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回来之后就不一样了。
黑石看中了八爪鱼曾经上过战场的履历,很快把他招募进来作维稳部队的特训。那时候他能面见黑石的机会不多,毕竟黑石也不一定在狼国。
先前说过,黑石这人墙头草,有着背后蛇家的经济支持,谁也料不准他下一步会往哪里走又会在哪里掀起风浪。他一会在象国,一会又在蛇国,而八爪鱼只是跟着和自己一样的人每天受着特警的训练,直到三年后黑石回到狼国稳定,c,ao起保守派的大旗。
也就是从那时候起,八爪鱼等一众便组成了狼国内部的维稳部队。
考核水平一般的就进行普通调度,而比较出类拔萃的比如八爪鱼便开始执行和现在傻七差不多的刺杀任务。
傻七一听笑了,他说你告诉我这些,不怕我卖了你,“我见你和你老板的政见可不太一样啊,他是保守派,身边还坐着那个蛇国的蛇老板,但你好像还是穿得暴露了一点。”
八爪鱼说,我怕,所以你每次任务我都有人跟着。
傻七一愣,微微眯起眼睛。
八爪鱼稍微坐直了一点,凑近傻七,认真地道“所以一旦你卖了我,我就把你杀保守派的证据交上去。你是个激进派安cha进来的鬼啊,你还想全身而退你说证据一上去,上头是信我还是信你”
两人对视了一会,又不由自主地笑开。
是,八爪鱼不可能完全相信傻七,所以一旦傻七出现纰漏,他便会把所有刺杀保守派成员的罪名推到傻七个人的头上。
那傻七是什么,傻七就成了叛徒和内鬼,八爪鱼最多只是没有识破傻七的真身而已,而傻七则绝对死无全尸。
八爪鱼确实是个二五仔,是个真正的激进派。可他却把自己包装成保守派的模样,甚至完美地成为了黑石的左膀右臂。
傻七不知道这一条路是怎么走上去的,但他明白,即便八爪鱼出面保了自己,自己仍然是随时可以牺牲掉的一枚棋子。
那天晚上傻七是想多喝点的,他觉着八爪鱼那么谨慎,酒量肯定不如自己的好。谁知几杯酒下肚,傻七都晕乎了,八爪鱼还坐得直挺挺地,笑着调侃他。
傻七说你不懂,我这只是形散,我神不散,不信等会咱俩到床上较量,你就知道我金枪不倒,三过家门而不s,he。
八爪鱼哈哈大笑,他说你瞎ji`巴扯什么呢,还金枪不倒,我看我一碰你你就一泻千里了吧。
傻七还想辩驳什么,但嘴巴有点不听使唤,于是他呼呼喝喝两句,把桌上的酒清空。
但说归说,那天晚上八爪鱼还真陪着他在酒店。
傻七是想运动的,你看好不容易两人心贴心了一会,等会还rou贴rou一起睡,正巧今日又办完了公事,更应该培养培养私人感情。
谁知傻七一躺浴缸就起不来了。
浴缸水真他妈舒服,舒服得酒ji,ng在他体内循环得更快,头更晕,更想吐。
于是他吐得稀里哗啦,最终还是八爪鱼把他洗香香,再拽到了床上。
他还剩最后一丝力气,所以便用着这一丝力气扒拉着八爪鱼的腰。八爪鱼也是无奈,他见的人不算少了,像这么不要脸的还真是遇到得不多。
好不容易把傻七的胳膊挪开,自己也没了力气,随便冲冲身子,也一并躺在傻七旁边。
傻七睡到半夜就醒了,一时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在哪,周围陌生的环境和陌生的气味一下子就让他提高了警惕。
他马上把手摸到枕头底下,但很遗憾,枕头底下并没有枪。
这样的提醒让他的酒劲消散得更厉害,而当他准备翻身起床时,八爪鱼的声音又让他安定下来。
八爪鱼也被他的动作吵醒了,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将他拉下,道“枪在我这边,没事,这里安全。”
说不清那是什么感觉,但这句安慰竟让傻七心头一热。
傻七已经太久没有体会过醒来时身边有人的舒坦了,每一次夜半惊醒,空荡荡的房间只有他一个,旁边堆着腥臭的餐巾纸,桌面还有喝剩的半瓶酒。
然后他老母的骂声就会回荡在耳边,还有剧烈的咳嗽,虚弱的呻吟,以及那一声声枪响和呐喊,又让傻七一瞬间坠入黑暗的无措和惶恐中。
