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再睁开眼,他和桃夭已经站在了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玩什么”顾陌尘看着桃夭再次问道。
桃夭笑笑,指了指旁边的一块招牌。
顾陌尘顺势去看,百趣戏园。
“看戏”
桃夭脸上迫不及待的喜悦,连着点点头,正准备进去,却被顾陌尘拉住了手臂。
“怎么了”
他看着顾陌尘低头在自己身上扫了几眼,然后抬起头,一张脸上努力克制的满意还是露出了马脚,喜形于色。
桃夭疑惑地看着他从脖子上取下个坠子。
突然觉得哪里不对,桃夭细细思考。
当日灼华赠他桃花玉佩的时候顾陌尘也在的,所以顾陌尘刚刚低头在自己身上扫的那几眼分明是看他有没有佩戴玉佩。而现在,桃夭蹙着眉,看着顾陌尘低着头有些不好意思的握着玉坠子,心下便有几分明白。
桃夭却不知道如何拒绝他,愣在原地,只觉得头皮发麻。
桃夭心里还是一团乱麻,忽然脸上盖上一层黑影,顾陌尘贴到自己面前,把玉坠子往他脖子上戴,玉坠子冷不防地碰到他脸上的时候他只觉得冰凉凉的,冰得他一个激灵。
桃夭低头去看,是个青色玉葫芦。
顾陌尘在他耳边略带几分羞怯道“我出生前,母妃在佛祖那里求来的,说,可以保平安,我,我一直戴在身上。”。
桃夭还未回过神来,顾陌尘已经率先进了戏园子。
台上演的是个游园惊梦的故事,那是取材韩诗外传的神话故事。
郑交甫在汉水边游玩,偶遇两位女子,女子赠玉,郑交甫揣在怀里,却在走出十几步后再看玉,怀里已无玉,回头也不在见那两个女子。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
汉有游女,不可求思。
桃夭忽然觉得自己就是那郑交甫,一时之间收到两人的玉,还都是自己心仪的人。
却是“汉之广矣,不可泳思。”。
桃夭想着,伸手去摸胸口的玉坠子,再侧头去看正在专注的看着戏哈哈大笑的顾陌尘。
顾陌尘余光瞥到桃夭在看自己,转过脸来,却还没收住脸上的笑。
他指着戏台上的郑交甫“你觉不觉得他被耍了”。
桃夭没有笑。
是被耍了,我也是。
他冷冷地看着顾陌尘,从脖子上摘下玉坠子,放到顾陌尘手里“我不要没有结局的感情”。
我很贪心,想要的是饕餮盛宴,如果我们注定不能在一起,那么从一开始就不要继续这份情感,对你,对我,都好。
桃夭并没把那句浮在嘴边的话说出来,他吸了一口气,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转身离开了。
冬黎宫庭院里很静,桃花灼灼的,花瓣在微风里簌簌抖动。
桃夭一推开门就看到坐在桃花树下的灼华。
“你去哪儿了”灼华沉着脸,捏着的拳头背在身后,语气低沉,朝着桃夭走去。
“下凡了一趟,”桃夭看着他,手从门扇上滑下来,“去看戏。”。
“那,”灼华松开拳头,吸了一口气,“好看吗”。
“挺好的”桃夭侧过身子让开,以为他要出去。
灼华突然把他按在门板上。
灼华呼出的热死喷到桃夭脸上的时候桃夭有一瞬间的恍惚,却很快清醒过来,伸手去推他。
“怎么了怕了你还喜欢我”
桃夭看着灼华上扬的嘴角和眼角的挑衅心里的怒气也跟着腾了起来。
“放开我”
用尽力气却没能把灼华推开,桃夭放弃了,一脸你爱怎样怎样的表情看着他。
两人僵持了一会,仍然是桃夭破冰。
“你都已经和沉香公主成亲了,还这样赖着我合适吗”桃夭咬了咬嘴唇,“我们好聚好散。”。
