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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攻]养成 第2节

作者:浮图 字数:27528 更新:2021-12-19 05:55:30

    小桃花眼义正言辞地控诉,“你打小孩,你不道德”

    方敛不在场,方牧将暴君气质发挥了个十成,冷笑一声,“道德我脑门上挂着圣父两个字吗”他将游戏机扔回给小桃花眼,站起来,“行了,你们玩儿吧。”自己又慢慢走回了黑暗中。

    方牧守了一夜,第二天他妈出殡,大雪。

    天还是黑的,方牧没叫醒方措,洗了把冷水脸。和方敛并方家的两个男丁,将棺材抬上车。一切都肃穆而井然有序地进行着,有人悄悄说话,互通情况,有人分烟给开车的司机,司机点一根烟,火光在黑暗中猝然窜起,又倏忽灭了。

    天蒙蒙亮的时候,出殡的车队出发了。路况不好,一夜大雪,交通都瘫痪了。车队被堵在半路,交警穿着雨衣吃力地维持着交通。狂风夹着纷纷扬扬的雪絮吹得人面目模糊,方牧心中奇异的平静,好像某种一直以来的预感终于成真了,一种丝一样一直牵绊着他,让他又痛又不能挣开的东西断掉了,他竟感到如释重负,又有点说不出的茫然。

    回来的路上,他将车停在路边,下车,点了一根烟。雪还在下,一眼望去,白茫茫一片。他将大衣领子立起来,踩着积雪朝方家走去。远远地看到一个小小的人,迈着小短腿奋力地朝自己走来,是方措,赶着来迎他。小狼崽子的鼻子被冻得通红,不停吸溜着清水鼻涕,一双眼睛却黑得透亮,如同小兽般充满野性和不驯,有一种认定了就不回头的执着狠劲儿。

    方牧的心微微一动,他活了二十四年,天生天养,鲜少有人关心他,自己也常常忘了自己。忽然有一只小崽子,满心满眼都是自己,这种感觉,很微妙。

    方牧弯腰抓起一把雪,攥成一个雪球,朝小孩儿丢去。可怜方措,一团冰凉的雪正中口鼻,砸得他鼻子一阵酸痛,眼泪登时涌上眼眶,还有些雪掉进衣领里,冷得他一阵哆嗦,狼狈可怜极了。对面他那无良的监护人发出一阵大笑。小崽子满脸悲愤,当下也攥起一团雪扔了过去。

    方牧哈哈一笑,轻松躲开,上前几步手指弹在小孩儿额头,恶狠狠道,“反了你了”下一秒,却伸手将他扛了起来,“走了,回家。”

    “你要走”方敛显得很吃惊,他看着方牧,眉头微拧,深邃的眼睛里都是忧愁,“虽然阿姨不在了,但这儿还是你的家。”

    方牧懒懒地笑,不说话。他有自知之明,他妈都不在了,他跟方家也就没任何关系了,以后,大概也不会再踏进这里了。

    方敛知道无法说服他,退而求其次,“至少吃了饭。”

    方牧扯了扯嘴角,“不了。”将方措拎进车里,自己朝方敛随意地挥了挥手,坐进了驾驶座。

    、第九章

    寒假还没过完,方牧就被告知他住的那栋千疮百孔的危楼终于没有顶住开发商的推土机,要拆了。方牧当初找这房子,无非是觉得这里尘土漫天鸟不拉屎,一栋楼也就住了小猫两三只,至于什么居住坏境空气质量,从来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如今要搬,也没什么不舍,只是要在短时间内找着一个称心的地方也不容易,身边多了两只会喘气的生物,要考虑的比从前多多了,首先必须离学校得近,其次最好是在低层,方便狗崽子放风。

    方牧和方措离开了两天,把狗东西扔给了老五。老五这胖头鱼,口水分泌过剩,抱着那狗,唱大戏似的跟方牧叨叨,“哎哟,这倒霉东西,都快被虐成忧郁症,瞧这小眼神可怜的。老七我跟你怎么说来着,每天得定时陪它上公园遛个弯,有空给做个美容口腔保养什么的,狗跟人一样,那也是需要人道主义对待的。”

    方牧干净利落地送了老五那胖头鱼一脚,这狗活得倒比人还精贵了跟他谈人道主义,等他下辈子投胎成圣母玛利亚吧。

    房子还没找着,小崽子这期间倒还生了一场病。这几天下了一场大雪,小崽子有点流鼻涕。方牧没在意,翻翻自个儿的记忆,发现自己从小到大基本没生过病,偶尔有点伤风咳嗽,挺挺也就过去了,人微命贱,哪那么多事儿呢。

    方措人小,身体难受也不晓得跟方牧讲,怕他觉得自己费钱。那天他照常起来,裹了一件羽绒服。羽绒服是方牧新给他买的,买大了点,穿上下摆都到膝盖了。方牧想的是反正小孩儿长得快,来年也可以穿。可惜方措被方牧养了大半年,好吃好喝就是不见长个儿,依旧瘦骨嶙峋耗子精一只。

    方措平时很珍惜那件羽绒服,轻易不舍得穿。但那天起来他身上一阵一阵地发冷,所以将羽绒服给裹上了,然后出门买早点,一路上还特别小心注意不要把衣服弄脏了。

    老见方措一个小孩儿来买早点,早点铺子的老板娘对他十分熟悉。小崽子长得好,小小年纪就十分丧心病狂地开始无意识散发荷尔蒙,上至断奶的娃娃下至绝经的大妈,无一幸免。还没走近,老板娘就笑容满面地问道,“还是豆浆油条包子老三样”

    方措沉默地点点头,将钱递上去。老板娘麻利地包好方措要的东西,接过钱,嘱咐道,“小心拿好,别洒了。”完了还赞不绝口,“没见过这么乖的孩子,天天给家里人买早点。”

    方措顶着老板娘慈爱的目光,一路走回家,将点心放到桌上。然后踩着一把小板凳,给水壶接满水,放到灶上,点火。这些事儿他做得驾轻就熟,并不觉得痛苦或委屈。但这天他刚将火点着,身上一个哆嗦,整个人就倒栽了下来,瞬间天旋地转。

    这小崽子似乎想将前些年的份儿一口气补上,病得气势汹汹。方牧给小崽子裹了一件自己的大衣,塞进车内,一路风驰电掣赶到医院,挂号,看诊,打针,吃药,小崽子烧得眼角通红,鼻子发出呼噜呼噜猪一样的喘息,一直挨着方牧半睡半醒。

    注射大厅里一股令人销魂的消毒水味儿,满满当当的全是人,耳边尽是小孩儿令人崩溃的哭声。方牧找到一张床,把小崽子放上去。转了一圈,也没找到把椅子,倒找到一本不知什么人留下的杂志,杂志很劣质,一股子腐败的气味,纸张粗糙,内容海纳百川,偷情凶杀,奇情吊诡。

    方牧闲极无聊,跟小崽子挤在一张狭小的病床上,哗啦啦地翻着书页。不经意回头看见小崽子水洗过的黑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因为发烧,更显得唇红齿白,眉清目秀的。心念一转,扯出一个不是笑的笑来,“想听故事吗”

    方措受宠若惊,微微地点了点头,好像怕太过用力就会使男人转变心意似的。

    “嗯,这个故事,题目叫鲤鱼,讲从前苏州有一座很有名的寺,叫恓方寺,里面出了很多得道高僧,每逢初一十五佛诞日,苏州城的夫人小姐都去上香,因此寺里香火非常旺盛。其中寺里面有个叫明空的和尚,他是一个弃儿,大冬天地被丢在山脚下,被老方丈看见了,就收养了他,做了小和尚。这明空小和尚自小就很有慈悲之心,每次吃饭都偷偷剩下一口,喂给后山水池里的鲤鱼。久而久之,这池里的鲤鱼日日深受佛法熏陶,竟有了灵性,每每听到这明空和尚的脚步声,就聚到池边等待。

