褐色的双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芒，周衍激动地上前一步，在发现对方的不自在后，又尴尬得和对方拉开距离。他抓着头，磕磕绊绊地说“你是马斯洛教授的学生，我知道你。”
“你知道我？”陈臻重复了一遍。
“布里渊孤儿，马斯洛的孩子。”周衍说了两个关键字。
这下，陈臻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布里渊区是最晚建立的星区。长时间的无政府状态使得那里战乱纷纷，直到大约三十年前，布里渊区才渐渐回归和平。战火造成了大量的伤亡，同时也造就了大量的孤儿，于是便有了“布里渊孤儿”。
而陈臻的导师，也就是马斯洛教授，在战后投入了一大批资金建立福利院，它们遍布在不同星区，以便这些儿童能展开新的生活。期间，马斯洛教授亲自担任了院长，帮助了不少心理受创的孩童走出阴影。
“我可以问一下你来自哪个区吗？”
“里德伯区。”周衍很快回答道，“教授不常去我们那。要是他能来多上上课，我的数学和基础物理可能就没那么差了。要知道我做梦都想当他的学生。”他鼓起了一边的腮帮子，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有些稚气，但也并不叫人反感。
他看起来很有朝气。陈臻突然想到了这个词。
“我本想当一名工程师。”周衍和陈臻并肩走着，一双眼里饱含着崇拜与羡慕。
陈臻被盯得有些不好意思，他别开脸，眇了一眼对方的肩章，“但你却成了一名军人……”陈臻一愣，“军籍向导？”
周衍咧开了嘴，“是的。我听说你去了向导学院，我便也去了那里。”
陈臻感觉脑子有些转不过弯，“为什么？”
“教授说我们很像，但是我要比你差那么一点点。”周衍腼腆地笑着，“所以我就以你为榜样了，这算是紧跟你的步伐吧？”
“我可算不上什么榜样。”陈臻失笑道。
确实有很多孩子受马斯洛教授的影响，希望长大之后能像教授一样投身于ai行业。然而，不是所有人都能忍受整天和枯燥的数据打交道的，马斯洛教授也提倡他们找寻自己的人生方向。
“你需要找到适合自己的位置。”陈臻回忆起了教授的话，他回过神再一次看向对方的肩章，“我看你已经找到了。”
周衍会心一笑。
“我听说你已经结婚了。”周衍故作无意地说道，但他的脸上若有似无地透露出一种惋惜的样子。
陈臻一愣，缓缓地点头。
周衍皱起眉，苦恼道“我之前见过那架超级舰的舰长，怎么说呢……看起来不大好相处？一张脸总是冷冰冰的。”
陈臻敏锐地捕捉到了重复出现的形容词，他问“你是什么时候见到他的？”
周衍思考了一会，“大概三年前。”
星历107……陈臻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周衍感觉自己好像说错话了，慌忙补充道“我们其实没什么交集，我就是习惯性地会去观察别人，我那时候正好在监狱里当审讯官。”
“监狱？”
“我们通常叫那地方为斯塔克大酒店。”周衍试图用幽默感挽救一下气氛，但似乎并没有见效。“你怎么了？”
“你怎么在这儿？”
陈臻应声回头，发现威廉出现在了刚刚经过的拐角处。
威廉快步追了上来，并温柔地拦住了陈臻的肩膀，“我正到处找你……这位是？”
肩膀上的重量让陈臻全身紧绷，他侧头观察威廉，很奇怪，他居然感受不到对方说话时的情感。
“我叫周衍，来自北冥舰，长官。”周衍敬了一个礼。
威廉点点头，又看向陈臻，似乎希望陈臻能解释一下他们两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但陈臻却并不想这么做，他说“我正要去找总指挥官。”
“发生什么事了？”
“一点小事。”陈臻脱离了威廉的臂弯，头也不回地走了。
