的脸色才轻手轻脚地靠过去。许曳注意到宁觉辰今天戴了他去年送的新护腕,黑色的,上面用白线纹了个勾。
九月十五号是陆觉岚生日,许曳跟他闹成这样也没忘记,在游戏里高价收了材料,做了一个多月任务,打了一件神装给他。宁觉辰是顺带想起来的,许曳给他买了一对耐克的护腕。
宁觉辰收到的时候没敢接“为什么送我啊”“傻啊,生日礼物,明天不是十五号吗”许曳把东西塞进他手里。
宁觉辰好好收藏着一直没拿出来用过,许曳问过他好几次为什么不戴。其实宁觉辰是舍不得,这是他的第一份生日礼物,他以前连自己生日是什么时候都不知道。
前几天旧的那个白色护腕上不小心翻上了墨水,搓半天也没洗干净,这才不得不把许曳送的新护腕拿出来戴上。
许曳骑出去一段后猛地一个急刹,宁觉辰一头扎在他鼓鼓囊囊的登山包上“忘拿东西了”“你药带了吧”许曳问。
宁觉辰低头从包里把药盒翻出来拿给他看“带了。”上次去照完胃镜,诊断结果是长期饮食不规律导致的慢xi,ng胃炎,配了点药,但是主要还是要靠饮食调理。许曳每天监督宁觉辰准时吃药,管着他的早饭午饭,不准他吃太多太快,菜要荤素搭配,不能只点一个,饭量从六两砍到四两半。
几个月时间下来情况好转了很多,宁觉辰养胖了些,腮上能揪出一点rou了。他是真的白,脸上一掐一个红印,许曳忍不住想捏他脸玩。
这学期一开学搞了一次摸底考试,宁觉辰估计是ji,ng神太过紧张了,加上天气转凉有点受寒,本来好得差不多的胃病突然又轰轰烈烈复发了,考完物理在厕所吐得胆汁都出来了。许曳发现以后又拎小猫一样把他弄去医院做了一次检查。
高二的十四个班都在校门口整队上车。45座的客车,他们班有49个人,宁觉辰在边上给许曳留了位置,结果眼看着队伍后面几个高个子的男生被匀到别的车上去了。
他站起来把占座的放到上排行李架上,转身正好撞上走过来的吴天,吴天嬉皮笑脸地看着他“没别的位置了,我坐这儿了啊。”
宁觉辰皱了一下眉,没说话,僵硬地靠着窗坐下,紧张得绞紧了手指。当时分科能和许曳在一个班他已经觉得很巧了,没想到班主任还是冯峰,更没想到吴天也在。
这一年多的时间冯峰也挺不容易的,天天提心吊胆怕他俩对在一起又搞出什么纰漏。高一下学期两个人还真的干过一次架,吴天故意找茬说宁觉辰拿热水泼他,宁觉辰杯子里明明没水,而且是吴天伸腿绊他的,许曳知道了这事儿就忍不了了。
两个人在走廊里打架,被下来微服私访的校领导逮了个正着,一人领了个警告。后来宁觉辰就尽可能躲着吴天了,他当然没有自大到认为许曳是为了他出头,他顶多算个导火索,算个可以发作的借口。
他不想再给许曳借口了,许曳骨折的地方刚长好,宁觉辰怕许曳没轻没重又把手臂玩坏了。
车开动的时候吴天刚放好行李,他摇摇晃晃地站着,手里拿着一瓶芬达。他一边坐下一边拧开盖子,整个人半真半假地往左边一歪,大半瓶饮料瞬间淋在了宁觉辰身上。
吴天嘴里说着道歉的话,语气里却没有半点道歉的意思“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手滑了,你穿我的吧,我帮你洗。”
宁觉辰知道他起的什么心思,夏天的时候宁觉辰不止一次听到过吴天在走廊和人议论他,说他大热天还天天裹着件长袖,身上肯定长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说不定是皮肤病,还会传染。
宁觉辰假装没听见他们的窃窃私语,假装没看到他们或嫌恶或戏谑的眼神。他低头从他们身边快步走过,隔着护腕紧紧捂住自己的右手。
宁觉辰想到这里僵着脸把吴天推开,用纸巾随便擦了一下身上的饮料,然后站起来“冯老师,我有点晕车,可以和前面的同学换个位置吗”