    一晃十数载,明空已经是个极其俊秀的青年,并且深受方丈器重,佛法高深。一日,他如同往常一般端着剩饭往鲤鱼池去,忽然听见一些不同寻常的响动。明空一时好奇,循声寻去,竟发现芦苇丛后掩藏着一条小舟,舟山有蓬,蓬内竟有一个不着寸缕的美貌女子。只见那女子肤白赛雪,身段玲珑窈窕,眼见着竟有人发现了自己,低呼一声,拧身躲进蓬内,不片刻,悄悄探出一张我见犹怜的脸来”

    方牧平日里最烦看书,一个故事开头,就被他没有任何感情的声音读得磕磕绊绊,读到这儿,停了下来,发出叽叽咕咕古怪的笑。

    见方措疑惑的目光望过来,立时板起一张威严的脸,“此处省略五百字。”

    方措眨眨眼,小声地问“为什么”

    方牧横他一眼,“让你插嘴了吗还能不能好好听了”

    小崽子立刻闭紧了嘴巴。方牧又干巴巴地读了一小会儿,终于不耐烦,将破杂志往小崽子脸上一扔,“行了,你自己看吧。”说着说着,又露出了跟刚才如出一辙的古怪的笑,很神棍地说“等你参悟了这个故事,你就算真正修炼成了。”

    说完,眼睛一闭,开始补觉。

    方措默默地将杂志扒拉下来,可怜小小的人才上了几个月的学,字都认不全,他不敢打扰方牧,睁着眼睛,一个一个地辨认杂志上认识的字。过了一会儿,他将杂志该在胸口,身子微微往里缩了缩,将头小心地靠在方牧身上,闭上了眼睛。

    、第十章

    方措的病彻底痊愈之时,方牧总算找着一栋满意的住所在老街,后面临河,前面临街,打开门正对着一家花圈铺,花圈铺子旁边是一家小饭馆,招牌酱大骨,香飘十里。

    房子是二层木结构,独栋,有一个很大的院子,种了月季、仙人掌、宝石花、栀子之类的好养活的品种,也没人打理,兀自烂漫地长着。有一口水井,水井边长了羊齿之类的喜阴植物。一句话概括,这就是一幢极其原始的房子,交通倒是便利,出门走个十分钟就是公交站,整条老街就剩下几个七老八十只会喘气儿的生物,方牧表示很满意,这货天生对古道热肠的良民有交际障碍。

    方牧他们的东西不多,搬家那天老五从别人那儿借了一辆小卡车,一趟就把东西给搬利索了。这胖头鱼如今大小也是个老板,进了门就挺着很有老板派头的肚子,里里外外溜达一圈儿,回头嘻嘻笑道,“哎哟喂,真丧心病狂,你说你一个无业游民住这么豪华的河景别墅,不觉得奢侈吗”

    方牧将装着锅碗瓢盆的箱子搬进屋,顺便拐了那胖子一脚,“你一个社会败类,怀揣着两颗肾,那你不觉得奢侈”

    “我操”老五嘴皮子刻薄不过方牧,回头对方措语重心长道,“千万别学你叔,娶不到媳妇儿的,血淋淋的前车之鉴。”

    方牧简洁明快地给他指明了出路,“滚。”

    两个男人并一个小崽子,没两个小时,就粗粗地将房子收拾出个样子来。蹲在屋檐下,瞧着冬日薄阳下的院子,院墙脚的狗尾巴草,金灿灿的微微摇动,方措那只狗极其二逼地撅着屁股刨坑,方牧忽然感到一种生命的涌动,鲜活的,一种崭新的生活正在他面前徐徐展开,他的心好像被微微掐了一下。

    老五递给他一根烟,问“如今你这也算是拖家带口的了,你别跟我含糊其辞,你以后到底怎么打算的”

    这个晚上,方牧第一次思考起关于“前途”的问题,小崽子窝在他旁边。新搬的房子有富余的房间,但方牧还没来得急给他弄张床。方牧知道他在装睡,但没去揭穿他。翻翻自己从小到大掌握的技能,郁卒得发现居然差不多全跟“暴力”有关,这个发现,令人有点儿心碎。

    觉得前途一片晦暗不明的方牧第二日起来有点心事重重的样子,他也没做啥,就跟粽子一人一狗蹲在大门口,抽烟,看对门的老头扎花圈,把小崽子吓得疑神疑鬼,隔个十分钟就装作不经意地过来瞧瞧他叔。

    下午,嘱咐小崽子看家后,方牧独自出了门,先上了趟银行。从银行出来后就直接上了老五的公司。说是公司,其实也就刚刚脱离“皮包公司”的阶段,在一栋旧写字楼里租了一个办公室,全公司上下连老板加员工就俩人。

    走上一段阴暗潮湿的楼梯,方牧在气吞山河的“寰宇有限公司”的牌子前站了好一会儿,神色几经变化才镇定自若地推开门。三十几平米的房间被挤得满满当当,当中一套皮沙发,老五正和一个姑娘埋头吃泡面,看见他,刺溜一下将面啜进嘴里,瞪着眼睛十分吃惊,特夸张地说“唉哟,老七,难得看您老尊驾驾临啊,蓬荜生辉,真是蓬荜生辉“

    方牧嫌弃地看了眼他两片泛着油光的肥嘴唇,“吃你的吧,这都堵不住你的嘴。”说着环视了一圈,最后靠在老五的办公桌上,随手把玩着那总经理的牌子,说,“吃完我找你说点事儿。”

    老五一听,立刻整肃了脸上的表情,面也不吃了,抽了张纸巾擦擦嘴,站起来走到方牧身边,“你说,什么事儿还是咱们出去说。”

    那姑娘也在方牧进门之后停止了吃面,这会儿倒了两杯水过来。老五赶紧接过水,略殷勤地说“哎小陈,甭管我们,你去吃饭吧。”

    多年的兄弟了,一瞧老五那大尾巴狼的样子,方牧就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趁机往姑娘那儿瞧了一眼。姑娘中等个儿,长得挺朴实,朝老五腼腆地笑了一下,什么也没说,又坐回沙发,安静地吃起面来。

    大尾巴狼还沉浸在姑娘那临去的温柔眼波中,回头看见方牧面目含笑的模样,顿时老脸一红,掩饰性地扯起方牧的胳膊往外走,“来来,咱出去说,正好楼下有家茶餐厅,这几天泡面吃得我都快得血栓了。”

    茶餐厅里生意很好,座上的基本都是老五那一栋写字楼里的员工,如出一辙地一手拿着筷子,一手还握着手机抓紧时间看新闻看股市看女友短信。方牧和老五好不容易等到一张桌子,点了餐。方牧吃过了,只点了一根烟慢慢地抽着,看着眼前鼓着嘴巴啃豉汁凤爪的老五,开口,“你那公司最近怎么样”

    老五没多想,照实说“还行吧,饿不死。其实现在市场很好,基本做什么都能赚,关键还是资金,要不是怕我妈一个激动血压飙升害我做不孝子,我还真想把我爸妈那房子抵押出去贷款,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再过个几年,等市场成熟了,利润就薄了。现在,按咱们中学政治课老头的说法,那就是,嗯,资本原始积累时期。”

    这老五,念书念得一塌糊涂,这会儿倒说得头头是道。

    方牧磕了磕烟灰,淡淡地说“还缺多少,三十万够吗”

