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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攻]养成 第3节

作者:浮图 字数:27520 更新:2021-12-19 05:55:31

    少年抿着嘴角不吭声,老五的大手拍了拍方措的脑袋,“行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少年依旧僵硬着脸,但坚定地摇了摇头,“没什么。”

    得,连什么事都喜欢闷在心里的个性也跟方牧一模一样,老五简直拿这对叔侄没辙,问道,“还要在外面游荡”

    方措缓慢地摇了摇头。

    “那好,我送你回去。”

    “不用,孙叔,我自己能回去。”小崽子的心情好像已经平复,又变成那个懂事而礼貌的少年。

    方措走在熟悉的回家的路上,这时候,他又开始挂心起晚饭问题了,回忆着冰箱里还有些什么东西可以临时炒一炒,将今天的晚饭应付过去。灯光从屋子里透出来,方措一脚跨进院门,抬头却顿住了熟悉的饭桌上,放着热气腾腾的三菜一汤,看样子,似乎是从对面小饭馆买来的,方牧撑着脸耷拉着眼皮斜睨着眼睛坐着,他的对面,是个少年,正狼吞虎咽地扒着饭,两腮鼓鼓的像只仓鼠似的蠕动着,灯光下,一双潋滟的桃花眼,依稀有些熟悉的影子。

    方措的心里顿时涌起无边无际的酸涩,好像自己的东西被抢走了一般。

    、第七章

    方子愚,方家出品,年十三,个头和心智没跟上上窜的年纪,目前状态离家出走中。

    对于不请自来出现在自己家的小孩,方措表现得如同像只被侵入了地盘的狼崽子,本能的敌意。他跨进房门,放下,黑幽幽的眼睛不动声色地扫了小桃花眼一眼。

    方子愚毫无所觉,心满意足地吃完,打了个饱嗝,一脸凄风苦雨地对方牧说“小叔,你跟我爸去谈谈呗,别再让我上那些见鬼的补习班了,那是在扼杀我的创造性天赋,十年后,中国将少一个划时代的天才,多亏啊”

    方牧连眼皮都懒得撩一下,“不去,我跟你爸三观不合。”

    “”方子愚一口血噎在胸口又默默咽下。

    方牧趁机教育方措,“看见没有,人家上学不算每天还上五六个补习班要求上进,你呢,让你考个好学校就给我玩叛逆,改明儿该把你们两个送进狼心狗肺班,两兄弟相亲相爱去”

    小桃花眼被方牧的凶残吓到了,叫起来,“别啊”

    方牧一巴掌拍下小孩的嚎丧,“少废话,吃完给我进房间去,明天就给我滚蛋”

    小桃花眼鼓着嘴巴跟只蛤蟆似的往外吹着气。

    原本已经站起来要离开的方牧又俯下身,恶劣地拍拍方子愚白嫩嫩的脸蛋,“哦,忘了告诉你,在这里住有两条规则。第一,方牧说的都是对的;第二,如果方牧错了,请参照第一条。”经过方措身边时,丢下一句“今晚他跟你睡”,施施然地走了。

    方子愚被这中二得灭天绝地的发言惊呆了,扭头望向方措,那眼神分明写着同情兄弟你十几年如一日地活在一个中二病重度患者的淫威下,真是辛苦了。

    方措接受不到小桃花眼的脑电波,吃完饭,将桌子收拾干净,然后抱了一床床褥进房间,铺在靠墙的地上,跟他的床一东一西,楚汉分界分明,“今晚你睡这儿,洗手间在外面,新的牙刷毛巾在第一格的抽屉里,你要用自己拆。方牧的房间在旁边,没事不要去烦他,尤其在他睡觉的时候,不要进他的房间。我十点睡觉,在这之前,你可以在客厅看电视,也可以看会儿书,书架上的书你可以随便看,但注意保持书面整洁,连折痕都不能有。从哪里拿的记得放回哪里,我最讨厌乱糟糟的。现在我要做作业,你还有什么问题”

    方措虽还年少,面貌却已经初步长开,眉目修长,鼻梁挺直,乍一看有一种没有人气的清冷无情之感。被方措像冰雪洗过的眼睛一望,方子愚顿时脑袋一清,飞快地摇摇头。方措果真不再理他,自顾自地拉开椅子,坐下,打开,取出一张试卷,刷刷刷地做起来。

    方子愚抱着遥控一个人坐在客厅,觉得分外凄凉。将电视频道从头按到尾,又从尾按到头,终于又溜溜达达地回了方措的房间。

    方措还在做作业,方子愚在房间转了一圈儿,忽然说“看,方措,你家粽子跟一只母狗调情呢。”

    方措头也不抬。小桃花眼讪讪地摸摸鼻子,接着尝试,“又来一只公狗,追着你家粽子跑呢,靠,三角恋”

    小桃花眼的政策是,搞好两方友好关系,获得同盟支持,从根本上断绝他那郎心似铁的小叔将他打包送回家的决心。然而一向无往而不利的方交际花这回结结实实地踢到了铁板。方措默默地从抽屉里拿出一副耳塞,塞到耳朵里。

    有道是龙游浅滩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娇生惯养的小少爷,一朝离家出走就落得个凤凰不如鸡的地步,小桃花眼悲愤得想捶地大哭,扭头从书架上随手抽了一本书,躺在地铺上,翘着脚,哗啦啦地从头翻到脚,又从脚翻到头,觉得不是自己的菜,又爬起来放回书架。

    书架上的书分门别类地按字母地排放得整整齐齐,连本侦探小说都没有,丫上面居然还有他只在学校图书馆无人问津的角落里看到过的资本论,太变态了。方子愚一边腹诽,一边漫不经心地浏览,目光在书架角落露出来的蓝色一角吸引住了。

    方子愚心头一跳,窃喜从心底里慢慢涌上来都是差不多年纪的,谁不知道谁呀,甭管面上装得多么纯良,多么懂事乖巧,有些秘密,总是不想要被大人知道的。比如喜欢的女孩儿呀,偷藏起来的小黄片呀,日本女忧的写真呀。

    方子愚偷偷摸摸地回头看了方措一眼,见他没察觉,悄悄挪开挡在前面的几本书,掏出里面的东西。一个蓝色的纸膜袋,里面包了不少东西,杂志、影碟都有。

    方子愚满怀希望地打开,顿时有点儿失望,还以为有什么劲爆的东西呢,结果就几张老得掉牙的影碟,几本杂志,从头翻到尾,连个穿泳装的女人都看不见。倒是几张影碟的女主角倒是无一例外的是同一个女演员演的,方子愚心里感觉有种说不上来的怪异,正想将东西原封不动地放回去,耳边传来一声隐含怒气的喝声,“你干什么,谁让你乱动我的东西”

    方措面罩寒霜,劈手夺过方子愚手里的东西,锋利的眉毛下眼神幽黑深邃。

    方子愚吓了一跳,贱兮兮地凑过脑袋,问“你喜欢她呀”

    方措冷冷地斜了他一眼,不说话。

    方子愚不怕死地跟上去追问“你喜欢年纪大的女人”

    方措的脸黑了下来,方子愚灵光一闪,“我知道了,你喜欢有夫之妇”小桃花眼看方措的目光就跟看一个失足少年似的,痛心疾首。

    方措被他这种超出人类认知的愚蠢惊到了,很不优雅地朝天翻了个白眼。

    第二天,方措一早上学去了。小桃花眼睡到日上三竿,顶着一撮天线宝宝似的呆毛抓了一张冷掉的烙饼,看见同样才起身的方牧蹲在屋檐下刷牙,耷拉着眼皮满嘴泡沫,顿时猴儿似的窜过去,唯恐不乱地将昨天在方措房里看到的事儿跟他一抖落。

