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乔的眼神骤然明亮起来。他仓皇看向顾勤“是哪位?”
“查尔斯·霍布斯先生。”
“他什么时候到。”
“已经下飞机了。”
他看着沈乔的神情,想到了今天上午孙先生的话,权衡一番,还是决定多嘴几句“霍布斯先生现在过来,可能是想像聂先生一样关心少爷,但霍先生和夫人刚走,他是少爷的养父,又曾经代管过沈家,这次过来目的应该并不单纯。”
“他并非少爷的亲生父亲,他说的话,少爷还是该多留心。”
查尔斯进客厅时沈乔正在门边候着他,看到他,憔悴的脸上焕发出些惊喜之色“查尔斯。”
“乔。”三年未见,又看到他现在的样子,查尔斯心中也有些波动。他索xi,ng借势抱住沈乔,口气心疼而哀痛,像一个真正的父亲在心疼自己的孩子,“我的孩子。”
沈乔心口震动,几乎想放肆在他怀里大哭。他想起三年前在伦敦,终于取得原谅的他也是开心地缩在查尔斯怀里。只是三年前他还可以埋首于他的颈窝,现在他们却一般高了。
他们坐在沙发上,看上去像幼时一样亲密无间。出于对沈乔的了解和对人心的把控,查尔斯并没有直入主题,而是同沈乔讲了很多从前的事,直到沈乔无意间提到霍霖,查尔斯才道“joe,你有没有想过,你和charlie怎么办?”
沈乔心中微微响起警钟上午,聂梁也问过相似的问题。他摇摇头,低声道“我不知道。”
这也的确是实话,摆在他面前唯一的活路似乎就是聂梁的方案,可他根本不想理会。查尔斯听他这么说顿时放了心,他伸手环住沈乔,轻轻拍打着他的肩膀“跟我回英国吧,joe。带上charlie,他会接受最好的教育,就像你小时候那样。亚当和艾伦都会疼爱这个弟弟。”
“你可以继续演戏,在欧洲或美国都行。之前你说想留在lizze身边,但现在她肯定不想看着你为她耽误事业。”
沈乔微微偏过头,似乎只是不经意问道“那家里的生意呢?”
“霍布斯家族会管。”听他主动说起,查尔斯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开口,“joe,我们有能力。你和charlie什么都不用管,我会保护你们!”
沈乔忽然甩开他的手,站起来,紧紧盯着他。
查尔斯眼中还有未消退的狂热,他不懂商场的尔虞我诈,但他看得懂什么是做戏,什么是真心。
他的目的并不单纯。他也许的确想过来安慰他,舍不得对他不闻不问,但他同样割舍不下那笔巨大的财富,那种强烈的向往是掩盖不住的。
如果一开始目的不纯,那他怎敢把小霖和他的未来放心托付给他?
他心中忽然升起了试探的念头如果照顾他,并不能取得那笔财富,那查尔斯会怎么做。
他慢慢调整自己的神情,用最能直观传递情绪的方式来表达自己想要呈现的神情“不。我不会给你。”
“那是我的家人给我留下的财产。我拥有继承这一切的权利。”
空旷的客厅里回响着余音。查尔斯·霍布斯也慢慢站起来,直视着沈乔的眼睛。只是和沈乔一对比,他显然成熟冷静许多,两人之间段位,高低立见。
他看得那样仔细,joe的眼睛。那双眼睛向来清澈见底,任何情绪都隐藏不住。而现在,他从那双眼睛里看到分明的提防,他真心疼爱的孩子,并非真心视他为父亲。
他心中涌现出酸涩与怒恼,对他面前的年轻人。那种愤怒只是一丝,却促使他更快用对待敌人的方式来对他的“儿子”“你有权利,但你没有资格。”他注视着沈乔,眼神逐渐冷漠,“没有谁能帮你履行你的继承权。我杀了你,或者把你带回伦敦关押,也没有人会帮你说话!”
他毫不掩饰他的y狠。沈乔身体剧烈颤抖。他看着他,忽然瘫倒在沙发上。
怎么会这样?他想。查尔斯怎么会这样?
他也许目的不纯,但他怎么会说,他要杀了他?
