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检查过程可以说进行得相当不顺利。
他们发现当初设定的秘钥被严重地进行了篡改，以至于他们没有权限查看ai的核心程序。
就好比让外科医生没有了手术刀，所谓查看就真的变成了单纯的“看”。
“他们太过分了！”房间内的全息影像中，路易斯愤怒地敲着桌子。
陈臻发现路易斯今天的语速比平时快了15个字节，并且眼睛发红，显然是没有休息好。
“那些记者又找上你了？”陈臻问道。
“别担心，他们还不是最难对付的。”
虽然路易斯表现得不屑一顾，陈臻还是从话里听出了一些无奈。
ai工程从来不缺来自媒体的关注，作为仅有的几家有独立制作ai批准的团队之一，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处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之下。就算在ai广泛运用的今天，他们的运营还是会不断遭到“ai威胁论”组织的反对。不用猜，陈臻也能知道，路易斯的办公室里又收到不少抗议书了。
“你有询问过他们的工程师吗？没能套出点什么？”
陈臻抱歉地摇了摇头，“他们受过训练。”这使得陈臻几乎在谈话中一无所获， “不过，我觉得他们有些……奇怪。”
“奇怪？”路易斯问。
“他们似乎……希望我觉得那批运输员有问题。”
“事实上是没有问题？”
陈臻犹豫了，没有看到核心数据，他无法给出证据证明自己的判断。他的视线斜向下移动到光脑上的一份ai运输员设计图纸上，最终还是决定向路易斯说出自己的想法，“是的，路易斯，我觉得他们没有问题。”
“你还记得卡文迪许先生吗？”
“你是说那位退休的ai工程师？”
陈臻点点头，“他制作了最初版本的语言系统”说话间，陈臻将他这几天搜集的资料向路易斯传送了过去，“他所运用的构词法和聚合规则受他所出生的塞曼区方言影响，而经过几次更新，这部分问题已经被修正。然而，当我和这批ai‘交流’的时候，我发现他的语言系统又回复到了最初版本。”
“你又和机器聊天。”路易斯看着资料，小声抱怨道。
陈臻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所以，你认为这次事故并非意外，而是人为。你觉得有人删除了记忆数据，并连带着删除了语音系统的补丁。”路易斯做出总结，“可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安保公司和他们一直保持着良好的合作关系，就算这次事故由制作团队承担了责任，对他们也没有任何好处。
“这也是我等等要去调查的。”
路易斯这才发现，在酒店房间里，陈臻并没有换下工作服。“你要去哪？”他扫了一眼时间，是下午633，也就是陈臻所在时区的凌晨1:33。
“我黑进了他们的内部系统，发现他们的调试员会定期把ai数据备份进检修站服务器。上一次备份距离现在是264个公共宇宙时，也就是11个标准地球日，刚好是出事的前三天。”陈臻站了起来，宣布道“所以，我现在要去检修站把那份数据偷出来。”
“……这太危险了！”路易斯的影像咆哮起来，“你不许去，听到没有！”
陈臻披好外套，他看向路易斯的眼神充分表明路易斯的话对他没有丝毫威慑作用，“我会安全回来，等会见，路易斯。”
讲到这，陈臻偷偷瞟了一眼面前的老人，内心有些犯怵。他的的确确计划并实施了一场非法入侵，不同于面对路易斯，向自己的抚养人兼敬重的导师坦白罪行，加倍了陈臻的负罪感。
气氛再次变得沉重，窗外传来的沉闷的雷声仿佛在预示一场审判。
就在陈臻等着挨批的时候，老人却轻飘飘地感叹到道“年轻就是好啊。我要是能年轻个50岁，我也想试试看这么干。”说着，他冲陈臻眨了眨眼。
陈臻被老人夸张的表情逗笑了。
“告诉我，你怎么潜进去的？有没有，像特工那样，倒吊着从天花板上……嗯？”
陈臻当然做不来这种高难度的动作，而他也没有必要那么做。
