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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攻补过 第2节

作者:夕微雨 字数:23233 更新:2021-12-19 05:46:29

    贺程彻底投降了,我不说话,我就看你发神经。

    这么重的话,沈歆也没反驳,一直看着窗外,窗玻璃上都是水流,什么都看不见。秦俊一看她不理他,更气了,他真是脑子有坑了才让她上来。

    车子在漫天暴雨里缓慢前进,秦俊咳了一声,干干的问道,“你那什么堂哥的,最近在做什么”

    “啊”沈歆不知道在想什么,慢半拍的发现他是在问自己,她张着嘴,略带疑惑的看着他,“你说谁”

    “擅长惹是生非的那个”秦俊最烦她那种一句话问半天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的样子,简直烦透了,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女人,跟他就没一处对盘的。

    “没有这个。”沈歆说。

    秦俊“”

    车子一路开到市郊,最后停在一栋老式公房楼下,年久失修的地面坑坑洼洼,此时已积满了雨水,沈歆一开门就摔了下去。

    贺程坐在她一边,忙开了门下去看,还好只是踩水坑里了,衣服鞋子弄脏了,人没事,他帮她拿着文件袋,一路送她到楼梯口,沈歆趿拉着鞋说了声谢谢。

    秦俊敲车窗,示意贺程上来,别磨磨蹭蹭的。

    “你停的什么地方,故意的”贺程上车后问。

    “那么多坑我哪看的见,知足吧,这要停其他地方,说不定整个人都下去了。”

    “喜欢就去追啊”。贺程突然说,“就你现在巴着她那样,她要真招了手,你控制得住自己不像狗一样跑过去吗。”

    秦俊“”

    吃完饭回到家,客厅一地狼藉,水打翻了,猫粮打翻了,猫砂被刨的溅了一地,就算是已经习惯了孤独的冷面老猫,每个月可能也有那么几天想任性一回。

    贺程挽起袖子,跟在猫屁股后面收拾了一路。全部清理干净后,他去书房整理了会材料,一直到十一点,合上电脑,他拿起车钥匙,出了门。

    夜晚空气依旧燥热,相较于白天,车流明显减少,贺程几乎是一路畅通的把车开进了那片蛰伏于黑暗中的庞然大物里。

    从那次离开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以前闭着眼睛都能走的路,就在刚才,他差点需要借助导航才能知道准确的位子,他甚至不知道,这里原来已经要拆迁了。

    原本就是破旧的老房子,是该在房价突飞猛进的今天,整合成更有利用价值的资源。

    没有电,意味着没有任何光源,贺程不知道自己走上去走到那间房子的门口还有什么意义,他大概只是想再看一眼。

    门没有锁,基本已经废弃的地方,大概房东也认为上锁没有必要,贺程在黑暗里走了几步,当他不小心踢到某样东西时,整个人愣在了原地。

    随着鞋子与木质材料撞击发出的一声动静,黑暗里同时响起沙哑的人声,“谁”

    贺程第一反应不是你为什么在这里,而是这户人家的主人,原来已经不是别人了,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走了之后吗

    沈迪坐在有几丝凉风的窗口,不紧不慢的抽着一根烟,对于这个时候还能遭贼的房子,他已经无话可说,除了楼下他开过来的那辆车,此刻他身上什么值钱的都没有。

    “来一根吗”他说。

    “你知道我不抽烟。”

    “我以为你这么多年也该学会了。”

    “那你呢,”贺程说“这么多年学会顺从了吗”

    沈迪似乎是笑了声,“这话听着可真伤人,在我顺从的给你上过那么多年后,你居然还是记不得我的好。”

    贺程的手撑在那张断了几次腿的小方桌上,黑暗里他连对方一个轮廓都看不清,只是凭着声音的方向,一点点向他靠近。

    “允许你上回来。”他说“按次数还是按年你选。”

    对面的人如同石化在了座椅上,无止境的沉默让贺程喉咙微微刺痛,他轻咳了一声,“你买下了这里”

    有什么铁制的东西砸在了橱窗上,玻璃瞬间碎了一地,尖锐的声音叮叮当当的在四处响起,“以为我不敢”

    “不是你敢不敢。”贺程说,“是我愿不愿意。”

    几乎就在一瞬间,猩红的一点光亮熄灭后,贺程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掼在了床上,有人随即爬上来,干燥的双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你真以为你不愿意我就动不了你。”沈迪俯下身,压抑着呼吸的力道。

    贺程几近窒息,仰起头艰难的喘息,却没有反抗。

    沈迪手一动,松了力道,“为什么不还手了”

    贺程咳了两声,被呛出泪水的眼睛称得上温柔的看着他,哑声道“我于心有愧,不敢还手。”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好冷啊,好冷

    不过我来了大深圳

    好热啊好热

    第5章 第五章 想与很想

    沈迪的手粗暴的从贺程脸上抚过,一路插进他头发里,用力握住,逼得贺程不得不仰起头,近距离下,两人呼吸交错。

    黑暗中沈迪的喘息逐渐厚重,灼热的逼近贺程,给了他沈迪想要吻他的错觉,然而就在下一秒,沈迪偏过头,突然抬起身,用力的撕扯他的衣服。

    贺程出来时只穿了件棉布衬衫,在沈迪的蛮力面前,几乎起不到任何作用,然而就在这个间隙,贺程急切的拉下他的脖颈,朝他的双唇贴了过去。

    所有如同饮鸩止渴般的身体接触,此刻都不如一个吻来的实际。

    毫无预兆的一拳让贺程不得不放下企图,重新跌回到坚硬的木板上,他捂着腹部,痛苦的弓起身体,燥热的汗水混着冷汗让他浑身上下像被水洗了一样。

    “你没以前禁揍了。”沈迪垂着眼皮,冷冷的说。

    “亏你敢说。”贺程的呼吸里都带着痛苦,却仍旧挤出几分笑,“你这是在强奸我。”

    “要这么算,你强奸我还少吗。”

