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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攻]养成 第6节

作者:浮图 字数:14353 更新:2021-12-19 05:55:33

    “别,”方牧赶紧摇手拒绝,“我废物一个,部队肯白养我已经够浪费粮食的了。”

    方牧自己知道自己的事,那次战斗,他受了那么重的伤能捡回一条命已经是老天保佑,况且他的左眼被弹片划伤,如今视力下降得厉害,已经回不到自己的巅峰状态了,他自己也有点意兴阑珊。

    老马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总之,你好好考虑。”

    方牧跟老马分手后,一个人慢慢地溜达到墓园,这个建立在基地的墓园都是纪念在历次任务中牺牲的战士,一眼望过去,全是齐齐整整林立的墓碑,碑与碑之间种着松柏,青翠长青。方牧走过千篇一律的纪念碑,最后在一块石碑旁坐下,掏出烟,点了一根,悠悠地抽了几口,就将烟供在了碑前,自己望着前面发呆雨中的军事基地,没有平日里的冷硬,空旷的训练场上一个人也没有,显得有点寂寥。

    方牧有点茫然,不知道何去何从。

    34第二十四章

    “方牧,来”前面有人影晃动,外面日光倾城,百年香樟撑开巨大的树冠,饱满的汁液香气,廊檐下有僧人,无所聊赖的样子,怔怔望着午后静穆的庭院。

    “方牧,来”少年执着地在前面唤他,他踏进幽暗的大雄宝殿,殿内光线昏暗,肉眼可见的灰尘在从交织的阳光中纷纷乱乱地飞,巨大的佛像雄踞殿内,俯视芸芸众生,有一种时间空间都无涉的永恒质感。

    佛前香烟袅袅,少年的身影像虚空中的尘埃,在阳光碎影中,以一种美轮美奂的姿态拜倒,额头平贴于地,双掌相距六寸。他匍匐的姿态卑微而虔诚,那一瞬间似乎能照见前世今生所有来路。

    他无动于衷地站立于一边,既不过分贴近,也不疏远,像一座旷古不言青铜战士。少年抬起头,看见他,蓦地一笑,霎时间,苍白的脸,精致的眉,乌沉沉的如同子夜一样眼,过分红润的唇,以及眉心那一点朱砂,全部舒展开来,清到极致,也艳到极致,有直击人心的力量。

    “方牧,你信佛吗”

    “不信。”

    “我信。”

    “方牧,来,来”少年紧紧抓着他的手,朝楼顶跑去,因为太焦急太紧张了,手心湿漉漉的,都是汗。交火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震得整幢房子都在微微摇晃,光影混乱。

    楼顶直升机巨大的引擎声暂时掩盖了越来越密集的枪声,旋翼带起的巨大的风刮在人身上,几乎让人站立不稳。

    “方牧,来”他语气迫切,拉着他向直升机奔去。

    他不动,望着少年,眼里是磐石一般的冷硬和坚定,也有他不懂的歉意和难过。

    少年着急地转头,迎上他的是方牧手中的枪,黑洞洞的枪口稳稳地对准着他的眉心。

    他不懂,脸色苍白,双眼茫然。

    火车隆隆地在田野间飞驰,车上人不多,大多在闭目休息。方牧趴在桌上,只露出一个黑色的脑袋,狭小的空间让长手长脚的他显得特别委屈。对面的位子坐了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皮肤黝黑粗糙,指甲剪得马马虎虎,有些地方还藏着污垢,从包里拿出炸鸡和汉堡,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食物的香气让方牧醒了过来,他自臂弯间抬起头,双眼一时有些茫然,坐火车的感觉总是不那么让人舒服。大约方牧的目光让人感到不舒服了,对面的小伙子显得有点局促不安,推推桌上的汉堡,邀请方牧,“大哥,吃肯德基不”

    “不用,谢谢。”方牧冷淡地拒绝了。

    小伙子不再坚持,吃得狼吞虎咽,边吃边问方牧“大哥,你上哪儿啊”见方牧不回答,他自个儿起了话头,“大哥你哪儿人呐,我河南的,河南龙门,龙门石窟你去过吧,老有名的咯”年轻的小伙子显得热情单纯,却又有些粗鲁无知。