拒绝的意味十分明显，威廉很有自知之明地不再跟着上前。他转而看向一旁站着的人，冷冷地说道“离他远一点。”
周衍笑了起来，他看起来是那样的人畜无害，但下一秒，他便挑衅地用手指着威廉，“这句话我原原本本地还给你。”
☆、13
13
陈臻确实需要去找总指挥官——他的离港申请被驳回了。
大厅内，陈臻找到了那名大胡子指挥官。
“指挥官先生，我想请问您为什么我的……”
指挥官抬手打断了他，“我很抱歉……在你回去之前，你恐怕得先跟那几位先生走一趟。”
顺着指挥官手指的方向，陈臻看见几位身穿黑色制服的人正巧从代步车上下来。为首的人带着一副金属眼镜，头发一丝不苟地向后梳着，微抿的嘴唇使得他的法令纹显得有些深。
“你是陈臻先生吗？”
陈臻点头，对方傲慢的视线让他有些不舒服。
“我是ai监管会的调查员，针对这次ai走失事件，我有几个问题需要问你，方便和我们走一趟吗？”对方亮出了身份卡，语气中透露着散漫的不容拒绝。
陈臻假装随意地瞟了一眼，心里却咯噔了一下。他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被找上了，有些出乎意料，但却理所当然。“我正要回到巴尔末区。”陈臻直视着那位调查员的眼睛，这能让自己显得比较坦然，“我有事情需要向马斯洛教授汇报，之后，我会接受你们的调查。”
调查员有一瞬的犹豫，又更加用力地挤压着嘴角的肌肉，“你恐怕无权决定调查的时间。”他微微测开身，摊开手掌指向代步车，“请配合我们的工作。”
对方咄咄逼人的视线让陈臻紧张了起来，他不想上去。并且，他非常怀疑，一旦自己和他们走了，就天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被放出来。“我拒——”
“他不能和你们走。”
陈臻将话咽了回去，他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在靠近，一步一步，坚定而有力。虽然刚才他还在回避他，但现在他有些庆幸对方的出现。陈臻一边在心里唾弃自己的见风使舵，一边听到威廉说“他现在是我的舰员，我不允许他现在离开自己的岗位。”说完，他的眼神和陈臻对上，陈臻一下子读出了安抚的意味，这让他不自在地低下了头。
调查员的气势明显被威廉压过一头，他梗着脖子，道“他是我们的重点调查对象，他经手过的几个ai都出了问题。”
“在没有直接证据之前，请注意你的措辞，先生。”威廉稍稍抬起了下巴，蓝色的瞳膜收缩了一下，仿佛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我有审问权！”调查员咬牙切齿起来。
“如果你要进行审问，那么可以现在就问，在这里问。”威廉不客气地指了指地面。
“他是一名向导。”调查员突然冷哼了一声，冲着陈臻眯起眼睛，“他知道怎么把自己的那点小心思藏起来，他们是天生的撒谎家。”
“所以你们准备让‘撒谎家’来对付‘撒谎家’吗？”一个声音突然从大厅的另一头响起，打碎了突然冷冻的气氛。
周衍从几个围观的人后面钻出来，他双手插在裤袋里，无视投过来的数道刀眼，悠然地晃到众人眼前。
“我知道你们有备而来。”周衍露出了亲切的笑容，“我说得对吗，向导小姐？”
陈臻这才发现，在那几位调查员身后，还站着一位不起眼的女性。因为瘦小，她几乎被几个男人挡住了。
“对向导的审问要比审问普通人艰难地多，当然也危险地多。没有足够经验的人恐怕也问不出什么。”周衍再一次瞥了一眼那名向导，“基于你们现在无法带走陈臻，我真诚地建议你们在这里进行调查。”说着，周衍有些自得弯起嘴角，“我曾经担任过斯塔克监狱的审讯官，我想我有足够的能力担任主审。”
陈臻拉住了想要上前的威廉。
调查员皱起了眉“这恐怕不合规定。”