    贺程咀嚼着这两个字,转过脸,“你从来没有愿意过”

    这个问题把沈迪问住了,如果是以前,他大概会大叫着否认从来没有,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人总要为年少时的一时脑热付出代价。

    “愿意。”沈迪说“只是愿意过的那么多次,我现在没有一次不在后悔。”

    贺程起身,就在沈迪以为他终于按捺不住本性要反击了,一双手臂突然温柔的抱住了他,“我说想你,是真的,沈迪,我真的很想你。”

    “可我不想你,贺医生。”

    “你今天出现在这里。”

    “你想说什么”

    “说你还对我念念不忘,所以你出现在这里。”

    沈迪用力推开他,两具布满汗水的肉体,这样严丝合缝的贴在一起让他无法抑制的作呕。

    在没有遇到贺程之前,他只知愤怒为何物,不知伤心为何物,遇到贺程后,他放下愤怒,把伤心学了个透。而现在,他第一次知道,这二者居然还可以融会贯通成一种感情,一种他无法名状,却在一次又一次反复回想起这个人时,带给他五内俱焚的绝望。

    怀里的人退出去时的坚决让贺程感到失落,“这可是我第一次心甘情愿被你上,不珍惜机会吗”

    沈迪直起身。

    贺程倒回去,深吸了口气,“沈迪,回到我身边吧,我们重新开始。”

    “我们从来就没有开始过。”

    沈迪转头走出这间让人窒息的屋子,客厅里,他第一次因为失去方向感而踢翻了那张破旧的桌子,随着门被用力带上时震耳欲聋的碰撞声落下,周围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贺程靠在床上,自嘲的笑了,说出去都不一定有人信,短短四天之内,同一个地方居然连着挨了同一个人两次揍。

    沈迪的力气比以前大了不少,贺程也绝对相信他没留力,就这么恨他

    房间很小,几乎只要一挪脚,就能碰到那张还留有余温的椅子,那是他用了三年的书桌。

    当时物资配置明确,这张是他的,客厅里那张更破一点的是沈迪的,反正大部分时间,他都拿它当游戏桌。

    有什么东西在黑暗里泛着金属光,贺程捡起来,是一只铁制的糖罐,晃动中还能听到里面糖块挤压碰撞发出的“哐哐”声,刚才沈迪就是用它,砸碎了书柜的玻璃。

    贺程眯起眼睛,灵活的手指在黑暗中不断转动着手里的糖盒,似乎就为了听里面规律的响动,你又凭什么恨我呢,我们两个,谁又比谁干净。

    直到回到车边上,沈迪才发现车钥匙忘了拿下来了,手机和钱包都在车里,这里靠近外环,最近的一条大马路在二十分钟脚程之外,还不一定有车。

    他靠在车上,后背因为持续用力,整条脊椎连着周围的肌肉刺痛的他几乎无法挺直腰,他此刻极力避免着与贺程的再一次碰面,因为他无法保证,在那张惯于玩弄人心的面孔前,他会做出什么不计后果的事情来。

    “你这样,我会误会是在等我。”失神的片刻,贺程已经下了楼,平静的语气里,对沈迪还留在原地似乎并不意外。

    沈迪一言不发的往楼梯口走。

    有什么东西被扔了过来,他伸手一接,是他的车钥匙。他捏在手里,刚转过身,又有什么东西朝他飞了过来,他躲闪不及,那东西砸在他面前,滚了几圈后到了他脚边。

    是他之前在公司楼下买的糖。

    沈迪捡起来后,径直坐进了车里,铁盒的边缘因为几次三番的碰撞,已经不同程度的瘪了下去,看起来破破烂烂的,重量更是较他之前带上去时轻了不少。

    他打开,里面至少有一半的糖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一张纸条,上面写了一串十一位的数字。

    他抬头,两辆车呈丁字停靠,对面贺程同样坐在车里,察觉到他的目光,转头往这边看来,暖色调的车灯亮光里,他突然一笑,朝他晃了晃手里的手机。

    不记打。

    沈迪突然启动了车子,在贺程放大的瞳孔里,一脚油门,朝他的副驾驶撞了过去。

    过快的车速完全不容人反应,随着巨大的撞击声,贺程的耳边响过轮胎摩擦地面时尖锐的噪音,接着脚腕传来一阵剧痛。

    动力及惯性顶着贺程的车足足横移了十几米才停下,那一瞬间,两个人都剧烈喘息着,沈迪当着他的面,撕碎了那张纸条,碎片从降下的车窗里被扔出来,撒了一地,随后他倒车,一个大转,离开了案发现场。

    贺程小心的捏着脚腕,没有断,大概是扭了,每动一下痛感都十分强烈。他想从副驾驶位子上的抽屉里拿应急绷带固定,拉了两下没拉开,发现是被变形的车门卡住了,他苦笑了一声,只能下车去后座随便找了条领带。

    衣衫不整,形容狼狈,贺程已经很久没有像今天这样糟糕过,尽管车子还能正常启动,但他却没有急于离开,他在算自己还有几条命可以花在沈迪身上。

    算到最后也是一笔糊涂帐,大概以后无论再经历多少像今天这样的,甚至于更严重的事,他也不准备再放手。

    沈迪确实不是他喜欢的类型,所以他一直将他放在一个可有可无的位子,哪成想石头缝里的人有天居然也在他心里生了根。

    贺程说想他,沈迪听着像笑语,但这一个“想”字有多真,没人比曾被它实实在在折磨过的他更清楚。

    沈迪直到进门才意识到自己居然还拿着那盒糖,像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黏上了一样,他转手把它丢进了垃圾桶。

    客厅里灯亮着,厨房里传来断断续续的水声。

    “哥你回来啦。”沈瑞的声音从里面遥遥传来,“吃饭了没”

    “吃了。”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又加班”他从厨房带了一手的水出来,没地方擦,眼见着就要往身上抹,沈迪递了两张纸给他,“几点到的”

    “刚到没多久。”

    “妈没让你回去”

