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一种失落的情感在陈臻的脑海中一闪而过，而当他意识到这种情感来自于另一个大脑时，巨大的恐慌席卷了他。
陈臻做了一个深呼吸，他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鞋尖，说道“我们……还是谈谈别的吧。”而这句话直接被对方翻译成了”我们应该进行一些更加实质性的讨论。”
陈臻发誓，他的话中没有任何责备的意思。
他有些凌乱地思考怎么传达的自己意思，这节思维波段却不受控制地通过看不见的链接传递了过去。
“嗷——”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毫无防备的威廉按住太阳穴，并叫出了声。
陈臻吓得一下子从位置上跳了起来。
“我没事，我没事……”威廉想要拉住他，却看见脸色惨白的陈臻大大后退了一步。
“柯西先生，我想你看过我的资料，应该知道我的情况。我不适合成为向导，也不能成为向导。我还是主张解除缔结。”陈臻没有给威廉发言的机会，继续说道“先生，我知道你已经做的够多了，这份人情，请给我机会偿还。所以，手术的风险还请让我来承担。”说到最后，陈臻的声音已经开始颤抖。
☆、03
03
木炭噼啪地烧着，雨点密集地打在落地窗上，放射状的雷电在浓密的黑夜肆意地伸展自己的爪牙。
房间内，气氛有些沉重。
陈臻的声音停住了，他望向那簇橙黄的火焰，又仿佛是在望着别的什么。
老人长叹一声，沙哑道“你母亲的事对你的影响很大。”
陈臻张了张嘴，感觉到无力辩驳。
“你恨她吗？”
陈臻思考了一会，回答“她是一位……好母亲。”一旦这样定义了，接下去的叙述就变得简单起来。“她没有生病的时候，会早起给我做卡通早餐，从周一到周五都不一样。会在我去上学前亲吻我的额头，也会在睡觉前亲我。”而当她生病的时候，她只会拿刀抵着陈臻的脖子，一遍又一遍让陈臻承诺永远不会背叛她。
“我并不恨她。”陈臻终于说到，“也并不恨我父亲。我觉得……他们只是被哨向关系所伤害的不幸者而已。”
“你觉得错在哨向关系？”
陈臻抿着嘴，艰难地点点头。“哨向的精神链接，是一把双刃剑。它所造成的亲密联系，既使双方达到精神合一，同时也强迫地将两者捆绑在一起。”
几乎不用过分去证实，他的母亲就发现了父亲的背叛。这对于一位为家庭倾注所有的女性来说，几乎是一场灾难。可惜的是，当时并不成熟的哨向医疗并不能终结这段已经破裂的关系，这使得这场曾经令人艳羡的婚姻变成了一段长期的折磨，并最终将原本温婉的母亲逼上了绝路。
他的母亲因被指控谋杀他的父亲而遭到拘留，而又因为没有证据证明她用精神力控制父亲自杀而被释放。
“我们理所应当得认为思维波段的契合会造成情感因子的吸引，但事实上，情感因子并不完全受思维控制。”陈臻说道“就像制作ai，我们通过记忆、即兴表演、利弊选择模拟出情感，但现实是这段程序的最终走向并不能被我们所掌控。”
“我们只能修正。”老人接话道。
悲剧的是，ai崩溃的情感可以修正，但人类的却不行。
最终，手持凶器的母亲将原本对着陈臻的利刃刺向了自己。
直面母亲的死亡，对幼小的陈臻造成了巨大的心灵伤害。
“我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活在噩梦之中。”陈臻回忆道“一个孤僻、自闭的小孩，是该多么讨人厌啊。”
老人没有回答，而是缓缓起身，将陈臻手中握着的茶杯拿走。“茶凉了，孩子，我再泡壶热的吧。”
“不了，教授，不用麻烦了。”
“那来杯热牛奶吧，你小时候可喜欢喝了。”
陈臻有些不好意思，“那还是来一杯吧。”
当老人再次回到壁炉边，他的手中多了一本老旧的相册。
“还是来看看我找到的好东西。”
陈臻接过相册，发现相册的第一页便是那个“孤僻、自闭的小孩”。
陈臻惊讶地抬头，“这是我在福利院时候拍的？”
“身为院长，我有任务记录我孩子成长的一切。”老人自豪地说道，“当然，大家都有一本。”他又指了指桌上的一叠。
陈臻觉得心头发热，他翻看着相册，眼睛里不由自主地闪着温暖的光。
照片中的自己，瘦小，苍白，因为长期缺少足够的睡眠，他的双眼深陷并有着浓重的黑眼圈。
陈臻摸着照片中那个孤单的自己，说道“我看起来比记忆中的自己还要糟糕。”
“人通常会对记忆中的自己进行美化。”老人喝着牛奶说道，“这也从侧面证明你满意于目前的状态，这使得你将目前的自己向过去投影。”
“我以作为您的学生而感到自豪，教授。”陈臻坦白道，“这是我的梦想。”而他确实追随这位业界泰斗的脚步，成了一名优秀的ai工程师。
这回轮到老人不好意思了，“我也以你为豪，孩子。”
“您确定不是希望以我成为向导为豪？”陈臻提醒道。
“哈哈！”老人笑了起来，“你还在怨我把你送到向导学院去？”
“不，我没有。”陈臻解释道，“您说过，任何一种知识体系都有其价值，在那里的学习让我意识到我并不适合当一名向导，这也是一种价值。”
“你现在也还是这么认为吗？”老人敏锐地捕捉到了什么。
陈臻被问住了，他很想说“是”，但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所以，你和那名哨兵之后还发生了些什么？”