“让你们就这么带走我们的工程师也不合规定。”周衍站到了调查员身边，“别忘了你们也有一名向导，她可以当副审，再公证不过。”他拍了一下对方的肩膀，又一下次蹿到了那名向导的身边，他自来熟地和对方打了个招呼，“怎么称呼？”
女向导抬起阴沉沉的脸，说“布朗。”
陈臻感觉到威廉的不满似乎要从心底里溢出，因为愤怒，拳头被捏得吱嘎作响，相比之下，陈臻要感觉平静地多。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陈臻将手指贴上威廉的手背，他不希望威廉生气或是自责，这个结果已经在他能接受的范围内。
陈臻不知道自己的想法有没有传达给对方，他只感觉到威廉叹了一口气，然后狠狠地握紧了自己的手。
审讯室有现成，一般都是用来审问犯错误的士兵。而现在，它将被用来审讯陈臻。
一张长桌和两把椅子便是整个房间的配置，头顶上是冷色调的光，圆形的光圈只能照到桌子，而其他地方，都是暗沉沉的。
周衍扫视了一圈，然后开始移动桌子。
一旁沉默寡言的布朗忍不住开口，“你在做什么？”
“让环境看起来轻松一些。”
布朗感觉不能理解，“不需要，我们是在审讯。”
“他还不是犯人。”周衍提醒道。
陈臻进入房间的时候，就只看到里面放着两张椅子。墙壁上镶嵌这一大块黑黢黢的玻璃，他看都不用看，就能感受到威廉就站在那块玻璃后面。
周衍让陈臻坐在一张有软垫的椅子上，他温柔地小声道“一开始可能会有些不舒服。”
陈臻不客气地反问“只是不舒服？”
任何一位有常识的人都知道被强行突破精神屏障将是一件多么糟糕的事。不仅仅是痛苦，它甚至会让人发狂。
周衍尴尬地笑了一下，“我会尽量小心一些……但你还是做好心理准备。”
说完，周衍拿出了两个软金属圈，将陈臻的手臂和扶手拷在了一起。
“保护措施。”周衍解释道。
冰冷的质感贴着肌肤，激起陈臻轻微的冷颤。此时，他越发地觉得自己是坐在什么刑具上，而接下去他将面对暴力与血腥，他会被严刑拷打，或是抽筋扒皮。他不安地挪动了一下双手，却发现那金属圈坚如磐石。他有些气他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周衍将椅子搬到他对面，他们的膝盖之间大约只有一公分的距离。
“放轻松。”周衍微凉的手贴在陈臻的手背上，这种触觉让陈臻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耳鸣声又回来了，比上一次还要尖锐，它像是一根细针，不间断地刺戳着他的耳膜。
“看你该看的。”陈臻警告道。
周衍笑了一下，猛得捏紧他的手腕。
像是大脑被对半劈开，最外层杂乱的思维被人从屏障上撕开。
“呃——”
无形的手遏住了喉咙，陈臻的尖叫喊到一半就没了声，他只能徒然地张着嘴，好似要把内脏给呕出来。陈臻开始挣扎，却发现自己的手被钉在了扶手上，每一根手指都紧绷、扭曲，青筋在苍白的手臂上浮现，他的冷汗很快就流下来了。
视线变得模糊不清，所有的事物仿佛都在急速旋转。
他感到恶心，想吐，但一开口，他只会发出令人作呕的声音。
意识开始混沌起来。他脑袋里响起乱七八糟的声响，有锯条，有斧子，还有电钻，很快，他感到有什么刺进了他的太阳穴。这一刻，他终于叫了出来。
“啊啊啊！——”
汗水流进了眼睛里，他能看到周衍的轮廓，却看不清他的脸，更不知道对方现在是怎样一种表情。他被一种无助感淹没，像是被人扔进了冰水里，他的每一个毛孔都因为寒冷而刺痛着，耳朵也进了水，闷闷的听不清声音。
有一个人开始问他。
“你是否将病毒植入了ai程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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