他换到了第二排靠窗,半边衣服都shi透了,又黏又冷的贴在身上。宁觉辰很心疼地摸着新护腕,那个雪白的勾上沾了饮料,有一半被染成了橘黄色。
四十多分钟后,车队抵达了社会实践基地。许曳从那辆车上下来,远远地就看见宁觉辰半边身上弄脏了,他走过来摸了一下,还没全干“干嘛了这是”
宁觉辰被郊外的冷风一吹,缩着身子打了个寒颤“就翻了饮料啊。”
许曳皱眉看着他“你喝冷的了胃受得了吗”其实许曳从来没见过宁觉辰喝白开水之外的饮料
“不是我喝的。”宁觉辰岔开话题,“这里是几人间啊”
之前十三中的军训也是在这儿搞的,那时候宁觉辰还没来菁城,这是他是第一次来这个基地。许曳伸手掐了一把他冻得粉粉白白的脸“想得美啊,大通铺,四十人间吧。”
男生寝室在东面,女生寝室在西面。他们班被安排在三楼,房间很宽敞,有三个教室那么大,摆了四张大通铺和两组柜子。宁觉辰找了个最角落的床位,往门口张望,等许曳进来。许曳把东西放下,让他赶紧把shi外套换了,别又感冒。
上午开年级大会,全是领导讲话,大领导讲完中领导讲,中领导讲完小领导讲,小领导讲完小小领导讲,最后是陆觉岚作为学生代表上台发言,搞到十二点半才结束。下午安排了特色陶艺课程,晚上在广场上看露天电影,解散回去已经十点多了。
一群大男孩吵吵嚷嚷地拥去澡堂洗澡,宁觉辰慢吞吞地收拾东西,许曳甩着毛巾催他“磨磨蹭蹭干嘛呢,一会儿没位置了。”宁觉辰本来想说你先去别等我,结果直接被许曳勾着脖子掳走了。
澡堂里已经腾满了白茫茫的热气,宁觉辰抱着衣服站在门口往里面望“这里隔间没有门吗”许曳低头看他“没啊,都是男的要这么讲究干嘛。”宁觉辰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半步,眼神闪了闪“那个我忘了拿毛巾了,你先洗。”许曳一脸莫名,宁觉辰手里明明抓着毛巾呢。
许曳洗澡回去的时候,宁觉辰正一脸严肃盘腿坐在床上,拧着眉写字。许曳走过去发现他腿上摊着一本五年高考三年模拟“你洗好了”宁觉辰点了点头,许曳一边擦头发一边挤在他边上坐下“这么快别骗我啊,没洗干净不准睡我边上。”宁觉辰咬着笔头,心虚地小声嘀咕“不睡就不睡。”
许曳语气夸张地哦了一声“我还以为你很想和我睡呢。”这话就说得有歧义了,宁觉辰不知道是气还是羞,脸上飙血一样迅速热了起来,几秒钟以后脖子以上就全红透了。他圆睁着眼睛抬头看向许曳,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大概是想骂他又骂不出口,一是不会二是不敢。
日光灯明晃晃的照着,宁觉辰粉得像个新鲜桃子,特别是两只红彤彤的小耳朵,软骨那块又薄又韧地透着光,许曳忍不住盯着看,一时有些失神。
他是被一声粗鲁的暴喝拉回来的“许曳喂叫你几百遍了聋了啊”许曳站起来,看到何明月叉腰站在寝室中央“大姐,这里是男寝,你过来干嘛啊”
宁觉辰跟着转过头,何明月是他们班为数不多的女生之一,长得好看,典型的萝莉脸汉子心,经常在男生堆里混。最近她好像在和许曳一起玩手游,许曳在宁觉辰面前提过好几次,说看不出来这女生c,ao作还挺犀利。
宁觉辰本来对她没什么印象,从许曳那儿听得多了就不自觉对这个女生有点在意。何明月甩着辫子走过来,大喇喇地在许曳床上坐下“邀请你玩真心话大冒险。”许曳一脸不耐烦“玩个屁,无聊死了,什么年代了还真心话大冒险。”
何明月抓着他袖子撒娇一样晃了两下,眨着眼睛卖萌“难得有这种机会嘛,玩吧,曳哥”许曳甩了甩手“姐你别这样,怪吓人的。”
宁觉辰默默垂下眼睛,脑海里反反复复全是何明月的那句话。她叫他“曳哥”她也叫他“曳哥”
