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男人的手始终保持着扶他下马的姿势——揽在他的腰间,而彼时早已习惯了数月来男人时不时的亲近的顾念白,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
于是刚一落座,便见着一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怀里揽着眉眼清秀、妆容带几分媚意的男孩,向着他们这边走过来。
“唐先生眼光可真不错,”那中年男人将顾念白上上下下打量了几遍,只道是这位刚上位的唐家当家人同样喜欢玩些相貌漂亮的小男孩,笑着将自己的名片递上去,“我是‘天上人间’的负责人,唐先生若是有兴趣,可以把人送到我们那儿调教调教,定然让唐先生满意。”
话至此,在这些方面不谙世事的顾念白也听懂了,愣过之后竟也没有争辩——这人他又不认识,何德何能劳烦他开口解释?
唐翊同样没有回话,也不理睬那张名片,拉开一旁的座椅让顾念白坐上去,自己却是侧着蹲下身去,抬手将顾念白左脚放在了自己屈起持平的腿上,指尖绕过褐色的鞋带来回绑紧,然后微笑着抬眸望向怔住的顾念白,声线一如既往地平缓且轻柔“鞋带都开了,也不怕摔着?”
后来……
顾念白微蹙了眉,后来竟没什么印象,除了那不停道歉的中年男人之外,便好像只记得男人一双湛黑的眼眸里笑意微漾。
“——小少爷?小少爷?”
老管家的唤声拉回了他的思绪,原来他却是在客厅里他的父亲和那位林家的小姐面前,对着一双靴子走了神“抱歉,”他微摇了摇头,嘴角似是有些笑意,又似乎只是旁人的幻觉,“应当是合适的,若林小小姐也准备好了,我们便走吧。”
林媛儿默然点了点头。
顾念白不再多言,先一步向外走去。
他曾经觉得,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再比唐翊对他更好了——这个打血雨腥风里一路走上来的男人,在他尚是年幼懵懂而心无杂芜的年纪里,以一种强势而出人意料的方式走进了他的生命里,却又偏是用最细致最窝心的关怀敲开他的心防,然后其后数年,哪怕他被这个男人的背叛逼进了绝地,也不曾能把那道身影从心底驱离。
所谓曾经沧海,倒不是没了旁的水,只是再无论哪一方水,都忍不住拿来与沧海相比,又都比之不及。
顾念白摸了摸手上只有一半的心形戒指,无声地深吸了下空气。
——所以哪怕时至今日,还是做不到。
若说林家的司机将车停在了当年他和那个男人一起来过的马场时,顾念白还有些啼笑皆非,那当他为林媛儿调整马镫,却迎面撞上那人与旁人谈笑着信步而来时,便只觉得见鬼了。
许是他的停顿太过明显,等到回神想要移开视线的时候,唐翊已经转过目光,与他的不期而遇。
后背的弧度因为紧张而拉紧,顾念白眼神有些游离,却见对面那人只是向他跟他身旁的林媛儿微一颔首,便转回眼眸继续与身旁褐发蓝眼的“外国友人”交谈,视若无睹地路过他们,然后向着两人身后的长亭走过去。
心口的闷痛像是在提醒他自己的存在,碎长的刘海垂下来遮住了顾念白的眼睛……原来他最怕不是离开,而是怕那人这副轻轻巧巧的陌路姿态。
……顾念白,你真可怜。
“念白?”
耳边轻柔的唤声像是从远古传来,顾念白抬眸望去,落进眼底的便是林媛儿微红的面庞。
“念白……我可以这样称呼你吗?”
“没关系。”顾念白垂眸道。
“你也可以直接叫我媛儿的,”女孩儿有些羞怯,迎上顾念白望来的眸子,便忙不慌地移开话题,“刚才过去的是不是那位唐爷啊?你们之前认识吗?”
顾念白微微一顿,其实从今天早上在家里见到这小姑娘时,他便知道那天在宴厅,这女孩儿可能没有看到唐翊做的亲密动作,也没有听到唐翊压低声音的威胁,否则——想来她是不会再表达出这样善意而羞怯的亲近。
“……我出国之前,是他的情人之一。”
☆、二哈出手
“……我出国之前,是他的情人之一。”
这句话算得上脱口而出,顾念白也没有想到自己可以这么轻易地就说出来,只是旁边女孩儿瞬间苍白的脸色让他觉得自己可能有些残忍了。
“念白你……”林媛儿显然没有想到会得到这样一句回答,血色褪尽的脸蛋上勉强恢复礼节性的笑容,“这怎么会……?”
“你大概是除了我家人之外第一个知道的。”顾念白牵住马的笼头,陪着女孩儿遛起马来。
终于从那惊人的消息里回过神来,林媛儿也恢复了自己作为林家千金该有的仪态,笑容不再像之前拘谨,虽有些勉强,但十七八岁的女孩却有了些得体大方的味道“你如果愿意,可以跟我分享一下你的初恋吗?”
闻言,顾念白微微一怔,原来在旁人眼里,也有与他一样认同这份曾经的美好为初恋……然后便有笑意从嘴角漾开,男孩精致的模样恍若冰雕在春日明媚的阳光里一点点融化,绽放出了最夺目绚烂的光彩。
“我的母亲去世很早,家中就只有爷爷、父亲和大哥、二哥,他们都很忙,有自己的事业和生活,所以我小时候大概最亲近的便是家里的老管家了,直到后来遇见了他……他是对我最好的人……第一次见到那个人,是在爷爷的寿宴上……”
两人转身后并肩离开的背影,落进了不远处长亭下的两位眼里,杰森只觉得寒意从身旁那位身上散开,周身都笼在低气压里。而两人手边,前后不出半分钟,一瓶xo已经见了底。
“这便是你那次喊的‘小孩儿’?叫什么来着?‘点点’?”
明知是虎须,还一定要捋一捋,倒不是因为别的,只是能让这个男人这般情绪不受控制的情况,杰森还真是第一次见到——当然,除了那次被自己恶意灌醉之后。
“不愧是你看上的人,”见男人不回话,杰森继续笑道,“刚才那一笑的风情,还真是……让我这个笔直笔直的男人都有些想扑上去呢。”
纵然已有醉意微醺,男人却仍是在听到这话时将一记凌厉的眼刀横扫过来。
“不是我说,他都跟了你一年了,竟然还对女人有兴趣,听说两家要联姻了,请柬都已经在准备了。——在你那些小情儿里,这可真是史无前例啊!”促狭的笑容泛上嘴角,杰森不遗余力地挑拨,“难道是刚开始你还比较没有经验,没能像现在一样做得你那些小情儿哭着喊着还要?”
“别再让我听见你提到那些人——”唐翊仰进身后的沙发里,半晌后才从里面传出沙哑的低音,“……那时候我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回来了。”
几乎是声音落地的同时,香槟杯在他的右手中蓦然碎裂,鲜血混着酒液淋漓落地。
“嘿!”杰森震惊地一步跨过去,“当初那神经连桥手术可是好不容易才拯救回你这只手来,你可千万别再折腾了——!”
“杰森……我该怎么办……”
依旧是埋在沙发里,男人的声音像是受伤的独兽痛苦而绝望地嗥鸣,带上不自知的哽咽嘶哑。
“他那么骄傲啊……他不会原谅我了……连我自己,都没办法原谅自己……”
杰森的震惊算是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沉思良久,他的视线从沙发里男人微颤的身上离开,转向马场内远处的那一抹身影上,他的嘴角,慢慢抹上了恶质的笑意。
“真是……呐,明明我已经好些年不做这种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