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背后传来不屑的冷笑
“假正经。”
这梁子可算是结大了。
如果可以,厉向东简直想要动用家族势力让这个人直接从世界上消失。
然而并不行。
苏家虽然比不上厉家,但到底也是名门望族,若是争起来必然两败俱伤,就算厉家能站到最后,也必然伤筋动骨。不过在这方面厉向东始终保持着高度的理性,苏文怡在苏家也没有受宠到能呼风唤雨的地步,并没有战场扩大到更深更广的层面上。
可饶是这样,高中的那几年,厉向东和苏文怡针锋相对的戏码,也足够拍出一部不断翻转、激情四射、跌宕起伏的大戏——还是每天实时更新的。
说实话,厉向东打心底厌恶成为茶余饭后的八卦议题。
然而并躲不过。
苏文怡仿佛掌握着他怒槽的开关,每一句话都戳中他的怒点,每一个动作都掀他的逆鳞,总能轻易地踩穿他的底线。两个人在学业上较劲,在运动场上别苗头,打个照面都充满火药味。
厉向东一向自诩的冷静自持,进退有度,遇上苏文怡就全线崩溃。
以至于厉向东回忆少年时光总有种被下了降头的不真实感怎么会那么躁,那么容易被撩起怒火,以至于被苏文怡生拉硬拽地拖进流言中心?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他只觉得苏文怡从头到脚哪儿哪儿都让人不爽,连笑容都透着不怀好意的嘲讽味道。
第2章
这个结论,大抵连和厉向东关系最铁的唐毅也不会赞同。
事实上唐毅本人觉得苏文怡的脸“美得很,既不像男的也不像女的,根本不像真的”,“笑起来春风拂面,眼睛弯起来,可以笑到人心里去”——这大概可以代表关于苏文怡外观的主流观点,一般来说就算讨厌苏文怡也不会讨厌他的脸,更不会讨厌他的笑。
只有厉向东把这解读成“不男不女,像个人妖”,硬是觉得那勾起嘴角像是偷了鸡的狐狸,一见就生气。
当他发现不止一个发小把持不住爬上苏文怡的床时,就更生气了。
而最生气的,莫过于厉向东发现,喜爱的小学弟出现在浓艳的梦里,醒来时发现内裤床单一片狼藉。
那个早上,历来健康生活,连蔬菜都只吃有机的厉向东,难得地点起一根烟。呛了两口之后,他决定把这个账算在苏文怡头上——毕竟如果没有那个突如其来莫名其妙的吻,他厉向东的脑内根本不应该出现这种选项!
当然厉向东并不觉得自己的人生拐上了另一条道路他就算喜欢男人,也是源自真心,发乎情止乎礼,循序渐进,和苏文怡那种夜夜笙歌颠凤倒凤的家伙完全不!一!样!
……嗯,最少在今天早晨,不,昨天晚上之前还是不一样的……
厉向东回到令人尴尬的现实,直面足以洞穿履历的人生污点,头部闷闷作痛。
像怕他不够生气似的,苏文怡“噗嗤”的笑声立刻炸开,顺着床垫厉向东都能感觉到他胸腔震动的愉悦。
向东紧张得后背都绷起来。
“‘怎么是你?’”苏文怡猫一样卷在被子里,侧过头,模仿向东的语气,抬起手指把一边眉毛戳起来学向东的表情,他从小到大参加戏剧社,表演上颇有造诣,学了个十成十的相似,“俗话说‘百年修得共枕眠’啊厉大少爷。你我现在也算有百年之缘,东西还留在我身体里,早上起来第一句想对我说的话就是这个?”
向东语塞。
苏文怡嘴角边挂着似笑非笑的弧度“我天天被人诟病下床失忆翻脸无情,但最少退房之前,好歹还是会例行甜言蜜语,赞扬对方的技术,保持氛围良好;厉大少爷衣服都还没穿上,就已经开始着手反省过失事后清算,这薄幸的天分吾辈真是望尘莫及。”
向东自小谨慎持重,洁身自好,几时陷入过这样的窘境、受过这样的揶揄?——文怡的话说得不算重,最多也就是损友之间互相开玩笑亏来亏去的程度,但对于此时此刻的向东来说,大耳刮子嗖嗖抽在脸上的疼痛与现眼莫过于此。
向东张了张嘴,想要找出点词句来反驳,这是他面对文怡时的条件反射,然而连裤子都没有穿上,两个人四条光裸的大腿还带着体温黏糊糊地彼此绞缠在一起,以他的经历搜肠刮肚也实在找不出什么合适的词句——厉向东人生中第一次彻彻底底地体验“哑口无言”的感觉。
欲言又止的样子落在文怡眼里,逗得他伏在枕上笑得打抖,好看的桃花眼弯起来“也没有必要这么震惊吧?你是酒后会失忆的设定吗?明明是你勾引我,你找的地方,你开的房,你先扒的衣服还你在上,吃干抹净第二天一睁眼就问‘怎么是你’?”
向东不敢看他闪亮亮淡色的眼睛。
脸上热得像被七月正午的太阳暴晒一小时。
文怡游刃有余满不在乎的态度,让他有些微妙的膈应——他讨厌被人这样调笑,而且文怡的从容更反衬一头热汗手足无措的他像是个初出茅庐的傻小子。
不过话说回来——向东很快想通——在这方面,比起文怡来说,他的确可以算得上是初出茅庐的傻小子。枕边这个人毕竟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苏三少。对他来说引发人生节操危机的重大转折,对文怡来说大概不过是无数个在不同人身边醒来的早晨中微不足道的普通一个。
稍微找回点理智,向东便觉得“怎么是你”实在尴尬度破表,简直足以跻身“约炮后次日清晨最糟糕发言”前三位。如果自己与人春宵一度之后,第二天醒来听到第一句话是这个,说不定瞬间出离愤怒暴跳如雷。可文怡非但一点不生气,反而把它当做一件喜闻乐见的新鲜事……
该说不愧是心尖跑马苏三少,突出的就是一个心宽吗?