    方牧一呆,方措追星这事儿倒真的有点儿出乎方牧的意料,翻翻自己的记忆,自己十四五岁的时候在干啥呢,好像,嗯,依稀仿佛也喜欢过一个台湾的明星,唱歌的,他还买过她的一盘磁带,唯一的一盘。这么一想,顿时觉得方措追星也没什么,谁没个年少的时候啊

    小桃花眼人小鬼大,摇头晃脑道,“你说他一个正值青春的大好少年不去喜欢年轻漂亮的姑娘,喜欢一个都可以当他妈的有夫之妇,不觉得变态吗”

    “那你的窥阴癖就不变态吗”一道凉浸浸的声音插进来,小桃花眼弹簧似的从地上跳下来,定睛一瞧,就见方措寒着脸站在院门口,他身后,站着身穿白衬衫一身儒雅的方敛。

    “爸”方子愚身后的尾巴顷刻具象化,摇得欢快,一阵风似的朝方敛奔去,在离三步远的地方,顿时想起自己还在离家出走中,急急地刹车,变脸似的换上一副革命烈士的表情,“我不回家,我再也不回家了,家里如同寒冬的地窖,没有温暖没有爱,你们不要来找我了,就让我像根小草一样自生自灭吧。”

    方牧和方措,“”

    方敛的眉心蹙起来,望着一脸凄凉的儿子,叹了口气,“小鱼,我跟你妈妈的事,是大人的事,不管我们怎么样,都不会影响到我们对你的爱。”

    方子愚一呆,一个清晰明确的念头窜入他的脑海,他,方子愚,一个活泼正值健康向上的十三岁少年,真的将要面对如同狗血电视剧一般跟爸爸还是跟妈妈的两难问题了。

    、第八章

    方牧下了车,乘电梯上楼,一走进公司,漂亮的前台小姐站起来满面笑容地问候,“方总,您来了。”

    方牧很有大家风范地点点头,踱着步子慢悠悠地走向自己的办公室。他很少来公司,不过倒还没到公司职员见面不识的地步,只是他的形象在一众西装套裙的都市白领间实在格格不入,方牧穿不惯西装领带,常年都是t恤牛仔,天冷了,不过是多件外套,看着不像是来上班的,如果忽略他不经意间露出来的锐利眼神和永远笔挺的脊梁,完全像个无所事事的纨绔富二代。

    老五的办公室门开了,一个女人从里面走出来,是老五的对象陈丽。

    陈丽这些年变化挺大,方牧初见她时,还是个相当朴实的姑娘,勤快,话少,不善言辞,这些年眉毛越画越细,鞋跟越穿越高,方牧几乎要认不出她了。

    她的脸色不是很好,门口的女助理isa站起来笑着问“丽姐,要回去了吗”

    陈丽目不斜视地走过。按理以方牧和老五的关系,陈丽和方牧应当算得上熟识了,但不知道是不是没有注意到,她像一阵风似的刮进电梯,面色如霜,理也未理方牧。

    isa神秘兮兮地凑近方牧,小声道,“大约是跟老板吵架了,这几天,老见丽姐提着保温杯给老板送夜宵,但好像每次都闹得不欢而散。”

    方牧斜着眼睛觑了两眼写着八卦二字的小助理,小助理缩了缩脖子,意识到面前这个是公司大boss之一,赶紧麻溜儿滚回自己的位子,低头作认真工作状。

    方牧看了看老五办公室的门,脚尖一转,刚想回自己办公室,办公室的门开了,老五一伸手就把方牧给逮进去了,“瞧你每天过得那叫一个混沌,正好,晚上跟跟我一起去见一客户。”

    还是为着上回方牧从南边弄来的那些机器,如今生意没前几年好做了,市场普遍不景气,公司里几百张嗷嗷待哺的嘴,作为老板的老五倍感压力。

    见客户的地方逃不离高级酒店,全国五星级酒店都长一个样儿,以炫耀压倒一切的皇家气派为宗旨,看的永远比吃的靠谱。客户是个五十几岁的中年男人,发稀肚鼓,一口港台腔,架子端得很正,工作之余不忘娱乐身心,身边跟着个秀色可餐的冰雪美人。冰雪美人显然职业道德不过关,不甘心做一朵赏心悦目的壁花,兼顾主业之余不忘发展副业,酒量奇大,差点把久经沙场的老五给喝趴下了,目光还总是若有还无地往方牧那儿瞟。

    老五一边啧啧称奇,一边提心吊胆地往汪总那儿瞧,就怕人觉得自己这边儿不地道,恼羞成怒,掀了这上万块的酒席,结果人汪总笑得一脸弥勒佛像,让老五不得不佩服好涵养好肚量。

    临到最后才知道,人压根不是小蜜,是汪总的亲生女儿,硕士毕业,刚从国外回来的。闹了这么个大误会,老五自觉愧疚,觉得怪不好意思的,好在他皮糙肉厚,那张胖脸上也看不出端倪,殷殷勤勤跟送老佛爷起驾似的,目送汪总父女坐车回酒店,才长长地舒了口气,望着被霓虹映照得看不见一颗星星的天空,不知怎的,有点惆怅。

    司机将车开了过来,老五和方牧上了车。车到中途,老五的肠道反应终于跟上了节奏,拍着前座椅背,说“停车停车”

    一直闭着眼睛假寐的方牧开口问“干嘛”

    “我想吐”话还未说完,老五哗啦一下跟武侠电视剧里受伤了大侠似的喷出一口白色秽物。

    “我操”方牧避瘟疫似的避开,迅速打开车门逃离现场。老五奔到路边吐了个昏天暗地,司机拿着纸巾和矿泉水站在旁边,担心地问“孙总,没事儿吧”

    老五摆摆手,接过矿泉水漱了漱口,“小刘你把车开回去吧,我自己走一会儿。”

    司机听话地将车开走了,方牧两手插着兜慢慢晃荡着走到离老五五步远的地方,停下了,假模假式地问了句,“需要给叫救护车吗”

    老五吐完了,有气无力地摆摆手,颇为感慨地说,“操,今天算是栽在一小姑娘手上了。”停了停,他抬起眼皮瞅向方牧,“你觉得那位汪小姐怎么样”

    方牧两眼无神地望着天,半晌,才说“不知道。”

    老五顿时怒了,“什么叫不知道啊,你今天跟团旅游来的是吧”

    方牧斜睨了他一眼,转身,“您身上成分复杂的味道都蔓延到我这儿了。”

    “操,白瞎了一张好脸”老五追上方牧,“跟你说认真的呢,我看那汪小姐好像对你挺有意思的,人长得漂亮,还是个高知,配你绰绰有余啦。”

    “你改行拉皮条了是吧”

    老五充耳不闻,“真的,老七,你听我给你冷静分析一下现在的局势,你说你年纪也不小了,虽说现在有两个糟钱吧,可身边带着一拖油瓶,哪个好姑娘愿意没进门就先当妈呀,关键是你这脾气吧,真没几个人有那个觉悟张开博爱的怀抱。你还不得趁着你这张脸还具有迷惑性,赶紧解决一下人生大事,过个几年,就算你清仓甩卖也没人要了好吗”

    方牧不为所动,“滚吧,别自己娶个傻逼媳妇儿,就心怀叵测地也要把我拉进二百五的行列。”

    这话一出,老五的脸就撂下来了,不接茬。方牧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谁愿意自己媳妇儿被人说成傻逼呀方牧对陈丽没什么大的恶意,基于她是自己兄弟的女人,他愿意跟她维持面子上的关系,再多就没有了。陈丽对他呢,前几年还好,那会儿公司还在起步阶段,没什么钱,老五也就外面看着光鲜,陈丽愿意跟着他,可见也不是个图钱的。但近几年,随着公司生意蒸蒸日上,陈丽看方牧的眼光就变了。方牧在公司不管事儿,却占着公司最大的股份,老五劳心劳力,为公司就差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却被方牧处处压一头,陈丽显然为老五不平,也为自己以后的利益担心。