    老五的筷子吧嗒一下掉了,抬起头惊魂不定地方牧他只知道方牧这几年在部队,至于到底在干什么却是一无所知,他哪儿来这么多钱,当兵还能发财老五喉咙里像爬满了蚂蚁,恨不得摇着方牧的肩膀问个清楚。但他一看方牧的神色,就知道他什么也问不出来。

    对面的牲口慢吞吞地拿起筷子,像压根没看见老五的神色,夹了一颗花生米,漫不经心地说“不是你问我今后的打算吗我仔细考虑过了,作为一家之主,整日游手好闲坐吃山空的,嗯,怪不好的。”

    说着,他还认真地点点头,然后抬起眼睛,妖孽一笑,“放心,钱的来路绝对正。”

    第一卷完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卷到此结束,第二卷开始,小崽子就是少年阶段了,可喜可贺。

    第二卷

    、第一章

    方措沿着学校跑道一圈接着一圈地跑着,离放学已经过去一个小时了,校园里渐渐沉寂下来,夕阳一大半隐没在远处的建筑物后,晚霞将西天染成瑰丽的画布。教学楼里只有三三两两的教室还亮着灯。

    远处有人喊方措的名字。方措停下脚步,撩起t恤下摆擦了了擦汗水,眯着眼睛循声望去是他的班主任李老师,骑在自行车上面,大概准备下班回家,经过操场,看见他,想起什么,又停了下来。

    方措拎起放在跑道边上的,挎在肩上,小跑着到李老师面前,“李老师”

    十五岁的少年,瘦且高,白杨一样挺拔,晒成小麦色的肌肤,散发着太阳一样的热量,还略显青涩的脸上挂着汗水,却没有这个年纪少年的浮躁。李老师三十几岁,一心扑在教育事业上,看着自己的得意门生,一惯严肃的脸上露出慈爱的笑,“方措,前几天老师跟你说的关于高中志愿的事有没有跟家里人商量过了”

    少年沉默了片刻,抬起头认真地说“老师,我还是决定报五中。”

    李老师诧异地睁大眼睛,“为什么”意识到自己有点儿失态,她顿了顿,皱起眉头,“以你的成绩,完全有能力上最好的高中。方措,你不要一时意气,这是关乎你以后一辈子的事,还是另有什么原因呢”

    方措配合着李老师的脚步,慢慢地走在斜晖里,声音有着变声期少年特有的粗哑,“我觉得五中挺好的。”

    李老师摇摇头,大概认为少年毕竟年纪小,想不了那么长远,还不清楚一所好的学校对于他将来考大学的重要性,“这样吧,明天叫你家长来学校一趟。”

    方措一愣,“老师,我家里没人。”

    李老师也是一愣,蓦然记起方措的家庭情况似乎有些特殊,不由神色变得复杂,“你叔叔呢”

    “他出差了。”

    不及李老师酝酿接下来的话,两人已经并排走到校门口,方措快走几步,朝李老师挥挥手,“李老师再见,我回家了。”

    “哎”李老师徒劳地看着少年敏捷地跳上最后一班公车,看着公车摇摇晃晃地开远了,笼罩在心头的愁云并未因此散去。她干教师行业将近十年了,碰上方措这样的学生,几乎是每个老师梦寐以求的聪明、懂事、沉稳,从不让人操心,初中三年,他在年级第一的宝座上从未被人拉下,又为学校捧回市里各项竞赛的奖杯,同事每每提起,都是一副又羡又嫉的嘴脸。这样的孩子,无论放到哪个家庭,都是父母的骄傲,夸耀的资本,可李老师总忍不住要叹息一声她带方措三年,就没见过他家里人,连基本的家长会也不见参加,问方措,永远只有一个理由,“他叔叔忙。”

    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她看得出,方措自尊心强,她也不愿去揭伤疤,但这回,为了这孩子的前途,看来她不得不抽空上方措家看看,跟他叔叔好好谈谈。

    方措在菜市场下了公车,这个点的菜市场已经临近闭市,市场门口门可罗雀。方措熟门熟路地走到肉摊前,肉摊后面站着一个年轻的男人,赤膊健硕的身上挂着一件油腻腻的塑料围裙,正麻利地收拾着卖剩的猪肉,看见少年,露出爽朗的笑,“小方放学啦。”一边说一边从案板下面拿出老早装好的排骨,递给他,“喏,给你留的上好的肋条,还想着给你送过去呢,没想到你自己来了。”

    方措接过来,道了谢,又告别,“那阿苗哥我先回去了。”

    “哎。”阿苗应道,又忙忙地叮嘱,“下回有什么要的,直接跟哥吱一声,哥给你送过去,反正也不远,省得你上学的人还再跑一趟。”

    方措笑笑,没答话,走出菜市场,慢慢地往家走。

    华灯初上,街边的人家已经飘出饭香,电视机的声音传到街上,似乎正在播娱乐新闻,刚好播到一则慈善晚宴的明星采访。方措不由自主地停了脚步,就站在人家家门口看起来屏幕中是一个穿着一袭香槟色晚礼服的女人,不年轻了,但一颦一笑举手投足有着年轻女人所没有的沉淀和韵味,措辞得体对采访的媒体说道,“目前的重心还是家庭,丈夫和孩子永远是我最重要的东西,家庭之余,会参加一些公益活动,就像今天的这个保障儿童权益的慈善活动,我就觉得非常有意义”

    方措像是有些痴了,直勾勾地盯着电视屏幕,镜头很快又转向了其他明星,方措如梦初醒,低头快步离开。

    院门一向是不锁的,方措推门进去,院子里黑漆漆一片,花花草草影影绰绰。进了门,开了灯,方措将放下,径直进了厨房。先将排骨洗净,剁成段,香葱洗净切段,老姜切丝,然后将排骨、葱姜倒在一个不锈钢盆里,倒上黄酒、生抽,白胡椒粉,拌匀了放到一边。等腌小排的时间,他取了米淘净,放到电饭锅里,插上电。又放了一碗番茄豆芽汤。

    糖醋排骨出锅的时候,在外野了一天的粽子回来了,摇着尾巴亲热地在方措脚边打转。这狗东西小时候长得还跟可爱搭得上边,越长越残,按方牧的说法就是简直丑得要哭了,丑还没有自知之明,成日里勾搭方圆十里的母狗,那画面太美不忍直视。

    方措丢了一块排骨给它,将剩下的排骨盛起来,端到饭桌上,看了看时间,七点四十,方牧应该快到家了。方牧出差差不多有一个月了,前天好不容易打了个电话回来,说是今天到家。

    方措从里拿出作业,伏在桌上一边写一边等方牧回来一起吃饭,这么一等就等过了九点,方牧还没回来。粽子在桌子底下饿得嗷嗷直叫,被心烦意乱的方措踢了一脚,这狗东西这几年脾气见长,居然一扭头就跑去外面撒气去了。

    方措没忍住,终于给方牧打了个电话,方牧手机关机了。方措又给老五打电话,电话响了几声,被接了起来,老五的声音一惯的嘹亮而富有表现力,“哦小措啊,这么晚了什么事儿啊”

    “孙叔,方牧前几天说今天到家呢,但到现在都还没回来,他去你那儿了吗”这几年,方牧和老五一块儿做生意,这回因公出差,回来先去找老五也不是没可能。

    电话那头很快有回音了,“哦,这事儿啊,你叔刚给我打了电话,说货出了点问题,今天到不了了,让我跟你说一声,你看,这一忙就给忘了。你也别急,不早了,早点睡,明天还上学呢。”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这这也说不好,生意上的事儿,没个准话,或者天吧”说到后来老五自己也有点心虚。

    方措没吭声,长时间的沉默让电话那头的老五有点惴惴,试探地开口,“小措”