检修站位于安保公司大楼的地下921层，安全限制要比楼上少很多。并且，近期安保公司出于某些原因，将重点防护对象定为了他们在顶层的总服务器。
陈臻并没有耗费多大力气，便进入了大楼地下。
整个检修站被暗红色的灯光笼罩，巡逻机器人在狭窄的通道上缓缓驶过，从地底下的更深处传来了嗡嗡嗡的不间断轰鸣。陈臻从硕大的天井上望下去，如蜂巢一般的检修站内停放着大大小小不下十架飞行器，从小型的民用运输机到退役的大型天鹰号星舰，应有尽有。
陈臻一边默默感叹这家公司的有钱和有势，一边找到了一个操作台将自己的光脑接了进去。
他获取了这片区域的权限，修改监控，并让附近的巡逻机器人将自己定义为“自己人”。第二步，便是破解复杂的防护墙。这花了他不少时间，当巡逻机器人第三次经过他脚边时，他终于找到了他要找的数据。
陈臻热出了一身汗，刘海湿哒哒地黏在脑门上。他头发捋到了耳后，收起光脑，准备撤离。
陈臻很快离开了权限区域，之后，他便必须小心地避开摄像和巡逻。由于是回程，陈臻熟门熟路地在各个死角、屏障间穿梭。他突然有些庆幸自己在向导学院进行了那些训练，然而就在这时候，从拐角处突然出现了一只巡逻机器人——它本不该出现在那里。陈臻匆忙躲避，脚下打滑，从通道上摔了下去。
画面像慢动作一般在陈臻眼前移动，陈臻感觉到自己身体倾斜，下坠，他的脑海中一瞬间闪过自己摔得血肉模糊的画面，死亡的恐惧激的他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在倒流。
千钧一发之际，一股阻力从侧边改变了下降的轨道，并带着他一同飞向一块平台。
“嗷嘶！”陈臻的脚甩到了金属栏杆上，发出一阵沉闷而持续的震响。陈臻差点痛晕过去，不等他缓过神，又是一阵天旋地转，他发现自己落在一双结实的臂膀上，某种熟悉的波段又自动接入了自己的大脑。
在陈臻出声询问之前，威廉率先抢答道“是命运指引我而来。”
☆、06
06
有一瞬间，陈臻的大脑是当机的。不合时宜的气氛，不合时宜的台词，槽点太多，陈臻都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好。他沉默地看着威廉，心想他更适合念冰冷的数字，或者下达命令，而不是某些浪漫浮夸的词句。
威廉调整姿势，试图让僵硬的陈臻在他怀里躺得更舒服一些。他将陈臻的头朝肩膀上按了按，陈臻接收到“抓紧”这一信号，在他会意之前，眼前突然急速移动的画面立马让陈臻理解了“抓紧”的意义。
陈臻都来不及观察威廉如何躲避那些巡逻，一阵风驰电掣之后，他便发现自己到达了地面。
陈臻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松开手说“可以放我下来了。”
“不行。”说着，威廉将手臂抬高了几分，并把人搂得更紧了。
“……”
今夜之前，陈臻无法想象自己会让一名男子在大庭广众之下抱着自己回酒店。幸好时间是在凌晨，大厅内并无几人。但陈臻还是感到难堪，并自暴自弃地将脸埋进一旁的肩膀。
此时，陈臻感到对方可以称得上是愉悦的情绪，而对比自己，这种落差使得陈臻在回到房间后爆发了。
“你跟踪我？”
“我更愿意称之为‘感应’。” 威廉将陈臻放到了沙发上，并开始查看他的小腿。
无视腿部传来的疼痛，某个词让陈臻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而威廉也察觉到了，他急忙解释“你到斯塔克区时，我才有所察觉。我想见你……”威廉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观察陈臻的反应，“如果你不愿意，我发誓我不会出现。”
“当你发现我在斯塔克区的时候，你距离我多少远。”陈臻冷冷的问道。
威廉露出了一个苦笑，“你知道我无法对你说谎。”碧蓝的双眼中带着几分无奈和一点点让人怜惜的幽怨，他短叹一声，回答道“大约9天文单位。”
也就是说威廉对于自己的定位可以横跨四分之一个星区。
陈臻暗暗抽气哨向间的感应能有这么远吗？
此时，威廉找出了医疗箱，半跪着替陈臻上药。
