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没人胜利。
傻七朝八爪鱼伸手,八爪鱼不明所以。
傻七的手臂举了一会,道我想抱你,可不可以
看着八爪鱼目光里的杀气收起来,傻七狠狠地将他箍进怀里。他用力地捋着八爪鱼的后背,让八爪鱼把酒气喷在他的脖颈上,喷在他的鼻腔里。
八爪鱼在傻七的公寓里过夜了。
他发狠地将傻七摁在床上,于其身上奋力地起伏着。他掐着傻七的脖颈s,he出来,再让傻七s,he进他的身体。然后他ji,ng疲力竭地趴下,用力地箍着傻七的脖颈。
傻七的手擦着他背后的汗水,再抹着他shi漉漉的头发。
他说,我还有你。
傻七说是,你还有我。
他又说了什么,傻七听不清。他喃喃地像在讲醉话,直到最后醉话也不讲了,就躺在傻七身上,沉沉睡去。
那天晚上傻七没有睡着,他睁着眼睛看着窗外亮起。然后拉过被子给八爪鱼盖上,直到八爪鱼因噩梦惊醒,猛地抓住傻七的手腕。
他愣愣地看着傻七的脸,那眼神却仿佛透过傻七的灵魂。然后他的眼帘再闭,眉头却没有舒展。
傻七喜欢他,但也很恨他。
傻七恨激进派,恨之入骨。那些为了所谓的独立而不惜把人民拖入水深火热的罪魁祸首,点燃汽车,掀起清洗。他们派出耳目深入民众之间,抓出那些说错话的蠢货,让他们在石墙前站成一排,抬头看着飘荡的落叶。
他们不顾狼国战后的疲敝,不管民众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不理他们是否还经得起战争,也不论他们是否还有要照顾的老母和膝下的孩童。
他们要独立,于是就要人陪葬。他们要权力,于是就用骸骨堆起来。他们要什么,那是政客的游戏,那是军队的博弈,那是人与人之间贪婪的角逐,那些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官员,一句话就是几十条甚至成千上万条人命。
而傻七就位于这千万之中,只不过他幸运地没有被浪花打尽。
傻七或许永远都不明白,为什么狼国人要自相残杀至此。为什么明明是两个省的子民,边界通婚的家庭大有人在,而现在却要让他们不相往来,撇清关系。
情感是撇不清的,那不是签个字、撕毁个合约就能解决的问题。
那是几十年甚至几代人的羁绊,是长大成人的可能xi,ng和活下去的几率。
他看着八爪鱼的脸,虽然不知道这个人经历过什么,但他知道他们所渴望的东西是一样的。是和平,是安逸,是放下仇恨往前走,是让身边的人好好的,自己也好好的。
可他们却选择了截然不同的阵营和达成和平的方法,以至于他们不能爱,不能坦白。
第二天醒来时,八爪鱼洗个澡就走了。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并告诉傻七不会再让他看到自己这副窘迫的模样。
同时他也通知傻七“既然他们要动,那我们也动。你做好准备,我让你干一票大的。”
可傻七不想干大的,因为太大的都不可能成功。老蛇所作的筹备会让任务有各种各样失败的理由,而最终自己也会因失败,受到八爪鱼的责罚。
傻七看着八爪鱼即将离开的背影,突然忍不住,对他道“干完之后,我要离开一段时间。”
八爪鱼楞了一下,扭头问他,去哪。
“回老家,骨本城,”傻七笑笑,挠挠头,“我阿叔给我介绍了个姑娘,要我回家看看。你知道,我这逼`样能有姑娘跟我就了不起了,我”
八爪鱼的眼神明显地晃了一瞬,但他还是点点头,回答,“我知道了,干完了这一票,给你放两个月假。”
傻七把门关上,用力地搓着脸。
他没有阿叔,没有姑娘,他老家就在桥锁,他去都没去过自己说的那座狼国边界的城市。