    沈瑞缩了缩脖子,“你别跟她说啊,我明天再回去,省得她又要唠叨我。”

    “那你明天早点走。”沈迪要进房间,沈瑞挡在他面前,歪头看着他,“哥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生病了”

    “恩”

    “真的,你脸好红,不会是发烧了吧。”

    沈迪刚想说没事,沈瑞的手掌就贴了过来,“这么烫还说没事,我陪你去医院吧。”

    沈迪自己感受了一下,“不用了,我睡一觉。”

    沈瑞眼尖的看到了他手背上的伤,“你手怎么了,你不会又打架了吧”

    沈迪翻过手背看,一道不大不小的擦痕,已经结痂了,“不小心蹭的。”

    “哦。”沈瑞将信将疑,担忧的看着他,“那还要去医院吗”

    “你把药找出来,我一会吃。”

    沈瑞不怎么情愿的点了点头,对他这个哥哥,他向来是不敢反驳的,从小到大,他就怂他。

    说是一会吃,沈迪躺下后就没起来过,沈瑞每隔半个小时进去看一眼,直到沈迪不胜其烦,扬言要找钥匙锁门,他才彻底带上门出来。

    沈迪平躺着,右手横在额头上,望着头顶处出神,不为别的,他只是突然有点不敢闭眼,黑暗里无数的画面从他眼前仓皇的流过,他奋力奔跑时后退的芦苇、一脚踩在贺程头上时溅起的泥水、令人窒息的空荡的工厂和绝望的砸门声、他面红耳赤的躺在贺程身下濒死的喘息,还有最后,翻倒的桌椅和门上的血印艳丽的色彩勾出一幕幕难堪的场景。

    过了不知道多久,半睡半醒间,眼皮越来越沉,沈迪努力想要撑开,一开始还有光渗进来,渐渐的一切归于黑暗。

    他又回到了那一整片比他人还高的芦苇丛,他在其中奋力的奔跑,叶片割破了他的眼皮,细长的鲜血顺着脸颊一路流下来,他什么都看不见,只是跑,第一次,他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恐惧,唯有不断的奔跑。

    那是他努力想要摆脱却永远都摆脱不掉的一段噩梦。

    作者有话要说

    小迪迪不想亲贺医生

    贺医生流下了委屈的泪水

    第6章 第六章 看与不看

    那一年,他也不过才七岁,沈瑞刚出生,对一个父亲常年在外,母亲的小生意刚起步的家庭来说,大一点的那个便成了负担,沈弘沅和姜瑜商量之后,决定把沈迪放到他乡下姑姑家一段时间,等小的能走路了再接回来。

    对于被下放一事,沈迪哭也哭了闹也闹了,可他妈就是不松口,没办法,姜瑜那个时候是真的难,原本沈瑞的出生就不在她的计划内,可怀都怀了,总不能打掉,她跟人学做生意,起早贪黑的,沈宏沅又经常不在家,什么都指望不上,姜瑜就是再疼这个儿子,也没法让自己长出四条胳膊来,咬一咬牙,这一年说什么也得送。

    沈迪临走前在他弟胳膊上咬了一口,小东西,都是因为你。他意思意思没真咬,去乡下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他不爽的,只是因为从小到大没离开过家,沈迪不愿意承认自己有种被抛弃的感觉。

    他这次去是住他姑姑家,他爸唯一的姐姐,说起来他们家家史还挺复杂的,尤其沈弘沅那边,上几辈里有做过木匠的,有造船的,甚至还听说有被一道圣旨召进宫去营造司当官的,也不知是真是假,反正都是手艺人,一脉相承,到他太爷爷这辈,家族兴盛,出过好几个建筑界的大师级人物。

    只可惜他爷爷从小体弱多病,出不了远门也学不成手艺,在家里不怎么受重视,适逢国内最动荡的几年,倾巢之下,为保存人力,他们只能在战火纷飞里一路南迁,最后选择在一个庄子落脚,忍痛跟着当地人换了姓氏,让最小的儿子,也就是他爷爷,跟当地有权人家联姻,就连下代也订了娃娃亲。

    沈迪一直觉得自己天生有运气,在他爷爷委曲求全,娶了人家守寡的女儿后,他爸又逼不得已娶了自己的表姐,近亲结婚,还能生出他这么德智体美劳全面正常的孩子,是多不容易的概率,而且照目前的情势看,沈瑞也是个正常的孩子,所以沈迪断定,自己这辈子是不能结婚了,结了也不能要孩子,隔代遗传生个歪瓜裂枣出来那是害了条命。

    江浙一带的农村,90年代初,随着年轻人的外出,本地经济不断发展,有电视有电话,沈迪在那过完了最后一个无忧无虑的暑假,晒的跟块碳一样后,背着去了学校。

    沈宏沅和姜瑜来看过他几次,常常还没待过下午,两人就面色不对的先走了,沈迪快烦死他们了,这两年来他们吵的越来越频繁,鸡毛蒜皮什么都能上纲上线的吵,渐渐的,他也不期待他们来看他了,这样他就不会觉得自己的父母跟别人家的有多不一样。

    在这住着也挺好的,他安慰自己,就是规矩多了点,不怎么放得开,大家族的陋习。

    沈迪自己的爷爷虽然很早就没了,但家里还有个大爷爷,他爷爷的哥哥,人丁骤减的那几年,全靠他大爷爷沈卿一个人撑着,沈卿早年留学英国,学成归来后就一直留在建筑设计院里,在城市总体规划这一领域尤为擅长,主持过不少大型项目的设计工作,后来上了年纪,加上身体又不好,便功成身退,从一线上下来,回来在这老宅子上,盖了个三进三出的新宅子,颐养天年,

    老人家为了事业终生未取,两个弟弟一个早逝,只留下沈弘沅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另一个前年刚走,倒是留下不少子嗣,有些出去了,在外面混的风生水起,有些还留在这里,本本分分的过着最平常的日子。