    方牧站起来,去车厢连接处抽烟,天气有点阴霾,太阳被挡在厚厚的云层之外,他的心也有点无处着落。火车途径一个小站,作短暂停留,方牧从车窗望出去,看见石刻的站牌名,是一个叫逍林的小地方,距离那个三年未见的城市大约八十公里。

    老五打开门,看见门外的方措有点意外。方措并没有跟老五迂回,进了屋坐下,开门见山道,“孙叔,你能借我点钱吗”

    老五有些吃惊,三年来,这还是方措第一次开口向他求助,心里竟有点隐隐的高兴,毫不犹豫地说“行啊,你要多少”边问,边在心里琢磨着,方措也大了,会不会是开始交女朋友了如今女孩子年纪轻轻却都势利得很,一年这个节那个节,哪个节男朋友没尽到心意就能立马跟你拜拜。想到这儿,心里面直痒痒,有种自己儿子终于长大成人的成就感,恨不得将自己一身的经验一股脑地塞给他。

    方措并不知道老五心里的弯弯绕绕,冷静地开口,“七十万。”

    老五吓了一跳,惊疑不定地看着淡定的少年,显然这么大一笔钱,不可能是小打小闹,老五心里面风云变色,害怕这小崽子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惹下了大麻烦或者被人骗了,立刻谨慎起来,“小措,你要这么多钱干什么”

    方措也没瞒着,“我现在住的那个房子要卖了,我想买下来。”

    老五心里有点儿不是滋味,方牧刚离开那会儿,老五想着不能让一个孩子自己住,看着让人觉得凄凉,费了老大的劲儿想把方措接过来一起住,可方措死活不同意。老五知道,这小崽子是想等方牧回来。

    可有些话老五真不知道怎么跟方措说,方牧走之前的那些安排,都让他隐隐觉得,方牧并不准备回来了。但这些年,他也看明白了,小崽子就是靠着这么一口气撑着,万一这口气泄了,他也不知道会是个什么结果,也许置之死地而后生,从此天高海阔,走出一个新世界;也许会滑向更深的深渊。

    在买房这件事上,老五并没有多做计较,七十万的事儿,在如今的他眼里也不算什么大事儿了,就当给小崽子买个希望。就挑了个日子,将手续办齐全了,最后成交价六十八万。方措在房产证上写的是方牧的名字,老五看在眼里,五味杂陈,却什么话也没说。

    房子的事情搞定了,方措的心似乎也安定了,脸上有了笑影,“孙叔,我会把钱还你的。”

    老五笑道,“还什么还呀,其实钱也不是我借给你的。你叔走之前给你留了不少钱呢,先头你年纪小,也没跟你说,你现在的身家,一般富二代都比不上你。”

    老五原以为这些话会让方措高兴些,谁知道少年听了,却没了言语,嘴唇抿成一条线,眉眼沉沉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老五瞅着他的神色,试探着开口,“具体的情况,孙叔以后解释给你听”

    少年淡淡地一笑,“孙叔,这些事儿以后再说吧,我回去了。”

    “哎哎,”老五赶紧叫住要走的方措,“回去什么呀,回去也是一个人。你婶都做好饭了,今天就上孙叔家吃。”

    少年摇摇头,礼貌地微笑拒绝,“不用,我回家了。”也不等老五来拉他,挥挥手,穿过马路到对面的公车站去了。

    公车摇摇晃晃地靠站,方措上了车,找了个后排靠窗的位子,闭上眼睛,脸上淡然镇定的表情终于挂不住了,好像被人用榔头将身上支撑的骨头寸寸打断,从后颈到尾椎,通通无力,心中的阴影愈重。他恨方牧,恨得咬牙切齿,恨得自己的心脏发疼,恨他出现,恨他不见,这种恨意,在方牧消失的一年后达到了,很多个夜晚,他彻夜不眠,像一头无处发泄的困兽,心里滋生着种种不为人道的阴暗极端的想法。