可他是真的要走了。
他感觉到自己越陷越深,那一份情感就像藤蔓一样开始缠绕他的心脏。
他不想做叛徒,也不想和激进派同流合污。可他知道再过下去,他也会不想背叛八爪鱼。
他会告诉老蛇的,等老蛇回来之后。
而他也相信老蛇会同意他的请求,毕竟没人希望事情走到了这一步,最终出错在一枚废子上。
傻七是在第三天早上接到的任务。
他们又到了那间昏暗的旧楼,阳光照不进糊着报纸的窗户。
傻七来面见时,仿佛又回到很久之前的那一刻。只不过那时是冬末,现在是初秋。
楼道的灯泡没有换,此刻钨丝的污渍几乎把整个灯泡布满。八爪鱼不是一个人来,他身边还站着另一个戴着面具的下属。
傻七心头咯噔一下,心说明明可以在我家找我,你非得来这里,还带着个人。你想干什么,难不成想在这里就把我干掉。
但八爪鱼没让人出去,那人也没有拔枪。他点点椅子让傻七坐下,递过信封。
傻七说你每次来这交代,也不知道换个灯,看走眼了怎么办,杀错人了怎么办。
八爪鱼不接话,让傻七把信封拆开。傻七瞥了一眼旁边戴着面具的男人,而八爪鱼仍然没有让那人回避的意思。
傻七把信封里的东西掏出来,那是六张照片,每张都是不一样的人,四个保守派,两个激进派。
“这么多,”傻七笑,“真是一票大的。”
细细看过几张照片,傻七面熟其中四个。
这四个都是黑石手下的人,两个保守派的法官,一个桥锁警察局局长,还有一个生意人。做什么生意不清楚,但好像和军火有关。
另外两个激进派则比较面生,最近才调到南厂。
“怎么杀自己人”傻七抬头问。
“那是老蛇安cha过来的,不是自己人。”八爪鱼道。
“你怎么知道”傻七再问。
八爪鱼轻笑,扭头睥睨傻七“我就是知道。”
你就是知道。
傻七喃喃地重复了一遍,你他妈是掐指一算还是夜观天象。
这两人傻七听说过,八爪鱼猜错了,他们还真是激进派的。虽然去过蛇国进修,但却一直不愿意和老蛇合作。
之前老蛇的人找他俩谈过几次,那两人还算有骨气,硬顶着不愿意让步,誓死捍卫狼国人的尊严。
于是老蛇干脆做个局,把他们堂而皇之放回狼国。就看看八爪鱼会否怀疑他俩的身份,看看他俩的忠诚是否值得。
没想到八爪鱼还真动作了,这一盘棋八爪鱼确实不是老蛇的对手。
“我给你一周,”八爪鱼说,“完成之后回来复命,我送你走。”
傻七一听笑了,他说你他妈逗我吧,六个人给我一周杀,我不被保守派抓住,路上的警察也能把我抓住“你想干啥,你要搞我,我去警察局自首得了呗,别费那么大劲。”
八爪鱼没被激怒,转过身在桌沿坐下。
他盯着傻七看了一会,平静地道“一周之后老蛇和黑石就回来了,现在是最好动作的时机。我知道很冒险,但这是值得冒的险。”
八爪鱼是在背水一战。
黑石和老蛇同时离开狼国的机会千载难逢,若再不翻转局面,将激进派的主导权重新夺回来,之后要再想以影子里的小动作来改变局面就很难了。若非掀起双方正面的、大规模的武装冲突,就是等着保守派一点一点耗尽激进派的生命力,从而将激进派的底牌全部抽空。
八爪鱼要比老蛇更先收网,也要在老蛇远在极南之地,无力反击之时,速战速决。
“我不一定能做成。”傻七惯例把照片撕掉,塞回信封,“六个人c,ao作那么sao,你当我是神。”
“你必须做到。”八爪鱼还是那句话,拿起信封丢进了碎纸机。
傻七起身站起来,往门口走。
他走了两步,八爪鱼又道“抓紧了,不要让我催你。”
傻七没接话也没回头,他打开`房门,毫不犹豫地走了出去。
他不想知道站在八爪鱼身边的那个男人是否扭头看了自己,也不想知道八爪鱼是否已先他一步,早早作出了生死相别的决断。
那一周傻七是怎么过来的,他的记忆很模糊。支离破碎,光怪陆离。
