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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罗兰乐团 第9节

作者:无花果子 字数:25514 更新:2021-12-19 03:12:57

    “等等。”霍奇低声说。

    维奥列特回头看他。

    “我和盖勒冈曾经是在一个战壕里并肩作战过的战友,他不会背叛我的。”他艰难地开口。

    诗人站在他面前,仔细打量着他的眼神,有些同情地打断道“很可惜,我觉得现在连你自己都不相信这句话了。”

    “”

    “你想想,在800金币面前,那么久以前的一点战友情谊能有多可贵他过得显然并不好,这笔奖金够他全家吃喝好几年了,换作我也会毫不犹豫地出卖你。”

    有些时候并不是感情不够深厚,而是有更重要的东西值得自己为之舍弃感情,毕竟很多东西在金钱面前都会变得不那么要紧,对大多数人来说都是这样的。

    霍奇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最终他颓然地垮下了肩膀,什么也没说,跟着伯尔金斯开始搬行李。

    既然成功达成共识,他们很快就收好东西下了楼,最后离开房间的伯尔金斯负责把行李从窗户吊下去,由伊莱恩在楼下接应,尽可能不惊动别人地离开了旅馆。为了把离开的动静压到最小,他们连房间也没有退这样会引起旅馆老板的注意,可能给他们带来麻烦。

    霍奇一直有些无ji,ng打采,直到上了车才恢复了一点ji,ng神,接过维奥列特递过来的热水,叹了口气。

    “我们这是要去哪”他问。

    “先有多远跑多远再做打算,现在想这些有点太不切实际了。”维奥列特看了一眼车窗外面,脸色凝重,“恐怕那800金币的诱惑真的很大,盖勒冈可能抄了小路去告发你,现在已经有人追上来了。”

    第40章 黄昏里的断头台五

    三天后,多蒙诺奇市立监狱。

    “这样都不起效果,我没办法了。”维奥列特叹了口气,挥挥戴着铁镣铐的手,无奈地靠到伊莱恩肩上,“霍奇不在,没办法撬锁逃走,这里的看守又软硬不吃,连迷魂术都不管用,这种程度的敬业,国王真应该给他们发奖金。”

    “也不是每个人都吃你那一套的。”伯尔金斯摇了摇头,“与其在这里徒劳地想办法越狱,不如省点力气想想怎么面对接下来的审判吧。”

    三天前,他们被多蒙诺奇的军队追上,逮捕后送到了距离小镇最近的城市。这个国家的每座城市都有完备的军备设施,其中当然也包括监狱和讯问室这类再平常不过的设计,那位逮捕他们的军官不无自豪地说“在大陆上,你们绝对找不到第二个像多蒙诺奇一样富有效率的国家。”

    事实证明,他们大概把所有效率都用在了抓捕和审讯上,对待被关在牢里的犯人们,看守的耐心少得可怜。他们不会打骂被关押的犯人,甚至没有来进行任何讯问,消极怠慢的态度让人觉得自己要被遗忘在牢房里过一辈子。维奥列特和伊莱恩被关在一起,伯尔金斯在他们对面的房间,佩特拉则在另一侧,彼此都处于各自的视野范围内,倒不用担心有谁被私下提审,受到不公正的待遇。

    但是这建立在一个可怕的基础上霍奇被单独押走了,他们不知道关押霍奇的牢房在哪里,甚至不知道他是否还活着,只能在看守换班的间隙里交流几句。这两天里维奥列特尝试了各种办法也没能从看守嘴里套出话来,更别说找机会逃出去了,多蒙诺奇的监狱对得起它的响亮名声,确实是进来容易出去难。

    他们不知道霍奇被带到哪儿去了,事实上,真正有生命危险的也只是霍奇一个人而已,按照多蒙诺奇的法律,他们只是“通缉犯的同行者”,并没有犯什么大罪,顶多受点苦或者被罚点钱就会被放出去,但是霍奇不一样,他被多蒙诺奇的军队抓了起来,这其中的意义和他们截然不同。