    沈卿荣归故里,德高望重,在十里八乡都很受尊敬,说实话沈迪有点怕他,老人身上那种久经风霜后沉积下来的睿智与深厚,是他一个初出茅庐的孩子从心底敬畏的东西。沈迪难得听话,虽不情愿,但也认认真真的每天早上去他房里问声早再去上学。

    因为他大爷爷的缘故,村里同龄的孩子都被教导不要跟他玩的太过,怕万一磕着碰着,沈迪跟外人玩不尽兴,家里跟他同辈的孩子又都被教的文文气气的,他不喜欢,特别是那个叫沈歆的女孩子。

    沈迪总觉得她有点不正常,听说很早就没了爸爸,妈妈又是个病秧子,沈卿看他们可怜,腾了一处地方给她们住,不过这对母女没什么存在感,虽然住在一个院子里,但难得才能见上一面,很长一段时间,沈迪都以为那孩子是个哑巴,没事蹲门口扒拉泥土都能扒一上午,再望天望一下午,跟个看门狗一样。

    沈迪掰着手指算日子,原来一年有这么长。这几天大爷爷病了,为了不影响他休息,他连在院子里活动的权利都没了。

    周五下午放学早,沈迪一回到家,姑姑姑父都不在,他吃了点东西垫肚子,刚想出去找人踢球,听到几丝奇怪的声音从北面传来,沈迪抱着球跑到院子里,声音是从他大爷爷的房间里传出来的,悠悠长长,像是有谁在唱歌。

    那歌声跟他平时听到的不一样,沈迪寻着声音就去了,趴在窗台上朝里看,一个奇怪的盒子呼呼的转着,他踮着脚望了两眼,屋子里没人,便偷偷的跑了进去。

    一进门便看见他大爷爷正躺在床最里面,望着雕花大床的蚊帐顶,不知道在想什么,他喊了一声没回应,沈迪便自顾自的跑到留声机前打量,里面在唱什么他完全听不懂,就觉得好玩,绵绵麻麻的声音,唱的人直起鸡皮疙瘩。

    看着看着他又被旁边的建筑模型吸引了注意,这些东西他一点都不陌生,沈弘沅有一大堆,各式各样的,当宝贝一样收着,姜瑜最烦他捯饬这些一看就不怎么有出息的玩意,不让他往家里带,仅有的几个也被放在玄关当摆设。

    沈迪对这些东西一点兴趣都没有,那些老式的房子,看着就破破烂烂的,漆的再亮他也觉得土。

    与沈弘沅不同,沈卿研究现代建筑,房间里摆满了大大小小设计感十足的建筑模型,沈迪的眼睛像是被什么给黏住了一样,余光不够用,他登登登的来回跑着,那些不知道用什么材料做的栩栩如生的房子,生硬的棱角,冷酷的质感,都让他喜欢的不得了,他擦了擦手,回头看了一眼,沈卿已经转过来了,正枕着头看他,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沈迪咽了咽口水,小声道“这个,我能摸吗”

    “摸吧。”沈卿的声音有点哑,同意的话并没有说的很有诚意,沈迪却已是兴奋异常的伸出了手指,在几个奇怪的模型上点了点,没敢拿手里,怕把它们弄坏了。

    “这也能住人”沈迪看着那个像皮球一样的玻璃房子,咯咯的笑了,沈卿没再回答他,独自翻身朝里睡了。

    沈迪终于从这个大宅里找出一点他感兴趣的东西,那一堆像纸又不像纸的高楼大厦,间或有几个造型诡异超出他想象的新式建筑,他实在是喜欢那个圆圆的房子,覆盖表面的玻璃在阳光下亮闪闪的,每一面都能发光,他不禁想,这世界上真有这样的房子吗,人在里面是怎么站着的,四面都可以站吗,不会掉下来吗。

    姑姑说真的有,那都是大爷爷设计的,就在某个城市里,比这个要大很多倍,被她这么一说,他更想去看看了。

    每个周五,他都会去他大爷爷房里待一会,沈卿也不跟他说话,他开着留声机,听着二三十年代大上海最奢靡的声音,偶尔用手指敲打着膝盖,目光跟随着沈迪小小的背影,从脖颈到背脊一路往下,那一弯稚嫩的线条。

    沈迪今天起晚了,姑姑忘了叫他,他早饭没吃就匆匆往学校跑,路上碰到沈歆,被几个比她还小的孩子围着,沈迪看到有人抓了一把黄沙从她的衣领灌了进去,他想也没想,抓起路上的石头就扔了过去,正中那个领头的后背,众人一见是他,呼啦一下就散了。

    沈歆从地上爬起来,撩起衣服下摆把沙子都抖干净,沈迪从她旁边跑过去,沈歆快步跟上,小声的说了句“谢谢。”

    “你别这么没用就算是谢我了。”他都不记得这是第几次帮她了,说实话,他最烦这种只会受气的人,别人欺负你你还手啊,你不还手,他当然觉得你好欺负,然后变本加厉,这些话他很早就说了,可惜放她身上一点用都没有。

    沈迪跑累了,停下来,冲她道“有吃的没”

    沈歆从衣服口袋里抖落一块钢镚,还是一毛的。

    沈迪看她那穷样就来气,“我现在就想吃。”

    “那我回去拿。”

    沈迪拉住她,都什么时候了,他捂着肚子看前面,反正已经迟到了,他开始不紧不慢的走,沈歆就一直在后面跟着。

    “别跟着我,你走你的。”

    “恩。”

    “听不见啊,迟到了。”

    “恩。”

    “”

    临到校门口,沈歆拉着沈迪的袖子,吞吞吐吐道“你以后,能不能不要去那里了。”

    “哪里”沈迪粗声粗气的催着她。

    “你别去看那些房子了。”

    沈迪愣了一秒,转身进了小卖部,“要你管”

    第7章 第七章 要与不要

    当沈迪再次走进那个沈歆让他不要再去的地方时,他大爷爷正坐在床上朝他招手,手里拿着他最喜欢的玻璃球,问他“想要吗”