    方措天生性格使然,再加上后天坏境影响,使得他即便内心狂风暴雨面上也不会大吵大闹,他只会憋在心里自个儿琢磨。老五的话本能地让他感觉到了不对劲儿。方牧是什么人他在家里独裁惯了,从来不觉得自己的动向需要向方措报告,他没这个习惯,又怎么会让老五告诉他会晚点儿回来。退一步说,就算他这么做了,他为什么不直接打电话给方措

    心中有种种怀疑,方措面上却不显露,好像被老五的话说服了,“嗯,我知道了,那我挂了,再见,孙叔。”方措挂了电话,坐在饭桌旁,将心里那点怀疑翻来覆去地琢磨了遍,霍的站起来,将门一锁,一头闯进黑夜中。

    、第二章

    连续开了四小时的车,即便年轻人精力旺盛,陈国锋也不由地感到双目干涩而疲倦,余光瞄了副驾驶座上的人一眼男人穿着一件简单的灰色t恤,下身一条迷彩裤,裤脚都扎进了系带短靴里,显得极其干练,双手抱胸,靠在车座上,一顶鸭舌帽盖在脸上,露出略带胡茬的下巴。从上车起,他就维持着这个姿势没有变过,仿佛已经睡死过去。

    陈国锋二十三,专科勉强毕业后就在他姐陈丽的牵桥搭线下过来帮老五,小伙子年轻气盛,总想干一番大事业,再加上下半年他姐就要跟老五结婚,他如今的身份,也算得上皇亲国戚了他自己姐夫的公司,不就跟自己家的一样么

    这次的单子干好了,公司大半年吃喝不愁,陈国锋自己也是满怀雄心壮志,当然,也抱着点自己的小私心,这么一个单子跑下来,自己怎么着也能捡漏吧。他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如今这社会,合理适度的“贪”已经是一种默认的潜规则。

    谁成想临行了,又多出这么一个人。心里再不乐意,面上也不能表露,而且不知怎么的,陈国锋总有点怵这个人。这人也没摆老板派头,也没指手画脚地插手陈国锋的事儿,冷冷淡淡半天蹦不出一个屁,可陈国锋还是怵,见鬼的

    “下高速了,下车方便一下。”陈国锋将车停在路边,对副驾驶座上的人说。

    没得到任何回应,陈国锋面上讪讪,心里却撇撇嘴,下了车,走到边上,拉下裤链,掏出自己的小兄弟。荒郊野外的,只有两束车灯苍白地照着水泥路,寒凉的夜风刮过旷野,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陈国锋忽然一个哆嗦,心里忍不住有点毛毛的。

    黑暗中,车上的男人无声无息地睁开了眼睛,慢慢地扒拉下盖在脸上的棒球帽,露出一张棱角锋利的脸,漆黑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前方,似乎是睡懵了,还一副神游天外的表情。

    这个人正是方牧,方牧这人没什么经济头脑,这几年公司的事基本都是老五在管,要不是这回的货比较重要,老五又一时走不开,方牧也不会跑这一趟。

    良久,他也打开车门准备下车,就在前脚初初踏上地面的瞬间,左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来一道黑影,方牧迅速地往后一仰,躲开攻击,同时,极佳的夜视能力已经看清袭击他的是一只握着手枪的粗壮的手,显然是想趁方牧不妨,一个枪托将他砸晕。

    方牧趁势双手绞住来不及撤退的那只手臂,去夺握在手里的手枪。

    袭击者没料到会失手,大感意外下反应也不可谓不快,一个转身正式与方牧正面交战。

    方牧对上一张阴沉的国字脸,一双眼睛如同穷途末日般疯狂与狠戾,同时一股饱含着烟味、血腥味、汗味混合的味道冲进他的鼻腔。方牧心里骂了一声操,对方显然受过严苛的训练,极其擅长肉搏,转瞬间,两人已经从车门口战到地面,身上各挨了好几拳,枪在打斗间被打飞了,又被方牧踢到了车子底下。

    男人面目狰狞,已经决定无论如何要干掉眼前的人。一路逃亡,已经让他的神经濒临崩溃的边缘。他一开始并不想杀人,只想将劫车,在这里杀了人无疑会留下太多的线索,让人知悉他的动向,至于到了目的地,他自然会送两个“旅伴”好好上路。

    从走上这条道,手上沾上第一条人命开始,杀人已经是一件不能引起他任何情绪波动的事。当然,他知道出来混的,总要还的,他想过自己的结局,但绝不是在这么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不是被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路人。

    “啪”“啪”“啪”寂静的公路上忽然响起三声枪响,四野里忽然有一群鸟雀被惊得四处乱飞,火舌瞬间撕开夜幕。方牧没料到他还有一把枪,虽然迅疾地滚地躲开,却还是被一枚子弹擦过左臂外侧,带下一块皮肉。

    方牧躲在卡车车尾,右手悄悄地摸上右腿,拔出他习惯性藏在里面的军刺。

    有枪在手,男人似乎开始有恃无恐,一边小心地移动,一边恶毒地咒骂,“小杂种,给我出来。看老子不把你的脑花打出来”

    方牧如同一只无声无息的豹子,绕过车子,潜伏到男人的身后,心里默默地给自己数数,当数到三的时候,他的身体一瞬间暴起,手中的军刺有下至上直刺他的后背,这种刺法可以避开肋骨,直刺肺部,一击致命,伤者甚至无法发出任何声音,是特种兵解决哨兵的法子。

    可是军刺没有刺入男人的后背。这个如同鹰隼般凶残而狡诈的男人察觉到危险的临近,千钧一发之际忽然转身,抬手就是两枪。方牧避无可避,一颗子弹差点打穿他的肩头,一颗子弹,擦着他的脸颊过去了。而军刺,扎在了男人的手臂上,枪掉在地上。

    方牧将男人抵在车身上,军刺将他的手臂扎了个对穿,拔出的时候,带起一蓬血,喷得方牧满脸都是。男人如同一头发狂的野兽,提起醋钵般的拳头砸在方牧的脸上,方牧的身体被打飞出去。男人趁机捡起地上的枪,对准方牧,扣下扳机。

    就在枪响的一瞬间,方牧一个打滚,避开的同时,手中的军刺准确无误地扎进了男人的左胸,二十三厘米的军刺整根没入,男人目眦欲裂,瞪着方牧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方牧狠狠地喘了几口气,心里面很鄙视自己,看来这几年的安逸生活,确实让他的骨头都锈住了,看看死不瞑目的男人,方牧面无表情地龇了龇牙齿。

    “他他怎么了”一个哆哆嗦嗦的声音传来。

    方牧一转头,就看见鼻青脸肿鼻子下还拖着两管鼻血的陈国锋。这小子也是运气,解手完,正提裤子,察觉到不对劲,刚一回头就被一枪托砸得满脸开花,倒在草丛里,那草丛还是他刚施过肥的,热乎乎的一股腥臊味。男人没想杀他,只把他打晕了,想确定车里面的情况之后,再把人拖上车当人质的,一路上也好有个掩护。谁晓得命运不济,遇上方牧这么个硬点子,就顾不上他了。

    陈国锋没晕多久,刚迷迷瞪瞪地爬起来,就被一阵枪声又给吓趴下了。别看平时吹牛吹得天都要破了,也爱在女人面前显摆自己的“英勇事迹”,可真遇上这种事儿,他第一反应是捂住耳朵趴在草丛里瑟瑟发抖,只盼歹徒没发现自己。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趴了好一会儿,渐渐听不到动静了,他才敢悄悄地抬起头。

    方牧脸上的血开始凝结了,绷得他的脸很不舒服,他一边用手抠挖着,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陈国锋的话,“死了。”