陈臻的语言系统有点卡壳，他盯着某人暴露在自己眼下的发漩，开始反思自己刚才失礼又失理的行为，名为愧疚情绪开始慢慢蔓延。
“我感谢你今晚的帮助，但这并不代表我会原谅你的某些行为。”陈臻别过头，看着墙壁上的灯说道。
“我不是有意的。我发现你不在酒店，而通讯设备却一直占线……我很担心你。”威廉抬起头看陈臻，原本的蓝色虹膜在灯光下呈现出更柔和的一抹绿，“我想你的朋友也是。”通讯器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威廉手中，几百通通讯请求让陈臻的太阳穴猛得跳了一下。
在接过通讯器的那一刹，陈臻知道自己是彻底败下阵了。
“……对不起。”陈臻的声音几乎细不可闻。
威廉的手停顿了半秒，他冲陈臻露出一个微笑，又默默低下头上药。
房间内很静，暖黄的灯光笼罩着，气氛有些暧昧。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陈臻感觉那只握着自己脚踝的手，有些烫人。
陈臻的眼神飘忽了一会，假装随意地说道“我以为军人都会很忙。”
“我大概没有你想的那样忙。”威廉处理完小腿，仍旧维持着半蹲的姿势，他从下往上地望着陈臻，“你想知道我是做什么的？”
陈臻别开头，心跳有些变快，“我记得这属于机密。”
“如果你想知道，你就能知道。”
“……”陈臻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一下就触及到他的警戒线，他立马回道“我并不想知道。”
“你真的不想知道？”透过半框金属眼镜，老人露出了一点略微带有促狭意味的笑。
陈臻喝了一大口牛奶以掩饰自己的赧然，他放下杯子，并用大拇指抹了一下嘴角，他试图转移话题。
“在那之后，我收到了一封匿名邮件，内容是安保公司近三个季度在空间跳跃站的进出记录。”
记录显示，出事运输机的跳跃间隔时间分别有不同程度的延长。这个疑点虽然不能再延伸调查到更多内容，但加上陈臻给出的ai判定书，足够作为筹码让他们与安保公司重新进行协商。
“最后，安保公司承认，这次事故是由于他们的临时技术人员操作不当造成，他们会发表公开声明，并销毁这批ai运输员。”
“临时技术人员。”老人的指尖轻轻敲击扶手，“不管过多少个世纪，这个方法都是这么的好用。”
虽然事件疑点重重，但在协议签订的那一刻，一切都被宣告终结。陈臻回到了巴尔末区的工作室，路易斯对他在那夜的行动只字不提，但他还是忍不住过问了那位神秘寄件人。
关于寄件人，陈臻真想翻个白眼，那种低级的匿名方式，仿佛生怕别人看不出他是谁一样。
“这更像是某种自矜的邀功。”路易斯评价道，“他到底是做什么的？”
“我不知道。”陈臻心里仍然抗拒去了解威廉。
这种“了解”的行为对于陈臻来说，太过“亲密”。然而，出于ai工程师的某些通病，他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去分析真人，并进行适当的推断。而这种行为在有两名以上工程师进行时，更会变为一种休闲的活动。
“其实，对于他的身份，我还是能大致猜到一些的。”陈臻坦白道“首先，在执行任务期间，只有中高级以上的军官身份才需要保密。他对星际飞行很熟悉，只通过观察飞行器表面的擦痕，就察觉到了当时安保公司的不对劲，我猜来自某架星舰。而他出现在不同星区也证明了这一点。”
“他还有很大的权限决定自己离开星舰的时长。”路易斯补充道。
“是的，来自星舰的中高级军官。”
路易斯打了个响指，“星舰驾驶员！”
“我觉得不是。”
“你确定？”
陈臻“考虑年龄因素。”
“年龄因素只能用于修正，但不能用于否认。”路易斯摇头反驳，“不信我们来打赌？”
两位工程师都对自己的分析信心满满，不过，这一次，他们恐怕都要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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