    方牧虽然不精明,却也不傻。这事儿要老五摊开了跟他讲,说想要重新分配股份,方牧二话没有。但陈丽算个什么事儿,他们兄弟间的事儿需要她在中间挑拨吗

    方牧其实骨子里就有点儿轻视女人,这辈子,也从没兴起过结婚生子的念头,他不是这块料。

    两人慢慢走在路上,街灯昏黄,路边的夜宵摊飘过孜然胡椒粉的香气,充满尘世烟火味道。老五和方牧一时都没有说话,这个情景令人的心变得格外柔软。很多年前,他们都还是学生,放学不肯回家,非得在外面磨蹭到天黑,尤其是方牧,往往要挨过晚饭,两个少年,拎在手上,踢踢踏踏地走路,说笑,有时候带一身伤,有时候满载而归,路灯的颜色,灯下的身影,令人昏眩。

    老五像忘了先前的嫌隙,摸摸肚腩,“有点饿了,有钱不,买点儿烧烤吃吃。”

    方牧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那一桌一万块的人民币还没够你发挥啊,真是白瞎一身肥肉。”说是这样说,手还是伸向了口袋。

    两人拼拼凑凑,找出一百零一块钱,穿着几万块一套的西装,民工似的蹲在路边吃烤串。老五忽然说“这些年,生意越做越大,出入都是五星级酒店,开的是宝马奔驰,刚开始的时候,心里面确实挺膨胀的,虚荣、愉悦,谁拒绝得了啊。”

    方牧比老五活得简单,他从来不想从前也不想太长远的事儿,没那么多春花秋月可以感叹,只是专心撸羊肉串。

    老五叹了口气,问方牧又像是问自己,“你说人是不是会变呢先前那么艰难的时候都过来了,现在却”

    这个问题方牧同样没办法回答他。老五感叹完毕,又低头默默地撸串子。他知道陈丽在想些什么,她知道他为他好,可,他不愿意当初公司刚起步,他一时义气,为人作担保,结果借钱的人跑了,公司欠下一百多万,差点破产。是方牧咬紧了牙死挺着,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了六十万,才使公司勉强度过难关。就是那时候,方牧成了公司最大的股东。这是属于男人间的义气,女人永远没办法懂。

    、第九章

    方牧回去的时候差不多十一点了,屋子里还亮着灯。方牧提着烧烤,跨进院门,一眼就看见坐在廊下,拗着一个“举头望明月”姿势扮忧郁的小桃花眼。

    那天小桃花眼得知父母决定协议离婚,并且不以他的意志为转移后,愣了十几秒后,忽然抱着屋檐下的柱子开始他的痛哭秀表演。作为熊孩子之父的方敛望着面无表情的方牧,又尴尬又无奈,深邃的双眼里满是忧愁。

    小桃花眼就以这种丢人现眼的特殊技能留在了方牧这儿。

    “这么晚了还不睡,当心永远长不高”

    方子愚抬头看见方牧回来,猴儿似的窜过来吊在他的胳膊上,“小叔,你买什么了”这熊孩子十三了,个头长得不紧不慢一点儿不着急,加上神经粗,从来感受不到方牧身上那神鬼规避的气场,相当自来熟。

    听见方牧回来从屋里走出来的方措,看见几乎吊在方牧身上的小桃花眼,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他不是方子愚,他学不来他的没心没肺,过早成熟的心智也让他即便心里想去亲近,也总是习惯性的克制,再加上方牧也不是个容易亲近的人,只要他嘴角哂笑着往上一牵,斜着眼睛看他一眼,他就不敢轻举妄动了。他在内心深处依旧将自己当成一个可有可无的人,这样的亲昵,是自己没有资格获得的。

    他瞧不上方子愚这种幼稚的行为,但心里面又有着隐隐的羡慕和嫉妒,这种复杂的情绪让他极其看不惯方子愚小马屁精

    方牧不知道小崽子心里所想,只将烧烤往桌子上一放,一手轻松地提拎起扒着自己的小桃花眼,放到椅子上,回头招呼方措,“赶紧过来吃,吃完了睡觉。”

    烤串一路带过来已经有点儿凉了,但两个半大孩子都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谁也没在意。

    正吃得投入呢,方子愚这想起一出是一出的熊孩子忽然停止了进食,一双桃花眼直勾勾地望着前方虚空的一个点,半晌,有些飘忽的声音响起,“小叔,你说我爸妈真的会离婚么”

    “会。”方牧毫不犹豫地给出自己的答案,丝毫不顾及小孩脆弱的承受能力。

    这个字一蹦出口,方子愚的小桃花眼迅速泛起桃花水,撒气地将竹签往桌上一扔,“大人就是无理取闹,身为他们的儿子,他们要离婚,难道不应该先征求我的意见吗”

    “得了吧,你出生的时候他们征求过你的意见吗”方牧面不改色地往小孩心口补刀。

    方子愚小同学想想确实是这么一回事儿,顿时感到悲愤异常。方牧随手拿起一串烤鸡胗塞到他嘴里,“多吃点,这么笨,补脑子的”

    方子愚愤愤地将烤串拿下来,“我受到了伤害。”东西也不吃了,扭头进了房间。小小少年,首次体会到无能为力,那是他无论撒泼打滚也无法改变的大人的世界,心中终于涌起一种想哭哭不出来的忧愁。

    方措见方子愚走了,无声地换到了离方牧更近的方子愚的位子上,阗黑的眼睛望着方牧。方牧抬抬眼皮,“干什么”

    方措斟酌了一会儿,才小声地问出了盘旋在他心头很久的问题“如果方子愚的爸爸妈妈离婚了,他会一直住在这儿吗”

    方牧奇怪地看他一眼,“他有自己爸妈,离婚了也就只有他一个崽,再不济也还有他爷爷呢,干嘛住在这里”

    方措一愣,雀跃顿时涌上心头,很快如同解药似的溶解在他的血液里,驱散他心头的不安。是呀,方子愚有自己爸妈,有很多人爱他,愿意疼他养他,不像他,只有方牧,方牧是他一个人的。

    这种独占欲在他心底扎根并且迅速生长,方措自己也吓了一大跳,不明白怎么会冒出这样念头,他有些惶恐,但却怎么也压制不了这样疯狂的想法。

    方牧瞧着少年脸上的神色变来变去,还以为这孩子这几天因为临近中考压力大呢,抬手覆上他的额头试体温,嘴上问“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方牧的掌心布满陈年老茧,粗糙得甚至有些坚硬,但干燥而温暖,这样毫无征兆地贴上方措的额头,方措本能地想要后退,却以强大的意志将双脚钉在了地上。

    很多年了,随着方措年纪越来越大,两人之间本来就少得可怜的肢体接触几乎都不见了。方措是有意识地控制自己,似乎认为已经长大的自己再如同小时候那样依赖方牧是一件很羞耻的事。方牧的掌心在他额上,他一动不敢动,只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涌向耳朵,小声地回答,“没有。”

    方牧却误会了方措那些细微的小动作,心里骂一句,小兔崽子,前些年还光屁股遛鸟,现在倒是连碰都不给碰一下了。收回手,难得和颜悦色道,“行了,早点睡,学习不要太累了。”

    方措红着耳尖,点点头。

    方牧拿起一串已经冷掉羊肉串,啃了一口,忽然想起什么,问“你考试什么时候”

    方措不明所以,“下周三。”

    方牧点点头,“这回考完,带你出去玩儿。”

    方措愣了愣,似乎有点不敢置信,两只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方牧,眼珠子亮得能当探照灯。方牧被他的样子逗乐了,锋利的眉眼舒展开来,柔和下来,连绵的笑意点亮整张英俊的脸,如同小时候那样,伸手胡乱地撸了把方措的脑袋,直把他的头发都揉乱了,才故意沉下脸,“行了,睡觉。”

