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枚骨镯?”
“是的,知道它的人越少越好。它被钉在了我的骨头之间,我拿不下来,想取下来或者毁掉它可能只有两种办法……一个办法是找到像斯维托夫那样了解骨镯的施法者,让他帮我处理;另一个就是切掉我的手。可是,这两种办法我都不太愿意选,我既不想冒险让更多人得知它在我身上,也不想随便就少一只手。”
艾尔莎笑了笑“当然。那就让它跟着你吧。”
“但是还有个问题,有些血族见过骨镯,也知道它还在我身上,”切尔纳说,“现在他们自由了,按理说我应该远离他们,免得让他们觉得不舒服……但是我又不能信任他们,万一在他们之中有谁怀有野心……”
艾尔莎拍了拍切尔纳的手臂“没事的,卡尔的那些朋友们会负责处理这些事,你休息就好,这些已经不是该由你操心的了。”
“其实也不难解决,”切尔纳说,“我可以彻底消失在他们的视野里,他们没人能知道我去了什么地方。”
“如果你愿意,这么做也好。不过你想去哪里呢?”'
“我……”
切尔纳突然停下了,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过了一会儿,他说“我还没想好。反正总会有办法的。”
听到这些,走廊里的亚修不禁泛起笑意,不论切尔纳想去哪里,他都愿意成为他的向导和旅伴。他走过去敲了敲门,切尔纳大概是听见了脚步声,亚修还没放下手,门就打开了。
亚修看向艾尔莎,他心里埋着很多话,一时却不知从何说起。艾尔莎已经知道了他的遭遇,但还没有近距离面对过变成血族的他。
亚修坐下来,干巴巴地聊了聊最近的事情,说话的时候他一直有意回避着养母的目光,他怕从她的眼神里读出悲伤,因为他知道,自己根本没有办法安慰到她。
聊了一会儿,艾尔莎突然打断了他的发言“亚修,你过来。”
“怎么?”他稍稍抬头,仍然没有与她对视。
“我的腿不方便,难道你就不能主动来和我拥抱一下吗?”艾尔莎向他伸出手,“孩子,别躲着我,你从十岁起就和我在一起,你应该了解我,我不会害怕你的。过来。”
亚修一怔,心中泛起万千滋味,他立刻走过去,蹲跪在轮椅边,让艾尔莎像对小孩子一样把他抱在怀中。
后来,温馨中带点悲伤的气氛被切尔纳的几句话破坏掉了。切尔纳忍不住问了一句“亚修,你……你的头发是烧焦了吗?”
亚修莫名其妙地摸摸头“什么?”
“哦,好像不是烧焦,是焦黑色的土……”
亚修还在检查自己的头发,切尔纳又说“蹭在艾尔莎的毛毯上了。”
果然如此,刚才亚修把头放在养母的膝上,现在艾尔莎的浅灰色薄毯被蹭上了一团煤黑色。艾尔莎笑了好久,她几分钟前就发现切尔纳在盯着这条毯子,一脸欲说还休的样子,原来他是在纠结这件事。
也不知怎么回事,从这几句话起,他们没人再低落悲伤,没人再因为之前发生的事而沉默。亚修聊起了他在凯特和克里夫身边的见闻,讲述他们如何与卡尔联络、如何离境、如何制定计划、如何找到玫瑰峡谷……艾尔莎也说起了这片故土上除了恐怖之外的其他面貌,比如高崖上眼睛形状的悬棺,比如位于地下岩洞里的古代神殿群……不知不觉到了晚上九点多,艾尔莎面色疲惫,她该休息了,将来还有很多机会聊天,今天亚修和切尔纳只能先祝她晚安。"
出了门之后,亚修回头看了一眼切尔纳,发现切尔纳也正抬眼看着他。
他一把将切尔纳拽近身边,先是紧紧拥抱,然后又将切尔纳轻按在墙边,牢牢吻住他的嘴唇。直到一吻结束,亚修发现切尔纳仍然是一脸猝不及防的样子,睁着暗红色的眼睛惊讶地看着他。
“有这么吃惊吗?”亚修没有拉开距离,两人的鼻尖几乎挨在一起。
切尔纳小声说“我还以为……你刚才怎么也得先说点什么吧?”