    房间里昏暗的灯光依然掩盖不住玻璃球体本身的光芒,醇厚的像水一样的光线在它表面流转,沈迪走过去,双手接过,难得乖巧的在他旁边坐下,他不想让他觉得自己是个得了好处就跑的没礼貌的人。

    沈卿粗糙的手掌顺着他的脖子一路往下,在他背上来回摩挲,沈迪感觉到不舒服,动了动,故意往旁边坐了点,他抬头,沈卿黑洞洞的瞳孔里藏着仿佛要把人吸进去的东西,他突然有了一丝害怕,想到白天沈歆说的,让他不要再来这里,他顿时开始脑补这个总是阴沉沉的屋子里,也许藏着什么他不知道的怪物。

    姑姑喊他吃饭,他慌也似的逃了出去,东西都没拿。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没敢再去那间屋子,而大爷爷的病也越来越重,几乎已经出不了门,他们给他请了市里最好的医生,一个月偶尔几次还要去大城市的医院里,但都是当天来回,他不肯住院,固守着这个宅子的一隅。

    沈迪还是想要那个玻璃球,大爷爷既然已经把它送给他了,那就是他的了,他只是没来得及拿走。

    他想拿回来,又惧怕那间阴暗的屋子和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最后,七岁的孩子还是没能抵挡住内心深处小小的欲望,他选了个傍晚,在得知大爷爷已经出去后,一路小跑着进了房间。

    原本放玻璃球的地方空空如也,沈迪在房间里找了一圈,什么都没有,难道被藏起来了他又四处看了看,身后突然传来落拴的声音,他惊的整个人都跳了起来,回头发现来人不是别人,正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让他无比惧怕的沈卿。

    “来了。”他沙哑着声音,看着他道。

    沈迪突然汗毛炸立,他没问他在做什么,只是说来了,好像一早就预料到他会来一样。

    沈迪说不出话来,沈卿慢慢走到留声机前,放下唱针,大喇叭里又开始放那些奇怪的音乐,尖细的女声,唱着他听不懂的花前月下。

    “我,我吃饭去了。”

    沈卿从床头拿过玻璃球,递给他。沈迪摇着头,一点点往后退。

    “拿着。”他把球往前送,“你不是喜欢吗,拿着。”见沈迪不接,他一把拉过他的手,塞他手里,“上次就让你拿着,为什么不要。”

    沈迪被迫握着球的手一直在抖,吓的差点哭出来,他猛的一挥手,玻璃球掉在地上,发出咔哒一声。

    他往外跑,门栓被卡的太紧,他力气小拉不开,而背后,那双曾让他战栗的手此时再次抚上他细瘦的背,身后是沈卿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拿了我的东西,怎么连声谢字都没有。”

    “我不要了,不要了”沈迪怕极了,拼命的挣扎尖叫,下一秒嘴便被捂上了,留声机里的声音把他泄露出来的呜咽声遮的严严实实,外面没人听得到,他就像是被遗弃在了这个巨大宅子的角落,他想喊姑姑,喊爸妈,可声音卡在喉咙里,什么都发不出来的。

    沈迪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小孩子的羞耻心有时候就是那么奇特,早早的就知道分辨好坏,那一定是不好的事情,不然他没必要关门,没必要用东西引诱自己,他想起姜瑜一直跟他说的,不要随便拿陌生人的东西,也不要跟坏人走,可是现在,为什么他拿自己爷爷的东西都不可以,他也不是坏人,沈迪直到现在都不觉得他是坏人,他是受人尊敬的长辈,比别人的长辈更值得爱戴。

    他一直用力捂着的裤子在撕扯中被踩在脚下,那上面还印着他喜欢的卡通图案,是临走前姜瑜给他买的。

    沈迪哭的嗓子都哑了,他四肢被紧紧的勒着,身体某处传来惊人的疼痛,整个人像是要裂开了。他想起电视上看到的,警匪片里那些被坏人砍去双手的人,那感觉,一定跟他现在经历的一样,他觉得自己要死了,虽然不一定知道死真正意味着什么,但也离那不远了。

    他不停的挣扎着想要逃离,希望有谁来救自己,但想到现在自己的样子,又无比的害怕被人看见。

    “哐当”一声,有什么东西从窗口飞进来,打碎了最下面的一块玻璃,钳制在他身上的力量突然松了,沈迪爬起来,以最快的速度拉开门,跑了出去。

    他边跑边哭,嚎啕大哭,记事起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哭过,像是要把身体里所有的东西都挤出去。

    宅子后面沿着河有一片很大的芦苇地,他奋力穿梭在那些比他人还高的青绿色中,尖细的叶子不断从脸庞划过,沈迪感觉不到任何刺痛,他只想逃走,离开这个地方,去哪里都行。

    他就这样漫无目的的跑了很久,直到后来再也跑不动,跌倒在河边的石滩上,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地方不疼,脸上的血珠不断滑下来,他不想擦,他希望它们更疼,能让他忘了那个难以启齿的地方传来的一阵一阵令人恶心的痛感。

    沈歆在他旁边坐下,想说什么,动了动嘴没说出来。

    沈迪趴了会,擦了眼泪,起身继续走,沈歆看他走的不是回去的路,忙又跟上,“你去哪”

    沈迪没走两步又蹲下来,实在是疼,疼的他想尿尿了,“刚才是你”

    沈歆不说话,沈迪知道是她,顿时更难受了,被人看到了,他把脸埋在膝盖里,鼻子又开始泛酸,他好想回家。

    “我们回去吧。”隔一会沈歆就说一次,沈迪一直没动,她也就默默的陪着,他们一共在河边待了两个多小时,天已经全黑了,大人们回家看不见孩子,急的到处找,好在沈迪没走多远,没多久,几个叔叔就在河边找到了他们,沈迪哭叫着不想回去,被他三叔连拖带抱扛了回来。