    这种恨意,如同抛物线一般,在达到过最高点之后,又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点一点地趋于平静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厚重的沉闷的绝望,那种绝望并不锋利,却像蚕丝一样,一层一层地将他裹覆得阴沉寡言。

    他在菜市场下车,如同往常一样买了菜,慢慢地走回家。他的心情已经恢复平静,甚至比起平日来还多了一丝轻松,大概是因为,他如今走向的,是一个真正属于他跟方牧的家,谁也抢不走的。

    方措在离家门口五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他家门口站着一个男人,身形挺拔,肩上背着一只简简单单的军绿色背包,头发剪得很短,几乎贴着头皮,露出整个形状完美的头部轮廓,微抬着头看着半开的院门,似乎在犹豫要不要推门进去。

    方措听见自己的血液在血管里突突沸腾的声音,那声音太响了,轰炸着他的耳膜,他感到头晕目眩。

    男人察觉到目光,转过头来,微微一愣,长时间的沉默之后,他似乎叹了口气,语气平淡得好像不曾有过那几年的空白,“哦,我路过,回来看看你。”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有人觉得太过快进,可能很不适应将四面佛的事儿就这么一笔带过,毕竟那家伙先前刷了不少时髦值,我当然也想过写他跟方牧的纠葛什么的,但后来仔细想过之后,还是放弃了,因为要写的话,实在太长了,有太多的可以写了。

    这毕竟不是军文,而且因为这文不会写得很长,想写的故事也是特别简单的,就围绕在方牧和方措之间,连配角也特别少,所以还是让方牧回来刷日常了。

    35第二十五章

    方牧没想过还会再回来,有一个方敛就够了,他自己身处黑暗中,杀过的人,结过的仇不知凡几,谁知道会不会出现第二个四面佛。只是火车经过逍林,他不由地想起小崽子,到底自己养了他那么多年,要说没一点感情,那是假的,但他觉得方措的人生合该天高地广花团锦簇,跟自己这样的人是没什么关系的,他只是想着回去看一眼,看他过得不错也就行了。

    但这样猝不及防下见着了,破天荒的,脸皮堪比城墙的方牧竟有些不自在,甚至有点儿心虚。眼前的方措已经不是从前那个跟屁虫似的小崽子了,比起三年前,他长高了,肩膀宽了,脸部轮廓愈加清晰分明,已经初具一个男人的魅力,只是一双狼一样的眼睛死死盯着方牧,就像螺丝拧进螺帽一样,要拧进方牧的身体里。

    方措的嘴唇抖得厉害,好像下一秒就会哭出来一样,但他迅速地抬起手挡在自己眼睛前,过了一会儿,放下手来,脸上已经恢复面无表情,紧紧绷着唇线。迈开步子率先进了院子,走出一小段距离,又回头看方牧。

    方牧摸摸鼻子,抬脚跟上。

    院子里没什么大的变化,只是花木更加茂盛了点,方牧站在其中,虽然只是走了三年,却不知为什么有了恍如隔世的感觉,他怀疑自己是真的老了,不然,怎么会有疲倦的感觉,只想坐下来,什么话也不说,什么事也不做。

    方措进了厨房,开始做饭,他将米淘洗干净,放进电饭煲,插上插头。将菜一样一样地洗干净,往锅里倒了油,等油热了,腌好的排骨刺啦一下下锅,白烟顿时弥漫了视野,爆油的声音充斥着整个厨房,耳朵里听不到其他声音,方措忽然一阵恐慌,惶急地跑出厨房,看见方牧正坐在门槛上,佝偻着背逗着懒懒地趴在地上的粽子,他的心忽然缩成一团,怎么也展不开来

    方牧听见声音,回头看见少年仿佛失了魂魄似的怔怔地看着自己,那样子俊秀挺拔的少年,手上却配个锅铲,看起来有点好笑。方牧也确实笑了,只是微微扯起嘴角,却又很快压平了,不知怎么又笑不出来了,想说点什么,少年却没给这个机会,又转身进了厨房,很快里面再次传出炒菜的声音。