“我是想说来着,但突然又忘了该说什么。”亚修被切尔纳这幅认真思考的模样逗得心里软软的,他和切尔纳额头抵在一起,问“你会不会觉得有点遗憾?”
“什么遗憾?”切尔纳问。
“我没有体温了,”亚修把环住切尔纳的双臂紧了紧,“我……没法让你觉得温暖了。”
切尔纳轻轻闭上眼“没什么可遗憾的。这样也好,这样你就不会觉得我的身体太冰冷了。”
“以前我也没有觉得你冰冷。”亚修捧住切尔纳的脸,再次吻住他。
这个吻不像刚才那样仓促,它漫长又浓烈,像是在补偿从前的一切痛苦,像是两个不需呼吸的人只能从对方的身体里得到空气一样。嘴唇分开后,亚修仍然紧紧抱着切尔纳不愿松手,切尔纳也环住他,头靠在他颈边,闷闷地说“你身上有股火药的味道。”
亚修在切尔纳发间嗅了嗅“而你身上有白银和其他金属的味道……”
“什么?真可怕……”
“是啊……过来。”
亚修拉着切尔纳返回地下室,途径一层时,门口那些人类和血族已经各自散去,只留了几个端枪的血族在外面放哨。切尔纳指了指其中一个“我咬过那个人,他被感染过……”
亚修没答话,到地下室的走廊里之后,他推开其中一扇门,把切尔纳和自己都反锁了进来。这是一间简陋而狭小的浴室,铜浴缸上布满划痕,瓷砖也斑驳脱落,冷热水管完全分离,而且从水管的温度判断,现在大概根本没有热水。
“别想那些事了。”亚修扭开花洒,又转回身把切尔纳环在自己和门板之间,“都过去了,将来会有别人处理善后的,这不是你该担心的。”"
冷水打湿了他们的衣服,亚修执起切尔纳的左手,吻了吻骨镯与皮肤相接的地方,又沿着白皙的手臂的轮廓向上,当亲吻到切尔纳的左肩时,切尔纳的衬衫已经湿答答地贴在皮肤上了。
说来也奇怪,上次发生这些时就是在浴室里,这次又是浴室,而且两次的浴室都是又小又简陋,亚修忍不住惋惜,现在不仅自己没有体温,这地方还连热水都没有……虽然他不觉得冷,但没热水总让人觉得缺了点什么。
“我们把火药味、金属味什么的都洗掉,”亚修在切尔纳耳边说,“还有我头发上的尘土,我们两个身上的血腥味……”
“我身上有血腥味?”切尔纳嘟囔着低下头,磕磕绊绊地解开衬衫扣子,亚修注意到他垂下的睫毛一颤一颤的,挂在上面的水珠随之轻轻滴落。
亚修很熟悉他这副样子,他才不是真的必须低头,他只是在难为情而已。
“洗掉就没有了。”亚修把t恤一把掀掉,让上半身赤裸着的肌肉紧贴在切尔纳湿透的衬衫上,他轻抬起切尔纳的脸,再次在其唇上落下一吻。
这里不仅没热水,还没有像样的沐浴露,只有两三瓶像是从哪个廉价酒店带出来的小包装沐浴用品。亚修没去看它们的功能,只是胡乱挤了一些在手上和彼此的身体上,沐浴露根本揉不出泡沫,不过现在也没人介意这个。
浴室面积太小,他们随便挪两步就一起摔进了浴缸里,浴缸里的龙头水流非常细,天晓得什么时候才能蓄满水。
切尔纳伸手摸到亚修的背,指腹按在那道旧伤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亚修故作严肃地说“你分心了,别想其他事情。”
切尔纳的手指终于从那道疤上移开“你的事不算‘其他事’。我记得……那一刀我下手很重,对十岁的小孩来说一定很……”