    回去后沈歆就被叫走了,跟沈迪分开的时候,三叔戳着她脑袋骂开了,让他一个女孩子家,自己有病别还想着带坏别人。

    沈迪想说不是这样的,但姑姑已经被他的样子吓的不轻,直接拉回了房里,她以为他在外面受欺负了,问沈迪谁打的,他又死活不说,只说要回去,甚至等不到明天,现在就让他们送他走。

    他姑姑看他那满身青紫的模样,实在心惊,知道这孩子在外面受了委屈,但就这样送回去,跟他弟弟那说不过去,还以为在这里怎么被欺负了,便安慰说明天再联系。

    沈迪浑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有,当天晚上就发了烧,三十九度多,烧的晕晕乎乎的,这种情况下,他还坚持着自己洗完了澡,把那条有血的内裤藏了起来。

    好不容易睡下去,半夜被噩梦惊醒后就再也睡不着了,他不敢往外看,甚至不敢往沈卿在的方向睡,在那里,有很可怕的东西,比鬼还可怕。

    他姑姑第二天去学校给他请了假,却没提回去的事,沈迪想走,偷偷打电话回家,沈弘沅接的,他说想回去,让他现在就来接。

    “你又怎么了”沈迪之前就不想去,哭闹过很多次,沈弘沅没什么耐心了,“你已经不小了,要体谅我跟你妈的难处。”

    “我妈呢,你让她接电话”沈迪朝着电话吼,这地方他一分钟都不想多待,他要走,他一定要离开。

    “你妈她去外地了,过两天我也要走,家里没人,你回来谁照顾你。”

    “我不要人照顾,我自己能照顾自己”

    “胡闹” 沈弘沅急着出去,意识到自己话说重了,这孩子,从小被姜瑜宠着,要天有天要地有地,这次被冷落,难免委屈,他不由得放缓了声音,“缺什么了跟你姑姑说,等我忙完了这阵,跟你妈看你去。”

    “不要,我现在就要回去,你来接我,不行你告诉我妈,让她来”

    电话里传来孩子的哭声,沈瑞醒了,沈弘沅匆忙挂了电话,答应下个礼拜就去看他。

    沈迪一直忍着没哭,挂电话的那刻,眼泪簌簌的下来了,他缩在墙角,不可抑制的又想到了昨天,变态变态变态,他拿起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放在他床头的玻璃球,狠狠的摔在地上,一点没破,原来不是玻璃的。

    “怎么了”姑姑推门而入,捡起来重新放回去,“这是你大爷爷给你的,说是你最喜欢的,你看你大爷爷多疼你,听说你病了”

    沈迪猛的把东西再次扫在地上;“谁稀罕,拿走”

    “你”姑姑举起手掌,在看到孩子通红的双眼时又收了回去,把煮好的粥放他床头,“我可没你妈那么惯着你,把饭吃了。”

    沈迪看都不看,翻身睡了,姑姑等了一会后出去了。

    沈迪抱着玻璃球去了河边,划上火柴点了些报纸,把东西给烧了,烧的过程中,一阵一阵腥臭的味道熏的他差点吐出来,但再恶心他也要看着,那么脏的东西,一定要全部烧干净了他才放心。

    作者有话要说

    好想穿夏天的衣服,不想再裹着了

    第8章 第八章 吐与不吐

    姜瑜和沈弘沅真的没来接他,那两个月沈迪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的,他以前觉得自己天不怕地不怕,什么都吓不倒他,但那一天过后,很多东西从他心底阴暗的角落里被翻了出来,不时让他发怵。他每天很早就出门了,晚上回来了直接进房间,也不出去玩,宁可坐在床上发一天呆。

    听姑姑说沈卿最近病的越来越重,已经到了卧床不起的地步,沈迪一次都没去看过,他恨不得他早点死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是在饭桌上,得知沈卿活不过这几天了,三叔听罢一筷子打在他脸上,嘴唇破了,鲜血直流,他指着他鼻子骂,骂这孩子没良心,跟他那刻薄的妈一个德行。

    姑姑帮着挡了下来,背地里也觉得这孩子太不懂事了,怎么说都是家里的长辈,不去看就算了,提起来倒跟仇人似的。

    姜瑜和沈弘沅在沈卿死的前几天终于来了,沈迪一句话都没跟他们说,夫妻两为此互相埋怨,姜瑜看沈迪瘦了许多,更是心疼的不得了。

    沈卿出殡的那天,十里八乡来了好多人,就连市里的领导都亲自过来给他念悼词,说到深情处泪洒当场。沈迪排在家属队伍的最末,目光狠狠的盯着停放在堂中的那一口棺材,内心深处竟止不住的想笑,坏人终于死了,他偷偷扯掉别在衣袖上的一块麻布,用脚尖把他们踩碎进泥里。

    灵堂前,沈迪死活不肯跪,直挺挺的站在棺木前,任沈弘沅怎么按就是不低头,外人都在指指点点,几个叔叔看不过去,一脚踢在他膝弯处,沈迪摔倒在地上,下一秒又咬着牙站起来。

    “我就不信还治不了你了”如此大逆不道,三叔气的拿木棍打,沈迪疼的爬都爬不起来,他看向沈弘沅,沈弘沅一脸心痛,却没有阻止,以口型示意他听话。

    几个叔叔上去硬摁着他脑袋磕了三个头,拉下去时,沈迪对着灵堂吐了口唾沫,被人一巴掌打在脸上,顿时肿起老高。

    他被扔到外面反省,沈弘沅追出来,半是责备半是无奈道“你怎么这么不懂事,今天是什么场合,能让你这样胡来。”