而此刻八爪鱼的手是温热的,身子是实在的,他将傻七拉下后迷糊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又转个身继续睡去。
可傻七睡不着了,他望着八爪鱼的后脑勺,心说你他妈真和我肝胆相照,敢把后背给我。
八爪鱼的脖子在被子上露出短短一截,傻七凑近闻闻,还能闻到和自己身上一样的、酒店沐浴露的芬芳。他的胸口又一阵一阵地热起来,让他不由自主地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
然后,八爪鱼抓住了他的手。
他意识到傻七想干什么,但他真的太累了。
他比傻七更加无法放松自己,无论是在领导面前,还是在下属面前。无论是在任务开始布设之际,还是交接完之后,下一次任务的等待之时。
所以那手的力量没有维持多久,又软了下来。耷拉在自己的腰上,再没了继续僵持的力道。
而傻七也安分地没有乱摸,片刻后再次挪近。
他从后面抱住了八爪鱼,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八爪鱼醒来时看到傻七正瞪着他,他没反应过来,反手就是一个锁喉。
傻七一下子往后躲,没留心直接翻到床底。
八爪鱼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他,岂料拽的是他受伤的那边手,傻七一声惨叫,扯着伤口又回到床上。
傻七的伤口果然裂开了,鲜红的血一下子溢出纱布。八爪鱼有点懵也有点慌,赶紧说你待着别动,我找点东西给你换纱布。
傻七痛苦不堪地坐在床上,抹了一把脸,说你他妈什么毛病,这起床气能杀人了。
八爪鱼翻了半天只翻出卷筒纸,回头便见着桌面摆了两个包子和一杯豆浆,心里头突然有点愧疚。
他重新坐回床上,朝早餐扬扬下巴,问给我买的
“给你买的”傻七哭笑不得,骂道,“这他妈我给自己买的老子没这闲工夫,妈了个逼的你就睡着的时候好,睡着的时候看着正常。”
傻七继续骂骂咧咧,八爪鱼也没理他,把他纱布渗出的血擦了擦,又将卷筒纸丢还给傻七,自己进浴室冲了把脸。
镜子里地自己挂着很重的黑眼圈,像一只瘦版的熊猫。
傻七真的是吓了他一跳,但他还算克制,没直接从枕头底下把枪抽出来。
他睡不好,这些日子都睡不好,这也是他从来不让别人睡在身边的缘故。他没法保证多一个人在室内,自己能否卸下警惕闭眼。
这是他进入维稳部队特训时就产生的问题,睡眠少,睡眠浅,ji,ng神压力一大,更是整宿整宿睡不着。
近些年来升到黑石身边做左膀右臂更是,即便不停地吃缓解压力的药,也除了把脑子弄得昏沉外,起不了任何效果。
所以他也很少喝酒。
他害怕一旦喝醉了自己就多话,而一多话,就会说出要命的东西。
可昨晚不知怎么的就睡着了,睡得很沉,只有半夜醒了一会,感觉到腰上沉沉的,傻七的胳膊还搭着。他没把手挪开,就着难得的睡意又闭眼,可这一睡,便让他发了噩梦。
他梦到黑石认出了他的立场和身份,梦到一份档案摆在黑石的面前。黑石拿枪指着他,说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才是那个鬼。
梦里的他说我不是鬼,队长,我只是不想狼国沦陷。
可黑石的枪口不移,他更进一步地贴着自己的脑门。黑石的目光极其锐利,像锥子扎在自己的身上。
他继续质问你逼着蛇狼开战,你知不知道会死多少人知不知道你自以为是的自尊会让无辜的人跟你陪葬,知不知道我们这些年的努力都将白费,狼国即便不被蛇国吞噬,还有边牙,还有北原,还有我们脚底下的鸦国。
黑石说了很多,他听不清,黑石的声音就像鼓风机在他耳边嗡嗡响。
他只记得自己呐喊,他说队长,你的父母被蛇国人救下,我的父母却死在蛇国人枪下。蛇狼不是同胞,无论从前是不是,未来都不是。我要站着死,我要站着死