沈乔忽然想起来,霍布斯家族也是霍霖的亲属。只要霍家不讨要霍霖的抚养权,那他死了,霍布斯家族可以轻而易举得到小霖和他现在拥有的一切!
他倒在沙发上,眼神无助而惊惶。许是看到沈乔现在的样子冷静些许,查尔斯再开口已经放缓了口气“我也不希望我们走到那一步。joe,带上charlie,跟我回伦敦。你一个人根本应付不了你姐姐面对的情况。我会照顾好你们,我发誓。”
他俯下`身,似乎是想抚摸沈乔的脸,沈乔扭过头,避开了。
他的手就这样尴尬地停在半空中,没一会儿就自己放下了。
沈乔缓缓摇着头,从沙发上站起来,再也不躲避查尔斯的眼神。
“如何应对,那就是我的事了,霍布斯先生。”沈乔说,眼神冰冷中带着难以掩饰的颤抖,“我不会听你的。”
楚汉河界,就此划明。
查尔斯·霍布斯也终于收敛了所有的温情。他眯着眼,仔细打量着眼前的人。
他想起三年前在伦敦,他从窗口望着楼下等他的沈乔。他一手养大的男孩那样急迫地请求他的原谅,他又怎么舍得再说重话?
他那时说,他没有怪他,所以谈不上原谅他。如今他仍然不怪他,甚至还像个父亲一样爱着他,但沈乔不愿意配合,他就是他的对手。
“你应对不了。”他淡淡道,带着一个财阀大佬的笃定,“你根本不是个能在暴风雨里生存的孩子。你姐姐能做到的事,你永远做不到。”
沈乔没有说话。查尔斯·霍布斯按下西装口袋里的通讯工具,想让他带的人上来。不多时,进门的却是一个中国男人,用娴熟的英语道“这里是沈家,霍布斯先生的人最好还是等在外边。”
他心口大震,而沈乔已经失声唤道“孙叔?”
孙泱并没有对沈乔说什么,他恭恭敬敬地朝查尔斯·霍布斯鞠了一躬“霍布斯先生是想自己离开,还是请人送您离开。”
查尔斯·霍布斯冷哼一声,信步到了门边。
临离开时,他忽然回头最后看了沈乔一眼,他孤身一人站在沙发边,仿佛脆弱不堪的少年,又好像坚不可摧的男人。
他想起沈乔颤抖的眼神,心中升起一丝轻蔑到底是个孩子,就算一时意气,又能坚持几时?
终其一生查尔斯都不知道,沈乔眼中的颤抖不是因为对未来的恐惧,而是因为他终于确信了他们必然厮杀到底,再无退路。
“您怎么来了?”
沈乔被孙泱扶着坐在沙发上,错愕地看着本该在香港的孙泱。孙泱道“我听说霍布斯来了北京,害怕他对少爷不利,就立刻赶了过来。”
沈乔摇摇头“他没有伤害我。”
孙泱看着他,决定暂时不给他解释查尔斯·霍布斯为何想叫人进客厅。他从衣袋里掏出一只录音笔“这是小姐的东西。”
“刚接管家业时有很多针对小姐的刺杀,小姐知道她去世霍布斯先生一定回来找少爷,就给了我这只录音笔。说少爷答应了就立刻销毁;少爷不答应,就放给少爷听。”
“放吧。”
孙泱也没再说什么,按开了录音笔。短暂嘈杂的音响后,是男人温润而镇定的声音“不是秦家,是冈村家。”
沈乔脸色苍白,情不自禁掐住自己的手腕。
他记得这个声音,他不会忘记这个声音。
声音的主人是沈嵘,给予他生命的,亲生父亲。
第九十七章
孙泱关上录音笔,看着身旁的沈乔,担忧地唤了声“少爷”
沈乔直直望着那支笔,忽然笑了起来。
世界上还有比这更荒唐、更可笑的事吗?你全身心信赖,甚至半个小时以前还想着将自己与侄子的未来托付给他的养父,是雇凶杀害自己生父的凶手,自己自以为无忧无虑的同年,能被养父全心疼爱的幸运,不过是权衡下的交易。
他活在谎言与虚假里,而现在那些虚假的都被戳破了。