    “滚”沈迪吐掉嘴里的血沫子,脱掉孝衣扔在地上,一瘸一拐的回了房间。

    姜瑜知道后,在院子里骂了半天,谁他妈的活的不耐烦了连他儿子都敢打,三叔说打都算轻的,要是他自己的,这么忤逆早打死了。

    眼看着老人家尸骨未寒,几个晚辈竟闹了起来,传出去多让人笑话,几个婶婶赶紧上来劝,姜瑜气的不轻,扬言跟他们断绝关系,连夜带着沈迪回了城里。

    这件事结束后,沈迪变了许多,他很少跟人交流,包括他妈,姜瑜心疼这孩子,狠狠心把之前的生意都断了,专心在家照顾他们。

    只是不知道哪里出了岔子,沈迪小小年纪,脾气却不小,打架逃学,稍有不顺心就把人打的头破血流,见家长赔礼道歉如同家常便饭。

    沈弘沅耐着性子说,却一点用都没有,你说他点头,说完该怎样还是怎样,说多了,他会顶嘴甚至摔东西,父子俩心平气和的在一个房间里待不过三秒。

    姜瑜不知道他在乡下那一年到底受了什么委屈,算来算去都是自己的错,便加倍宠着。

    沈迪这孩子就算哪里都不好,脸却是一等一的漂亮,棱角不那么分明的几年,秀气的跟个女孩子一样,谁见了都喜欢。只是后来,人越来越暴戾,漂亮里总带着那么点狠劲,夸的人也少了,毕竟谁会喜欢那么小的孩子就一肚子坏水。

    沈迪巴不得他们不喜欢自己,在学校里也一样,谁敢说他漂亮,他抡起砖头就敢朝人面门上拍。这张略显女气的脸,他一点都不喜欢,当年如果不是它长这样

    三年级的时候,沈迪被人说娘们,跟人狠狠干了一架后,晚上回去躲房里,拿刀在自己脸上划了一刀,就在颧骨处,足有三四厘米,血流了一脸,他却不觉得疼,躲在被子里异常兴奋,仿佛一夜之间自己成了一个男人。

    只可惜第二天就被姜瑜发现了,硬拽着去了医院,医生听说他是自己划的,有些不可思议,不说头一回见到真有人觉得漂亮是种负担的,单说这孩子还这么小,就敢拿刀往自己身上招呼,他上完药后,委婉的建议姜瑜带沈迪去看看心理医生。

    姜瑜才不会承认自己的孩子需要看心理医生,那时候去看心理医生代表你有精神上的问题,这孩子好好的,能吃能睡,除了闹腾点,脑子绝对没问题。

    那条疤后来渐渐长好了,有点印子但不明显,沈迪没再接着折腾,他的注意力已经转向了另外一处,他长了两颗虎牙,被同桌女生冒死说了句很可爱后,沈迪就一直想着怎么把它们给拔了。

    那几年姜瑜按耐不住又开始在他们那边开起了服装店,每天忙着进货看店,没时间管他,沈迪就是再狠,也没办法自己把牙给拔了,而且他听人说,有些虎牙起到面部支撑作用,拔了脸就塌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他站在镜子前不断调整面部角度,发现只要别大笑,平常说话两颗尖牙看着也没什么可爱的。

    沈迪高中进了市里最好的学校,不是因为他成绩有多好,而是他那从开店起家,一路开到超市、餐馆、大型购物中心,身家在他们市排得上号的妈,给他们学校捐了一栋图书馆,就为了让他在那个尖子班有一席之地。

    百年老校并未如姜瑜想的那样,给沈迪带来思想上的熏陶,他还是维持着他混世魔王的本性,隔三差五一身伤,姜瑜又气又心疼,能想的法子都想了,可他根本听不进去,这个家里也没人能管的住他,沈弘沅还是一如既往的常年在外,偶尔回来一段时间,沈迪连喊都不喊一声。

    要说沈迪还有点心对谁好,除了他那几个从小学起就跟着他的狐朋狗友外,就是沈歆了,后来那几年,沈歆的妈妈病重,差点走了,是沈迪把自己的零花钱都给她,让她带她去医院,好不容易才救回的一条命。

    沈歆知道他有钱,只是没想到有钱到这种地步,随便拿出来的零花钱就好几万,沈迪还说这只是他的零头,让她放心用,不用还了。

    但沈歆还是一笔笔的记在本子上,她因为她妈的病给耽搁了一两年,再次回到学校,已经比同龄孩子都要大了,好在她虽然不喜欢说话,成绩却从来没下过前三,小升初考上了市里的学校,沈迪让她把她妈也接过来,他给她们租房子,乡下那晦气的地方就别待了,待着也是受欺负。

    沈歆一开始不愿意,后来想到她妈,上次送到市里,医生说再晚几分钟人就没了,便听了沈迪的建议来了市里,临走前,乡下几个婶婶给了她们点钱,先安顿下来没问题。

    姜瑜虽然不喜欢那边的人,但这对母女跟她没什么过节,看沈迪喜欢,就也帮了两把,偶尔喊过来一起吃顿饭,给点钱,仅此而已。

    沈歆班里有个叫秦俊的男生,坐她后面,一开始总喜欢笑她年纪大,见她不理他,又开始变着法的笑她土。

    沈歆也知道自己土,从吃到穿,都跟城里的孩子没法比,她还穿着她妈织的衣服,有点小了,袖口还脱了线,看上去要多寒酸有多寒酸。

    她本来没什么存在感,唯一的优点是成绩还不错,这大概就是秦俊不能容忍的地方,如果放在平时,她多少可以让点,但他们学校考的好有奖学金,虽然不多,但沈歆现在最缺的东西就是钱,她不可能总靠着沈迪。

    她以为是这样,但秦俊是谁,一个有钱人家的公子哥,不在乎钱也不在乎成绩,唯一在乎的就是被别人忽视,不是那种刻意避开你的忽视,是真的完全当空气的忽视。

    秦俊从小到大哪受过这种委屈,跟她说话她当是没听见,半天才回一句,每天不是在学习就是在发呆,这让他更气不过了,你要是一直在学习就算了,你有那发呆的功夫跟我说两句话怎么了。

    沈歆从初一进来就一直跟秦俊一个班,几次分班都没能拆散他们,于是秦俊就这么别扭着,这股别扭劲终于在初三的时候达到了顶峰,那时候班主任规定每三个月换一次座位,依成绩排名,秦俊也不知道自己为了什么,死盯着她旁边的位子,防这个防那个,自虐般的一路过关斩将,终于如愿以偿的坐了上去。