    他身上的罪名叠在一起厚得能把人砸晕,再加上多蒙诺奇在定罪量刑方面的严苛,这次在国境之内被抓住,如果他无法再次逃脱,等待他的就只有断头台了。

    对他来说,这是件xi,ng命攸关的大事。

    “我们还是得想办法把霍奇弄出去。”维奥列特看了看窗外,确认换班的看守还没进门,这才匆匆为这次交流下了结论,“拖的时间越长,他越危险,不能再继续浪费时间了,也许审判很快就会开始,那时我们就没机会”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因为门“吱呀”一声开了,轮值的看守走进门来,先在各个牢房前巡视一圈,确认每个犯人都老老实实地呆在里头,这才板着脸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看守进来后,牢房里瞬间安静了下来,他们甚至没再进行视线交流,这次钻空子的对话就这么没头没尾地结束了。维奥列特和身边伊莱恩对视一眼,都觉得有些无奈。

    对他们来说,想办法越狱是头号大事,但对于被单独关押的霍奇来说,能在上断头台前保住自己的xi,ng命已经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了。

    他遭受了最可怕的严刑拷打,多蒙诺奇能写和不能写在法典上的刑罚都在他身上走了一遍,没有人同情他,也没有人给他治疗,他伤痕累累地被铐在牢房墙壁上,连坐下喘口气的机会都没有。

    “还不打算认罪吗”负责审讯的军官问。

    霍奇沉默着,勉强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他认出了对方,在他还没有当逃兵之前,这位军官大人还曾是他的部下,但现在他是即将接受审判的死刑犯,对方却顶着高级军衔站在他面前,担当不需要费力的主审角色。这种身份上的落差有些滑稽,但他已经没有力气为此发笑了。

    “如果你现在认罪,也许可以向大法院争取”对方迟疑着开了口,说到一半却又自己闭了嘴,显然觉得这些安抚xi,ng的话可信度并不高,说了也没多大意义,“说实话,我的上司们正在为抓住你的功劳该归谁所有而争吵,暂时没有来管你的时间,但他们总会来的,而且会毫不留情地把你撕成碎片如果你现在认罪,也许还能保住一点尊严。”

    按照军衔高低划分的严格的等级制度决定了多蒙诺奇人的权利和地位,像霍奇这样的通缉犯自然是高官们争权夺利的好筹码,为了向国王邀功,他们会尽全力争夺这份功劳,并且一定会把霍奇送上断头台这是多蒙诺奇和杜博纳斯谈好的条件。

    那位矜贵的公主殿下和她锱铢必较的ji,ng明父亲时隔多年仍然记恨着那个吊坠的事,哪怕霍奇早就被迫把吊坠还了回去,他们仍然对这个贼恨得牙痒痒,甚至以十个城镇的地皮跟多蒙诺奇国王做了交换,要求他必须把霍奇送上断头台,并且在行刑后将人头送到杜博纳斯作证明。

    他们为此得意洋洋地发了声明我们已经为一个小贼付出了如此昂贵的代价,希望多蒙诺奇不要食言。

    这是来自第一大国的示威,多蒙诺奇方面当然什么也没敢反驳,霍奇在得知这件事后也心知肚明这次他是一定要死的,否则多蒙诺奇没办法向杜博纳斯交代。

    所以他没有认罪,至少这能给那些家伙添点堵,权当死前的最后娱乐了。至于断头台,那是个熟悉的地方,他上过一次,又即将再次踏上无数人流下的血迹,把脑袋放在铡刀下,等待属于自己的死亡。

    他忍不住开始回忆,上一次上断头台的时候,他是怎么想的呢

    那是他最疯狂的一段时间,一年里他偷了200多件吊坠,几乎每天夜里都在别人家度过,甚至为此感到愉悦。那时他不是为了获取利益而偷东西,为战友寻回遗物的执念占据了他的大脑,为此他像个不需要休息的疯子,透支生命般四处流窜,听说谁有类似的吊坠就想尽办法去偷到手,发现不是以后又送回去。由于这恶作剧般的行为,不止多蒙诺奇一个国家对他下了通缉令,但从来没有人抓到过他,他享受这样的感觉,以至于到了后来变得有些得意忘形。