    两菜一汤,很快摆上桌,两个人相对而坐,谁都没有说话,只听筷子敲打在盘子上的声音和咀嚼声,这气氛,真是说不出的古怪。方牧也挺不自在,想着真是不一样了,这小兔崽子瞧着真不像是欢迎自己的样子,方牧也不想自讨没趣,食不知味地吃完饭,抬起眼,说“我没什么事儿,就过来看看你,看你过得挺好的,没缺胳膊少腿的,也放心了,待会儿我就走了。”

    正低头收拾碗筷的方措手中的动作的一顿,霍的抬起头来,紧紧地盯着方牧,“你要走”他的声音有些嘶哑,方牧瞧他的神色,实在拿捏不准少年心里的真实想法,也懒得去猜了,点头道,“不是跟你说路过了吗”他动了动嘴巴,其实也说不出像样的理由,说要走,其实也不知道去哪儿,估计最后还是回军队吧。

    他的话音未落,就听见啪一声,碗掉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方措缓缓地蹲下身,伸手去捡碎片。方牧也没在意,直到久久不见他起身,才去探头看个究竟。就见少年蹲在地上,整个身子如同一张绷到极点的弓,肩膀微微颤抖,手上捏着那片碎瓷片,瓷片缺口已经欠到他的手心,暗红的血顺着手掌流下来,他却浑然未觉,还在用力。

    方牧眉心一跳,“你干什么”蹲下身,飞快地抓住方措的手腕,使了个巧劲,让他丢了碎瓷片,正想查看他的伤口,就听见头顶方措嘶哑的压抑着什么的声音响起,“你还要走”

    方牧一愣,抬起头来,正对上方措充血的双目,下一秒,他双手用力一推方牧,提起拳头,裹挟着巨大的怒火和恨意,以及无可诉说的委屈,朝方牧砸去。

    他的打法完全没有任何章法,只是像发泄。

    起先方牧还让着他,后来看他越来越不像样,不由地制住了他的手腕,“不是跟你说过不要学流氓打架么,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他的话没有说完,忽然感到脸上一热,有大滴的液体砸下来,他像被人掐住了脖子,没有声音,目瞪口呆地望着双目通红方措。

    大滴大滴的眼泪滚出方牧的眼眶,直扑扑地掉在方牧脸上,滚烫的,烫得人心一个瑟缩,有一些流进方牧的嘴角,他尝到咸涩的味道,一时有点发懵,喃喃地问“你哭什么”

    “我没哭。”方措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扭过头,迅速举起手挡住了自己的眼睛。片刻后,他从方牧身上爬起来,一声不吭地低头收拾摔碎的碗。

    方牧看不下去,一把将他挥开,“行了,别捡了,去看看你的手。”

    少年像一头犟牛,充耳不闻,依旧故我。方牧一下子光火了,沉下脸吼道,“叫你别捡了你没听见吗”

    少年这才抿紧嘴唇站起来,走上楼处理自己的伤口。

    方牧蹲在地上,将碎瓷片一片一片捡起来,捡到那块上面还带有方措血迹的碎瓷片,不动了,他似乎被方措那突如其来的汹涌的眼泪给惊住了,心里滋味难辨,这种心情太陌生,令他不由地感到烦躁。

    他将碎瓷片收拢起来,扔进了垃圾桶,桌上的碗筷也懒得收拾了,任其摊着,将自己摔进沙发里,呆呆地坐着。过了一会儿,他抬头,看见少年站在楼梯口,怔怔地看着自己,因为背光,也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感到一种执拗和哀伤。

    方牧拍拍身边的位子,让方措过来坐。

    少年下了楼,沉默地坐到方牧身边。他手上的伤只是胡乱地裹了一下,方牧拿过他的手,解开纱布,又给一圈一圈给细细地绑好了,刚刚的剑拔弩张似乎都不见了,方牧的语气有着难得的和蔼,带着些微的感慨,“你长大了,噢,我记得你是要高考了吧”