    陈国锋的脸啥时间白得没有血色,不知是被这个事实吓着了还是被方牧转过脸来时一脸凶残的样子给吓着了,整个身子抖得筛糠似的,“死死了”他的眼珠子盯着死得透透的男人,机械地转移到方牧身上,然后瞳孔一缩,如同见到恶鬼般惊恐道,“你你杀人了报报警”

    、第三章

    面对摸黑找来的方措,老五要愁死了真是什么人养什么崽,这不省心的,绝对方家出品,没跑了。

    方措出门后也没去其他地方,径直就找去了老五家。他那个无良的监护人天生懒怠于经营人际关系,这么多年,来来去去,身边也就只有一个老五,最多算上一个方敛。但方措感觉得出,方牧并不跟他亲,甚至不大愿意跟方敛有什么关系,如果真有什么事,方敛肯定将他排除在外。只有老五。

    这小崽子大约是成长环境跟别人不一样,养成了多疑多思的性格,认定了的事儿,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也是不巧,方措到老五家楼下的时候,老五正心急火燎地将车开出车库。大约一个半小时前,他接到陈国锋的电话,他的准小舅子在电话那头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一番话说得颠三倒四,老五安抚了半天,才勉强听出关键点方牧杀人了,他报警了,警察来了。

    老五的脑袋一懵,全身的血液飞快地流逝,在一瞬间像大冬天被人泼了一桶冰水似的,凉得没任何温度。根本顾不上去骂没脑子的小舅子,脑子里只有一个反应来了

    竟好像方牧杀人这件事一直是存在他潜意识里的隐患。什么都不在乎的人是最危险的,心中没有一根道德准绳牵制,也没有一个人可以牵挂,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成了一个高功能反社会人士。老五心里一直恐惧着一件事,哪一天,他会跟方牧隔着铁窗上演兄弟情深什么的。但这种隐忧在近些年已经被渐渐淡忘。

    自从方牧养了只叫方措的小崽子后,他看得出,方牧在努力地克制自己,在努力地“正常”起来。虽然,依旧是狗脾气,但至少,像个“人样”了。老五记得有一次,是冬天,下大雪,他捧着刚泡的热茶从公司窗口往出去,楼下的马路积了厚厚一层雪,方牧和方措两个人在踩雪玩,方措那时候还小,穿得跟只球似的,被他那性格恶劣的叔叔不断地推倒在雪地里,那时候方牧脸上的笑没有一丝阴霾,跟冬天的阳光一样,老五从来没有见过那么温暖的方牧。

    这样的方牧会杀人吗

    回过神,老五立刻到处打电话,他在公安局没关系,七弯八拐地找了好几个朋友,终于弄到一点确切的消息晚上八点左右,市刑侦大队确实有警车出动了,前往的方向跟陈国锋说的也对上了,至于具体的情况却再也打听不出来。

    老五心焦如焚,坐不住,抓起钥匙就出了家门,准备上公安局看看。还没走下楼梯,电话又响了,这回是他对象陈丽。跟方措一样,也是等人回家吃饭,到点了却不见人回来,电话又打不通,就打到老五这儿来了。

    老五骨子里也是大男子主义,这么大的事儿怎么可能跟女人家说,而且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没的添乱。何况陈丽家里还有个身体不好的寡母,别一个激动把老太太吓出好歹来。用了跟方措同样的说辞,把未婚妻给打发了。

    女人好打发,方措却不好打发。

    方措身上还穿着校服,不声不响地戳在花坛边,被车灯一照,显出点阴森森的鬼气来。老五吓了一跳,赶紧下车,“小措,你怎么在这儿呢”

    方措看了眼车子,牛头不对马嘴地问道,“孙叔,这么晚了你上哪儿呢”

    少年黑阗阗的眸子静静地望着老五,好像能窥破一切借口,老五的喉咙一窒,欲盖弥彰道,“我没去哪儿倒是你,什么也别说了,上车,我先送你回去,你叔要知道你这么晚了还在外面溜达,得多担心。”

    少年不为所动,目光牢牢地盯住老五,“孙叔,方牧是不是出事儿了”

    老五的眉心一跳,真是活见鬼了,这小崽子怎么就认定了方牧出事了,难不成还真有心有灵犀这回事儿。他这么一迟疑,对面的少年脸色就变了,嘴角哆嗦了几下,勉强压抑住情绪,乞求地望着老五,“孙叔,你别骗我,方牧到底怎么了你别骗我,行吗”

    老五一看少年这个样子,心里也不好受,料定今天是打发不了这只小崽子,眉头狠狠地皱了皱,说“行了,别瞎想,先上车,我们路上说。”

    方措麻利地爬上了副驾驶座。老五的手放在档位上,想了想,又转过头,郑重其事地说“小措,我先跟你说好,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许闹。无论有什么事,那都是我们大人的事,让我们大人来解决,听见了吗”

    一只飞蛾噗噗地在日光灯周围打转,灯管已经很旧了,外面蒙着一层阴翳,苍白的灯光照着不足十平方米的刑讯室。对于陈国锋的审讯已经是一小时前结束了,陈国锋并不是心机深沉的人,更没有胆子在人民警察面前撒谎,所以,该交代的,都交代了,但他知道的并不多。目前为止,警方掌握的情报资料依旧少得可怜,甚至连死者的身份都还没弄清楚。

    市公安局刑警队队长常旭东今年三十三,却已经是拥有十年刑侦经验,屡破大案要案的老刑警了。他翻着手中的资料,锐利的目光却在悄悄打量桌子对面一只手拷在椅子上的男人。这个叫方牧的男人耷拉着眼皮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无论是防卫过当还是故意杀人,这怎么都不该是一个刚杀过人的人的正常表现,太镇定了,而且,常旭东查看过死者的致命伤,十分专业。

    这个叫方牧的男人身上充满了谜团。

    新一轮的刑讯又开始了。方牧对于警察的手段一清二楚,无非是不断地重复问一些一样的问题,直到疲劳将嫌犯击败,露出破绽。但这些对受过专业训练的方牧来说,连挠痒都不算。姓名、年龄、哪里人、去干什么、跟陈国锋什么关系、怎么会遇上死者

    问询的是一个年轻的警官,大约是警校刚毕业,满脸的年少气盛,情绪都写在脸上。常旭东坐在旁边,默不作声地观察方牧的神态,忽然插嘴道,“当过兵”

    方牧懒懒地抬起眼睛瞄了常旭东一眼,没反驳。

    年轻的警官一拍桌子,怒道,“问你话呢”

    方牧又耷拉下眼皮,不痛不痒地回答,“当过。”

    “几几年入的伍,属于哪个部队,什么兵种”常旭东继续问。

    “只是一名普通基层士兵,后勤部队。”想了想,方牧又补充了一句,“嗯,养猪的。”

    这个吊儿郎当的回答显然令年轻的警官非常不满,但他还来不及发作,就见一直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的男人忽然倾过身,鼻子嗅了嗅,忽而转向常旭东,认真地说“牛肉红烧面啊,你们公安局管饭吗”

    年轻的警官忍无可忍,刷拉一下站起来,抓起方牧的衣襟,恶狠狠道,“给我严肃态度,老实交代,别东拉西扯,别忘了你现在身上背着一条人命。”