    然后他在杜博纳斯被抓住了,愤怒的国王把他送回给多蒙诺奇,要求一定要处以极刑。

    “你竟然敢从公主殿下的梳妆盒里偷东西那吊坠是她最珍爱的饰物,你将它偷走,这是对殿下的亵渎”

    对此,他只是冷笑一声,满不在乎道“我不是还回去了吗只是借来看看而已,又没把它戴在我脖子上,算什么亵渎”

    负责讯问的官员被他气得半死,没在他身上花太多时间,很快就给他判了死刑。他坐在牢房里,只觉得没办法再继续寻找那个吊坠了很可惜,于是在无聊等死的时候把自己的故事说给了看守他的卫兵听。

    那时他疯狂而偏执,确信自己无罪,但又对死刑判决无可奈何,只能用这种方式来发泄自己的情绪。但他没想到的是,那位负责看守的年轻士兵受到他的故事感染,冒险没有扣实他手上的镣铐,决定在前往断头台的途中假装丢失钥匙把他放走。

    他并不了解这样的事实,也没有及时发现自己腕上没有扣严的镣铐,直到被送上断头台才动了动手臂,发觉这死里逃生的最后机会。他从镣铐上拆下一片锋利的铁片,夹在手掌下当作武器,先杀了刽子手和押送他的人,然后在众目睽睽下从断头台上逃走了。

    整个过程顺利得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而直到很久之后他才知道,那是因为那个负责看守和押送他的年轻人为他支开了沿途的其他同僚,想给他留出一条逃跑的路线。

    而他却亲手用铁片划开了对方的喉咙,看着鲜血汩汩地从喉管里涌出来,然后在无法呼救的恩人面前头也不回地离开。那成了他犯罪生涯中最广为人知的一段故事,和出入杜博纳斯公主的房间两次一样成为“大盗霍奇”的资本,让他在通缉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可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从断头台上逃脱的,就像没有人知道在行刑前的几个夜晚,有个年轻人坐在牢房外面陈旧的木椅上,听他说那些自以为正义无比的偷盗事迹,被他的眼神和心情感染,然后做了一件无法挽回的事情。

    他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遇见伯尔金斯和维奥列特的,只记得他那时穷困潦倒,也没有心情去偷东西养活自己,每天就倒在街角靠人施舍为生。没有人知道他是价值数百金币赏钱的大盗霍奇,只有路过的诗人在他面前停下脚步,端详了他很长时间,然后轻轻放下一瓶麦酒。

    “我想你需要这个。”

    他抬眼看对方干净而ji,ng致的袍子下摆,也看到了对方漂亮的蓝眼睛和红头发。

    “我没有钱。”他说。

    “我也没有让你付钱,”诗人摇了摇头,“这是送给你的,只是酒馆里最便宜的酒。”

    后来他跟着他们走了,并且在不久之后把自己的身份和故事也全盘托出,那时维奥列特问他“你还想再上一次断头台吗想再死一遍吗”

    霍奇记得自己很笃定地回答他“不想。”

    有人用自己的生命换来了他的,他不能就这么浪费掉。

    “既然不想死,那就活下去,说不定还有能报恩的机会。”

    第41章 黄昏里的断头台六

    由于被关押在独立的牢房,除了每天按时换班的看守以外见不到其他人任何人,维奥列特他们在牢里等了好几天,没等来霍奇的消息,也没能找到越狱的办法,只好老老实实地坐起了牢,并且开始商量该怎么应付审判。

    他们没法联络霍奇,不详的预感逐渐笼罩了囚室,就这么过了十几天,连最冷静的佩特拉都坐不住了“我们得找人问问,总不能一直在这里等死。”

    “可也得有人愿意回答我们的问题。”维奥列特连讨论的心思都没了,坐在唯一的铁窗下叹了口气,“我现在只希望霍奇还活着,别的什么也不敢想了。”

    伊莱恩安抚xi,ng地拍了拍他的背,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也担心得不得了。

    虽然某种程度上没有消息也是好消息,但这么拖下去总不是办法,现在的情况下霍奇几乎不可能被放出来,他们继续等待也不会有好结果。因为按照多蒙诺奇的法律规定,如果他们不尽快采取行动,霍奇可能很快就要接受审判了。