    方措垂下眼睛,淡淡地说“我提前了一年毕业,已经上大学了。”

    方牧有点吃惊,但还是觉得高兴,因此脸上有了一个很短暂的笑,有点与有荣焉,“哦,在哪儿上学,学什么”

    “就在s市,学土木工程。”

    “那不远啊。”

    “嗯。”他说完,又抬起眼皮,一眨不眨地盯着方牧看。方牧被他这种目光盯得瘆人,忍不住摸了摸眼角的伤疤,“你孙叔该结婚了吧”

    “嗯,上个月他女儿满月。”

    “哦,真的啊。”他脸上带出一点真实笑影,然后像石子入湖的湖面,一圈圈的涟漪过后,又恢复了平滑如镜。他实在不是能跟人谈心的料,这么几句话后,他就有些词穷了,撑着腿站起来。他一动,方措就像一只受惊的野兽,立刻也站起来,警觉地盯着他。

    方牧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想了想,说“我暂时不走。”

    但这话并没有让小崽子安下心来,方牧实在受不了他如同惊弓之鸟的样子,干脆转上了楼进了自己的房间。房间显然一直在打扫,干净得一尘不染,跟他离开前没什么两样。

    方牧将自己摔在床上,双臂枕着脑袋望着旧旧的天花板,出神。

    天一点一点擦黑了。等方牧从房间里出来,就看见自己门口旁边的墙壁上靠墙坐着一个黑黢黢的人影,像一只忠心耿耿的守门犬似的。门一开,那人影就惊醒过来,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静静地瞧了方牧一眼,走下楼去了,大约是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他的腿有些发麻,因此走起来一瘸一拐的,有点可笑。

    方牧却笑不出来,他站了一会儿,也跟着下了楼,看见小崽子进了厨房,开始做晚饭,就挨在厨房门口,说“我说暂时不走就不会走,你这样跟个跟踪狂似的,很出息么”他停了停,又说,“再说,我真要走,你拦得住”

    方措低下头去,良久他转过身来,厨房里并没有开灯,黑漆漆的一片,只能看见方牧的一个大致轮廓,但方措感激这片黑暗,做了他的保护色,他用尽力气,使自己的声音显得平稳可惜,“方牧,你别走行吗”他吸了吸鼻子,接着说,“我想过了,我不结婚,也不离开,就一直陪着你,咱们一块儿,好好过日子,行吗”

    方牧一愣,他想不出方措小小年纪的怎么会有这样沧桑的想法先别说方牧,方措现在才十八岁,大好的年华,大好的前途正等着他。方牧知道方措从小的经历,让他抓着自己的这一点温暖就跟抓住生命稻草似的,但他以后还真能不结婚不过是小孩子一时意气,所以他也只是笑骂一句,“放屁”

    36第二十六章

    吱一声,黑色奥迪急急地停在院子门口,老五来不及锁车门,急惊风似的从车上滚下来,因为太急了,进门的时候,被门槛绊了一下,差点给摔了个大马趴。前面传来一道凉凉的声音,充满戏谑,“哟,这么大的礼啊,怪不好意思的,平身吧。”

    老五抬头一看,可不就是方牧那牲口,坐在屋檐下,他家那只已经成精的狗蹲在他旁边,伸着舌头一脸傻像地看着自己。

    老五满心满怀的那点子的担忧惊喜瞬间被浇熄,取而代之的是一口气憋在胸口不上不下,恨不得拿臭鸡蛋烂菜叶往他脸上招呼,走得近了,就看见下午灿烂的阳光下,方牧笑得没心没肺,他并未老去,还是一样的英俊,漠北朔风一样,神秘又凌厉,但无法掩盖那种风霜感,那种感觉,就像当初时隔五年,他初见归来的方牧一样。

    他忍不住烟圈一红,赶紧低头掩饰,怒骂道,“操,滚你丫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方牧嘻嘻一笑,并未在意。老五收敛了脸上的嬉笑怒骂,拎了拎裤腿,也不管身上那几万块钱一套的西装了,就学着方牧的样子坐在屋檐下,摸出一包烟,分给方牧一根,给两人都点上了。