他没有办法知会老蛇,所以无法确定哪一个真的是老蛇的人,哪一个是老蛇同意干掉的人。八爪鱼如此安排,无非也是为了让激进派的内鬼没有传递消息的余地。
傻七做了。
他不可能不做。
他在周日的晚上带着匕首出门,于夜总会门口抽了半包烟。然后绕进舞厅,再跟进厕所。
他看到那个大腹便便的男人抖着胯放尿,然后他贴上去,再捂住那人的嘴巴。
那尿则从便池旁边漏出,洒在地上,洒在傻七的脚面。
他进了一刀,进了两刀。他打转刀柄,那人却仍然拼尽全力地挣扎。
于是傻七抓住他满是发蜡的发茬,撞在便池上。
便池染上了红色,好似尿了一池子的血。然后陶瓷裂开,再把血渍冲进下水道。
傻七用力地洗手洗脸,再带着一身的腥臭从后门出去。
他守在走廊抽烟,掏出金币问旁边的油头粉面的小年轻要了一根烟卷。
小年轻c,ao着一口外地音,说我没有没有,你要什么,你是什么。
傻七把兜里的金币都掏出来,上面还带着一点点尿渍。
小年轻又细细打量傻七,最终从口袋掏出塑料包。他帮傻七点燃,傻七深深吸了一口,顺着长满青苔的红砖墙面坐下。
他不喜欢这玩意,真的不喜欢。
因为它会让自己想吐,舒服过一阵后,胃里翻江倒海,他又扶着墙吐了个干净。
厕所里传来了第一声尖叫,傻七便把更多的金币从口袋掏出来。
他说我还要两颗,晚上回去好睡觉。
然后他顺着小巷一路走,走回厂长的酒吧,把两枚烟卷拍在屁叔的面前。
屁叔被震醒,抬头看一眼傻七的脸。而后捏起烟卷闻了闻,说你撒尿没洗手呢,怎么那么腥。
傻七说,还你的,你请我喝两杯,咱们一起等赖叔。
屁叔把酒瓶子推过去,让傻七喝一口又拿过来。
他擦亮火机,火光便成为傻七眼中唯一的闪亮。继而火光湮灭,一缕烟雾从满嘴黄牙间呼出。
屁叔说,你不要来这里,明天以后都不要来。
傻七说,怎么的,我还不能见你们了。
屁叔摇头,用力地吸着鼻子。他浑浊的眼球上布满了血丝,转一转,眼神迷离,似乎还沉浸在酒ji,ng的芬芳里。
他没有回答傻七的问题,只是又喃喃地说,不要来了,你个小逼崽子,你不要来。
傻七把头低下,把最后一根烟卷塞进嘴里。他和屁叔静静地抽着,直到烟卷燃尽,他便告诉屁叔我还要来几天,之后我就走了。
屁叔没接话,可能没听到。
傻七扭头看向窗外,脑子里开始浮现第二张人脸。
路上的车灯时不时照过来,透过玻璃窗把油腻的桌面打亮。
他回忆着在厕所里咽气的商人,突然觉得小腹有点胀。
他也要放尿了,或许还得再洗个澡。
他摊开自己的手心,上面的纹路里有一点点干涸的血渍。
周一时他换了一身崭新的衬衫,还买了一顶鸭舌帽。
他把一直没用上的墨镜戴好,左右看看,又自拍几张。他真是帅爆了,只不过这一回他忍住没给八爪鱼发过去。
他躺在床上抽烟,烟雾在他头顶变成一个圈。那圈越变越大,越飘越远,然后和空气融在一起,看不清它原本的形状。
就像缠在那两个员工脖子上的鱼线,它们透明得好似不存在,却又坚韧得不愿意崩断。它在皮肤上勒出血痕来怒刷存在感,然后那人便开始挣扎,抽吸,跪在地上翻腾,最终没了气息。
其实傻七一直不太喜欢对这些员工下手。这就像一个杀人犯杀了人,却要把他的枪熔掉以作惩罚一样。错的不是那些枪杆,而是持枪的人。只不过这两人脑子不太灵光,他们踩过了粘稠的沥青,那鞋底就是一个一个黑印。
他们没法自证自己在蛇老板面前的清白,也不会有人相信他们最终根本没被蛇老板买通。毕竟蛇老板打开钱袋,那金币就这么哗哗下来。谁都喜欢这股味道,那是好日子的馥郁,那是希望的香水。
傻七把他们拖到民房的拐角,又把他们的衣服脱下来盖上。
他认为忠臣就应该有个体面的死法,所以除了脖子上的鱼线,他不想让这两人的肢体遭到更大的破坏。
他从民房绕出去看天,秋天的天空越来越透亮澄澈。阳光温暖,空气干燥。街边的树叶开始变黄再变红,然后飘飘荡荡,把狼国染成一片血色。