果然是什么都瞒不住。陈臻心想。
“确实又发生了一些事情。”
☆、04
04
自那天之后，陈臻便拒绝再和威廉会面。他给对方写了一份54页的报告分析两人这种情况的弊端，其中有13的内容被陈臻定义为“危险”。
“这确实是你的风格。”老人评价道，“不过你觉得这样能说服对方？”
“我不抱太多期望。”陈臻回道“不过……至少这种行为已经足够讨人厌了。”
老人忍俊不禁，“那你成功了吗？”
“……没有。”陈臻脸上显露出了某种挫败，“他回了我一封邮件——是一句话。”说到这里，陈臻又顿住了，似乎在犹豫着是否要说下去，双颊泛着一层薄红，也或许是被火烤的。“他说——我渴望随着命运指引的方向，心平气和地、没有犹豫、悔恨、嫉妒，笔直地走进你的心中。”
“喔~”老人发出了一种惊叹的声音，他高呼道“roantic！”
陈臻觉得脸上几乎要烧起来了。
反倒是收到信件的当时，陈臻除了觉得无语便没有别的想法。他酝酿了一大堆“不解风情”的话，打算继续敲醒某个执迷不悟被思维波段冲昏头脑的哨兵。
“这个叫威廉的家伙是谁！”
耳边突然爆炸的声音吓得陈臻差点将光脑甩飞出去。
“路易斯……”陈臻回过头，发现自己的同事兼发小处于某种不可言说的爆发状态，“你吓到我了。”
“是你吓到我了好么！”路易斯控诉道“我只不过出差了半个月，回来便发现你这个24个公共宇宙时都在面对一堆程序的工作狂，居然结婚了？而我，对此一无所知！如果不是我帮你交房租的时候发现你的id卡显示已婚，你是不是就打算一直瞒着我了？”
感谢工作间让人安心的隔音系统，陈臻通过单向透光玻璃看到走廊，确定暂时没有人会进入这间房间。
陈臻决定不去管抓狂的路易斯，他从光脑中调出控制中心，移动椅子坐到了一台需要修理的ai面前。
“早上好，艾米丽。”
艾丽米从沉睡中醒来，她规矩得坐在圆椅上，一头柔软的棕色长发垂在肩上，墨绿色的眼中投射出阳光般的笑意，“早上好，医生。”
艾米丽是陈臻进入这个团队时最早制作的ai之一。她被申请人要求制作成亡妻的样子，并通过植入记忆，使她的人格无限接近于那名也叫“艾米丽”的女性。
艾米拉是陈臻的得意之作，而申请人当初也对她十分满意，只不过不知为什么，在近几年中，艾米丽进行检修的次数变得越来越多，而这次遭到的破坏使得艾米丽被再一次送到了陈臻手中——艾米丽的整只右手被砸断了。
“我们再来试试手腕。”陈臻看着光脑，飞快修改了几处程序。
艾米丽收到指令，她优雅地拿起一枚珍珠耳环，指尖移动到右耳，停住，眼睛俏皮地眨了一下，嘴角弧度完美，侧头角度完美，“亲爱的，你觉得怎么样？”
“不怎样。”路易斯抢白道，被无视的他感觉到无比的气愤。他暗暗发誓，如果陈臻今天不交代清楚，他就绝不罢休。
被打断工作的陈臻有些不满，但他却又很快在路易斯严厉的注视下败下阵来。
陈臻试图讨饶，“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路易斯。”
路易斯拉过一张椅子，大刀阔斧地坐了下来。“我问，你答。”
十分钟后，路易斯的咆哮再一次充斥了整个房间，“那群混蛋居然敢起诉你！我哔——去他哔——哔——”
路易斯充分展示了他丰富的词汇量，和妙趣横生的语句搭配。陈臻一脸担忧地看向一旁还维持着手举耳环笑容灿烂的艾米丽，祈祷她的语言系统不会讲这段对话录入模板。
等到路易斯骂舒坦了，又回过神悲叹道“我可怜的陈臻，这段日子你过得是多么糟糕，都没有人能够安慰你……”
陈臻又将目光移向一边，而视线的落处正是……
“艾——米——丽？”路易斯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念这个名字。“你和她说了？”
“……嗯……之后我有删除那段数据。”
“这不是重点！”路易斯崩溃得抬起手，拒绝听陈臻的任何辩解，“够了，我现在终于知道我在你心里是什么地位了。”路易斯哽咽着捂住胸口，“我感觉很伤心，我心如刀割、心如死灰，我闭上眼睛就是天黑……”
直到路易斯心碎地离开，陈臻都是懵的。他将这一切定义为长时间空间旅行以及封闭环境所带来的时间延缓焦虑症，并安慰自己过几天就会好的。
事实上，没过几天，路易斯确实又变回了无懈可击的路易斯，又或者说，是突然降临的麻烦让路易斯无心再纠结和友人的这点过节。
“我们为安保公司制作的ai运输员在某次空间跳跃中发生了集体性数据缺失。”陈臻陈述道，“我们的团队希望对这批ai进行回收检查，但对方却以ai承载商业机密数据为由拒绝我们的请求。”
“我知道这件事。”老人说道“那家公司的核心成员具有军事背景，所以，所谓‘商业’机密或许更偏向于‘军方’。”
陈臻认同地点了点头。
对方强硬的态度，激起了部分工程师的不满。他们坚信自己所写的程序没有问题，ai不会无缘无故地自己“失忆”，他们不能为这次事故背锅。
经过多次交涉之后，安保公司终于同意让三位没有参与过开发的工程师对这批ai进行检查，而陈臻便是其中之一。
作者有话要说 我渴望随着命运指引的方向，心平气和地、没有争吵、悔恨、羡慕，笔直走完人生旅途。——保尔?魏尔伦
☆、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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