亚修弯下身,先是吻上切尔纳的胸膛,又渐渐移到腰侧“你也受过很多伤,只是没有疤痕而已。比如这里,子弹几乎把你撕成两半了。还有这里,这一枪打穿了你的心脏……”"
切尔纳抖了一下,不知是因为回忆起了受伤时的痛苦,还是因为此时二人的动作。他拢了拢自己凌乱的湿发,说“其实……对我来说并不疼……”
“怎么可能?”亚修正吻到他的膝盖,这里曾被魔女的黑色尖锥刺穿过,至今亚修还记得当时切尔纳浑身伤痕累累的样子。
“是真的……”切尔纳小声说,现在的姿势让他非常不好意思,如果直视亚修,他就说不出话,要是想好好说话,他就得闭上眼,于是他选择闭上了眼,“亚修,你还记得吗,我曾经让你用契约书钉穿我的心脏,但你拒绝了……”
“当然记得。”
“那样做对血秘偶来说很疼,但当时我真的觉得没关系。只要是你做的……无论是什么样的事情,我都不会觉得痛苦,哪怕是你杀我的时候也一样。所以……没关系的,别在意昨天的事。”
亚修愣了一下,紧紧地抱了一下切尔纳——这动作他总是做不够。他让手掌继续抚过切尔纳身上曾受过伤的地方,并俯下身轻声说“别想这么沉重的事了,现在我们不是很好吗?我不用再想着杀你,也不需要再束缚你,现在我只想……”
他把嘴唇贴在切尔纳的耳廓上,用非常小的声音说了个词。
切尔纳的反应如他所料浑身紧绷了一下,又赶紧放松,装作很镇定的样子,继续闭着眼,不肯与他对视……上次切尔纳也有过类似的反应,亚修不禁偷偷笑起来。
“为什么要闭着眼,看着我不好吗?”
切尔纳把脸埋在亚修颈窝里,进一步回避他的目光“因为……以前你经常说,‘不要就眨眨眼,要就闭上眼’,我习惯了。我只是回答你而已……我已经闭上眼了。”
亚修被这句话弄得心里一痒,如果他仍是人类,搞不好会脸红一直红到脖子。
“好,我懂了,”他笑着说,“那我们就专心点。”
没有热气,狭小的浴室无法因水雾而变得朦胧,不时响起的水声强调着每一个动作,把微小的反应也衬得清晰起来,这一点令人愈发难为情。
切尔纳伏在亚修耳边,有点失神地嘟囔着“亚修……我爱你。”
这句话很突然,亚修有些恍惚,一时没有接上话。他迷迷糊糊地想,我该说点什么来回应呢?“我也是”是否太过敷衍?
在他还没说出什么之前,切尔纳又轻轻说“我早就该说了。我好想能一直这样说……”
“那就一直说下去,”亚修紧紧箍住怀中的身体,“我爱你。我们一直……一直这么说下去。”
第102章
血站里有一台能打越洋长途的电话,在卡尔和同事协商回国事宜的时候,罗拉悄悄拽住凯特,把她拉到了血站外面。"
“他没死,对吗?”罗拉开门见山地问。
凯特立刻明白她指的是赛哈依。她观察了一下周围,确定没有别的血族后才说“他伤得很重,一直昏昏沉沉的。有克里夫看着他呢,别担心。”
“你确定?以前克里夫也一直看着他,然后怎么样?你看他都做了些什么?”
“从前克里夫没命令过他绝对不能施法。”
罗拉有点不满地看着凯特“你是不是有点过于信任克里夫了?我明白你忠于你的老板,但我是看着他被转化的,我了解他。他干什么都能干得很好,只有谈恋爱谈不好,但偏偏他却特别喜欢谈恋爱……这种个性严重限制了他的思维,你看看他,现在他都变成什么样了?他竟然还想宽恕那个恶魔!”