    方措几乎是怀着一种神圣的激情边复习边度过考试前的最后几天。考试持续了两天,那两天出奇的热,考场上的吊扇老旧得如浑身骨折的重伤病人,吱嘎吱嘎地在头顶呻吟却不能缓解一丝燥热,方措的头脑却很冷静,他一丝不苟地答完最后一道题,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提前十分钟交了试卷。

    走出考场,方措的心前所未有的轻快,甚至是雀跃的,他并不太担心自己的成绩,他的状态一直很稳定。他甚至做了一个他一直觉得幼稚不屑的举动,跳起来去攀折路边香樟的叶子。

    学校外面,等满了顶着大太阳的考生家长,他目不斜视地走过,脚步越来越快,最后几乎是小跑着回到家,才进门,就听见一道惊天动地的嚎丧声,“我也要去,凭什么不带我去不带这样偏心的,你是我亲叔吗”

    是方子愚这个二百五。

    方牧被他吵得脑仁疼,听他这么问,顺嘴一回,“还真不是。”

    可惜小桃花眼现在满心满眼都方牧和方措要去旅游,并且不带他,如同一只炸了毛的猫,什么都听不进去,“你不带我去,我就离家出走,我要去撒哈拉流浪”

    方牧轻轻松松地拎起几乎要挂到自己身上的方子愚小朋友,放到一边,指着一边抬着脑袋瞧热闹的粽子说“出息啊你,瞧见没有,畜生都在看你笑话”

    小桃花眼鼻翼翕动,鼓着嘴巴瞪着方牧。

    方牧斜他一眼,“你考试考完了吗”

    方子愚眼睛一亮,“那等我考完,就带我一起去”

    方牧不耐烦地挥挥手,“我考虑考虑。”

    方措的心里,顿时升起一股怎么也压制不下去的愤怒,是对方子愚的,也是对方牧的。

    、第十章

    小桃花眼的期末考比方措晚一星期,方措不敢去问方牧是不是真要带方子愚一块儿去,他都能想到他叔的反应,何况,他也没这个立场去反对。这样一想,他就有点儿伤心。但他天性里少伤春悲秋的基因。十五六岁的少年,人家是青春慕少艾,想的是前桌女孩儿马尾辫下的雪白颈子,或者是运动会上女孩儿奔跑时胸前的涌动,小狼崽子却在暗戳戳地计划着怎样将碍眼的小桃花眼驱逐出境,还不能让方牧知道。

    中考完,成绩暂时还没下来,他有的是时间计划这件事。有一回,方子愚这个二百五不知怎么上了院子里的那棵柚子树,半个身子卡在树枝上嗷嗷直叫。当时家里就只有他和方子愚,他站在屋子的阴影里,冷眼看着,脑海中忽然蹦出一个念头,如果方子愚从树上摔下来,摔断了胳膊

    他吓了一跳,太阳穴突突直跳,一直到小桃花眼完好无损地从树上下来,才挪动如同钉在地上的脚,转身进了屋。

    这天,小桃花眼正盘着腿伏在课桌上写作业,方牧给他搞了一张小小的折叠桌,可以放在床上的那种,小桃花眼算是在方措房间里搭了窝,如今他就是那只前面吊根胡萝卜的驴,难得发愤图强一回,只是天性好动,做一会儿作业就喜欢东张西望试图找点儿新鲜事儿,找不到好玩的就低头抠自己手指玩儿。

    方措躺在床上看书。小桃花眼上半身没形象地趴在折叠桌上,脸上还有一道圆珠笔的划痕,一双眼睛骨碌碌地转着,最后落到方措身上,带点儿讨好地问“你知道咱们去哪儿玩不”他似乎认定了只要自己考完试,旅游名单上就有他的名字。

    方措顿了一下,漆黑的眼珠子盯着书页上的铅字闪过一道光,不动声色地开口,“知道。”

    “去哪儿”小桃花眼的两眼都在放光。

    方措眼皮也不抬地翻过一页,“西藏。”

    “我知道,被称为人类生命的摇篮,世界最后一块净土,哇哦o”小桃花眼一个激动,把折叠桌给掀翻了,课本、笔、试卷、修正液以及吃完的小核桃壳,哗啦啦全倒在床铺上,一片狼藉。小桃花眼嚎了一声,急急忙忙地爬起来收拾。

    方措斜了他一眼,又悠悠闲闲地翻过一页书,“前天电视里还报道了,有进藏旅游的女大学生,在车里睡了一觉,就没起来了,可不就回归净土了。”

    小桃花眼吃惊得长大嘴巴,结结巴巴道,“死死了吗为什么呀”

    方措吃惊地瞧了他一眼,为他无知感到不可思议,“你不知道吗,高原反应啊。没有经过的训练的人进入海拔高达三千米以上的地区,就会引发高原反应。很多人,前一天还好好地睡在旅馆,第二天就成了墓碑上的照片永垂不朽了。”

    小桃花眼脸上的神色变换不定。方措却像没有看到似的,依旧用不紧不慢的语调继续说“你知道西藏那地方,地广人稀,车开始十几个小时也见不到人,司机要是打个瞌睡,一不小心就冲出山崖了,连人带车可不就回归净土了嘛,连尸体都不用找了,因为根本找不到。这种事故一年也不知道要发生多少,新闻都懒得报道了。”说到这里,方措故意看了方子愚一眼,“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人死了以后,天上的兀鹫自然会发现,飞下来分食尸体,没十几分钟,就剩下一副白森森血淋淋的骨架,你的灵魂就被兀鹫带到了天上,就跟天葬一样,下辈子就做个小牧民,也是殊途同归。搞不好五六年后,还有秃头喇嘛来找你,说你是什么达赖的转世灵童。”

    “谁要做和尚啊”小桃花眼面色惨白地反驳。

    方措相当淡然地看了他一眼,“我也没说你会做和尚,我只是在说那里的习俗。”停了停,继续用没有起伏的声音说“据说藏区有一种旱蚂蝗,平时只有牙签粗细,等吸饱了血,却比手指还粗,这种蚂蝗最喜欢吸人血了,附在人身上根本发现不了,等晚上睡觉,一脱衣服,哇,背上腿上全是密密麻麻胖乎乎黑漆漆的蚂蝗,你还不能用手抓,要用烟头烫,如果刚好没有烟头,就要用刀片刮,一刀下去,哇,连皮带肉,蚂蝗掉在地上蠕动,你一脚踩下去,鲜血四溅,全是你的。”

    小桃花眼浑身哆嗦了一下,差点崩溃,“我不去了”

    方措一愣,有点意外于小桃花眼轻易的妥协,房间里静默了三四秒,方措率先打破了沉默,“你说认真的”

    小桃花眼身子往后仰,一下子摔在床铺上,两眼呆呆地望着天花板,声音里充满了水汽,“我妈要去北京了。”停了停,他接着说,“她跟我说去北京开个研讨会,很快就回来,可我不相信,我觉得她可能不会再回来了。”

    方措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一直以为方子愚没心没肺的,也已经接受了父母要离婚的事实,谁知道在他幼稚甚至无理取闹的表象下掩盖了他一颗敏感受伤的心。

    他的眼睛还盯着书页,想起很久以前的事,其实也不是很久吧,他还是个孩子,五六岁,瘦骨伶仃的像只小猫崽,女人穿一条连衣裙,红色,如艳阳一样刺眼,是记忆里唯一鲜活的颜色。她俯下身,摸摸他的头,跟他说“你乖,妈妈很快会来接你的。”她转身,裙角翩跹,他看着,只能看着,那一抹红色和女人身上淡淡的香水味一起在记忆中远去,模糊。她没有来接他。

