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是成年人,这样幼稚的表情却一点都不违和——甚至让之前的“严肃”都有了板着脸装大人的感觉。
厉向东想,有的人真是至死都是少年。
“噗嗤,”文怡听他说到这里,忍不住低下头抵着向东的肩窝笑得直打颤,“我懂我懂,我爸就是这样。他和我哥两个,都是从小被人捧在手心里,骨子里根本长不大——外面看着好像生意做得有模有样,其实内里幼稚得要死。我爸好歹有年资,多少能像我哥;我哥简直……就像我弟——他现在晚上睡觉还要人抱的你敢信。”
向东想到之前见到的文愉好像一只小奶猫一样一边挣扎一边被人抱走的场景,不由也笑起来。
又说“难怪后来我爸见了我,老吞吞吐吐,一脸‘我有好多话但我不敢说’,还给我买了好多这个那个的——原来是对你做了这么过分的事!”
“没什么过分的,伯父说得对。”向东虚心承认。
文怡笑“你别学你爸惯他,他是给一点点风就要顺势飞上天的——我之前还奇怪,究竟谁那么有能耐,那么有恒心,把他从小宠到大来的。原来就在我鼻子底下杵着呢,这可真是灯下黑。”
厉家的作风和苏家自由奔放的苏家不同。
很有些三纲五常,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味道。
向东在厉建国面前就是个规规矩矩的儿子,听文怡这么说苏晏觉得很新奇,但到底不敢顺着这么往下说,只得顾左右而言他“你之前不知道?”
文怡茫然;“我为什么要知道?”
“苏伯父没有和你说过?”
文怡又笑起来“你可千万别当着他的面叫他伯父——啊你当年是不是当着他的面叫‘伯父’了?难怪他要欺负你呢!——没,他没和我说过。”看着向东探究的眼神又说,“我们家就这样。嗯……这么说吧,你们家是中央集权大政府,我们家是松散的邦联制,一般来说,不会彼此都不会插手对方的私人生活,我爸连我哥从小把老秦养在身边都不管呢,还给他拨款。我从美国回来,被禁止和唐毅来往,算是我们家破天荒第一遭了。”
“啊不过,”文怡顿了一下,皱眉说,“他对你说这么过分的话,回头一定要提醒我对他发脾气才行——你就是因为他说的话,所以就傻乎乎地跑去找唐毅……”
文怡说着说着,脸就黑沉下去,一副随时爆发家庭伦理剧的样子。
向东赶紧说“那当然不是……这个原因就……”
虽然向东对苏晏回答“很公平”,事实上也打算这样去争取一下,但在icu里见到文怡,一瞬间就觉得不可取他才刚刚接受了一次“错误预估自己能力”的教训,实在没有胆量再去这样赌。
他在很近的地方亲眼看过文怡如何受到折磨。
这种时候他不禁想起许多“为了向配偶证明戒毒可行以身试毒终成大错”的事例。
从icu里出来,看到在外面等待的苏晏,他立刻就说“伯父,很抱歉,虽然我觉得您的提议很公平,但我不能接受。我想我不一定做得到。就算能做到我也不愿意尝试。我不敢拿我和文怡的感情冒这样的险。无论什么时候,测试人性都是危险、愚蠢和没有意义的。我希望您能理解,并且让我在以后的日子里,用其他方法来证明自己的成长和成熟。”
苏晏没有立刻回答。
向东捏了一手汗。
背却挺得很直。
片刻后苏晏才叹了口气“该说抱歉的是我——早上我实在是气上头了,对你的态度很不好。小怡已经对我发过脾气了——让他一醒来就发脾气这件事我也很抱歉,你爸也说过我了……”
“我爸还会说您啊?”