    方牧垂着眼角静静地回视,丝毫不受威胁。常旭东深深看了他一眼,站起来出去了,再进来的时候,他手里拿着一碗刚泡好的方便面,连同筷子一起放到方牧面前。

    方牧也不看人,拿起筷子就低头稀哩呼噜地吃起来。

    刑讯室的门被敲了敲,进来一个女警官,俯下身悄悄在常旭东耳边说了什么,就见常旭东立刻站了起来出去了,没过多久,刑讯室的门再次被打开

    方牧嘴里塞满了面条,鼓着两颊的抬起头来,这一看,嘴里的面条再也咽不下去了。

    站在常旭东前面的男人,高大魁梧,每一块肌肉蕴含着惊人的爆发力,一张如大理石般坚硬的脸被一道可怖的疤分成了两半

    老马

    、第四章

    咔哒,手铐被打开。方牧活动了下手腕,又伸了个懒腰,抬眼就对上年轻警官强忍着愤怒不满的脸,咧开嘴,露出一个欠揍的笑。

    老马与常旭东公式化地握了握手,领着方牧出了公安局,上了一辆黑色的悍马。一坐上车,方牧习惯性地扫了一眼,迅速而不动声色地掌握了车内的情况,然后懒懒地靠在座位上不出声。开车的是个年轻的小伙,腰板挺直,大理石般的脸上镌刻着坚毅律己之类的东西,一看就是军人出身,只悄悄地透过后视镜观察方牧。他的动作虽然隐蔽,却没有逃过方牧的眼睛。

    老马上了车,车子往黑暗中驶去。良久,方牧动动嘴巴,“有烟吗”

    老马从身上摸出半包烟,连同打火机一起扔给他。方牧点了一根,脑袋凑到窗边往外望了望,听见老马问“你过得怎么样”

    “挺好啊。”方牧依旧望着窗外,随口敷衍道。

    老马点点头,“那就好。”

    方牧转过头惊悚地盯着老马那张吓人的脸,“你这么温情脉脉,老实说,我的心肝脾脏肺受到了严重的惊吓。”

    老马咧了咧嘴,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怕啊”

    方牧嘿嘿一笑,嘴贱道,“怎么不怕啊我这就怕您久别重逢,肾上腺素一激增,强烈要求非礼我,你说我要是不答应呢,挺伤你自尊,也伤感情,但我要答应呢,我又觉得挺不堪的。”

    老马脸上的肌肉抽动几下,“放你娘的屁”顿了顿,他决定不跟这牲口走拐弯抹角的婉约派了,直接说明了来意,“你知道死在你手里的男人是谁吗”

    方牧撩了撩眼皮,不吱声。老马也没指望从他这里得到答案,拿出一张照片递给方牧,平铺直叙道,“金万,外号屠夫,有两年的雇佣兵经历,泰国大毒枭巴颂的结义兄弟,巴颂很信任他,生意上的事很多都交给他去做,这几年在边境地区异常活跃。”

    照片中的男人穿着迷彩,抱着步枪站在一辆军用吉普旁。方牧漫不经心地瞄了一眼,“哦,那他怎么这么想不开,跑这儿来了”

    “他不是想不开,他是被人追杀。上个月,巴颂被杀了,他的生意地盘在一夕之间被人接手。金万侥幸逃脱,从他进入中国边境开始,我们一直在注意他的动向。但金万很狡猾,而且又受过反追踪训练,直到碰上你。”

    方牧耸耸肩,不置可否。

    老马深深看了方牧一眼,“但这些都不是我来见你的原因。干掉巴颂的是近几年崛起的另一号人物,人称四面佛,道上客气点叫他一声小佛爷,这位佛爷自己很少出面,沾手的生意却很广,甚至传言他跟国际上的恐怖组织都有关系。这几年,我们一直都在密切关注这个四面佛,但得到的信息却少得可怜。直到最近,我们得到一个消息。”顿了顿,老马问了个看似毫不相干的问题,“还记得你的最后一次任务吗”

    方牧一愣,怎么可能忘记呢当时他作为卧底潜入一个国际犯罪集团,历时长达三年,为了这次任务,他的战友都折损在里面了,最终是他亲手将猛虎刃插进了犯罪集团首脑庾柏凉的喉咙。

    老马知道他记起来了,颇有深意的目光盯住方牧,说“有消息说,这个四面佛就是庾柏凉的儿子。”

    方牧霍的抬头,如电的目光射向老马,似乎想从他的表情中来证实这消息的可靠性。然而片刻之后,他又耷拉下眼皮恢复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懒懒道,“我都已经退休了,跟我说这些,合适吗”

    老马不理他转移话题,继续道,“我们知道,巴颂从前是庾柏凉的手下,他背叛庾柏凉,现在他死了,被活活晒成人干,扔到了他家门口。”他停了一会儿,认真道,“如果这个四面佛真的是庾柏凉的儿子,方牧,他不会放过你的。”

    方牧闭着眼睛靠在座位上,好像不为所动的样子,黑暗中一张脸微微散发着莹白的冷光,像一把暗藏锋芒的匕首。

    很久之后,老马的声音再次响起,“记得我很久之前说过的话吗我们这样的人,是没有正常的生活的。”

    市公安局靠墙的铁长椅上,坐着一大一小两个人,大的是老五,手里握着一个已经被反复捏而变形的纸杯,一副忧心忡忡地模样,忽而想起身边的少年,转过头去温声问道,“饿不饿”

    方措沉默地摇摇头,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漆黑的眼睛里翻滚着如墨的潮水,这种见不到方牧又无能为力的痛苦让他像一条在太阳暴晒下的鱼。安慰的话已经说尽,徒劳无功,老五瞧着这个身子紧绷的少年,心里也是一阵阵的难受。

    一个值班的警察出来倒水,看见这一大一小的,“怎么还没走呢”

    老五如同一个弹簧似的从椅子上弹跳起来,脸上迅速堆起圆滑而谄媚的笑,同时手里的烟递过去。警察一皱眉,手一挡,“我不抽烟,不抽烟,拿回去不是跟你说了这事儿我们也不清楚,不归我们管,你们还是回去吧,孩子明天不是还得上学吗”

    老五持之以很地将香烟递过去,嘴上说道,“哎哟,警察同志,您这话不是人是你们拘来的,怎么又说不归你们管呢,我那卡车还在外头呢我也没想怎么着,但您总得让我们这做家属的知道发生什么事儿了吧”

    两个人正扯来扯去,走廊的门开了,两个便衣警察走过来,为首的一个三十出头,高大挺拔,正是刑警队队长常旭东,看见这情形,问道“怎么回事儿”

    值班的警察叫了一声队长,三言两语将事情经过讲一遍。常旭东的目光落到老五身上,“你跟陈国锋、方牧是什么关系”

    来了这么久,总算从警察口中听到了熟悉的名字,老五激动得都有点语无伦次了,“朋友,朋友我是说,陈国锋是我小舅子,我跟他姐下半年就结婚了,方牧是我发小。”说着着急地掏自己的名片。

    常旭东的目光在烫金名片上停留了几秒,“寰宇进出口贸易有限公司”

    “是是,公司是我跟方牧合伙开的,陈国锋就在我公司里上班,卡车里是我们从南边进的货,就是几台机器,绝对没有违禁品,都是合法的。”

    常旭东的脸色一直淡淡的,转头对身边的小王吩咐了几句,接着对老五说“该问的话我们已经问清楚了,人你们可以带走,不过近几天可能还会要他们过来做一些调查,包括你,孙国虎,近段时间都不要出远门。”

    老五一愣,没有想到事情峰回路转竟然这样简单地解决了,怕多迟疑一刻都会有什么变故似的,连连点头,“是是是,多谢警察同志,我们知道了。”

    常旭东不再理老五,走了。

    没一会儿,鼻青脸肿一脸萎靡的陈国锋就被那个叫小王的警察带出来了。

    发生了这样可怕的事,又被关了一宿,不断被重复审问,陈国锋的精神早就到了崩溃的边缘,看见老五,顿时如抓住救命稻草似的,“姐夫”

