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很快发现，这只小老鼠好像不只是对他的神庙感到好奇，对方逃跑的方向是欧内利亚南部的冰棘城，他的信徒密度最稀疏的地区。和尽在他掌控之中的旧梅特伦不同，而且那里的执政官是个法师，和溪谷城一样，严格说来都属于几乎不受他影响的范围。
他还记得那个法师，许多年前，他正是借对方的手几乎毫不费力地毁灭了梅特伦城，而且还在一个人类身上留下了诅咒，至今没有解除。
海登伍兹一边在雪原上缓步行走，一边心情愉悦地想，那个诅咒是不是快要到期了？也许他很快就能收获一个因为诅咒惨死的亡灵，可以用来充当玩具。毕竟在这片土地上，没有人会怀疑身为神的他，他想做什么都有无数个理由，豢养亡灵也不例外。他活得太久了，有时也需要一点不那么无聊的新游戏。
那么……眼前的这只小老鼠，到底想把他带到什么地方去呢？
他不紧不慢地尾随着对方，直到前方远远地出现一片早已枯萎的森林，才隐约猜到了引他离开旧梅特伦的目的。
想要借冰棘林的掩护对他做什么？除非凯瑟琳从神庙地下爬出来或者消失的艾寇重新出现，否则谁也别想在欧内利亚的范围内伤害他。
不过玩一玩总是无所谓的，反正他也正无聊。
这样想着，他像饭后散步一样悠闲而愉快地踏入了冰棘林，擦得锃亮的黑皮鞋踩在他用神力凝结的“地面”上，没有被积雪沾到一点。
他抱着解闷的心态走进冰棘林，并且毫不在意地放走了引他过来的那只老鼠，打算之后再让人去处理。可游戏开始没多久，他就从埋伏者的攻击中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虽然法术威力不大，但却有些熟悉的感觉，仿佛他从前在什么地方见过。
“你是什么人？”
对方当然没有回答他。
“看来这是场有预谋的伏击，”海登伍兹不怒反笑，甚至觉得有些好奇，“是什么给了你独自埋伏的勇气？既然事先就有准备，那么你不可能不知道我是谁。”
不怪他自满，欧内利亚这些年来只有一位神，他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过旗鼓相当的对手了，就连眼前的袭击者，在他看来也只是一只稍微会挣扎一下的蚂蚁而已。但面对神时光有勇气可不够——可真有意思，人类主动对神出手，这是他第一次遇见。
他开始认真了，对小老鼠们来说，这可不算是件好事。
海登伍兹在帽檐的掩饰下勾起嘴角，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第60章 花下y影·十五
伊莱恩原本以为艾洛斯说的“牵制”只是一个相对委婉的说法，但目睹艾洛斯和海登伍兹你来我往地打了好一会儿以后，他发现对方说的牵制还真的就是牵制。
由于害怕被海登伍兹发现，他不敢靠得太近，一直屏息躲在隐蔽的山洞里，对那边的具体战况其实看得不太清楚，也不知道艾洛斯究竟是怎样牵制对方的。但抛开过程从结果来看，毫无疑问，海登伍兹的注意力确实被艾洛斯吸引住了。
“艾寇之声”一直被他握在手里，剑柄已经被体温捂得温热，但他还不能行动，得继续原地等待艾洛斯的信号。
他以为艾洛斯那边情况还算乐观，却不知道对方已经陷入了苦战。
“有必要这么认真吗？”术士在雪地里打了个滚，险险躲过海登伍兹连珠炮般的神术攻击，“你可是神啊，就不能有点风度？”
“可我从不宽恕冒犯我的人。”海登伍兹微笑着站在原地，猫捉老鼠一样看着他满地打滚，心情非常愉快，“如果你现在求饶，我倒是可以给你一个机会……回答我，既然你知道我是神，为什么还要袭击我？”
趁他说话的时候，艾洛斯滚到一棵树后，总算有了点喘息的机会“如果我想告诉你，还用得着在这跟你耗时间吗？”
像是听见了什么难得的笑话，海登伍兹大笑起来。
“和我耗时间可不是个好主意，先撑不住的一定是你，人类。”
他觉得自己已经把这可笑的对手逼入了绝境，对方甚至开始说胡话了——一个人类想要靠战斗来消耗神的力量，这简直是天方夜谭。人类的体力是有限的，神却能从外界汲取力量，拖延时间只会让他更加轻松，对人类而言却是致命的消耗。
但他很快发现，事情并不像他想象的那么简单。在他继续靠近那可笑的袭击者时，有什么法术悄无声息地禁锢住了他的脚步。
而他居然一点也没有发现，等他意识到自己迈不动腿的时候，袭击者已经从树后再一次逃离，隐入了白茫茫的冰棘林中。