“我呀,一开始就不该把他当做父亲。”
他这么笑着,眼泪却止不住。那泪滑进他上扬的唇角,苦涩咸shi。孙泱看着他崩溃的神色,低低叹了口气。
他从少年时期便跟随在沈乔父亲身侧,是沈嵘中弹到去世那不到一日的光景里,除却小姐和苏先生外唯一陪在身边的人。到了第二日,家主交托完身后之事后,对苏先生说了句话“别让joe进来。”
“别让他看到我这个样子,会吓到他。”
若说对小姐,家主还在父爱之外施加了对继承人的压力与期望;对少爷,却真真是百般娇养,要将对难产而死的爱妻所有的愧疚与深爱都弥补在这个小儿子身上。他竭尽全力要少爷活得恣意畅快,但看如今,只怕还是要事与愿违。
从前家主与小姐,对少爷的期望不过是他一生顺遂,自然绝不会告诉他霍布斯家族与他们的恩怨。而现在,他面前的责任避无可避,那查尔斯·霍布斯的虚情假意,就是他首先要辨明的。
“舅舅。”
看到沈乔进来,霍霖立刻跑过去抓着他的手,已经多日没有见到父母的他见到舅舅格外亲近。沈乔勉力笑了笑,抱着他坐到了床上“怎么还不睡?”
“我不想。”霍霖稚气地摇了摇头,“爸爸妈妈还没回来。”
这几天爸爸妈妈都回来得很晚,早上醒了又都走了。他要晚点睡,才能看到他们。
“今晚他们有事,不回来了。你先睡,不然你妈妈又要生气。”沈乔说,霍霖闻言虽有些恹恹,却还是乖乖地缩到了被子里。沈乔坐在旁边,神情恍惚。
霍霖悄悄探出头,看到舅舅失魂落魄的脸,心里想着舅舅不高兴,他得想办法劝劝。
“舅舅,赵叔叔什么时候过来?”他自信满满地开口他舅舅除了他和妹妹,最喜欢的就是赵叔叔,一提到赵叔叔,舅舅就会开心起来。
舅舅却没有笑,却没有说话。
“他不会再来了。”许久,沈乔淡淡地说,他抬起手,轻轻梳理着霍霖柔软的头发,“小霖,答应舅舅,以后都不要提起他,嗯?”
霍霖有些听不懂,却又想不明白,生怕舅舅又不开心,还是听话地点点头。
看着霍霖睡着。沈乔才回到客厅里,偌大的厅堂只余滴答的挂钟声。茶几上放着一瓶酒,他拽起酒瓶,仰头一饮而尽。
他想起刚才,他进霍霖房间前的事。
他挂了电话,却没有放下听筒,耳畔回响着一阵阵的忙音。
他知道,他已经失去了另一半自己。
电话那头是他的男朋友,他少年时最炽烈的人光芒。他在最好的年岁里,遇到了最好的人。他那么爱他,却不能和他相守一生。
若说此前还心存侥幸,那查尔斯的威胁就是那最后一根稻草,他终于明白了聂梁的重要。
他拎得清,现在什么重要,什么相对不重要。
酒再没给他带来畅快与放纵,只觉苦涩不堪。他想起方才霍霖熟睡的小脸,在心中一遍遍告诉自己,从今往后,小霖就是最重要的。
他要护他周全,像父亲和姐姐从前保护他一样护他周全。
酒瓶已经见底。沈乔随手把它扔到一边。
他再也不要喝酒了。
在沙发上上坐了许久,他才到了电话边,开始拨聂梁的号码,每拨一个键,都是在杀死那个过去的自己。
电话接通了。他听着电话那头男人的声音,机械xi,ng地回答
“我答应你。”
第九十八章
城南别墅区是北京较新兴盛的豪宅区,聂梁在那里买过一栋别墅。
谢焓说他熟悉,他确实熟悉。
“你可以带人过来守在门外,但不能进门对我不利。”谢焓的声音听着仍旧气定神闲,“都不用去赌。乔治·洛克特是更在乎霍二的儿子,还是更在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