宁觉辰喉咙里像堵着一团东西,难受得喘不上气,可是又觉得自己没立场没资格难受。他身上又僵又冷,那页练习册被他捏在手里抓的皱成一团。
何明月又喊了两个女生过来,再加上四五个比较熟的男生,几个人坐了个圈。许曳一走宁觉辰就做不进题了,他把练习册塞进,侧身向着墙躺下,背后传来何明月的声音“曳哥赶紧的啊,就等你了。”
宁觉辰眉心猛地一跳,抓过枕头像鸵鸟一样死死埋进去,然而那边笑闹的声音还是直往他耳朵里钻。虽然许曳刚才表现得没什么兴趣,但宁觉辰听得出来,他玩得很开心。
几轮以后,宁觉辰听到许曳说了一句“真心话吧。”紧跟着是何明月的声音“你现在有喜欢的人吗”这用意很明显了,何明月做这个局就是为了套许曳这句话。
房间里先是诡异地安静了一下,大家的视线全集中了过去,几个好事的男生挤眉弄眼地吹着口哨起哄。
宁觉辰的胃一阵抽搐,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猛地攥紧了。他知道这不是真的胃疼,是因为紧张,每次物理考试前的那种紧张,而他现在心里面的这份紧张远胜过所有考试的总和。
他不知道自己是怕许曳说没有,还是更怕他说有。
其实这中间的停顿不过十几秒,宁觉辰却觉得时间好慢,慢得他揪着衣角的手指又酸又软都快脱力了。许曳终于说话了,简短的一个字“有。”
整个寝室瞬间炸了,敲床板的有,怪叫的有,鼓掌的有,里面夹杂着何明月掩不住激动的问话“谁啊谁啊我们班的”
宁觉辰呼吸全乱了,心脏狂跳,胃狠狠地绞了起来,紧巴巴地皱成一团,不太疼但是难受死了。
估计是这阵起哄声太响,直接招来了冯峰。冯峰把几个女生赶了回去,板着脸关了灯,让大家赶紧睡觉,明天还要早起。
许曳回自己床位坐下,月光透过窗户映进来。宁觉辰贴墙躺着,蜷成那么一小团,一只手按在胃上。许曳心里一凛,小心地靠过去“胃不舒服”宁觉辰摇头,小声说“没有。”许曳看他一脸困倦就不想多问了“那睡吧,疼的话就吃药。”
都累了一天了,才一会儿房里就回荡起抑扬顿挫此起彼伏的鼾声。宁觉辰困死了,他掐着自己的手臂不让自己睡过去。等大家差不多都睡着了,他轻手轻脚地爬起来,悄悄离开了寝室。
浴室里一片漆黑,静的吓人。偶尔有水滴和剥落的墙皮掉下来,啪一声砸在地上。宁觉辰借着手机电筒的光一步一顿地往里面走,整个人不住发颤,不知道是冻的还是怕的。他找了个靠里的隔间脱光衣服站进去拧开龙头,不敢把水开的太大,怕被人发现。
就在他凑近细小的水流刚把自己打shi的时候,门口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宁觉辰手忙脚乱地去关水,然后想起来电筒还亮着。脚步声踩着水花越来越近,回荡在寂静的浴室里,宁觉辰完全吓傻了,僵在原地不敢动。
“别怕,是我。”是许曳的声音。他刚刚没睡着,听到宁觉辰起床出去了,等了好一会儿没见人回来,怕宁觉辰又胃疼,所以跟出来找他。
男人在这种情况下的第一反应大概都是伸手挡住自己的小兄弟,宁觉辰也不例外。只是一秒后他立刻抬起左手捂住了自己的右手,然后又惊慌失措地去掩自己胸前密布的伤痕。
许曳是第二次这样看到宁觉辰的右手臂,他没想到宁觉辰身上的情况还要严重,一望过去全是深深浅浅的旧伤,纵横交错密密麻麻。衬着所剩不多的白皙皮rou,整个人简直像被暗红色的绳索乱七八糟的捆了几道。
宁觉辰双手抱在胸前,夹紧双腿缩进角落里,贴着冰凉的瓷砖簌簌发抖,那表情像是快哭了。他低下头,听到许曳的脚步声很快远去了。
我吓到他了,宁觉辰沮丧地想。