海登伍兹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脸上面具一样的假笑终于碎了。
“——你究竟是谁？！”
“我说了，无论你问几次，我也不会告诉你的，先生。”
对方的回答还是一如既往地没有新意，但在他听来，和先前的味道已经不一样了。
先前他占据着绝对优势，对方不愿意说出身份他也毫不在意，反正只是一只不敢露头的老鼠而已。可就在刚才的一瞬间，形势已经发生了变化，他现在迈不动腿，无论这个过程能持续多久，哪怕只有一秒钟，要达成也绝不容易。
能让神明无法动弹，却仍然不愿意吐露自己的身份，那么只有两种可能要么他是个无名英雄，要么……他们原本就认识。
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在欧内利亚，认识他的都不是什么应该出现的家伙。
一边尝试解除法术一边快速思考着，不知不觉间，海登伍兹居然产生了一点退意。就在他觉得自己快要成功的时候，那躲在暗处的袭击者居然主动跟他搭话了。
“我劝你还是别继续尝试用神力让自己动起来了。”对方的声音里隐约有些笑意，“你的神力来源可不太正当，就不怕和自己的身体融合过度，产生什么不好的效果吗？”
他居然在笑。
海登伍兹先是为此感到愤怒，但立刻注意到了对方话里的其他含义，那比笑更加令人惊讶——是他完全没有想过会被别人知道的秘密。
“你到底是谁！”
怒吼出声的同时，他终于看到了一直躲躲藏藏的袭击者的真面目。
对方居然主动离开掩体，把自己彻底暴露在了他面前。他立刻想要动手，却不得不先考虑对方这么做的意图那是知道他秘密的人，这么大方地站出来，难道不是有别的意图吗？
他可以确认自己从未见过眼前的人类男xi,ng身高接近六英尺，体态匀称，有灰色的头发和眼睛，并不是让人印象深刻的相貌，但气质相当独特，甚至让他觉得有些熟悉，但今天之前，他绝对没有见过这样一个人。
欧内利亚怎么会突然冒出这样的家伙？他是从哪来的，到底想做什么？
难道真的想要杀死他？这不仅有些过分不自量力，而且也没有这样做的理由——
“我刚才已经劝过你别动用那些力量了，是不是？”对方摊了摊手，从斗篷下抽出一根短杖来，对准了他，“知道那东西来路不正你还继续留着，看来盗取别的神明的力量果然需要付出代价，我说得对吗？凯瑟琳的祭司，海登伍兹阁下。”
看到那支短杖，海登伍兹终于明白熟悉感是从哪里来的了。
“居然是艾寇——她还没有陨落？”
“她好着呢，不劳阁下费心。”艾洛斯拍拍身上沾到的雪，从雪坑里站起来，这过程中短杖一直稳稳地指着海登伍兹，“阁下鸠占鹊巢太久了，艾寇想要回她的领地和子民，我想这是个合理的要求，所以来商量一下。”
虽然用的是“商量”这个词，可他的语气和表情都不像有和海登伍兹商量的意思“你觉得怎么样？神明大人。”
“你看起来似乎很有把握，”惊讶过后，海登伍兹很快恢复了平静，甚至又在嘴角挂上了那抹令人讨厌的笑容，“但很可惜……领地是由信徒的分布自行划分的，现在我才是欧内利亚的地域神，我不认为自己有需要‘归还’的领地和子民。”
知道对方和艾寇有关，海登伍兹倒是不如之前那么忌惮了——只是有艾寇气息的一个小玩意而已，即使知道他的秘密，也不能拿他怎么样。只要受点小损伤他就能挣脱这个束缚，用不着多久就能依靠新的信仰之力补充回来……在这里解决这个小麻烦，艾寇多半就再也没人可用了。
他是这么想的，也这么做了。艾洛斯没有防备，被他强行挣脱法术的力量击飞出去，风筝般摔进了雪里，果然没能立刻爬起来。
海登伍兹冷笑一声，正要再补一击，却突然察觉到身后有人，于是丢下艾洛斯不管，猛地回头接住了来自身后的一剑。
“艾寇之声”刺在了无形的盾上，发出刺耳的金属碰撞声，伊莱恩一击不成立刻后退，想要等待其他机会，海登伍兹却不给他喘息的时间，立刻逼了上来。神的力量大得超出他的想象，伊莱恩单手握剑完全招架不住海登伍兹的攻击，为了不让对方使用神术，他只好双手握剑架住对方的手臂，但“艾寇之声”是把短剑，原本就不是他擅长使用的武器，这让他和海登伍兹近身战斗变得更加困难。
他狼狈地躲了几下，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但看到海登伍兹随着攻势变化逐渐远离了艾洛斯所在的位置，伊莱恩还是松了口气。