    老五看见完好的陈国锋,总算松了一口气,往他身后一看,却不见方牧的身影,顿时心里一突,“方牧呢”

    陈国锋一脸茫然,“我不知道,我们一进公安局就被分开关了,姐夫”想起方牧,陈国锋还心有余悸,但老五来不及安慰小舅子,一把抓住要离开的年轻警官,急切地问道,“警察同志,我的另一个朋友呢”

    那位年轻的警官似乎脾气不大好,挣开老五的手,皱眉道,“那个不归我们管,他已经被别人接走了。”

    老五一呆,转头看方措,少年空茫的表情瞬间裂了,泪水瞬间涌上眼眶,但他迅速将手举起来挡住自己的眼睛,用尽全身力气压抑住要击垮他的恐惧和无措,死死地咬住唇。

    常旭东刚坐到自己的位子上,电话就响了,里面是一个干练的女声,“常队,你要的档案现在就传真给你。”

    常旭东挂了电话,传真机开始咔擦咔擦地运作,不久就吐出一页白纸。资料少得可怜,只有薄薄一张,右上方一张一寸照,照片中的人少年模样,很英俊的少年,只是一双眼睛显得孤傲而狠戾,即便透过纸页都感受得到。下面是少年寥寥的履历,出生年月、家庭情况、就学经历,没有任何出奇的地方。直到十八岁入伍,资料显示他所属的连队似乎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后勤部门,但奇怪奇怪在,关于其他,却是一片空白,而且资料显示,直到现在,方牧都还未退伍。

    常旭东的眉狠狠拧了起来,他点了一根烟,慢慢地抽着,直到现在,关于方牧这个人,依旧雾里看花,什么都不清楚,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方牧绝对不会属于什么后勤部门。

    将陈国锋送到家,老五并没有片刻停留。一个晚上熬下来,他脸上疲惫显而易见,天边一点一点透出来的亮光让他的双眼感到一阵阵的刺痛,几乎要流下眼泪来。他转头看看从公安局出来后就一声不吭的方措,温声道,“小措,先回孙叔家,今天就不去上学了,咱先睡一觉,有什么事儿等醒来再说。”

    但少年缓慢但坚定地摇摇头,声音粗哑带着浓浓的鼻音,“我要回家。”

    老五简直拿他没办法,这孩子倔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来。老五也不再劝了,心里打定主意这几天就住方牧那儿了,他得看着方措,总觉得一不留神,这孩子就能干出大事儿来。

    一路无言,将车子开到方牧家门口,还没停稳当,就见本来如同木偶般的少年忽然疯了一下地跳下车,朝屋里跑去。老五吓了一大跳,连车都来不及熄火,赶紧追进去

    大开的门里边,他们担心了一宿的牲口正跟没事儿人似的坐在饭桌旁,端着一个人脸大的饭盆,饭盆里是冷饭拌着糖醋排骨的汁儿。

    他脚下,狗东西同样一盆排骨汁拌饭,一人一狗,吃相一样的凶残。

    、第五章

    方牧成功煽动出人神共愤的效果,老五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就见方措颠颠地跑进门,像怕他叔噎着似的,倒了杯水放到他手边,然后就沉默是金地立在桌旁,眼珠子一错不错地盯着方牧的脸。

    老五一看这情形,想要骂出口的话又滚回肚子里,心里一时滋味难辨。

    方牧的外伤已经草草包扎过了,顺手拿过水杯喝了几口,抬抬眼皮,问“货呢”

    “还在公安局,明天我去把车开回来。”顿了顿,考虑到有些情况不便在孩子面前讲,老五温和地看向方措,“小措,你叔也回来了,一晚上没睡,赶紧洗把脸睡会儿。”

    方措充耳不闻,依旧一动不动地像根木头似的戳在他叔旁边。

    方牧挥挥手,“进屋去。”

    一向听话的方措这回却拗了性子,纹丝不动。方牧意外地一挑眉,“怎么还等着人给你唱摇篮曲啊”

    这话一出,老五先不乐意了,“干嘛干嘛,人孩子为你担惊受怕一晚上了,能说句人话不能”转头对方措同仇敌忾道,“甭理你叔,他就是个傻缺。这一晚上下来够呛的,小措,坐下,也别挑什么了,先吃点东西填填肚子。”说着,还真的反客为主地拿了碗来,用热水泡了冷饭,就着昨晚的残羹冷炙,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方牧,“”

    良久,方牧开口问老五,“有烟吗”

    老五摸出一个扁扁的烟盒,里头还剩三支烟,两人一人点了一根,倾云吐雾间,老五忧郁的小眼睛望向方牧,“你说,这事儿咋整的呀”

    方牧神情淡淡,“没事,就碰上个神经病,正当防卫。”

    他说得简洁明了,老五一篓的话在肚子里翻腾,全堵在喉咙口,最后只是闷头抽烟,将最后一根烟也抽完了,拍拍裤子上的烟灰,站起来,“那行,有什么事儿以后再说,我先回去了,你休息。”

    方牧躺在床上,两手枕在脑后,睁着双眼,视线中的天花板渐渐扭曲成一双血红的眼睛,那眼里充满不敢置信和绝望,以及灭天绝地的恨意,耳边似乎还有少年凄厉得如同恶鬼的喊声,他喊他,“方牧”,映衬方牧一张无动于衷冷硬的脸。

    方牧闭上眼睛,决然地摒弃掉脑海中不合时宜的回忆,将自己沉入黑甜的睡眠中。

    同一时间,方措也躺在自己房间的单人床上,瞪着天花板,尽管身体疲累却毫无睡意,不由自主地竖着耳朵听隔壁房间方牧的动静。这种事儿,还是他刚来那会儿才做的,那时候,他年纪小,总怕有一天方牧嫌他累赘,将他丢了,因此时时保持着警惕,分分钟做好卷包袱滚蛋的准备。

    这些年,他和方牧,不像父子,当然更谈不上像朋友,却以一种很另类的依存关系“相依为命”着。方牧虽然脾气不好,甚至很多人都觉得难相处,可方措觉得,他是了解方牧的,这种了解,令他有一种隐秘的沾沾自喜。但这回的事儿,在他的心里升起一种不安,这几乎接近于一种野兽的直觉。

    方牧的房间里一点动静也没有,方措悄悄地起床,无声无息地打开方牧的房门。

    方牧直挺挺地躺着床上,跟躺尸似的,这种怪异的睡姿从方措小时候开始就没有变过。方措悄无声息地走近,霍然对上一双黑不见底死水无澜的眼睛,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一股大力甩到墙上,在剧痛到达神经末梢前,喉咙被一只铁手箍住,几乎要将脆弱的脖子捏断,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

    方措眼前一阵阵发黑,模糊的视线里是方牧面无表情如同一台杀戮机器的脸。

    下一秒,那双眼睛里闪过惊慌失措,飞快地收回手。方措觉得稀奇极了,怀疑自己看错了,想要睁大眼睛看清楚,身体却不由自主地软了下来,新鲜的空气涌入肺部,喉咙火辣辣的疼,他控制不住咳嗽起来。耳畔传来方牧暴怒的声音,“谁他妈让你在我睡觉的时候进来的”

    方措捂着喉咙艰难地抬起头,方牧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一张脸又冷又硬,丝毫看不出惊慌失措的样子,仿佛那只是他的错觉。方措压抑不住不安的感觉,问“方牧,你怎么了”

    方牧只是冷冷地看他一眼,“没你什么事儿,滚去睡觉。”

    方措被激怒了,像只小兽,瞪着方牧,目眦欲裂,拼命咬着牙,好像要将方牧撕下一片肉似的,在这种愤怒中,还包含着一种方牧永远不懂的委屈。

    可惜方牧粗枝大叶,又霸道惯了,完全无视。

    第一次,方措跟方牧冷战了,这种冷战,完全是方措单方面的。整整一星期,小崽子家务照做,学照上,就是冷着一张脸不跟方牧讲话,完全当方牧是空气。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方措的班主任上门家访。