“好聚好散,”灼华笑,“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灼华忽然放开他“我只是想警告你,若是两个月后的新弟子法术比拼给我丢脸了,你这个散仙也可以不用当了”。
桃夭羞愧的两颊煞红,微微低着的脸烫烫的,在微风的吹拂下热得更加分明。
那天晚上桃夭做了个怪梦,他梦见自己被一条毒蛇咬了大腿。
醒来后,后背被汗水打湿了一片,他想,看,原来我也是个贪生怕死之徒。
外头下着小雨,听声音应该是密麻麻的那种。
桃夭坐在床上发了会呆,侧过头去看挂衣架上挂着的白玉玉雕桃花。
拿在手里,故意用力用指腹去压尖锐的棱角。
似乎刺痛感能让自己清醒一些。
桃夭将它放进不显眼的抽屉里。
在床上躺下没一会儿又起身,从抽屉里把它那出来,系在了床头上放着的那件明天要穿的白衣衫的腰带上。
早晨起来外头阳光明媚,夜里的雨水被蒸成了白雾,从地上腾起来,空气清新。
桃夭推开窗就见着从大门外走进来的灼华。
灼华也看到他了,然后又低着头朝桃夭的房间走来。
“怎么起来这么晚”灼华微怒,看着桃夭仍是一身中衣和还没有梳理的头发。
“就,”桃夭不服气的抬头,“一直都是现在啊”。
“难怪仙剑大赛输的那么惨”灼华瞪了他一眼。
又继续道“从明日起,每日清晨卯时起床,到南院小山练倒立,每日都得去,倒立一个时辰,不论刮风下雨 ”。
桃夭觉得他无理取闹,却只能咬咬牙忍住内心的火气。
“好”
“今日,须背完东案台的前六章”
“什么”桃夭觉得这根本不可能,皱着眉怒嗔道,“东案台记录了千万年来的六界各种案情,前六章记录了的远古时期的案件多而杂,一天根本不可能”。
桃夭还没说完便被灼华硬生生地打断“所有的不可能都是无能之人的托辞,你要是不想背那就不用背了,你从小便是一副懒散贪玩的样子,我早知道你不会有什么作为”。
“你”桃夭咬着唇,有些委屈,他转身就跑出了房间。
在待下去指不定会哭。
一路跑到南院的十里桃林,灼华刚刚的那些话还一直萦绕耳边。
“你从小便是一副懒散贪玩的样子,我早就知道你不会有什么作为”
桃夭坐在桃林口的桃树下,两只手臂环保着膝盖,脸埋在了两只手臂的中间。
这几天的情绪如同决堤一般。
他觉得自己就像只小老鼠,不论怎么样都逃不出灼华那只猫的手掌心。以前和灼华在一起是这样,现在分开了,却还是被灼华按住了尾巴,诚惶诚恐。
而且他今天所说的话竟让桃夭无法反驳。
从小他就是贪玩胡闹,从小在天宫他就是仗着宁女仙和灼华的身份,作威作福有恃无恐。
若不是有个出名的四神子,恐怕“小魔头”这个帽子是要稳稳当当扣到他头上的。
可是,我之所以懒散贪玩,也是因为我以为你一直会在我身边啊。
桃夭想着笑了起来,从腰上扯下玉雕桃花,拿到眼前晃了又晃。
“什么破玉佩,鬼才稀罕”桃夭说着朝空中一扔,本来以为要掉下来,等了很久都没动静,他抬头一看,只见一只七彩尾巴的鸟儿嘴里正叼着玉佩飞远了。
桃夭赶紧追了上去,跑了好一会后,那只鸟儿被一股灵力吸了去。
他顺着鸟儿落去的方向看去,视线更好对上顾陌尘的眼睛。
“是因为这个吗”顾陌尘把玉佩拿在手上。
桃夭没明白,问道“什么”。
“因为这个而不要我的玉坠子吗”顾陌尘逼问,“你是不是喜欢我二哥”。
“哪有”桃夭翻翻白眼,别过头去。
他还没反应过来,顾陌尘就突然冲到他面前,把他按在地上,用手卡着他的两腮。
警告的语气“你不过是个小仙,不准打他的注意,他是天宫和这六界未来的主人”。