    他觉得这一刻好像跟方子愚有了一种隐秘的感情联系,觉得方子愚其实也并没有那么讨厌。

    也并没有那么讨厌的方子愚一个打挺,又重新坐了起来,仰头愁眉苦脸的地对方措说“你们真的不考虑换个正常点的地方吗远的不说,三亚就不错啊,阳光、沙滩、比基尼,还能潜水,搞得这么极端,又不是失恋。”

    、第十一章

    考试前两天,小桃花眼忽然跟方牧说,他要回家了,不跟他们去旅游了。

    当时方牧正捏着小核桃吃,将核桃夹在拇指与食指关节之间,一用力,嘎嘣一下,坚硬的核桃壳就被他轻轻松松地捏得四分五裂,他将里面的核桃肉挑出来,扔到嘴巴里,听到方子愚的话,捏在手指间的核桃滑了一下,蹦了出去,一直蹲守在他旁边的粽子敏捷地飞身一跃,将核桃叼在嘴里,怕挨揍,飞快地奔出了屋外。

    方牧被这畜生一系列无缝衔接的流畅动作惊到了,半晌扭过头看一脸认真的小桃花眼,怀疑他没带自己的人格起床。虽然方牧确实没真的打算捎上这小麻烦精,不过这小麻烦精忽然变得这么懂事,方牧也挺不适应的。

    方子愚自己给他爸打了电话,乖乖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等他爸的车到了门口,很有礼貌地跟方牧说“小叔再见。”

    方牧愣了两秒,板着一张一家之长的威严脸孔,装模作样地点点头,“嗯,回家好好学习。”想了想又很没诚意地加了一句,“回来给你带牦牛干。”

    小麻烦精背着,钻进他爸的车里,安安静静地坐在后座。

    方敛关了车门,朝方牧点点头,进了驾驶座。

    黑色轿车很快消失在老街。

    中考的成绩下来了,方措考得不错,分数离全市重点还高出三十几分,足够笑傲群雄,填完志愿的第二天,方牧和方措就出发了。天刚蒙蒙亮,两人就起了,吃过早饭后,将帐篷、睡袋、备胎、备用电池灯一系列拉拉杂杂路上可能需要的野外生存工具扔上车。锁好门,粽子前一天已经送到老五那里去了,那狗东西一路上都焉头耷脑的,一副早期抑郁症模样,似乎知道自己被无情地踢出了旅游的队伍这狗东西都快成精了。

    时间还早,温度还没有升上来,吹进车窗的风是凉软的,街上人很少,天边是即将破晓的瑰丽,方措的心带着雀跃,随着微微颠簸的越野车,一路向西。

    白天开车,遇到风景好的地方就停下来,临行前,老五扔给方措一台单反,对于他们出去旅游居然不带相机的行为表示了惊讶和鄙视,方牧同样用“回来给你带牦牛干”给打发了。相机到了方措手里,被研究摆弄了两三天,彻底解锁了老五从来都用不上的那些复杂而强大的功能,从此以后,这相机就跟长在了他手上一样,随时随地的都在拍,中午吃饭的小饭馆名字、路边打架的野狗、天空、不修边幅的方牧当然这种时候,通常会被方牧一巴掌拍远。

    本来就不大讲究外在形象的方牧,出来后,经常两三天都不刮胡子,唇上下巴一圈青色胡茬,这形象已经快跌停板了。

    晚上就找便宜的小旅馆住,这种旅馆通常设施简陋,人员龙蛇混杂,不过两个男人,也没那么讲究,方牧开了一天的车,通常是随便洗洗,倒头就睡,可苦了方措。

    就在第一个晚上,基于房间隔音措施差、认床、首次出门旅行的兴奋等综合原因,方措失眠了,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两眼无神地瞪着天花板,脑子像停不下来的马达,一直到快十二点的时候,方措迷迷糊糊才有了隐约的睡意,楼上房间忽然响起了吱嘎吱嘎一种持续的而倒牙的声音,方措一下子被惊醒了,先是恼火,等反应过来那是什么声音后,浑身的血液顿时奔腾了起来,全流向脸部。

    方措一动不敢动,黑暗中,一张俊脸越涨越红,像一只只要轻轻一戳就能瞬间爆炸的气球。十五六岁的少年,本来就是血气方刚,加上急剧变化的身心,让他的身体里时刻充斥着一种无法排遣的躁动和郁气,他生气,又觉得羞耻,闭着眼睛不敢往隔壁床的方牧瞄上一眼,就怕方牧发现自己已经听到了那种暧昧而引人遐想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楼上的声音消失了,方措松了口气,才发现因为过于紧张,身体不自觉地紧绷,放松下来后才发现浑身酸痛,正当驱除脑子中的杂念,准备再次入睡时,楼上的声音又响起来了

    第二天,方措顶着两只巨大的黑眼圈无精打采地坐在旅馆对面的面馆里吃早饭,坐在他对面的方牧看他一眼,貌似关心地问道“没睡好”

    “嗯。”方措低着头吸面。

    “太吵了”

    方措含含糊糊地又应了一声,得到了方牧毫不留情地数落,“这素质,啧,想当年我在部队,头顶子弹乱飞也照睡不误,生死关头,哪来那么多计较”他似乎心情很好,难得会提起自己在部队里的事,方措一时忘了吃面,抬头望向方牧。

    啪,额头上被方牧拍了一张餐巾纸,方牧咧嘴恶劣一笑,戏谑道,“来,送你的至理名言。”

    方措连忙将餐巾纸拿下来,上面是方牧龙飞凤舞地一行字,“祝方小措小同学早日成为真正的长齐毛的大帅哥。”落款是,你朝思暮想的小叔。

    方措的脸迅速充血,眼看马上就要爆了,是羞愤,羞窘,他那个混蛋监护人,根本什么都知道,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做了一个他在头脑清醒的时候绝不会有的举动将那张餐巾纸揉成一团,狠狠地朝方牧那张欠揍的脸扔去。

    方牧哈哈大笑,笑声都引来了面馆其他人的注意,他轻轻松松地接住纸团,拉开椅子站起来,朝停在外面的悍马走去,经过方措身边时,还恶劣地提醒,“快点吃,吃完上路了,我的小童子军。”

    一整天,方牧的心情都处于艳阳高照,他甚至还哼起了荒腔走板的调子,而与此相对的,方措的脸色就一直处于阴有阵雨的状态,心中郁愤无从排遣,只好白瞎一张俊秀的小脸。

    、第十二章

    第三天,他们开始进入藏区,沿路风景已与前几天大为不同,悍马在荒野里孤独地奔驰,天空高远,蓝得没有一丝杂质,飘着洁白的云朵,连绵的远山并不如南方的山那样翠绿而生机勃勃,使得视野饱胀,而是峻峭的黄色,刀削斧凿一般的锋利冷硬,在旷远的天空下,显得神秘无比。视野里,久久的没有人烟,偶尔见到一群涉水而过的牛群,城市已经离自己很远很远了。

    方牧教他开车眼睛不要盯着方向盘,注意看前面,不要老是踩离合器,用油门和刹车控制速度,行,走吧他绝不是合格的教练,简单教会方措开车基本要领,坐在副驾驶座看着他开了一段路,就双手抱胸闭上眼睛假寐,全然不担心将自己的小命交给一个马路新手,用他的话说就是,这样的路都开不好,那还是赶紧下车让那几头蠢牛对着你的脑子踢几脚,或许还有救。

    或许男性体内天生具有对机械之类的东西的热情和天赋,他很快沉迷于驾驶的乐趣,享受那种掌控全局舍我其谁的感觉。

    行至子梅垭口,路边停了一辆黑色的帕拉丁,有人朝他们拼命挥手,大约是车子在路上出状况了。方牧将车靠边停下,一个穿着蓝色冲锋衣的年轻帅小伙跑过来,“您好您好,我们车子打不着火了,能不能帮我们看看”