梦里的天空看不清楚,乌云从天上来也从地下升。目之所及的一切变得混沌,让他看不清黑石的脸,也看不清身边还有什么人。
只有那枪口在脑门上的感觉何其清晰,那是他最熟悉的,也是最恐惧的触感。
然后,他便看到了傻七。
“你不能怪我,我就做了个梦而已。”八爪鱼从浴室转出来,想说声抱歉,结果出口的却是这话。
傻七嘟嘟囔囔不满意,又磨蹭下床去拿包子。他从里头掏出一个,琢磨片刻,最终还是抛给八爪鱼。
“那你陪我打`炮炮。”傻七说,“打个炮炮我就不生气了。”
八爪鱼刚咬了一口,一听这话差点噎着。他咳嗽了几声,把手中的包子丢回傻七的头上。
八爪鱼没有和傻七一起出去,而是自己先走,并让傻七一周后在酒吧里等,他会在适当的时间和傻七见面,将接下来的任务交给他。
傻七说,我这不是升职了吗,为啥我不能贴身保镖一下
八爪鱼笑,“你老老实实做你该做的事,我需要你的时候自然会调你过来。”
傻七目送八爪鱼离开`房间,再跑到窗口看着这条鱼游远。看着他打上的士,再冲着阳光的边缘去。
八爪鱼确实需要一点时间,他要筛选照片上跟着老蛇的那些人里谁可以动,谁暂时不能动。
傻七坐在房间里抽了两根烟,本想结个房费,岂料八爪鱼已经买过单了。
他站在酒店门口搓搓手,手心里似乎还有昨夜的温度和触感。
那天晚上他照例喝酒,见屁叔,等赖叔,和厂长瞎侃,再醉得流着口水躺在酒吧长椅上小睡一觉。而后找旅店,挪现金,再好好地冲了个澡。
然后,他换了一身衣服,戴上卫帽,再检查了枪里的子弹,趁着夜色出了门。
狼国睡着了,凌晨三点到四点之间是狼国最安静的时候。
醉鬼已经瘫在路边,娼妓在房内小憩,老鼠窜来窜去,把垃圾桶撞响,再把酒瓶子碰倒。哗啦一声,引来几句咒骂。
傻七抬头看线缆,橘黄色的路灯被线缆切碎。它化成一道一道没有规则的栏杆,把街巷圈成偌大的牢房。
傻七走到大路边上,一边跳着脚一边等。好不容易驶来一辆出租,傻七便招手拦下。
司机说不搭了,喝酒了,你要不要一起,一起就上来。
傻七说今晚不喝,你载我一程,到了我请你酒钱。
傻七一说地址,司机就不乐意了,他说我一来一回就交班了,回头酒味没散完,老婆不让我进门。
傻七从兜里掏出钞票,数了数递给司机。
司机还是摆手,他说你没结婚吧,看你这傻`逼`样就不知道婚姻的幸福与愁苦。
傻七又从口袋继续摸,继续叠在掌心上。
司机还是摇头,他说不行不行,得走了,再不走天都光了。
傻七最终从口袋里最后摸出几枚金币,压住掌心的钞票。
司机不耐烦,皱着眉头打量手里的玩意。片刻之后骂骂咧咧地让傻七上来,傻七赶紧钻进车里。
司机说那么晚去民西村干什么,你这周边也有得玩,何苦跨那么远。
傻七说今晚有局子,去看看,指不定能捞一笔。
司机嘿嘿笑,透过后视镜看傻七,他说那边局子你也想捞,几个庄家都霸占完了,就里头的女人消遣消遣,左口袋进右口袋,难不成你还和她们打几圈。
傻七没接话,摇下车窗让司机快点开,局子不等人,去晚了还真给占完位了。
出租在黑夜里飞驰,像一只发狂的耗子。
傻七专心地盯着窗外,而他对今夜的环境很满意。
一路上什么人都没有,没有黑石的跟踪,没有八爪鱼的监视,没有不知来路的陌生人站在路灯边的黑暗里抽烟。只有一块一块高低不平的招牌,上面挂着缺了笔画偏旁或字母的霓虹,从傻七的眼前闪过。
历时五十七分钟,司机咔地把车停下。
霓虹消散,只有民西村的牌匾借着路灯隐约可辨。
傻七关上车门,司机探出半个脑袋,朝他伸手“大赢。”
“大赢。”傻七笑开,回头抓住司机满是老茧的手掌。
傻七驾轻就熟地走进民西的围墙之内,转进小巷再入阁楼,穿过长长的走廊时他还四下看了一圈。十点钟的方向是八爪鱼的军火库,而他要去的则是自己三点钟方向的地方。
他拉开棋牌室的帘子一路往下走,打开铁门,静谧便瞬间成了喧嚣。轮盘哗啦啦地滚动,赌徒的呐喊几乎点燃闷臭的空气。
他径直走过牌桌和轮盘,再来到第二扇铁门前。
他用力地锤击铁门,门口便拉开一道口。
他说,我是傻七,我来吃饭。