等话出口顾陌尘也呆住了,他只是不想桃夭心里有其他人,可是为什么说了那些话。
顾陌尘有些后悔,轻唤桃夭的名字,想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
“够了吧”桃夭打断他。
“我早就和他拜过天地了,也行了周公礼,合卺酒,圆床,一样不落”桃夭挑衅地笑了,“顾陌尘,我就算和他有什么,跟你有一丁点关系吗你以为你是谁”。
桃夭从顾陌尘手里抢回了玉佩,没多看他一眼的从他身旁走开了。
“我只是不想你和他在一起,不想你喜欢他,所以我激你,甚至是伤了你的自尊,我真的”顾陌尘头越垂越低,终究被桃夭打断后面的话。
“以后,我们不要再单独见面了。”桃夭说完,便离开了。
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可是得不到,从一开始就不该继续。
前人说的多好,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东案台之生死劫
南院小山,透过桃林隐隐约约瞧着个人影倒立在山旁。
大汗淋漓,热气腾腾。
桃夭在看到灼华走近的衣角时,松懈了全身力气,身体重重的倒向地上,整个人处于一种神游的状态瘫在地上。
天空高高悬浮,好像随着心脏渐渐缓和下来的跳动,以相同的频率跳动着。
中衣被汗水浸湿,皱巴巴的粘在身上,难受死了。
“东案台第一卷第七章讲得什么案子”
桃夭被灼华低沉磁性的声音唤回神,桃夭却没起身,仍旧躺在地上,侧过投,痴痴地看着灼华。
“东案台第一卷,第七章,”桃夭回想,那一卷只有一句话,“眼看,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且与为师道道其中之意。”灼华扬起嘴角,大喇喇地坐到了桃夭身旁的石头上。
其实桃夭不明白。
东案台是本记载各种仙家案件的古籍,无论事大事小,都事无巨细,却独独在第一卷,第七章名为“三生步生莲”的案件上一笔带过。
没有主人翁,没有起承转合的案例,只是一句让人捉摸不透的句子。
“可能,”桃夭一脸羞于启齿的表情,嗫嚅着,“一对夫妇起了口角,生了矛盾,最后意气用事的分开,却,却,在某一方另行婚礼时去拆台”。
桃夭越说越脸红,因为他觉得这个瞎编乱造的故事竟然和他与灼华命运相同,但是地藏菩萨作证,桃夭想,我从来没想要去拆你的台。
可是灼华略带玩味的眼神和笑容都让他觉得,对方已经那么理解他了。
“再说说,第二十三卷,第五章,讲得什么”
“尘雾上神的四女儿,安和公主,爱上了如来佛祖坐下五弟子的转世,绝尘和尚。绝尘和尚下凡是厉往生劫,注定一死,而安和公主却逆天改命,盗取不周山的灵草和如来佛寝殿内的不灭神灯,去救绝尘和尚。最后,最后”桃夭顿住了。
“最后怎么了”灼华面无表情地看向他。
桃夭觉得虚汗淋漓,这篇古案,他只看了个大致,所以记忆模糊。又因为是个悲剧,他好像没有勇气去说出结局,明明是千百万面前的古事。
桃夭抬手用袖子擦额头上的薄汗,苍白的脸颊上两腮烧红“最后,不灭神灯的灯芯落去了人间,给青丘东南方带来了一场烈烈火灾,这场火灾足足烧了两万年,把东南方从一片沃土烧成了贫瘠。绝尘和尚沾了不灭神灯的灯油,得了不老不死的身躯,却永生永世成了凡人。”。
灼华看着东案台上的记载,桃夭才说了一半,却讲得好像就是结束了。
“后来呢”灼华不耐烦,“不准再顿顿停停的”。
桃夭刚开口吐出“最后”二字就被灼华打断“这才说了多少,你就加个最后,你昨天有没有认真记这本书”