    方牧熄了火,跳下车,朝帕拉丁走去。车内有一个窝着睡觉的年轻女孩儿,两人估计是情侣,也是来自驾游的,见到有陌生人过来,窸窸窣窣地起来,下了车,跟方牧打了声招呼,就跟小伙子一块儿探头瞧方牧打开车前盖,检查车子的状况。

    “电瓶有些年头了,估计是亏电。”

    小伙子解释说“是有些年了,来之前本来还想换一个的,昨晚就考虑到这个问题,都没敢开暖气,不过车子停在路边,还是开了示廓灯,照理来说也不可能一晚上就把电给漏光了啊。”

    方措从车上爬下来,走过来问方牧“怎么了”

    “没事,可能是低温加老化,先接线试试。”方牧将车子开到帕拉丁旁并排停好,熄火,从自己车里找出了跨接线,下车将两辆车的电瓶接在一块儿,然后跳上车,对小伙子喊道,“你进车去,让你发动的时候再发动试试。”小伙子听话钻进自己的车子,方牧踩下离合器,点了火,车子微微震动起来,引擎发出均匀的呼啸声,方牧扯着嗓子喊“可以了。”

    旁边小伙立即试着发动车子,果然已经顺利点火了。

    小伙下车,过来道谢,“太感谢了,你不知道我们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已经等了两个多小时了,连只活的牲口都没看见,眼见着天就要黑下来了,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聊天间得知两人是从杭州来的,沿318国道一路向西前往拉萨。这样的旅行者在西进的路上并不少见,方牧他们还碰到过一个广东的小伙,刚从菲律宾支教回来,独自骑车进藏。还有朝圣的藏民,携儿带女,没走几步,就伏倒在地上,五体投地,虔诚地磕下等身长头。

    方措第一次在车窗外见到,心仿佛被锤子猛烈一击,不知道他们何年何月,才能到达要去的地方。

    晚上他们借住在藏民家里,那是典型的藏式民居,外墙用白石灰刷得雪白,门窗装饰颜色鲜艳的框架,垂着厚厚的布帘,门帘后光线昏暗,屋内低矮,也很小。空气中充溢一股烟雾及酥油茶、干牛粪的味道。主人皮肤黝黑眼神硬朗,不大会讲汉语,但很淳朴热情,给他们生了火盆,烧了酥油茶。

    方措的高原反应有点上来了,要吐吐不出来,脑袋晕乎乎的提不起劲儿,捧着茶杯坐在火盆旁,听方牧用藏语跟主人聊天,他觉得惊奇,他从来不知道方牧还会讲藏语。

    酥油茶是滚烫的,茶杯上有经年的油渍,方措喝不大惯,只小口地抿。

    晚餐是典型的藏餐,藏鸡、土制血肠、耗牛肉、青稞面、青稞酒。主人扎吉老爹和他的儿子陪坐,女人孩子在另一边。

    听扎吉老爹说附近有个很漂亮的湖,方牧决定去转转,原本以为方措因为高反会选择留隔着下,谁知道这小崽子犟得很,补充了点葡萄糖,背上单反义无反顾地跟方牧走了。

    因为高原,平时十分钟的路也多花了一倍的时间才到达目的地,湖很大,被群山包围,高原上的湖泊澄净得像天空的倒影,仿佛亘古万年的不变。湖水凉得浸骨,湖边有粉色的格桑花迎风招展,整个天地静谧如同洪荒。

    方措被这一种大自然的美攫住,手中的相机快门不断,取景器里出现方牧的身影,他沿着湖边慢慢地走,慢慢地抽烟。

    隔着相机,方措有恃无恐地从取景器上捕捉他的一切,甚至连他下巴的青色胡茬都清晰可辨。

    黄昏逐渐沉寂,远处隐没于天光中的青黑色高山更为肃穆。天空彻底暗下来,美如天堂的高原呈现另一种可怖的景象。沉寂的深不见底的黑夜包裹住两个人,没有路灯,没有人迹,只有高原的夜风吹过湖面回荡在山间的呼啸,黑暗无边无际,像隐藏了什么危险。

    黑暗中忽然响起悠远低沉的歌声,是用藏语唱的,在这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像从天外传来,是方牧,悠闲地躺在湖边,双手枕着脑袋,不知哪儿来的好兴致,简单的旋律不断地回荡,很好听。方措一时愣住,方牧抽空朝方措招招手,“过来。”

    方措走过去,学着他的样子躺下来。夜晚的高原温度降得很厉害,他没有方牧的好火气,冷风直往他的脖子里灌,迅速地带走了他体表的温度,他的心脏缩成一团,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因为靠近方牧而不自觉地开始紧张。

    方牧拿过他的单反,摆弄了几下,递给他看取景器里是高原的星空,像砸碎了一颗硕大的钻石,大大小小的碎钻迸溅开来,散落在深蓝的天鹅绒上,散发着璀璨的光芒,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其他的光芒。那是在城市无论如何也看不到的美景,天地间好像就只剩下自己和身边的人。方措一颗鼓噪的心脏渐渐沉寂下来,像被一团暖烘烘的火焰烤着。

    方牧将单反递还给他,方措将相机放在自己胸口,完全没有要去将这样的美景记录在相机上的冲动。不知道躺了多久,从月亮落下到银河升起,方牧坐起身,点了根烟,拍拍方措,“好了,回去了。”

    方措才发现自己已经完全冻僵了。方牧见方措不见起来,回头一看,顿时明了,哂笑一声,“冻僵了真是没用。”他将烟叼在嘴里,将方措拉起来,单腿跪在地上,用自己的双手用力揉搓他,从小腿到大腿,从手臂到胳膊,再是两颊,他的手粗糙而有力,几乎要搓下一张皮来。方措浑身都疼,却只拿一双星子般明亮的眼睛望着方牧。

    他叼着烟,暗淡的星火照耀,锋利狭长的眼角眉梢,漫不经心的神情和专注的眼神,好像断崖独坐凝望翻涌云海心平如镜。方措的心猛的像被击打,一种仓皇和闷痛,他不由开口,“方牧”声音因为变声期和寒冷低温,显得粗噶低压。

    方牧抬头看他一眼,却没有等来他接下来的话。少年开了口,却只是感到茫然,心神好像被什么摄住,不知道要说什么,见方牧低下头去,又叫了一声,“方牧”

    方牧奇怪地看他一眼,一弹他的额头,“干什么,听你那公鸭一样的嗓音叫我的名字,很万念俱灰好吗”他站起来,伸了伸懒腰,居高临下地看少年,“好了,起来吧。”

    他率先朝前面走去,山石被山地靴碾压得咯吱作响。

    方措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默默地跟在男人背后朝扎吉老爹的家走去。

    、第十三章

    他梦见很久之前的事,以为是早就忘却的,却在梦中再一次清晰的呈现。他还是五六岁的样子,极度嗜睡的年纪,那一天却无故惊醒,有灯光刺激着眼皮。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见母亲坐在床边的梳妆柜前,穿了一条大红色的长袖连衣裙,小心地用水钻发夹别好鬓边的发,拿起香水瓶往自己的手腕上喷了喷,又优雅地抹在耳后。

    母亲是很漂亮的人,不是那种浓妆艳抹的美或是精雕细琢的精致,而是一种相当柔和纯净的女性之美。那几乎是年幼的他对女性世界所有丰沛连绵想象的来源。

    她并没有注意到已经醒过来的他,转过身打开衣柜,开始收拾行李。他小心地伸出手,拿过梳妆柜上的香水瓶,瓶里只剩下底下浅浅一层淡紫色的透明液体,有很好闻的味道,跟母亲身上的味道一样,他拿着手上,又混混沌沌地睡去。