他想起自己见到蛇老板的第一天,那也是一个好天气。
蛇老板问,你有家人吗
傻七说,没有。
蛇老板又问,你有房子吗
傻七说,没有。
于是蛇老板再问你可以做这份工多久
傻七说,做到赚够钱。
蛇老板笑了,摇摇头,说,那不行,这活一干,就得干到死为止。
傻七觉得老蛇的眼睛很好看,那双眼睛有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
他告诉傻七,想想你的母亲,想想你的婶子,想想你婶子的儿子,想想那一天激进派闯进他们的家门,把他们从床上拖下,从屋里拖出。
傻七说,我不想知道。
蛇老板说,你想,否则你也不会来见我。你不敢想是因为你怕仇恨,但仇恨是力量,它可以助你成为ji,ng兵良将。
你还想知道你母亲的死,你想知道她到底平和地在梦中去世,还是撑着腰起来喝水,却一不留神趴在地上。
你不敢问是因为你怕真相太过残酷,你怕听到他们说那一天他们也闯进了你的屋子,在你困在高墙之内时,如对待你婶子一样对待你的母亲。
那咳嗽剧烈起来,剧烈得听不清她说话。可她没什么好说的,因为她是旧国将士的遗孀。她把自己打扮成农妇的模样,可激进派都有火眼金睛“他们可以透过她虚弱的躯壳,看到她灵魂的模样。”
傻七把桌子掀了,说你他妈别说了。我不想知道,我连她骨灰在哪里都不想知道
老蛇说,对,就是这样的恨。你要记住这种感觉,然后,你就能用它来杀人。
傻七的眼睛是一片湛蓝,苍穹之上有朵朵白云。
他很想知道那云是否能承载自己的重量,他能不能在上面躺下,然后就在这和煦的阳光下,睡个天昏地暗。
傻七不想杀同胞,可他一直在杀同胞。
他不想做叛徒,可他就是个叛徒。
他想要公正,想要秩序。想要告诉别人,那一天他去了,他去了群架的现场,可他根本挤不进去。他没有捅人,他没有刀。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别人让他来,他便喝完了汤,就这么跑出去。
然后,那匕首便成了他手里的凶器。
然后,他锒铛入狱。
他望着墙上血桐的影,手上沾着法官的血。他谋杀了公正,为他们那本应装着正义的脑子里送进了子弹。他在干什么,他不知道。
他没有留活口,一个法官,和法官家的仆人。另一个法官,和他那尖叫不止的妻子。
他没有搜房子,他害怕搜出他们的孩子。
他们的别墅真是漂亮,漂亮得连门前的花瓣都没有一丝枯萎的痕迹。那一棵巨大的血桐好似已经存在了很多年,它随着秋季的加深越来越红,越来越热烈刺目。
傻七从郊区往市区走,枪口在他的身侧隐隐发烫。
他经过法院,看到门前依然拉着横幅,看到警察依然维持着秩序,看到那些得不到公正的人自以为高声呼喊就能有结果,再看着他们消失在车窗后面,消失在后视镜里。
其实他是应该坐牢的,那是一个预兆式的审判,判的不是他已经犯下的错,而是他未来的罪。
他让司机在岔路口停下,又换了一辆的士往另一间公寓赶。
他在公寓旁转了一圈,看到那个男人打着电话,手里提着蔬菜。
他的衣服还没有换掉,也并不知道死神已经来到他的跟前。他拧开门把,走进家里。他脱掉鞋子,再把手机搁在台上。
他把衣服挂上衣帽架,再抱起家里那条等了他一天的巨型犬。
傻七在阳台上静静地看,透过望远镜,再透过对方那被擦得锃亮的玻璃窗。
然后,他看到一例的酒。有火马酒,有冰鹫酒,还有一些更昂贵或更廉价的东西,整整齐齐地摆在一堆烟盒后面。
果然有家的人有着不一样的生活,单身的狗却都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