桃夭抬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气急道“绝尘和尚运薄改变,沾染了七情六欲,爱上了转世为人的不灭神灯的灯芯,而灯芯却是和尚的生死劫,安和公主便取了南海的无焰火,将灯芯活生生地烧死了。绝尘和尚并不知情,又与安和公主在了一起,但是因生果,果报因,最后绝尘和尚还是知道了灯芯是死于安和公主之手。”。
桃夭说着朝桃林走去,抬头看着眼前灿烂的桃花。
“绝尘和尚动了杀念,他用锁魂剑刺穿安和公主的心脏。可是他是爱安和公主的,他用剑自刎,”桃夭苦笑,“他并不知道自己有个不死不坏的身躯,他更不知道,锁魂剑下无亡魂,中了锁魂剑只会灰飞烟灭,从此消失在六界,连鬼魂都没有。”。
灼华站起来,走到桃夭身旁。
“你且说说,这个古案是谁的错”
“是,”桃夭不假思索的开口,却还是被噎住,“我不知道”。
“下凡吧”
“嗯”
“下凡去,”灼华将一纸文书交与他,“这桩案子,你去解决。”。
醒来后,黑色的床幔在风中飘动,窗户半掩着。
他从床上坐起来,看着桌子上放的官服官帽。
“我叫”他想了想,“桃夭”。
“桃大人,桃大人”
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素衣小斯出现在门口。
桃夭的手刚覆在官服上,用手摩挲着。
抬头就瞧见面前气喘吁吁的小斯。
“怎么了”他倒是变得严肃了些,一脸见不惯这种随时随地莽莽撞撞毛头小子的模样。
“沈婆婆又来大堂闹了,赖在地上不走,骂你是个道貌岸然梁上小人的贪官。”。
他倒是不生气,低着头笑了会“那沈婆婆不过是个普通到连丁都不识的农妇,竟能说得出道貌岸然梁上小人这些词汇了”。
小斯站在门口愣了一会,晓得自己被拆穿了,窘迫地站在原地。
“还不过来替我更衣”
沈婆婆家的这桩案子已经是去年三月的旧案了,当时桃夭还未上任,是由上一任知县判的。
这沈婆婆估计也分不清谁是谁,毕竟丧子之痛。
桃夭翻看了去年的案录,了解了案子的大概富家千金接受不了心上人背叛自己,一气之下推到书架,书架上而剪刀了富家千金心上人的左胸口,那人当场毙命。
而那个意外被杀之人便是沈婆婆的唯一一个儿子,顾潘明。
亦是县城首富,周员外家的千金周苒墨的心上人。
案子记载的粗略,似乎故意草率为之。
但其中种种原委只有那师爷知道,但那师爷也在案子过后突然申请要告老还乡。
由此,桃夭只得重审这桩命案。
沈婆婆盘腿坐在衙门口的门鼓旁,一头黑白相间的头发似乎经久未打理,青布带子松松系着,发丝在风中招摇。
甚是凄凉。
沈婆婆抬头的时候,桃夭心里只浮出个“形容枯槁”来。
他提着官服,走到沈婆婆身旁,蹲下身子像哄小孩子一样,道“沈婆婆,去我府邸吃些东西我们再来帮明儿申冤,好么”。
沈婆婆一双死气沉沉的眼睛在听到“明儿”两个字时忽然乍亮。
“明儿死得怨,他,他”沈婆婆绷紧表情,似乎在做某个决定,“他托梦给我,说让我帮他,帮他,帮他申冤”。
“他真这么说”
桃夭和沈婆婆一同循声望去,瞧着一青衣尼姑。
桃夭从沈婆婆激动的情绪下,判断出,眼前这个尼姑便是周苒墨
感君区区怀
桃夭坐在桌子的左边,他手指敲着桌面,眼睛看着憔悴的沈婆婆。
只觉得心里酸酸的,老年丧子,切肤之痛吧。
丫鬟端了碗热腾腾的面放在桌上,然后行了个礼,对着桃夭道“老爷,灼二爷来了。”。
桃夭见沈婆婆一直怯怯地低着头,弯弯的脊背瑟瑟抖动,他一边主动把面条推到沈婆婆面前,一边想那灼二爷是什么人。