海登伍兹当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原先以为只是戏耍一只不知死活的小老鼠，但事情已经超出了他的逾期，他必须尽快脱身了。刚才的那一剑足以让他发现伊莱恩不是能够带来太大威胁的对象，既然自己主动站出来，那就先解决掉——
“就这么把我忘了可不好啊，你是不是有点太看得起自己了？”
短杖尖锐的末端从身后猛地刺穿了他的心脏，海登伍兹惊愕地回头，本以为已经失去行动能力的术士站在他身后，手里握着那支其貌不扬的短杖的另一端，哪里有受重伤的样子？
“毒药和力量一样会让人麻痹，也许你离开凯瑟琳太久了，所以才会忘记她擅长制作什么。”艾洛斯微笑着看他，另一只手轻轻一挥，贯穿他身体的杖尖上浮起柔和的绿光，“虽然我和她争了几百年也没比出胜负，但让你这样的家伙从中获利，实在让人很不高兴——我重新说一遍，现在就把我的领地和子民还回来，海登伍兹。”
这一次，无论语气还是声音，甚至长相，他整个人都变成了海登伍兹熟悉的，或者说，曾经熟悉的样子。
他还在凯瑟琳的神坛前当祭司时，那愚蠢的女神常常向他抱怨某个特定的对象，在她的描述中，对方是个毫无魅力、蛮不讲理的女神，在持续多年的争夺中仍然牢牢把握着自己那片古老的森林，像个守旧又固执的老太太。海登伍兹每次都只是听，并没有把这些抱怨放在心上，毕竟凯瑟琳自己也像个优柔寡断的小姑娘，虽然整天说对方这里不好那里也很糟，浑身上下几乎一无是处，但被他踢下神坛时，愚蠢的女神还想要用最后的力量去通知这位关系并不和睦的邻居——
“艾寇。”
海登伍兹咬牙切齿地抬头看对方，刺穿他心脏的短杖上有浓郁的神力，他现在根本无法动弹，只能狼狈地单膝跪在地上。从这个角度看，站在他身后的人类男xi,ng已经和刚才完全不一样了，这一次，他没有理由再认错。
“很高兴见到你，祭司阁下。”艾洛斯微笑着说。
第61章 花下y影·十六
他并不把海登伍兹当作神看待，因为对他来说，对方只是一个利用凯瑟琳盗取信仰之力的骗子而已。
“真有趣，明明自己原本也是人类，你却比天生拥有神格的我们更看不起自己的同胞。”
艾洛斯拔出短杖，把它丢在一旁。失去他的支撑后，海登伍兹无力地跪坐在地上，好像已经失去了大部分力量，显得比之前刚挣脱毒药控制时更虚弱了。
因为刚才的一番打斗，他风度十足的礼帽已经掉在不远处的雪地里，露出一直隐藏在帽檐下的真面目来。并不令人意外的是，这位欧内利亚的地域神有一张英俊的脸和良好的气质，即使狼狈地跪坐在地，他看起来仍然很体面，像个被袭击的落魄贵族。只是，比起高高在上的神，他现在更像个人类了。
“我比你们更看不起人类？”他冷笑一声，不以为然道，“你们当然没有看不起人类，只是从心底里觉得人类比你们低等，没有资格和你们交流而已。”
艾洛斯皱起眉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别装傻了，艾寇。你和凯瑟琳是一样的神，生来就有无限的寿命，活得无忧无虑，只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却不知道信徒想要什么。”海登伍兹捂住自己被刺穿的胸口，那里没有血流出来，只有一个空荡荡的小洞，视觉效果有些骇人，他却只是随手用手帕堵上，看起来并不在意那里的伤，“你以为我为什么能轻易接手欧内利亚？因为有人类回应了我，也承认了我，我能给他们的，远比你们这样虚伪的真神要多得多——权利、财富、力量，你们所不能理解的人类的贪婪，我都了解。我知道他们想要从神这里得到什么，所以我成为了欧内利亚唯一的神。”
艾洛斯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似乎没有反驳的立场。
他在苍耳要塞呆了几年，和流寇们一起生活了一段时间后，确实发现自己从前有许多想法是不对的。有些人类贫穷但勇敢，也有些人类就像海登伍兹说的一样，内心的贪婪无穷无尽，这些都是他身为“艾寇”时难以体会的。从前他以为保护好自己的领地和信徒就是神该做的事，但事实证明，他做得还不够好。
海登伍兹笑起来“你看，你也发现了。神不在意人类需要什么，他们按照自己的想法给予，却不管人类是否愿意接受。凯瑟琳直到掉下神坛之前都没能明白这一点，她以为只要她愿意给的就是好的，却没想过别人也许并不需要——她的信徒不是只有那些和她一样天真愚蠢的家伙，所以我替她接手了那些人。”