    他被推醒,睁开惺忪的眼睛,看见母亲就站在他床边,神色平静,外面天色未大亮。她没有去哄他,只是拿过衣服往他身上套。他不吵不闹,睡眼朦胧地任她作为。

    她给他背上自己的小,里有他的衣服和她买给他的巧克力,拉着他打开房门,走在春天凌晨的小路上,天空还有未暗淡的星光,远处偶尔传来一两声狗吠。她走得很快,紧紧抓着他的手腕,他一声不吭,奋力地迈动自己的小短腿,不敢要求抱,母亲身上宽大的裙摆被风吹起来,笼罩住了他的脸,视野里是一片漠漠的红,他听到母亲的高跟鞋咔哒咔哒穿过寂静的石板路。

    她领他在一幢房子前停下,弯腰摸摸他的头,跟他说“你乖,妈妈会很快来接你。”

    她走了,他背着手上拿着那个香水瓶,坐在门前的台阶上。初春的的凌晨,雾霭中有冻得渗透到骨头里的寒气。

    方措醒过来,屋子里的火盆已经熄了,他觉得冷,薄薄的板屋抵挡不住高原的寒气,无论是蜷缩、伸直、侧卧、平躺,依旧是冷,双脚沁凉入骨,一直折腾了很久,才又有了隐约睡意,依旧是连篇累牍的梦境方牧站在又脏又破的悍马旁边,抽烟,他很年轻,但眼神黑沉,像深渊一样,看不到底,他看他,像打量一件物品,忽然伸手抓住他的瘦骨伶仃的胳膊将他拎到自己面前。方措本能地害怕他,因为瘦而显得特别大的眼睛鼓鼓地瞪着他。他抓起他啃得秃秃的十根手指,微微蹙眉,然后像丢掉一件无用的垃圾一样将他拎到一边,一言不发地进了车,铁家伙轰鸣着开了十几米远,又停下了。男人从车上跳下来,沉着脸大步地朝方措走来,随手拎起连踹带打的小孩儿走进了那扇门。

    很杂乱的梦,有的真实,有的虚构,他一直处于半梦半醒之间,很累的。

    早上起来,高原反应奇迹般地消失了,他走出门,外面的阳光非常炽烈,方牧站在悍马旁对着后视镜用一把匕首刮胡子,在高原强大的白光下,他脸上每一道线条都清晰无比,也英俊无匹,跟周围那些色彩斑斓的经幡、装饰物毫不违和。

    方措站在门口,有些恍惚,看见这样的情景,竟一时分不清楚现实与梦境的差距。

    方牧刮完胡子,朝着后视镜臭美地摸摸自己的下巴,吹了一声口哨,用指腹轻轻地刮掉粘在匕首上的胡茬,抬头看见方措傻不愣登地呆看着自己,轻佻一笑,“来来,方小措小童子军,小叔给你刮刮胡子。”

    方措的脸一沉,扭头就走。

    方牧上前一步,手臂一挥,轻轻松松地将少年勾回了自己身边。他赤裸的被高原紫外线晒得微黑的手臂紧贴住方措的脖子,方措忽然一个激灵,像被一道电流击中,顿时手脚发麻,如同木头一样被方牧揽着,他能够清晰得感觉到方牧勾着自己脖子的手臂里隐藏的力量,以及被阳光晒得有些烫的温度。

    进入青春期后,好像要把前些年的补回来一样,方措的个子是见风就长,已经长到方牧下巴的位子,但是瘦,跟张剪纸似的,单薄得厉害。下巴上的胡须也不是成年男子的黑硬,只是虚虚几根。方牧捏着他的下巴,饶有兴致地用匕首在他脸上比划。

    方措头昏脑涨,视线里是方牧下垂的眼睑,笔挺的鼻梁一半暴露在阳光下,一半在阴影中,他的心脏不受控制地鼓噪起来,他为自己这种莫名其妙的心情感到一种羞耻和慌张,几乎是下意识地用力推开方牧。

    方牧没有防备,锋利的匕首划过少年的下巴,很快渗出鲜血。方牧一愣,甩了甩匕首,挑眉,“干什么”

    方措无法解释自己的行为,只好阴着脸,闷声闷气地说“我自己会刮。”

    方牧忽然凑近,嘴角挑一抹恶劣的笑,拍拍他的小脸,“哟,小兔崽子毛还没长齐,翅膀先硬了。”

    方措莫名被他这种轻佻的态度激怒,为他那种不经心的轻慢而愤怒,挥手想要打掉了方牧的手。方牧连眼睛都未瞧,轻松抓住方措的爪子,一个反手,就将他反身扭住了。

    少年的反应也很快,迅速用另一只自由的手朝后,肘击身后的方牧。方牧侧身避开,膝盖上顶,击在少年的后腰上,手顺势往前一送,少年向前踉跄了几步,差点没跌在泥地里摔个狗吃屎,好不狼狈。方措的头脑一热,转身蛮牛似的冲过来,抱住方牧的腰,还没等将他抱起来摔在地上,就感觉到方牧双手合拳一下砸在他的背上,直接将方措砸趴在泥地里。

    方牧抓抓脸,居高临下地看着方措,冷声道,“得到机会,就要好好把握,别像流氓打架似的,没用”说完,他就进了屋。

    少年趴在地上,脸涨得通红,阳光穿透云层,热辣辣地击打下来,像直接的棍子打在脸上。他不想要表现得那么没出息,他不再是那个可以被方牧单手拎起的小耗子似的孩子,他每天早晚都要慢跑半小时,他练拳,通过高强度的训练试图将自己的肉体淬炼得更加强壮,他也确实拥有在同龄人中引以为傲的出色的体能和反应能力,他觉得自己至少比从前,强大了一点。

    这种自信,在方牧面前,再次被打击得体无完肤。

    方措自己闷声不吭地从地上爬起来,掸干净身上的尘土,走到院子里的水缸旁,舀了一勺水,将下巴的伤口冲洗干净,走进屋,他那无良的监护人正在收拾东西,瞧见他,目光故意往他下巴遛了一圈,眯起眼睛笑得很纯良。

    方措憋着一口气,没理他,目不斜视地打包好自己的东西,放上车。

    跟扎吉老爹告辞后,他们继续上路。

    、第十四章

    碰上高原难得的大雨,车子在半路上爆胎,方措举着手电照明,方牧穿着厚厚的雨衣,顶着暴雨蹲在地上给车子换上备胎,到达拉萨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他们预订的藏式家庭小旅馆一过晚上十二点就关门,扯着嗓子叫了老板娘来开门。进了房间,脱掉彻底湿透的外套和鞋子,就着火盆烤火,老板娘送来一壶酥油茶,一大口灌下去,热热的液体落入肚腹,凝滞的血液一下子快速运动起来,整个人才仿佛活过来一样。

    洗手间是公用的,跟高中宿舍差不多,好在热水二十四小时供应。午夜时分,公共卫浴室里没其他人,方牧在军营里待惯了,训练完,一大帮浑身臭烘烘的大男人一窝蜂涌进公共浴室,一眼望过去,全是白花花的屁股。他没想那么多,三下两下脱掉身上的衣服,拧开莲蓬头,冒着白气的热水从头顶冲刷下来,淌过他坚毅的下巴和身上沟沟壑壑的伤痕。那些伤痕像男人的勋章,每一道都掩藏着一个方措不懂也不曾参与的故事。

    方措一时只知道呆呆地盯着看。察觉到他的目光,方牧扭过头,嘴角挑起一抹笑,“怎么,羡慕啊”

    右手握拳,曲起小臂,只见原本还只是强健却并未见多少肌肉的手臂迅速隆起肱二头肌,饱含着惊人力量的肌肉如同山峦般起伏,每一条线条都流水一样的流畅利落,蕴含着某种合乎自然的美感,那是一种纯阳性的,令人血脉贲张的魅力。

    方措只觉得鼻子一热,仿佛有热热的液体流下来,心中一慌,赶紧扭过头,小心地按了按鼻孔,耳边传来方牧的哈哈大笑。他神经粗得堪比跨海大桥的钢缆,又有水汽隔着,也看不清楚,只以为小崽子又被他打击到了,羞愤难言。这一路上,方措阴阳怪气的时候多了,他也没放在心上,哼着小调,快速地洗了个战斗澡,草草擦干,将毛巾往肩上一搭,嘱咐方措,“别洗太久了,会缺氧。”说完就出了浴室。