    事实上,伊莱恩是这支队伍里最安全的一个人,只要他向看守出示自己的身份证明,用自己罗夏利亚王储的身份换取自由是件很简单的事罗夏利亚和多蒙诺奇有友好邦交条约,伊莱恩也没犯什么罪,他们不可能会对友国的王子继续实行关押和审讯。伊莱恩早就明白这一点,被关起来的前几天他就问过维奥列特,假如把霍奇排除在外,他用自己的身份庇护其余三人的成功率会有多少,但诗人给出的答案也并不乐观。

    “你是罗夏利亚的王子,当然能享受这样的待遇,但我们不行。”维奥列特说,“王子和通缉犯的同伙是不一样的,你得明白这一点。”

    伊莱恩无言以对。

    维奥列特心里清楚,他们几个除了伊莱恩以外多少都有点前科,即使多蒙诺奇一时半会查不出来,也会因为霍奇的存在把他们尽可能多扣留一段时间,如果拖的时间足够长,能查出些什么证据就不是他们能够控制的了。他们已经被困在这里十几天,先不讨论被判刑的可能xi,ng,仅从霍奇能不能保命的角度看,也不能继续坐以待毙了。

    “你得出去。”他看着伊莱恩,没有商量余地地说。

    现在已经顾不上去管罗夏利亚的声誉了,再这么拖下去,伊莱恩可能会连自己脱身的机会都错过。年轻的王子已经毫无怨言地在y暗潮shi的牢房里陪着他呆了十几天,他没理由继续让对方在这里耽误时间和生命。

    “可是你们”

    伊莱恩迟疑着看了对面牢房的伯尔金斯一眼,佩特拉远远地坐在另一个角落,他看不见,但伯尔金斯也正看着他,显然对维奥列特的决定是知情并且赞成的。

    “我知道你想陪着我,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我们没有时间了。”维奥列特主动亲了亲他的嘴角,低声道,“你出去以后不用管我们,先想办法打听霍奇的消息,这可能不太容易,但是现在只有你有可能办到了希望你能帮他一把。”

    以伊莱恩的xi,ng格,要从多蒙诺奇的官员口中打听霍奇的消息,这显然有些太难为他了他不善言辞又容易害羞,几乎完全不懂这些弯弯绕绕,单纯得像个农村小伙,放他去向那些人打听消息,连维奥列特自己都觉得像把羊羔送进狼群里,很可能有去无回。如果能有别的办法,他一定会自己去交涉,但他们现在没有选择的余地了,这是唯一还有点可行xi,ng的方法,所以他才向伊莱恩开了口。

    他的小罗密欧一直陪在他身边,他当然不舍得让对方离开,但他不得不这么做,也相信伊莱恩会明白他的想法。

    他了解伊莱恩,正如伊莱恩明白他的心情。没有经过太多的犹豫,年轻人最终点了点头,答应了他。

    “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他抱了抱维奥列特,声音里隐约有点沮丧,“我没办法直接把你们都带出去,不过一定会想办法为你们辩护的。”

    诗人拍拍他的背,觉得心都要软化了。

    既然商量好了对策,那么就没必要继续耽误时间了。他们打算等待这次看守换班结束就让伊莱恩向对方出示身份证明,查证身份是否属实也需要花上一些时间,伊莱恩实际拥有的打探消息的时间并不多,经不起浪费。

    但这次换班的间隔似乎格外漫长,他们结束谈话后又过了好长一段时间,也没有等来平时早该接班的那位络腮胡看守。牢房里静悄悄的,谁也没有出声,连靠在墙上闭目养神的佩特拉都觉得等待时间长得诡异,忍不住睁开了眼“今天这是怎么了”

    “外面可能发生了什么,又或者是看守有事耽误了。”维奥列特摇了摇头,“这次该接班的看守平时都很守时,一定是有什么事,我们再等等。”