“呃,你别侮辱恶魔这种生物……”
“我没和你开玩笑,”罗拉比凯特矮一个头,神色却像严肃的老师在看学生一样,“克里夫想转化赛哈依,对不对?”
凯特点点头。
“艾尔莎知道吗?”
“知道。其实她没问,是我主动说的。她说无论赛哈依的命运会怎样,她都不想干涉。不过她也说,如果赛哈依会死——彻底消失的那种死——那么她希望我们能提前告诉她,她想再最后见他一面;但如果赛哈依会活下去,她就永远不想再见到他了。”
“我倒明白艾尔莎的想法。”罗拉靠在墙上,疲惫地抬起头,“但克里夫又是为了什么?他都……都被害成那样了,难道他还想和那个魔女重新开始吗?”
“我也问过他。他说……这是因为赛哈依本人想活下去。”
“赛哈依都已经死了一次了!现在他根本就不该还活着!”
“克里夫认为自己应该为赛哈依的上次死亡负责,”凯特说,“他说,如果不是他的行为,赛哈依也不会落得那个样子……所以这次,如果赛哈依想活着,他就让他活下去……因为这部分是他欠赛哈依的。更何况,魔女被变成不死生物后就不再是魔女了,虽然他们还能保有从前学过的知识技能,但血液中的天赋却不复存在了,就算他还能施法,也会比从前弱很多。更重要的是……他好像和过去不太一样了。”
罗拉皱皱眉“什么叫不一样了?你该不会是想说他悔过了吧?这鬼话你也信?”
“不是。”凯特想了想,找了一个最通俗措辞,“简单来说……他神志不清了。”
临出门前,凯特刚刚查看过克里夫那边的情况,她只看了一眼,就叹着气悄悄走开了。
那间屋子没有窗,门上了两道锁,克里夫进屋的时候没有打开锁,他宁可麻烦一点,化形成黑隼从门下方的小气窗钻进去。
赛哈依躺在角落的毯子里,身体缩成一团,不停地小声念着祈祷词。他一直半睡半醒,只要睁开眼他就开始祈祷,没过几分钟就又渐渐失去了意识。
他的伤口被好好处理过,已经不再淌血,克里夫每隔几小时就会来检查一次。因为伤处特殊,现在赛哈依根本没法自由行走,甚至没法抓握物品,所以他也不需要手铐或绳索了。
克里夫第一次来的时候,赛哈依还昏睡着,他听见赛哈依在梦中抽泣,用听不懂的语言说着梦话。
这让克里夫想起了过去。有一次赛哈依为他而受了伤,他心疼地把魔女抱在怀里,不知道要怎么安慰才好,后来,赛哈依在他怀中睡着了,皱紧的眉头在睡梦中慢慢展开。
克里夫想到这里时,赛哈依醒了。克里夫以为自己会听到诅咒或者恳求,但竟然都不是……赛哈依竟拼命挣扎着爬了起来,跪在他面前,艰难地靠近过来,试图亲吻他的鞋尖。
克里夫惊呆了。他从没叫赛哈依做过这种事,赛哈依也绝不会会为讨好他而这么做。
很快,克里夫明白了其中原因……他从赛哈依嘴里听到了很多熟悉的词,只有在祈祷的时候、在试图通神的时候,赛哈依才会说那些词。
“赛哈依,你……把我当成谁了?”克里夫抬起魔女的下巴。他很惋惜自己的双眼,不知此时赛哈依在用什么样的眼神望着他。
他坐下来,轻轻抱着赛哈依,赛哈依好像吓坏了,半天不敢动弹,过了好久才断断续续地说了点什么。这些语言克里夫听不懂,就默默背了下来了发音。
离开临时牢房后,克里夫去向当地血族求助。因为他学得不像,那些人只分辨出了两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