    “事情都办完了吧”老五抽了口烟,缓缓吐出烟圈,问道。

    方牧点点头,“算是吧。”但神色间并未见开心舒朗。

    “那这回不走了吧”

    “说不好。”

    方牧的语气淡淡,老五却狠狠地皱起了眉,有心想说点什么,但因为知道方牧那唯我独尊的狗脾气,一旦决定的事儿,谁也别想改变,只好将劝他留下的话又咽回去了,转而说起其他,“你还不知道吧,你家方措,把这房子给买下来了。”

    方牧一愣,回头看看木头都开裂的房子,露出荒谬的表情,“他脑子被屎糊了,这破房子有什么好稀罕的,准备打一辈子光棍儿啊,要买房也不晓得挑个好点儿的,你也不拦着他点”

    老五恨铁不成钢地看了方牧一眼,“你嘴巴不那么缺德能死吗他买这房子还不是为了你,怕你找不回来了呗,房产证上写的都是你的名字,以后我丫头要有他一半孝顺,我死也瞑目了。”

    方牧不以为意,“我是哑巴了还是瘸腿了,找不着地儿不会问吗”

    老五懒得跟他理论,骂一句,“狗脾气。”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尘,“今儿上我家吃饭去,你还没见过我家丫头呢,别说,跟我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才俩月,哎哟,一拳打在她老子脸上,那个劲儿哟。”老五说起自己的女儿,眉开眼笑,一副有女万事足的模样。

    方牧也为老五高兴,可惜嘴巴不饶人,“像你那完了,估计得从现在开始攒嫁妆了,亏得你现在还有俩糟钱,不然侄女儿能恨死你。”

    老五脸一板,“能说人话不,咱还能不能愉快地玩耍了”

    方牧哈哈一笑,眉目全舒展开来,少了几分初见时的阴郁。老五扯着他起来,“走走,顺便也见见你嫂子,她也想见见你呢。”

    方牧脸上笑着,心里不以为意,他又不是没见过陈丽,况且他离开前两人还有那么点不愉快,陈丽不定也不怎么愿意见他呢。但这话不能跟老五讲,多大点事儿啊,多年的兄弟了,为个女人翻脸,不值当,于是也就跟着老五上了车。

    车经过市区新建的购物大厦,方牧进去买了个金的生肖吊坠,当是给未曾谋面的侄女的见面礼,老五也不拦着。三年了,老五原来的高层公寓早换了独栋别墅,就在市里有名的高级住宅区,车子一路畅行无阻地开到一栋蓝色别墅的门口。

    门口站着个微微丰腴的女人,穿着家居服,倒不是长得特别惊艳的那种,就是笑起来蛮温婉的样子,特别有贤妻良母的范儿。

    方牧一愣,斜眼瞧老五,压低声音道,“我操,陈丽跑韩国整容去了”

    老五回头瞪他一眼,“谁他妈告诉你这是陈丽”顿了顿又提醒一句,“别在她面前提陈丽啊,不然我跟你急”

    方牧有点回不过来神,就见老五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那女人面前,“今天女儿哭得厉不厉害”又回头介绍方牧,“这我一兄弟,方牧,常跟你提起的。”

    就见他那女人朝方牧微微一笑,“快进来,饭菜已经准备好了。”

    饭菜很丰盛,女人话不多,恰到好处的几句既不让人觉得受了冷落,又不会让人觉得插在两兄弟之间令人厌烦。女人先吃完,抱歉了一句,上楼照顾孩子去了,把空间留给两个男人。

    方牧憋了一晚上的话终于有了渠道发泄,“行啊,孙老五,先头你还对人家陈丽一副深情不悔,立誓做痴情种子的模样,这一转眼,就娶了别人,连娃都生好了”

    老五的脸色一黯,往自己杯中倒满了酒,闷头喝了几口,也不吱声。

    方牧瞧他这个样子,也不敢调笑了,“怎么回事儿啊”