    对照着手上的地址,李老师迟疑地往半开的院门里头望了望,问道,“请问,有人在家吗”

    一个男人嘴上叼着烟,一边往身上套着一件体恤,一边从屋里走出来,在屋檐下站定了,一只彪悍丑陋的大狗屁颠屁颠地跟出来,在男人脚边蹲定,虎视眈眈地瞧着来人。男人从嘴里拿下烟,锐利的目光打量了李老师一遍,言简意赅地问“找谁”

    李老师看着眼前这个浑身上下写着“我是社会不安定因素”的一人一狗,心肝颤了颤,尽可能的用温和而无害的声音说“你好,我是方措的班主任,你是方措的叔叔吗”

    方措回来的时候,李老师已经离开了。今天是周六,数学老师召集了几个班上平时学习成绩好的每周六上他家补习,方措是其中之一。一进门,他就看见方牧正坐在饭桌旁啃猪大骨,这种猪大骨是他们家斜对面那家小饭馆的招牌,狗东西蹲在脚边馋得口水直流。

    鉴于两人还处于冷战状态,方措的目光很有骨气地没有往方牧那儿放,蹲下身,唤道,“粽子,过来”

    狗东西屁颠屁颠地跑到方措面前,熟练地扬起粗短地脖子。

    方措胡乱地揉了揉它的脑袋,站起身,正准备如同往常一样回房间做作业,就听见方牧头也不抬地说“今天你们班主任过来了。”

    方措的脚步顿住了,心里没来由地咯噔了一下。

    、第六章

    “你们班主任说,你不想报一中”

    方牧的语气平常,方措一时有点摸不准他的心思,直挺挺地站在原地,目不斜视地嗯了一声。

    “为什么”

    方牧的语气太过和悦,难得又破天荒地关心起他的学习,方措几乎有点受宠若惊了,尽管他那被打击得支离破碎的自尊心还不允许他低头,但他还是条理分明而言简意赅地表达了自己的意见,“我觉得五中挺好的,从升学率上来说虽然比不上一中,但今年开始设立了两个实验班,将全校最优秀的师资力量集中到两个实验班,以我的成绩进入实验班没有太大的问题。而且我认为学习这回事,更重要的在于自律,跟学校的好坏并没有太大的关系。五中就在现在的初中隔壁,我每天都可以回来,生活基本上不会有任何改变。但如果我上一中,就必须住校。”

    “这什么破理由“少年有理有据的分析,碰上这什么方牧这种完全不能沟通的物种,根本就是媚眼抛给瞎子看。在方牧看来,有好学校不上,这不纯粹脑子有坑吗

    少年脸上划过一丝悲愤,直直地望向方牧,控诉道,“你连最简单的蛋炒饭都做不好,袜子扔在床底都已经结成块了,冰箱里的东西就算发霉发臭也不会发现如果我不在,你怎么办”

    方牧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极其精彩,被小崽子这么一数落,方牧一家之长的形象瞬间分崩离析,活脱脱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三级残废。死要面子的男人半天憋出个古今通用的反驳之语,“放屁”

    少年的嘴唇抿成一条线,没再说话,却是毫不退让地直视着他的无良监护人。

    方牧有点意外于少年难得的强硬倔强,良久,被酱大骨糊住的毒舌回来了,冷笑一声,“真不错,你是在告诉我哪一天你要在我的人生中撂挑子不干了,凄凉的晚景就摆在我面前”

    少年的脸微微涨红,梗着脖子不吭声。

    方牧将啃完的骨头往桌子上一丢,背往后面一靠,锐利如刃的目光刮过少年的肌肤,“我他妈养你这么大不是为了养个只会给我洗衣做饭的废物”

    方措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方牧撑开椅子,视若无睹地站起来,走了。

    黄昏,虽是初夏,太阳的余热却依旧毒辣,炙烤着大地。方措能够感受到热力透过鞋底传递到脚掌心,他已经不知道自己跑第几圈了,汗水顺着脸颊淌下来,身体却像不知疲倦沿着跑道机械地跑着,脑子中像是自虐一样地回放着方牧冷嘲热讽的嘴脸,身体里憋着一股气,却不知道该如何发泄。

    “方措方措”远远的,跑道边有人喊他的名字,是同班同学魏雪。

    方措充耳不闻,继续跑自己的步。魏雪锲而不舍地叫着,等到方措跑近了,魏雪背着三步两步跑到他旁边跟着小跑着问“方措,今天数学老师讲的最后一道题你记下来了吗给我看看。”

    方措不搭理,没得到任何回应的女孩儿有点不乐意了,狡黠地威胁道,“方措,你不说话我就自己拿了啊”说完,当真朝方措的走去。

    试卷就夹在数学课本里,女孩儿很容易就找到了,刚摊开来还来不及细细看,就见原本在跑步的方措阴沉着脸大步走来,劈手就夺过试卷。

    女孩儿没防备,唰拉一声,试卷撕成了两半,一半在方措手中,一半捏在女孩儿手里。女孩儿被这变故吓了一跳,一张雪白秀气的脸涨得通红,有点无措。

    方措眼睛也不抬地将女孩儿手里的半张试卷夺过来,和自己手里的半张随手一折,塞进,拉上拉链,将往肩上一甩,大踏步地离开了,徒留女孩儿站在原地,又难堪又羞愧。

    走在华灯初上的街上,第一次,方措没有直接回家,漫无目的地游荡在街上,让人觉得丧气。街上游戏机房传出热闹的电子音,方措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屋子里亮着日光灯,空气里一股香烟、泡面和各种体味混合的浑浊的味道,仿佛千万年都不曾流通了。机子后面是一张张苍白的脸,唯有眸子是杀红了眼的。

    方措要了一台机子,先还有些生疏,很快就上手了,越玩越顺,仿佛天生就有这么一根筋。他的身后很快聚集了一些人,一些没钱自己玩就看别人玩解馋的青少年,发出大呼小叫的惊呼声。方措一概不理,只沉浸在游戏的世界。

    一直玩到八点多,他关了机子,结账走人。长时间保持着一个姿势,他的肩膀有些僵硬,心里却没有多少轻松欢愉的感觉,只是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心闷,无来由地苦闷。

    “小措”一辆黑色的商务车停在他面前,车窗下,是老五胖得喜人的脸,目光在方措身后的游戏机房瞄了一眼,又看看他挎在肩上的,“这么晚了还没回家呢你叔要担心的。”

    方措抿紧了嘴唇,良久,才哼哧哼哧地蹦出一句话,“他才不会担心”说完,也不理老五了,梗着脖子往前走。

    老五一呆,这是跟方牧闹别扭了他连忙下了车,几步追上方措,拉住他的胳膊,“这是怎么了有什么话跟孙叔说啊,别理你叔那牲口,他就是个狗脾气。”

    方措抬起头,眼角微红,“孙叔,他根本就不在乎我,他不喜欢我,无论我做什么,在他眼里,没有任何意义,他为什么要收养我”少年没有大吵大闹,只是陈述,然而平静之下的却是一种紧绷得快要断裂的感情。

    老五呆住了,一向伶牙俐齿的他竟然被少年问着了,少年笔挺而单薄的身体像一把出鞘的宝剑,拧着头倔强的模样真是跟年少时候的方牧一模一样。

    老五心里感叹,好一会儿,他才开口,“小措,我不知道方牧当初为什么收养你,但我知道,他既然养了你,一定是希望你能长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希望你有出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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