正想着,外头传来一声爽朗的笑声。
桃夭怕惊了沈婆婆,朝门口走去想要让那人止住笑。
他刚到门口,那人也恰巧出现在回廊口。
漆睫浓眉,眼眸明亮。
桃夭心下吃了一惊,暗暗道,这家伙,好生熟悉。
却怎么也想不起是在哪见过。
如同石头记里,贾宝玉见着林黛玉时,只道,这个妹妹我见过。
“大婚定在五日后,”灼华迈着大步流星,眼角眉梢皆是笑意,“我爹说,你我两家是世交,这场婚礼得大办特办。”。
桃夭微微仰头,定定地看着自己面前这个高过自己半个个头的男子,好半天才捋清他的话,半疑惑地“你不会是说和我成亲吧”。
灼华跟看傻子一样看着他,继而黑了脸“你莫不是想要赖账吧”。
话语刚落,灼华就一把抓住桃夭胸口的衣领,横眉立目,跟讨债一般无二“你莫想赖账,你可是欠小爷的,你”。
灼华话还未说完便被桃夭推开。
桃夭蹙着眉,厌恶地瞥见灼华一眼“谁呀你”。
他正整理着衣服,灼华便气冲冲的再次冲到他面前,鼻孔扩大了几倍“你欠我的桃夭”他说着,抬起手臂,撩开袖子,桃夭移目去看,见着一道长长的疤,“你五岁那年到我家,乱爬树,我在下面接住你时,你拽下的一根锋利树枝直接把我胳膊划出这么大的一条口子”。
桃夭只觉脑袋混沌,这几日也不晓得怎么了,切切实实的记不起之前。
桃夭晃晃头,走到桌前坐好。
“男子可与男子婚配”他忽而抬头,一脸疑云地看着门口的灼华。
“青青草兮,赠与子兰,子兰好子,报我子佩。潺潺水兮,淌与子兰,子兰欣兮,允我婚配。”
灼华走上前,蹲下身,抬头看着神情愀然的桃夭“我朝婚律第三卷第二百四十五条婚嫁妻娶,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地五百八十条两情相悦,自可婚配。”。
桃夭正要说些什么,却见着门口忽然立着个人。
西苑茵茵绿草,假山奇绝,流水潺潺,桃花清香。
桃夭低着头看碎石小径凌乱通达的纹路,手背在背后有点像个受了莫大委屈的孩童。
他着实想不起自己与身后步步跟着自己的男子有任何交集,虽然觉得熟悉到亲切,可是又如同一张白纸摆在自己面前。
至于婚事,他更是不知如何处置。
“你莫不是心里有了他人”
身后的灼华忽然窜到桃夭身前。
桃夭抬头看他“那,那你喜欢我什么,我,我,我又不能给你生娃,还不富,我把还贫,喜欢吃西街口窦婆婆家的臭豆腐,葛三爷家的面,带大蒜的那种,嘴里总有一股辛臭味。我把花钱挥霍无度,喜欢看南黎园的戏,我”。
桃夭还未絮叨完,便被灼华截住。
“对,你一丁点都不好,麻烦精”他笑了,“恰巧,我也是个爱管闲事的人,恰恰就爱你这副吊儿郎当,贪玩享乐的样子。”。
灼华说得兴起,跟吟诗作赋般,听起了胸膛“什么孩子不孩子,你若是同我一生一世,要那孩子作甚我同你都是从孩子长大,难道还好奇个孩子是怎么长得不成你若是怕老了闲下来,那我就陪你踏遍大好河山,登泰山览天下,游苏杭享天堂。老了之后,要是你先死了,我就在你坟前搭个蓬,也死在你身边。”。
他转过身,握住桃夭的手,极度认真“来日大难,口燥唇干;今日相乐,皆当喜欢。”。
桃夭觉得天蓝地宽,风和日丽。
用力握住面前这个灼二爷厚实的手掌“恰恰二字用得极妙。”。
不觉想起那句话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要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迟一步,遇上了也只能轻轻地说一句“你也在这里吗