    老五摇摇头,不欲深谈的样子,“没怎么,就掰了呗。”

    方牧说不出话,闷头喝酒,反而是老五放开了心绪,豁达道,“也没什么,人嘛总是在变,既然大家已经不合适在一块儿,成天的吵倒把从前的那些情分都吵没了,倒不如好聚好散。”

    方牧没说什么,只是拿起酒瓶往他杯中添了点酒,又给自己满上,碰了碰杯,一口饮了。

    离开的时候已经挺晚了,老五喝多了,直接摊在沙发上起不来了,粗着嗓子,直着舌头,一句话颠来倒去地说也说不明白,知道方牧要走,死活起来要送他,按都按不住。

    勉强送到门口,方牧实在看不下去他那挫样,挥挥手,“行了,你可以跪安了。”又朝老五老婆点点头,转身走了,走出一段不远的距离,就听见后面的老五哗啦一下吐了,转头一看,老五那孙子面朝着花坛正摧残那花花草草,女人一手费力地支着他,一手轻柔地拍着他的背,阳台柔和的壁灯灯光倾泻下来,那一种家常的温暖令方牧一时有点儿动容,大约是也喝多了。

    初秋的夜晚,月明星稀,晚风带着凉意,方牧插着兜慢慢地走回家去,远远的,就看见路灯光下,自己家院门口,原本应该在学校的方措坐在门口,影子被拉得瘦瘦长长的,方牧不知怎么,心里一动,再出声,语气里已带了自己也没察觉的无奈与妥协,“方小措,你不是应该在学校吗”

    少年看见方牧,惶惶的心也安定下来,站起来,轻声说“宿舍里有人睡觉打呼,我不习惯。”

    这么多年了,方措也算是摸清了方牧的心理,要他说自己是担心方牧,他肯定得发火。他总是这样,好像把自己当成铜墙铁壁的超人,无所不能,总是将任何东西都一个人扛,他不习惯软弱,不习惯依靠,不习惯亲昵,甚至不习惯别人关心自己。

    果然方牧一听方措这么说,眉头一皱,嘟囔一句,“什么破毛病啊。”说完,也不管方措了,自己走进屋去,将自己摔在床上,闭上眼睛,他喝得也不少,这会儿酒意上头了。

    方措跟着他进屋,闻到他身上扑鼻的酒味,微微蹙起眉,“你怎么喝这么多酒啊”

    方牧用鼻子哼哼,不理他。方措站在床边,瞧着近在咫尺的方牧,几乎要克制不住地想要去拥抱他,贴近他,嗅闻他身上的味道,确定他就实实在在地在自己身边,而不是镜花水月又是一场梦。但最后,他只是推了推他,“先别睡,起来洗个热水澡,不然晚上睡不舒服。”

    方牧翻个身,“反了你了,滚去睡觉,别来烦我。”

    方措站了片刻,弯腰脱掉了他的鞋和袜子,转身进了卫生间,接了一盆热水出来,拧了条热毛巾,给他擦脸和脖子,他擦得很认真,眉毛、眼睛、鼻梁、嘴角、下巴、耳朵方牧微微睁开眼睛,看见柔和的灯光下,少年浓郁的剑眉和睫毛都被染上一层金色,睫毛低垂,遮住了眼睛,只暴露笔挺的鼻梁,和微露端倪的下巴,那是跟方牧完全不同的年轻、纯净、健康、漂亮,像阳光底下金灿灿的麦子。方牧忽然心里微微一动,开口,“方措”

    少年猝不及防地对上方牧微阖着的眼睛,心下剧烈一跳,又强自镇定。

    等了很久,方牧才长长地叹了口气,“唉,你胖子叔家的丫头,长得可真够愁人的。”

