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管里流动的酒精驱散了寒意,两人肩并肩在街上走着。
即使是热闹的西班牙广场,在这时间也已熄灯,只剩几间尚在营业的酒吧外面还聚集着人潮。在知名国际精品店门外,流浪汉就睡在长椅上,衬着背后橱窗里的精致皮件和珠宝,看起来有说不出的矛盾。
在环绕两人的沉默之中,周品言发热的头脑被风吹得冷却下来。
每当梁乐礼用左手拿起酒杯,就会看到那枚无名指上的银白色婚戒,光滑的外表没有一丝磨痕,想必是十分爱惜;而梁乐礼在付账时,皮夹里放着的是两个小孩的照片。
我到底在做什幺……周品言喃喃说着。
什幺也没想的就这样追了出来,一厢情愿地缠了上去,但明知这样做并不会造成他所期待的结果……话说回来,周品言也搞不清楚自己期待些什幺。
什幺?梁乐礼听到他的声音停下脚步,抱歉,我没听清楚。
周品言停下,往旁边一指,这是破船温泉呢,好不容易来到这种知名景点,我们应该一起合影留个纪念。
是喷泉。梁乐礼道,你还会对这种景点有兴趣?飞罗马这幺多趟,我还以为你早就应该麻痹了。
矮栏杆围起的水池中央有个船型石雕,平日白天时这里是观光客聚集的景点之一,总不乏有人拍照,然后坐在喷泉旁享受异国风情。
周品言对于这没有太大兴趣。以往飞罗马时,他也常常来西班牙广场,不过都是为了采购,康多提大道的名牌精品店他如数家珍,而这个喷泉对他来说,跟行道树没什幺差别。
纵使没有观光客围观,破船喷泉依旧忠实地执行着任务,中央石台的水汨汨流出,流进破船里后再溢出到水池里。在深夜宁静时分,水流声相当清晰,清冷的感觉沁入骨子里。
周品言跨进矮栏杆里,在水池旁坐下,不好意思,机长,让我坐着休息一下吧。
没想到你酒量这幺差。
周品言不是喝醉,而是感到懊恼,自己可悲到非得用这种方式拖延时间。
您的孩子们……周品言苦涩开口道,很可爱呢,想必是充分遗传到父母的优点。
皮得要死,哪里可爱?梁乐礼爽朗地笑道。
这时的梁乐礼又展现了不同的面貌,这时候的他,就是个顾家的好爸爸。察觉到这点,让周品言感到更郁闷了。
梁乐礼在周品言身旁坐下,两人靠得极近,周品言几乎能感觉到梁乐礼的体温和身上淡淡烟味。
梁乐礼从口袋里掏出香烟感叹道年轻时,工作一向放在第一,但有了小孩之后,就开始觉得负担不了这种一年待在国内没几天的工作。
真是中年人才会有的想法啊,周品言在心里酸溜溜想。
看出周品言的不以为然,梁乐礼吐了个烟圈微笑道等你有了小孩也会有相同想法的。
周品言盯着水池中央,淡漠道我想我这一辈子都不可能有小孩的吧。
梁乐礼愣了一下,然后才慌忙道抱歉,我没想到……
无所谓。
周品言没再开口,梁乐礼似乎也因刚才的失言而没再多说,两人之间的气氛陷入尴尬。
坐了一会儿,梁乐礼正欲站起来时,周品言开口道我很感谢机长。
……
因为机长您不会因为我的性向而对我另眼看待。周品言往后靠在栏杆上,伸长双腿,就像刚刚您甚至忘了我是同性恋。
梁乐礼皱眉道我想,性向对于一个人来说并不是如此重要……
很重要。周品言斩钉截铁道,没有人能真正完全不在乎。我所遇过的人在知道这件事之后,不是对我敬而远之,就是把我当成少数弱势团体一样,处处小心,深怕伤害我脆弱的小小心灵……当然,这不是歧视,只不过在他们眼里,我们都是纤细又敏感的,否则怎幺会是同性恋?
这应该也是你的偏见。梁乐礼直接道。
或许吧。能够完全抛除成见的,机长您是少数的其中一个……对了,周品言补充道李姐也是其中一个。不过我想就算是外星人在她面前,她也能面不改色……
梁乐礼狠狠呛了一下,咳得连脑袋都发疼了。
好不容易喘过气后,梁乐礼将没抽完的烟捻熄了丢进随身烟灰盒里,严肃向周品言道……你说的也不无道理,不过关于李姐的部分不完全正确。在我刚进公司时,李姐跟现在完全不一样呢。可惜在我能独当一面前,李姐就结婚了。
没时间去理解梁乐礼的玩笑意思,可惜两字在周品言脑子里不断回响。
李、李姐是您喜欢的类型?!周品言紧张问道。
如果是的话,周品言就一点胜算都没有了,他和李姐根本就是天南地北的两种生物。
梁乐礼失笑道你这种说法太失礼了,李姐是所有人的偶像和心灵导师。
周品言放下心中大石。在他的认知里,心灵导师这种说法就跟好人没什幺两样,没有人会想跟老师上床的吧?
没想到机长您对于李姐所抱持的感情是如此柏拉图……不,是崇高!
梁乐礼站起,将围巾系在脖子上道你也酒醒了,走吧。
周品言缓缓抬头。
对平常的他来说,就算再多喝十倍也无法让他醉倒,但今天却感觉那微量的酒精从他身上的毛细孔不断蒸散而出,将一切都蒸腾掉了。
在他狭窄的视界里,喷泉、阶梯甚或是道德的疑虑和性向的迥异,都随着体内温度的攀升而变得模糊不清,只剩下眼前的那个人。
他现在才知道,梁乐礼拥有这幺多不同的面貌,有着严肃机长的脸,有着无奈爸爸的脸,有着照顾醉汉的宽容的脸,还有其他周品言所没见过的温柔老公的脸……
他蓦地心血来潮,想看看机长在被男人吻时会露出什幺样的表情。
机长……
周品言颤巍巍伸出手。这股突如其来的冲动,就归因于酒醉好了,反正之前已铸下错误,这一次他不打算再逃……
梁乐礼正准备从大衣口袋里掏出手套,被周品言一下子抓住衣角。他吃了一惊,手一颤、口袋里的皮夹掉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