没想到过了半分钟,许曳又回来了,手里抓着一条大浴巾。他走过来把浴巾搭在隔间的横杆上做了个帘子“赶紧洗,别把老冯引来了。”
宁觉辰愣了一下,刚刚还忍着的眼泪瞬间兜不住了。他拧开龙头,就着哗啦啦的水流声重重吸了吸鼻子。
过了一会儿,宁觉辰试探着问“曳哥,你还在吗”许曳的声音很近,就隔着一道浴巾“在啊。”
“曳哥”“干嘛”“我就是想叫叫你。”“”
“曳哥。”“”“曳哥,你走了吗”“没有。”
“曳哥”“你用嘴洗澡啊”
宁觉辰其实是想把何明月今天喊的次数都喊回来,他多希望许曳是他一个人的曳哥啊。
从浴室出来许曳把外套脱下来扔给宁觉辰,自己披上浴巾打了个响亮的喷嚏。莹白的月光透过参差的树影洒在面前的走廊上,虚虚晃晃美得不真实。
宁觉辰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居然脑子一热就问出了口“你喜欢的人是谁啊”许曳脚步一顿,扭过头看他“这么八卦啊。”宁觉辰又开始脸红,说话声儿轻得跟蚊子叫似的“我就随便问问。”许曳笑了笑“告诉你也行,但是你得保密。”
宁觉辰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他突然后悔问这个问题了,他不想知道了。
“我喜欢觉岚啊。”许曳压低声音,“十一岁第一次见他就喜欢。”
他们都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厕所拐角那儿还站着一个人,他的手机屏幕明晃晃的亮着,停留在录音界面上。
五天后,一份处理过的音频文件被匿名用户上传到了十三中的校园论坛上。
15我们和好好吗
星期一早上宁觉辰被许曳放了鸽子,他在楼下等得急了,背着去许曳家找他。naai刚买完菜回来,手里大大小小好几个袋子“囝囝早就出门了啊你打个电话问问”
宁觉辰帮naai把东西提进厨房放好,给许曳拨了电话,刚一接通那头马上挂断了,他握着手机一阵说不出的心慌。眼看着时间来不及了,宁觉辰只好在巷子口拦了辆出租车。打到学校十三块,他用校服口袋里的零钱付了,本来是准备早上请许曳去吃汤包的。
宁觉辰踩着早读的上课铃进教室,看到许曳正一动不动地趴在桌上睡觉,整张脸都埋在臂弯里。宁觉辰轻手轻脚地放下坐下,转过头犹豫着要不要问问他早上去哪儿了,结果英语老师已经抱着书进来了“把书都收一下,默写本拿出来”宁觉辰只好把到嘴边的话咽下去,默默转了回去。
今天默写第一单元的单词,宁觉辰写完以后习惯xi,ng抄了一份。许曳最不喜欢背单词,默二十个能写出五个就很不错了。宁觉辰把答案折好,悄悄塞到许曳桌上,用纸头的折角小心戳了戳许曳的手背。
许曳抬起头面无表情地扫了他一眼,一伸手把那张纸抽过来用力捏成一个纸团,然后抬起手就狠狠扔了出去,砸在地上一下弹出去老远。宁觉辰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只觉得又慌又怕,许曳看他的眼神太冷了,以前从来没有过。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宁觉辰却不敢主动找许曳搭话。自从那天许曳在他面前坦诚了自己对陆觉岚的感情,宁觉辰就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许曳了,这一个礼拜他脑海里来来去去全是这几个念头
许曳和他是同类。
许曳有喜欢的人了。
那个人是他的双胞胎哥哥陆觉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