    一直到方牧的身影看不见了,方措才转回身来,慢慢地放下捂着鼻子的手是错觉,他并没有流鼻血,但那种被瞬间击中,全身血液翻涌感觉却清晰无比。热水从莲蓬头洒落下来,敲在冰凉的瓷砖地板上,激起一阵阵水雾,白茫茫的水蒸气中,他眼前又出现方牧如同猎豹一般优雅而极具攻击性的裸体,潺潺水流下坚实宽厚的肩膀,紧窄平坦的腰腹,如钢筋铁柱般笔直的双腿

    少年口干舌燥,清晰地感觉到尚且青涩的身体正发生着某种无法预料又难以启齿的变化。他的脸迅速风云变色,一阵红,一阵白,身体像被劈成了两半,一般浸在刺骨的冰水中,一半忍受着烈火的煎熬。

    回到房间的时候,方牧已经睡了,直挺挺地如同一具尸体一样。方措站在黑暗中定定地看着,想掀起被子摸摸厚实坚硬的胸肌,甚至想凑过脸,嗅闻他身上沐浴过后的肥皂香气和男性荷尔蒙味道。他被自己这种大胆的念头吓到了,几乎有些仓皇地掀开被子躺进自己的床铺,一颗心还砰砰直跳怎么会呢,他怎么会有这样可怕的念头方牧知道吗他察觉到了吗如果他知道了自己在心里这样猥琐地意淫他,他会怎么样呢会气得想杀了自己还是后悔把他养大

    方措胡思乱想,脑子里乱哄哄的,怎么也理不清。第二天起来,少年脸色青白,萎靡不振,方牧还奇怪地看了他好几眼。

    他们住的旅馆,有个不小的院子,支着几顶红色太阳伞。游客在这里汇集,又匆匆四散,去阿里,去珠峰,去纳木错拉萨多的是这种全副装备精良,穿着名牌冲锋衣登山鞋戴着大太阳镜咋咋呼呼热热闹闹的游客,他们以攻略一个又一个著名景点为目标。方牧和方措却没什么目的地,这趟旅程行至拉萨,已接近尾声。

    高原早晨的阳光温柔而亮烈,缓缓地在旅馆斑驳的墙体移动,远处有转经的铜铃声,一条黑色的土狗懒洋洋地躺在他们脚边。这是他们在拉萨的最后一天,准备吃完早饭搭泽当的班车去桑耶寺,那是藏传佛教第一寺,相传为仓央嘉措前生莲花生大士所建。

    早餐是面包、浓稠清淡的酸奶,少年忽然抬起头问方牧“方牧,你为什么不结婚呢”少年黑色的眼睛静静地看着方牧。这几天,他异常沉默,并没有表现出这个年纪的少年在外旅行时的兴奋,仿佛有很重的心事,眉宇间总有些郁郁寡欢。

    是呀,为什么不结婚呢从前方措还小不懂,现在,他隐隐约约已经明白,世间男男女女,千千万万的个体,最后却总是殊途同归地走向同一个目的地家庭。

    方措的心里还有一个隐隐的期待,方牧不结婚,是不是为了他呢

    方牧抬抬眼皮,“干什么”

    少年表现出难得的执着,“胖子叔都要结婚了,你为什么不结婚呢”

    方牧极其没耐心,“你怎么那么多为什么你是个十万个为什么吗”

    少年抿了下唇,没吭声。方牧不知道想到什么,忽然凑近方措的脸,“你小子不是早恋了吧”

    方措眉心一跳,不等他否认,他叔就一副看透他本质的表情,“一恋爱就奔着结婚去,目的性太强了,不好。”

    “我没”

    方牧压根不听他的,大仙似的挥挥手,颇为神棍地说“别太认真,没前途的。”

    方措彻底被他叔那神奇的脑回路打败了,这个话题就此结束。

    桑耶寺在山南,去往藏南谷地的路大半是土路,越接近路就越破,但风景越好。去往桑耶寺要渡江,雅鲁藏布江见面宽阔,沿江绵延着几公里的野生桃树,白云在脚底下悠游,远远地看见对岸卧在阳光底下的桑耶寺。桑耶寺不比拉萨的寺庙那样热闹,沿着转经回廊慢慢地走,然后走进阴暗的大殿,墙上有史诗般的壁画,色彩明丽,线条粗犷,有浓郁的宗教色彩,他们在桑耶寺消磨了一个下午,晚上住在那里,第二天才回拉萨,然后收拾行装,启程回家。

    车子开动的瞬间,方措不由地回头望向被自己逐渐抛在后头圣城,敏感地察觉到,这一次的西藏之旅明明白白使他发生了某种变化,他还不知道,这一种变化将会怎样影响他的生命历程,十五岁的少年,还想不了那么长远,他只是陷在一种对男性,或者说对某一特定男性身体的憧憬和自我厌恶的循环中,一边亢奋着,一边畏惧着,如同人格分裂。

    五天后,他们回到家,车子刚开进老街,就与方敛的黑色轿车不期而遇,预想中的小桃花眼打开车门像只袋鼠似的快乐地蹦下来的场景并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方敛憔悴而焦急的脸,那张英俊而斯文的脸上一双眼睛熬得通红,看见方牧说了第一句话,“小鱼不见了。”

    方牧一愣,口袋里的手机嗡嗡震动了几下,他摸出来随意一扫,是有短信进来了,上面只有一句话四面佛入境了。

    未显示号码。

    、第十五章

    方敛跟着方牧他们进了屋,半个月没住人,屋子里空气里窒闷,有一股挥之不去的腐朽的味道,方措放下行李就急急地打开窗户通风,又忙着洗干净水壶烧水。

    方敛坐在凳子上,因为疲倦、焦急,神情显得有点呆滞。他使劲揉了揉僵硬的脸,使得自己精神点,缓缓说道,“他跟我说要跟同学去出去玩,他那个同学我也知道,他爸爸是我的一个小学同学,从前两个人就玩得挺要好,那孩子还在我们家住过几天,所以他这么一说,我根本没有怀疑。他近段时间因为我跟他妈妈的事,一直闷闷不乐,也不愿意跟我讲话我对他心有愧疚,管得也没以前那么严”

    他显得颓丧,“昨天我刚巧遇上我那个同学,才晓得他儿子去了澳大利亚夏令营,根本没跟他在一起。我问遍了他的老师同学,只知道他向同学借了钱,但没人知道他去哪儿了。我还在想,他会不会来你这儿”

    水开了,方措倒了两杯水,小心而无声地放到方敛和方牧面前,然后静静地坐在方牧旁边,听他们说话。

    方牧点了一根烟,“亲戚那边找过了吗”

    方敛又揉了把脸,摇摇头,“还没,小鱼平时不大喜欢上亲戚家玩,我爸现在还不知道小鱼不见了,阿姨过世后,他的身体也一直不大好,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讲。”

    方牧一时没说话,倒是方措,看看两个沉默的男人,小声地开口,“他会不会去找他妈妈了”

    方敛一愣,“可他妈妈在北京”这话一出口,脑中却茅塞顿开,他神情严肃地站起来,摸出手机走到院子,估计是给远在北京的妻子打电话。

    方牧将目光转向方措,“你怎么知道他去找他妈妈了”

    方措面色不变,“猜的。”

    院子里方敛讲电话的声音忽然大起来,似乎跟电话那头的人起了争执,他这人一向将温和刻进骨子里,很难见他有情绪激动时刻。很快,声音又低了下去,他又讲了几句,挂掉了电话,走进屋来,对方牧摇摇头,“他妈妈说小鱼没在她那里,也没有联系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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