    跟所有青春期的男孩子一样,对待喜欢的人最简单粗暴的方式就是欺负你,一边对你好一边欺负你,只是他低估了这个总是独来独往的女孩子背后的暴力领袖,一来二去的被沈迪发现了,他一边觉得沈歆这么多年饭吃狗身上去了,从小被欺负到大还没完了,一边又在想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狗东西,他妹妹也敢欺负。

    虽然是个人都看得出来秦俊对沈歆过分的在意是因为什么,但谁都不能说,一说他就跳,谁喜欢她了,又丑又土,别侮辱他的审美了

    每次一进门,他就一屁股坐下开始吐槽,三句话离不开沈歆,贺程麻木的点着头附和,无论他多少次明示暗示的向秦俊表达自己的不满和烦躁,这小子还是乐此不疲的找他抱怨。贺程还是第一次知道,自己有这么垃圾桶的属性。

    第9章 第九章 你说不说

    贺程在二中上到高三下学期,终于决定要转学了,以他的成绩,初中升高中那会就能进一中的,无奈他爸觉得二中离家里近,给的奖学金又高,就擅自给他改了志愿。

    近两年二中升学率有所下降,贺建新一深想,怕自己目光短浅害了孩子,毕竟兄弟几个里,就他们家贺程的成绩拿的出手,考一个好大学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为此他特地拉下老脸,找以前单位的领导帮忙,想给转一中去,好在贺程的成绩确实够好,在市里排名都很靠前,学校一听就放行了。

    贺程自己也想转过去,因为小川就在一中,也是学的物化,运气好的话,两人兴许还能在一个班。

    办手续花了点时间,正式报到已经是开学后几天了,路有点远,在办好住宿前,他每天都要骑将近一个小时的车去上学,公交也有,就是太堵,容易迟到。

    贺程第一天去,在离校门口一百米不到的地方,撞见一个男生,低着头,正蹲在墙下抽烟。

    之所以会注意到他,不是因为穿着一中校服裤的男生有多扎眼,而是那时已经十点多了,通往学校的路上空无一人,一看就知道是逃课出来的。

    而且这么冷的天,他居然只穿了一件衬衫,袖子挽到手肘,从开了两粒扣子的衣襟望进去,一目了然,里面什么都没有。

    察觉到他的目光,那人抬起头,贺程的脚步因为这极富冲击力的一瞬不由得放缓了。那是一张用漂亮不足以形容的脸,线条清晰,棱角分明,皮肤干净到透明,几乎要与一身松垮的白衬衫融为一体。

    就是头发有点长了,几缕到了眼睛里,那背后露出的目光毫无善意,甚至有几丝阴沉,一开口更是与温柔的皮相不相称的凶恶,见有人看着自己,他吐了口烟,粗声道“看什么”

    贺程有点可惜了这样一张脸,他收回目光,走了过去,那人也没纠缠,继续蹲着抽烟。

    贺程先去了政教处,材料都交完后,老班领他去办公室聊了几句,下一节课上课前,他被带到六班的讲台前。

    他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自我介绍了几句,班主任接过话,开始迫不及待的细数贺程的优秀,考过第几名,得过什么奖等等。

    贺程没怎么听,目光越过下面坐着的人,落在了第四排靠窗的位子上,那里,成映川正撑着头,笑着朝他眨眼。

    窗外阳光柔和,照的整间教室在他眼里,只剩那一处明亮的地方,贺程心蓦的一软,不由得勾起嘴角。

    底下突然传来一声冷笑,既嘲讽又充满了不屑,班主任被打断,教室里突然安静了下来。

    贺程寻着声音看去,意外的发现居然是早上跟他有过一面之缘的人,此刻他在白衬衫外面加了件校服外套,拉链没拉,就这样敞着,手插在口袋里,靠在后座上,也在看着他。

    “沈迪你笑什么”班主任严肃的点了名,“你今天早上是不是又没来上课,你知不知道现在什么时候,马上要高考了”

    班主任喋喋不休的质问声里,那个叫沈迪的突然站了起来,不耐烦的往门口走去,即将跨出门时,他转过身,朝贺程比了个中指。

    班主任以为是朝他比的,大叫着让他回来,他却半步没停的消失在了门口。

    贺程一脸莫名,指谁,他吗

    为什么

    就因为早上多看了他一眼

    班主任很快收了一腔怒火,没再管他,他指了个位子,让贺程先坐过去,似乎这样的事,在本市最好的学校的课堂上已习以为常。

    贺程是个同性恋,这一点,从他开始喜欢自己青梅竹马的玩伴时他就知道,自己跟万花丛中过的秦俊不一样,他们喜欢着完全不同种类的人。

    小川是不是他不知道,但至少他不排斥自己,贺程没有刻意掩饰自己对成映川的喜欢,连秦俊心这么粗的人都看出来了,一向细腻敏感的人又怎么会发现不了。

    贺程也没有急于表现什么,他很喜欢现在这种状态,不需要刻意说破的心知肚明,他们彼此熟络,现在又在一个班,运气再好点,也许还能分到一个宿舍。

    从现在开始,他们可以规划不久的将来,考什么样的大学,去哪个城市,为了他,贺程甚至不介意选一个与他最初的目标相差甚远的学校。

    直到这节课下课,沈迪都没回来,班主任似乎也没有把他找回来的想法,课间休息,贺程跨了几个座位,在成映川旁边坐下。高三了,课业紧,课间也没什么人活动,他不得不放低声音跟他说话。

    “手续都办完了”成映川问。

    “差住宿了。”贺程随手翻着他的笔记本。

    “效率挺高的嘛,你年前跟我说的时候,我还以为你开玩笑的。”

    “我什么时候跟你开过玩笑。”贺程说“你那还有床位吗”

    “没了,不过隔壁好像有,我帮你问问。”

    “也是我们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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