“是我……主动的?”
比起文怡的态度,谈话的内容更让向东心惊。但向东说不出“勾引”这样的词,只能犹犹豫豫地问。
“还是你把我打横抱进来的呢,”文怡笑得一边小虎牙都露出来,“也不管有没有人,就这么大喇喇地从正门走进来,大堂里等check的旅客全都转头看——不信的话去掉监控,大概还有记录哟。”
好多人看到了?
还有记录?
那岂不是……
想到“厉大少与苏三少”这种组合的爆炸程度,想到如今流言传播的速度,想到老爷子知道之后的反应……
向东一个头变两个大。
“别担心啦,”文怡支起身,伸出一支手指轻揉他的眉间“哪有那么傻让人拍到你。被你家老爷子知道我勾你不走正路,我也是吃不了兜着走好吧?”
“你……”
“我拿外套挡着你的脸呢,”文怡像拍小狗那样拍拍他的脑袋,“安啦!就算真有看到,也不过以为是我的哪个小情儿罢了。我床上的人两三天一换,根本不会有人去深究是谁。”
“……”
话是这么说没错……
这么一想也的确可以让人放心……
但……
向东怎么听怎么觉得这话不得劲。
尤其是……
文怡这样一撑起身,覆在他身上的被单滑下去,露出纤长的脖颈、圆润的肩膀和流畅的脊背曲线……栗色的半长发软绵绵地搭在肩头,遮不住雪白的皮肤上斑斑驳驳青一块红一块的痕迹……不用细想也知道那是什么……
向东不由自主地盯着文怡脖颈和脊背连接处那一块微微凸起的小骨头,眉头皱得更紧了“那个……”
“嗯?”
“我……为什么会,忽然,这么主动?”向东斟酌着词句,“我记得,我们的关系,就,并没有,那么……”
“你觉得为什么?”文怡横他一眼,眼角含笑,眸中波光荡漾,眉梢尽是风情。
向东只觉得像有一只猫爪在心上一撩,顿时有点慌“我,不知道。”
片刻沉默。
“嘁,”文怡冷哼一声,别过头理顺自己的发梢,在床头摸索扎头发的皮筋,“还能为什么,喝多了呗。”
言语间忽然就撤去笑意。
饶是习惯他喜怒无常的向东也愣了一下。
“虽然这么说有些自大,但,”向东又犹豫片刻,叹口气,“在下,并不是喝多了酒,就乱来的人。”
“怎么?”文怡挑眉,“我魅力不够?”
向东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半晌才说“哪里,苏三少名声在外,颠倒众生,只是我有原则,和魅力无……”
“原则,嗯?”
文怡打断他,目光在他光裸的上半身上溜,又垂眼看自己性痕参差的胸口。
向东不说话了。
片刻,文怡耸肩“你把我当成其他人了。”
“呃……”向东将信将疑。
“怎么,不相信自己酒后性格会那么崩?”文怡把腿从他的腿下面抽出来,翻身下床,雪白的身躯一下落进阳光里,向东连忙别开眼,“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建议你还是接受这个设定。这种程度都接受不了,知道真相的话你岂不是要从窗口跳下去。”文怡随手拉一条浴巾围在腰上,径直向浴室走,头都不回地说。
他的语句非但没有笑意,反而带着点咬牙切齿的冷。
向东脊背一凛“……所以,真相是什么?”
文怡才走了两步就“啪嗒”一声像被抽去脊骨般软倒在对面的沙发上“你找我做个交易。”
“……交易?”
厉家和苏家经营的领域不同,历来没有什么交集,他有什么交易好找苏文怡谈,还要谈到床上去?
“这都忘了?”文怡抬手遮住眼,“给你个名字提示,许嘉音。”
“啊。”
向东死机了足有五六秒才回过神来。
只觉得身体里蛰伏一夜的酒劲直往脑门上冲,太阳穴突突地猛烈跳动,颅腔里回响的都是嗡嗡的金鸣。
“和别的男人有了这样龌龊的肉体关系,嘉音会怎么想?”
——这个念头第一时间撞进厉向东的脑海,一时间胀痛得呼吸都急促起来。
随即理性很快提醒他嘉音大抵并不会有什么想法。
毕竟嘉音只当他是一个关系不错的普通学长。
尽管昨晚这破事归根到底,还真是他脑子一热,为了嘉音,拿自己和苏文怡做了个交易。
这话从何说起呢。
还是先说说许嘉音吧。
第3章
许嘉音是厉向东大学专业课教授的儿子。
厉向东专业过硬,大一下学期开始就时常为教授打下手,一来二去有些交情,时常被教授招待到家里,便和许嘉音有几面之缘。彼时嘉音正在准备高考,两人时常分享一张书桌,一个复习,一个抄数据,久而久之就熟络起来。
嘉音也有一双漂亮的桃花眼。
安放在朴素的五官中间,有点微妙的不协调,远不像苏文怡满面春色妖气逼人,可搭配上他低眉顺眼的姿态,温润润倒也自有一番风景。
这双眼睛藏在银丝眼镜后面,双眼皮又深又薄。在那稀而长的睫毛下望见敛着幽幽的光,又天真,又柔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