“他也就在别人面前给我留点面子,”苏晏轻轻地哼了一声,“我叫他爸爸的时间比你还长……他不但说我,他还打我呢……”
厉向东决定不要去想象。
“总之,我……从小并没有和父亲生活在一起,对于处理家庭内部的事情很不擅长——啊,听上去像是找托词,抱歉,但总归,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对于小怡的事情,我是挺生气的,不过主要不是气你,你是被迁怒的。我主要,是生气自己的愚蠢和无能为力。”苏晏从口袋里掏了一支烟,叼在嘴里,打火机拿在手上,打着又熄灭,打着又熄灭……
向东想提醒他医院里不能抽烟。
但他始终没有把烟点燃,便也无从出口。
片刻苏晏接下去说“我想我大概这辈子都没有能力做一个好父亲。就算是现在,对于‘该对孩子的恋爱插手到什么程度’,我也依旧不是很明白……之前觉得自由成长好,就除了给钱其他都不太管;结果出事了;回头管理起来,还是出事了;再转头遇到你,我觉得挺靠谱的,就不再管了……结果还是出事了……aga,我并没有怪你,你也还小……大概的确不应该把事情全都交给你们自己来的。总之,大概是这样,”苏晏皱着眉,摁着太阳穴,一副不及格的学生对着血淋淋考卷的苦恼表情——和对外那种商界精英的姿态一点都不一样,“对你说了失礼的话,对不起。”
苏晏把烟从嘴里拽出来,揉成一团扔进旁边的垃圾箱里。
向东连忙说“伯父不需要这样,您毕竟是长辈……”
“没什么长辈小辈的,”苏晏打断他,“做错了就是做错了——何况我管厉建国也叫了二三十年的爸爸了,四舍五入我们可以算是兄弟。”
不不不。
那个什么。
这个不能有。
“总之情况大概就是这样,”苏晏倒没觉得自己放了个超级大炸弹,自顾自往下说,“文怡现在的情况,我暂时不能把他交给别人。你想来探望他,随时都能来。尽量集中在这段时间吧——过一阵子我说不定会把他转移到国外更好的治疗机构去……”
“苏伯父,”向东忽然想到什么,插嘴道,“恕我直言,人性测试是个最愚蠢的主意。但您早上的提议——就是想让我用药的那个,不只是人性测试那么简单吧?”
“这件事我不会再提了,忘掉它吧。”苏晏说。
“是为了文怡吧?”向东不依不饶,“如果是为了文怡好的事情,请告诉我,不要把我排除在外——他也一定想让我知道的。”
“我觉得并不。”苏晏拒绝得很果断,“让你知道了,大概我们家就要上演父子反目的伦理大戏了。”
“那我不就更应该知道了吗?”厉向东说着,向前逼了一步。
苏晏一愣。
随即摁了摁额角“这种时候倒和你爹超像呢……”又说“你等等”。
离开一会儿又回来,身上带着淡淡的烟味“你想知道,告诉你也没关系——的确没那么简单。不过,我的理由比人性测试更丧心病狂。”说着他笑了一下。
向东追问“是什么?”
“人体实验。”苏晏回答。
“哈?”
——如果说人性测验只是愚蠢和自负,那么这已经是踩过底线的反人类反社会行为了。厉向东简直震惊苏晏居然会把这四个字说出来。
苏晏却不为所动“你知道文怡现在用的,对抗药物是哪里来的吗?”
向东脑子转不过来,没办法回答。
苏晏把西服外套脱下半边,解开衬衫的扣子把袖子挽起来——臂弯里一排细密的针孔“是我的血清。”
“什么?”
“文怡一直以为是在动物身上做的试验。”苏晏非常冷静地把袖子扣回去,“但其实在动物身上哪里有在人身上做的准确。我和他身上有相似的基因,体型什么的也相似……啊,你不要这个表情,为人父母嘛,这是应该做的,别人爹妈还凶得多呢,肾啊肝啊什么的不也说捐就捐吗?而且——你听说过的吧,我是为什么出生的——我从出生开始就做这个,早习惯了。但只有我,缺乏对照组,有的时候就……”
“我要试试。”向东忽然说。
“我拒绝。”苏晏回答得非常快。
注苏晏小时候是为了给他经常生病的哥哥捐血+做对照体才出生的试管婴儿。从小很习惯被在身上做实验。所以文怡一需要这方面的帮忙他就自己上了。他对于“自己的身体”有一种微妙的疏离感。这种事,在他的概念里,并不算很大的牺牲或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虽然苏晏有单独的篇章,而且整体上来说大概算是一个好人,但他确实不是一个好爸爸。
第一个儿子是女方单独养大的。是最健全的一个otl。
第二个儿子的母亲跳楼了。至今心理有阴影。
第三个儿子嗯……出了这样的事情。
他因为从小虽然有父亲和母亲,但是没有感受过家庭,所以经常处于“作为爸爸我该怎么办呢”的茫然中。
在家庭生活中他大概“到死都是少年”对于他来说是很合适的——这并不是一个褒义的形容v|||
第79章
“你别跟着我想一出是一出的,”苏晏扶额做一个非常明确的“拒绝”的手势,“上午我火大了,脑子不清楚,你不要跟着我起哄。这种事情做出来,小怡和你爸非把我挂起来风干不可。”
“那为什么要告诉我呢?”
苏晏没有回答。
厉向东上前一步严肃认真地问“如果真的打心眼里想要拒绝,为什么要这么详细地告诉我?——其实伯父心里,还是怀着想要我加入的希望吧?”
“我不是,我没有。”苏晏立刻反驳,“我只是诚实,有点啥说点啥。”
“那我换一种问法我要怎么做,伯父才会让我加入呢?”