门后的锁一道一道打开,傻七走入,扬起双手。手枪被摸走,皮带被抽开,鞋子脱掉磕了磕再用探测仪扫一下,傻七便得了自由。
他上到三楼,喧嚣便被抛在身后。门牌上写着的数字已经开始掉漆,傻七敲一敲,停一会,再敲一敲,直到门锁打开,一个持枪的人让他进来,而后自己再侧身出去。
现在,房间里只有傻七和对面的男人。
“你不用亲自来见我,”傻七对背对自己的男人道,“人多口杂,谁知道哪一个就成了叛徒。”
男人笑开,转过身来。
那一枚大金戒指接着晦暗的光线晃动,而后点了点面前的椅子,让傻七坐下。
与此同时,八爪鱼再一次被噩梦惊醒。
他大汗淋漓,气喘吁吁。
他的手立即伸到枕头下,触碰到那冰凉的金属时,心又定了一点点。
他坐在床上回神,用力地掐着眉心。
而后再深深地呼吸着,让左胸的疼痛慢慢减缓。
他梦到了家乡,妈的,他怎么又梦到了那里。
他已经离开家乡二十余年了,他不应该还有那么深刻的记忆。可那些草叶和树木就像长在他的灵魂上,根须cha得又深又紧,让他像被绳索捆住一般,一旦入梦,便不得安宁。
他翻身起来找药,送着水又灌下两枚安定。
他看了一眼时间,突然觉得医生都他妈是废物。两枚安定只够他睡两个小时,那他妈下一次再睡,是不是要把整瓶药都灌下去。
柜子里全是吃空的安神药瓶,他从空瓶子里翻出一盒烟,走到窗边。
窗外的狼国发出一阵一阵的鼾声,可他的耳边却嘈杂无比。
他的眼前晃动着梦里的影像,哪怕他已经醒来,梦魇也不肯给他片刻的喘息。
他又想起了那个院子,那个长满了青草和太阳花,门口一棵大血桐的院子。阳光无比灿烂,从血桐的叶片中打下来像撒了一地的金币。风一吹,金币似能发出声响。
小时候他喜欢追着这些金币跑,父母笑骂这逼崽子以后是守财奴的命。
可他不是守财奴,或者说他压根没有成为守财奴的机会。
因为他的金币被染红了,从此他便不再识得血桐的真面。
他看着父亲被驻扎队拉走,就走过那一例的光斑。他被殴打出的血沾在草叶上,让金币变得狰狞无比。
父亲说,我不是兵,为什么要带走我,我只是个生意人。我求求你,我孩子还很小,我给钱,你们要多少钱,我给钱。
枪托打在男人的后背,钱的字音便没能发完。
可他还要弓起背继续说话,于是下一枪托又狠狠落下。
母亲哭着跑出去,她拽着父亲的裤腿,再抱住他的小腿,然后抱住他的腰,为他挡着又一记狠砸。
于是她也趴下了。
驻扎队的人喷着口水和恶臭,抵着母亲的脸打量。他说,男人不上战场,长ji`巴有什么用。有钱,老子更有钱,有钱还他妈不是派到你们这逼地方来,你站开点,不站开,我他妈连你一起带走。
母亲不让,她更用力地抱着丈夫。
于是枪托再砸,鲜血从男人和女人的嘴边溢出。像秋天里血桐的叶子一样鲜艳。
八爪鱼扒拉着门框,一瞬间画面便成了模糊的影像。
他好像也跑过去了,又好像吓得腿软无法动弹。
他用手背抹着脸上的污渍,他抬起头看枪托,看驻扎队员,看血桐的叶片,还有叶片缝隙中越来越刺目的阳光。
然后,那一枚蛇国的军徽烫伤了他的眼球,于是眼前的景象更加破碎,更加凌乱。
“照片已经给了”老蛇给了傻七一根烟,还顺手把桌面的茶递过去。
“给了,”傻七擦亮火机点燃,呼出一口烟雾,顿了顿,道,“一周后应该会进行第一次任务。”
那天随同老蛇去南厂的关键人员中,排得上名号的有四个,表面上全为激进派成员,实则不用说,和老蛇走得密切的定然是保守派。
两名南厂管理人员,一个管辖南厂的安保总监,一个桥锁军区的副司令。
八爪鱼的命令一定是从南厂的管理人员入手,毕竟杀掉安保总监容易引起sao乱,而杀掉副司令太大,还不敢动。
“安排他们外出学习吧,”傻七说,“不然必死无疑。”
但老蛇却摇摇头,道“不用,八爪鱼怎么说就怎么做。”
这话傻七听不明白了。
这段日子激进派总共搞了两次爆炸,三次纵火,三次游行抗议,还有数不清的宣讲。更不用说类似指派给傻七的这类暗杀任务,几个月来铲掉了十来个保守派的官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