“……帕特罗斯的陨落也是你干的，对吗？”艾洛斯沉声问。
突然听到他提起岩石之神的名字，海登伍兹眼里闪过一丝惊讶，但立刻又恢复了平静“当然不是，你怎么会这样想呢？能够影响帕特罗斯的只有他挚爱的凯瑟琳，你不是最清楚的吗？”
他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一直在旁边站着没有说话的伊莱恩却捕捉到了他的异样，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无论用的是什么手段，海登伍兹和帕特罗斯的陨落都脱不了干系，特里兰斯山里的那些遗族就是证明。但艾洛斯没有提起那些人，只说“他们曾经是夫妻，凯瑟琳不会无故去害帕特罗斯……你一定对凯瑟琳做了什么。”
这不是疑问句，他就是这样认为的，一直以来都是。
他语气笃定，海登伍兹也没有再狡辩的意思，爽快地承认道“我没对她做什么，只是让她爱上了我而已。”
他仰着头看艾洛斯，灰蓝色的眼睛里闪烁着得意又恶毒的光芒“你知道的，凯瑟琳是个蠢女人，她能因为霜降森林里的一头小鹿和你争夺几百年，当然也会答应情人的一点小要求，在自己丈夫的神坛上放一个小小的雕像。”
那时帕特罗斯还不是个濒临陨落的神，他有许多信徒，特里兰斯山也正是最繁荣的时候，岩石之神忙着庇护他的信徒，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冷落了他的妻子。凯瑟琳因此感到非常寂寞，她的领地远在北方，原本就不能经常和帕特罗斯见面，无聊之下，她开始和自己神庙里的祭司交流，并发现对方是个年轻英俊、富有魅力的年轻男xi,ng。
这让伊莱恩感到很惊讶——维奥列特很久之前说过的那个故事居然是真的，凯瑟琳因为一个人类男xi,ng而背叛了帕特罗斯，并最终导致对方陨落。只是他们之中没有谁能想到，这个在故事里登场和消失都那么悄无声息，甚至没有出现名字的人类配角， 居然会是海登伍兹。
“我说过，我知道人类想要什么，因为我原本就是人类。”海登伍兹盯着艾洛斯，得意地勾起嘴角，“但凯瑟琳不知道我想要什么，所以她被我丢下神坛，而我接手了她的一切。人类就是这样，为了自己的利益可以做到许多神难以想象的事，艾寇，你该学会这一点。”
艾洛斯还在想凯瑟琳的事，稍微有些走神，既没有回应他的挑衅，也没有发现他胸口的伤正在逐渐愈合。直到海登伍兹在说话的间隙中突然朝他扑来，他才惊觉对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脱离了他的控制。
他的神术有时间限制，在海登伍兹的刻意拖延之下被提前挣脱了！
“既然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真相，那你就可以安心地去和老朋友作伴了。”海登伍兹骑坐在他身上，手里化出一把尖锐的匕首，将它抵在艾洛斯的胸前，“凯瑟琳一定很想念你，毕竟她在陨落之前都还想送信警告你呢。”
他声音柔软而潮shi，像一条嘶嘶吐信的毒蛇，终于露出了自己隐藏的獠牙。
艾洛斯想要挣扎，却发现海登伍兹已经重新用神术构建起了护盾，他那些小伎俩在对方有防备的情况下几乎不可能起作用。把能试的办法都试过了一次，最后他还是放弃了，整个人平躺在雪地里，视线落在海登伍兹的脸上。
“你想要什么呢？”他问。
海登伍兹沉默地和他对视，竟然真的因为这句话没有立刻将匕首刺进他的胸口。
“如果只是想要成为神，那你已经做到了。可你这些年来一直没有停下脚步，不止向南方扩张自己的领地，还想要将帕特罗斯残存的那一点信徒赶尽杀绝……你究竟想要什么？”
“只是想要让你们这些神尝尝人类的愤怒而已。”
匕首尖锐的刀尖刺破了艾洛斯胸前的布料，皮肤被划破后流出鲜红的血来，海登伍兹着迷般注视着那道伤口，用另一只手毫不留情地将它撕得更大“你瞧，神明明也会受伤，和人类一样会流血，但凭什么你们就能高高在上地看着人类，充当施舍的角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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