“想都不要想。”苏晏沉下脸,“我不会真的做这种事的。”
“你该不会……”苏文怡抬起头来看厉向东,“我爸不许,你就直接去找唐毅了吧?”
“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厉向东点头。
文怡目瞪口呆“你……我……让我说你什么好,你这人……”
向东笑了一下“当时你已经被送到国外去,传回来的消息时好时不好。我就……很着急。那段时间高考完,大学刚入学,什么事情都挤到一起来……我简直……”他顿了一下。
文怡亲了亲他的侧脸“对不起呀,害你担心了。”
“又不是你的错。”向东也亲了他一下,又说,“我怎么和爸爸商讨,他都不愿松口。你爸爸也……加上那个时候,我调查了一圈发现,你爸爸是通过和唐毅假合作,来获取药物——虽然做得很高明,既然追查不到你们家,这个用来和唐毅合作的公司本身资质很好,又是做医药起家,没有任何破绽……但是唐毅这样的人,无论对谁都要留一手,我不知道当时你爸是怎么联络上他的,但他这个项目是完全私密的,忽然有人找上门来合作……他那么一个‘好梦中杀人’的家伙,不起疑才怪。我估计,按他的尿性,多半是看上钱才会答应合作。的药品嘛,就是半真半假的忽悠,所以你爸那边做出来的东西效果都不是太好……我就想,明明我有最方便、最快捷、最贴近原产地的方式获取药物,为什么要绕那么大的圈子呢?——然后我就。嗯。”
向东看文怡眉毛皱成一团,没敢往下说。
文怡轻轻捶了他一下“你真是……要死了你!你之前为了去找我,不是你爸承诺,什么都听话的吗?忽然搞怎么一出,你爸怎么没把你吊起来打?”
“打啊,怎么不打。”向东回答得理所当然,“我们家祠堂香炉前那块地都差点让我给跪穿了。不过怎么说呢,我爸一方面生我的气,一方面生你爸的气,火力就分散了。尤其你爹在我爹面前,超级能拉仇恨,顶得一个t。我听他们俩关在房间里那个动静,哦豁,十块地板都不够穿的。我爸就顾不上我了。何况药都用了,就算跪破膝盖,它也不会再漏出来啊?——所以不如趁药效正好的时候,把试验给做了——我爸也被磨得没办法,最后只好帮忙瞒着我妈和我爷爷,还顺带观察我和你爸的情况什么的……”
文怡听得又好气又好笑“这么看你和我爸还真挺兄弟的哈?”
“在治疗你这一点上,我们是坚决地站在统一战线的。”向东说,说完忽然露出一个布满整个脸,牵动所有肌肉,超大型的笑。
他平日很少表情,笑也大多是微笑。
这样露出牙齿的笑法,就连文怡也只见过一两次。
其实很有感染力——他牙齿白,眼睛又黑又亮,笑起来特别清爽,像温暖的海风。
文怡被他带得也笑起来“怎么这样笑?”
向东把放在他腰上的手紧了紧“没,我就是回想起,那时候,每天跑去医院,手上插着管做试验,一想到可能能帮上你,偶尔听到你的状态变好了,心里就特别高兴。现在一想起,你能恢复得这样好,其中有我的一份努力,还是觉得,真的,特别高兴……”
文怡不知该怎么回答。
只能扑上去,几乎是啃咬式地亲。
向东被动地承受他激烈的亲吻,把手放在他背后,缓慢地顺着他削瘦的背脊,把他躁动的舌尖卷住吮吸。向东吻得很慢,很细致,却很坚决,带着难得一见的占有欲和控制欲,一点点地抽空文怡肺里的氧气,也抽干他肢体里的力量……不多时文怡就连脖颈和胸口都红了,瘫软在向东的手心里只能喘息,任由向东的嘴唇顺着脸颊向上移,一直移到右眼睑下,在那颗眼泪式的小痣上舔了又舔。
文怡借着他手臂的力量才好不容易撑直身体,想要避开都没有没有办法,只好软软地推他“好痒的,别舔了……”
“这就是那个时候留下的疤?”向东用门齿叼着起一小块文怡脸颊的皮肤,含含糊糊地问。
“恩,是。”
——当年被唐毅绑架的时候,文怡为了保持清醒,撞破了自己的脑袋。
向东就从那颗痣开始,顺着他的右眼亲上去,一直亲到头顶。
文怡知道向东想做什么,一边躲一边说“别找了,没什么痕迹的——我是非疤痕体质本来就不容易留疤,又做了激光去疤的……”
向东捏着他的下巴不让他逃“现在想起来我都觉得后怕。伤到眼睛可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