后言有,张奶奶聪明,一针见血,鞭辟入里的将情缘二字拆得透彻。人世那么大,巧就巧在,遇上了还喜欢,其他的都不那么重要了。
桃夭眉眸喜悦,心头密云豁然开朗,只觉得通体舒泰,羞赧细语“感君区区怀,君既若见录,不久望君来。”。
顾潘明一案,自春末夏初开审。
桃夭根据沈婆婆的讲述,顾潘明是在八月十五的中秋灯会遇到的周苒墨,红笺往来,深情厚种。
周老爷好在不是个世故的人,允了这桩婚事。
但顾潘明却觉得自己身份底薄,想去考状元。
于此,周家小姐便断了与顾潘明的往来,最后一纸书信,只有一句顾郎寒窗,余心挂念,且望珍重,待君金榜题名日。
而顾潘明却在机缘巧合下结识了尘烟。
于是便种下了恶果。
桃夭先传了周苒墨到堂,该没审,周苒墨却招认了。
却不愿提一字详细过程。
“当年为何不认罪”桃夭看着堂下跪着的周苒墨。
“何错之有”周苒墨笑问桃夭。
桃夭哑然,然后道“他负了你,错在他,可你杀了他,错在你。”。
“判了对错,”周苒墨毫无畏惧,仰着头,“他成了别人的夫君,我能得到的只是道德上的,他负了我”。
“我宁愿杀了他,我宁愿他死”。
“放肆”桃夭呵斥。
“我对他种了情根,对他掏心掏肺,难道,我错了吗难道我要在被他抛弃之后装出一副高尚者的面孔,祝福他么难道不是太残忍了”。
“书文里说,愿得一心人,白首不分离,我爱他,不可能爱上别人了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他跟我一起死”。
“那你觉得,他还爱你吗”桃夭于心不忍的看她。
“他说,若是有一天我负了你,你便杀了我。”
周苒墨晃晃脑袋“他还爱我吗”。
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
那年夏末,倾盆大雨哗啦啦的下落在墨绿色的山头。
站在小道凉亭里,周苒墨手扶着红漆柱子。
后背忽然覆上一丝温度。
她转过身看到顾潘明淡薄的白色中衣,大大咧咧地笑。
她把头埋进他的胸口,双手抓住他的袖子。
“都说多情反被无情恼,”周苒墨抬头看他,“可是人世那么长,动荡变化,你会不会负了我。”。
“若是有一天我负了你,你就杀了我吧。”
周苒墨抬头看着桃夭“他不爱我了,当年的案子是我周家拿钱摆平,可是我曾未想过辜负他,我用白绫上吊,被救下,我娘用命求我不要做傻事,我妥协,出了家,苟活到今日,缘起缘灭,情生情断,不过是一场盛夏大雨,来去自有定数”。
“是我杀的他,醉泉楼,用剪刀扎进他的胸口。”
桃夭看着她“律厉面前无人情,判处秋决”。
缘起缘灭,情生情断,不过是一场盛夏大雨,来去自有定数。
桃夭回到府邸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身体虚脱。
他躺在床上,伸手去解腰带时忽然摸着个折叠的纸张。
原来,这只是幻境。
他笑了,有些释怀。
门外响起小厮的声音“桃老爷,灼二爷来了。”。
桃夭把那张折纸揣好,站起身整理整理衣服,又用手戴好了官帽。
他出去见他。
在小桥头遇到的灼华。
当时灼华手里擒着看两件红色的礼服,愁眉深锁,在看到桃夭时掂了掂手里的两件礼服,问道,“这两件衣服你喜欢哪一件”。
桃夭笑笑,抬手指了指他左手上的那件“这件好,这件好。”。
灼华去看那件,却被走近的桃夭拿走手上的两件衣服。
桃夭把红色的婚服搭在石桥栏杆上,又去牵上灼华的手,拉着他走。
灼华一脸不解,歪着头去看搭在桥栏杆上的两件婚服。