    方措没想到他会冒出这么一句,愣过之后,想起小丫头的长相,也笑了,嘴角微微往上扬,一瞬间牵亮了整张俊秀的脸。方牧心想,小兔崽子长得真是不错。想完后,又闭上了眼睛。

    方措重新绞了把热毛巾,又给他擦脖子,左侧的颈子上,有一块丑陋的疤,像是被生生撕下了一块肉,虽然新肉又重新长出来了,却再也无法跟周围的皮肤相和。方措的心一颤,指尖轻轻地触碰,方牧像是毫无所觉,直到少年想进一步抚摸,他才微微动了动脖子,避开了,闭着眼睛道,“行了,你也去睡吧。”

    方措垂下眼睛,不为所动,“我再给你擦擦身子吧,你这样不难受啊”

    方牧扯了扯嘴角,笑了,“你都快成我老婆了。”

    方措的心几乎要跳出胸口,咽了咽不存在的唾沫,抬眼去瞧方牧的神色。但方牧只是闭着眼睛,并不觉得这句话有什么令人歧义的地方,挥挥手,淡淡地开口,“出去吧,我要睡觉了。”

    方措不敢惹方牧不快,端了脸盆出去了。

    方牧的手抚上左颈的疤,那种灼烧般撕裂的痛似乎并未远去,眼前又冒出那一双充血的疯狂而绝望的眼睛,濒死的感觉再度降临。方牧到那一刻才明白,那个人竟是不想活的。

    方措回了自己的房间,坐到书桌前,摊开最近自己一直在画的图纸,拿起笔和尺,然后手中的笔却不由自主地改了方向,等到回过神的时候,图纸上留下的是一个简易的钢笔人像素描,他无力地将头抵在自己的手臂上,心脏仿佛被一只大手捏着,又酸又疼。

    如果说,三年前,他对方牧的感情还是昏昧不明,夹杂着青春期的躁动和混乱的,那么方牧的猝然离开,堵住了所有宣泄排解的渠道,他的怨恨、愤怒、委屈、渴望、思念、躁动、爱恋,全糅杂在一起,浑厚而黏稠,他就像一只被不断加热的封闭蒸汽压力罐,随着时间的流转,越来越危险,一旦维持稳定的自制力瓦解,那么“嘭”一声,就炸了。

    37第二十七章

    一场秋雨过后,天气就凉下来了,方牧却满头大汗,光着膀子,钻在车子底下捣鼓。

    这辆悍马很有些年头了,不少部件都老化了,前几天送去修车行,那边的人看了一眼就说修不了,开价五万收了。方牧想了想,还是舍不得,这老家伙跟着方牧东南西北地闯,风里来雨里去,很有些感情了。

    方牧念旧,这不又给拉回来了,这几天闲着没事,就一直在捣鼓这车。

    方措端着一杯水,站在门口,今天是周六,他不用去学校,弯腰看了看车子底下的方牧,说“先歇歇吧,喝口水。”

    方牧从车子底下钻出半个身子,晒成小麦色的肌肤上沾了几道油污,浑身脏兮兮的,就着方措的手喝了几口水,说“你去我房里找找火花塞,我记得我有个备用的扔在那儿了。”

    方措转身,上楼进了方牧的房间。找了一圈没找到,打开靠窗抽屉,里面散落着杂七杂八的东西,灯泡、电池、高压线、裁纸刀还有火花塞,方措拿了火花塞,正准备关抽屉,眼角却看到抽屉角落里的一个白色塑料药瓶。

    方措的心里一突,药瓶外面没有任何标识,拧开盖子,里面是小半瓶白色药片,圆形的药片很小,跟平时吃的维生素差不多,没有气味,但方措挥不去心里的阴影,鬼使神差的,他倒了一颗在手心,藏进了自己的口袋,然后将药瓶放回原处,关上抽屉,下楼了。

    “是这个吗”

    方牧看了一眼,“对。”接过来,捣鼓开了,一边头也不抬地跟方措说话,“你每天坐一小时车去上课,上完课再坐一小时车回来,来回就是俩小时,不累不烦呀”

    “不累,车上就光坐着呢,能累到哪里去,而且还能有时间整理下思路,想点事情。”

    “毛病”方牧嘟囔一句,“说给你在学校附近租个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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