桃夭低下头,漫不经心的样子套住灼华的手掌,目光望向旁边的树枝青叶,咳了两声。
灼华侧过头看着桃夭脸上装出的心不在焉,低头看了一眼两人紧扣的十指,会心一笑。
远处的树群已经是茂密的树冠了,桃夭靠在灼华身上,感受着胸口的心脏砰砰跳动。
青草的香味在鼻尖窜动。
灼华低头认真看他的眉眼鼻嘴,手指不由自主地顺着脸胖的纹路滑动。
“真好”
桃夭笑着睁开眼看他。
“婚礼就在最大的那个叫什么的酒楼办吧,你从你家牵两匹马来接我,我们从县口骑马,然后一直策马奔驰,跑到暮色四合。我们以后在湖边安家吧,搭个木屋,造艘小船,然后,渔樵生活。”
灼华看着他笑。
“游园惊梦,怎知世事艰难梦境不顺从现实。”
“灼华,灼二爷,这桩案子我处理得可好”。
灼华收回手,一脸惶恐。
“师傅,我累了,案子我懂了。”桃夭把那张纸递给他,还是说了句,“你不该出现在这个幻境里。”。
灼华忽然抓住他的手臂,从后面抱住他“我错了。”。
桃夭到十重天去看琉璃瓶的状况,同他料想的一样,瓶身裂开了丝丝细纹。
他在十重天呆坐了一会儿,想想还有什么没处理的。
昆炎芔屮已经被他封印在了昆炎山,是上次和昆炎芔屮一起去昆炎山是做的。
当他听宁女仙说他是在昆炎上被捡来的时,当夜他就带着昆炎芔屮下凡去了。
那里当真全是桃林,沁人心脾的清香。
精力充沛。
“昆炎,”桃夭和昆炎芔屮一起坐在桃花树下,桃夭别过头去看他,“谢谢你陪我。”。
“主人,你有心事”
“只是觉得这万年太匆匆,我什么都做不好,什么都没学会,一直要你和灼华保护,半吊子神仙。”
“主人是为帝子娶了沉香公主伤心么”
“昆炎,”桃夭逃避话题,“你不是一直都想要空海引吗,我给你。”
昆炎芔屮看着桃夭手伸向身后,等桃夭再抬手时,一道灵力落在他脸上。
昆炎芔屮昏了过去,倒在地上。
桃夭从荷藏中取出空海引放在他身旁,然后一挥袖子,昆炎芔屮和空海引一起消失在了地面。
桃夭下了十重天,本想去拜访月老,却在莲花池碰见了沉香。
他低下头,身体侧到一边让沉香先走,却久久不见沉香要走。
抬起头恰恰碰到沉香看他的视线。
那种恶毒的眼神,几乎想要把桃夭抽筋拔骨给吃掉。
“帝子妃”桃夭不想惹事,敷衍地微微弓起身子作揖。
沉香却并没有善罢甘休的打算,讥笑地看着他“我夫君真是不会徒弟,见了师娘也不知道叫一声吗是要让我教教你礼仪恭谦么”。
桃夭被逗笑了,抬头去看手端在腹部,站的端端正正的沉香。忽然瞥见紫色的水衫下,手腕上掉出来的红线头。
他一眼辨出了那是红绳。
天族人,不论男女到了十五六岁都会凭空生出条红绳来。
但男女的红绳却不同,男子的红绳可以自行系上或解开,女子的红绳一直由父母保管,直到出嫁的那一天才会给新娘系在手腕上,在与新郎行了周公之礼才会自行消失。
沉香似乎注意到桃夭在看她手腕,一股羞耻油然而生,她轻轻抖下袖子盖住手腕。
她一直记得那一夜,灼华喝得醉醺醺的出现在新房里,她坐着等他来接盖头。
最后只等来了两声苦笑,之后灼华夺门而出。
宫人们是在桃夭的冬黎宫找到的他。
沉香突然迈出步子,迫近桃夭,桃夭也跟着退步,一直退到莲花池,他才忍不可忍地低声吼道“你够了”。
桃夭再看到那条红绳的时候是可怜她的,可这并不代表,他可以接受她的无理取闹,得寸进尺。
“叫师娘啊”沉香声色冷厉,透着浓浓的怒意。
桃夭皱着眉,看到她太阳穴暴起的青筋,只觉得不理她便是。
侧过身子要走,却被沉香紧紧的抓住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