    他们又等了好一会儿,牢房外面才传来脚步声。但和平常不一样的是,这次的脚步声多而整齐,听起来像是有一支军人组成的队伍在门外停下了脚步,然后列队等待着。

    有人站在这栋独立的牢房门前,停顿两秒后颇有风度地敲了敲门,似乎在给他们留出反应的时间,然后才推门走进来。

    维奥列特并不太意外地看见穿着一身军装的盖勒冈出现在他们面前。

    他看起来一点也不老了,反而意气风发,比霍奇还要年轻上几分。深褐色的头发被整齐地梳到脑后,油光水滑地压在军帽的帽檐下,无论手套还是靴子都干干净净没有褶皱,浑身上下都整整齐齐,连胸前的勋章都擦得发亮,体面得活像要在国王面前领奖。

    “很高兴又见到你了,先生。”他站在维奥列特的牢房门前绅士地一躬身,“我是来宣布多蒙诺奇对你们几位的处理决定的,希望没有打扰你们的休息。”

    这么快可是他们还没有经过审判,怎么能直接作出处决

    维奥列特愣了愣,没来得及多想,立刻开口打断了他的话。

    “等一下,我们也要向多蒙诺奇提出一个请求。”

    他顾不上等盖勒冈回应,伸手迅速从伊莱恩的口袋里抽出身份证明,直接从门缝里塞了出去“这是我身边这位年轻人的身份证明,他名叫伊莱恩罗夏利亚,是贵国友邦罗夏利亚的王储,你们没有关押他的权利,请立刻将他释放。”

    盖勒冈帽檐下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就平息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点微妙的笑意。

    “原来这位是罗夏利亚的王子殿下,失礼了。”

    他没有立刻采取什么行动,也没有对那份身份证明做什么检查,只打开看了一眼,就把它原样递了回来。

    “但是不需要这个了,我就是来放你们出去的。”

    “什么”

    维奥列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他甚至没顾得上去接伊莱恩的身份证明,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对方是什么意思,追问道“为什么”

    多蒙诺奇又不是慈善机构,已经关了这么久,怎么可能没有理由就把他们放了

    盖勒冈看了他一眼,语气里有些难以掩盖的得意“霍奇已经认罪了,条件是立刻把你们无罪释放。反正你们本来就不是多蒙诺奇人,我的长官当然非常乐意这么做。”

    “认罪”维奥列特难以置信地重复他的话,然后摇了摇头,“他怎么可能会认罪,别开玩笑了。”

    霍奇又不傻,多蒙诺奇的官员们都把他当作送上门的肥rou,个个都打算分一杯羹,只要他认罪立刻就会被送上断头台,这一点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他不可能不明白。在明知形势是这样的情况下,他怎么可能会认罪

    可盖勒冈又强调了一遍,语气笃定不容置疑“他确实认罪了,就在昨天晚上。”

    没有对老朋友的惋惜和怀念,他用的是最正常的告知口吻,几乎不带任何感情。维奥列特听在耳中,联想到他今天的开场白,突然想通了事情的原委。

    “你们”他抬头去看站在牢房门外,隔着铁栏杆和他对视的盖勒冈,“难道在用我们几个的自由和他做交换吗”

    盖勒冈脸上的表情逐渐消失了,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变得像一尊冷漠的石像。

    他没有回答维奥列特的问题,而是叫来了本应接班执勤的看守,示意对方用钥匙打开三个牢房的门,等看守做完这些,确认四人已经被放出来后,他就带队离开了。

    维奥列特站在住了十几天的牢房里,没有立刻走出去。伊莱恩礼貌地谢过为他们开门的看守,在他身边等了他一会儿,然后才低声提醒“我们该走了,先出去再说吧。”

    诗人摇了摇头,握住了他的手。

    “不,我们得去找霍奇。”

    盖勒冈说霍奇“昨晚”就认了罪,他却今天才来释放他们,要么是为了拖时间,要么就是有别的原因。

    这不正常,多蒙诺奇会这么不守信用吗

    第42章 黄昏里的断头台七

    他们很快被看守带出了市立监狱,离开之前,维奥列特终于找到了和这位相处多日的看守先生交谈的机会。

    身份的转变给他带来了谈话上的便利,对方也终于愿意回答他的问题了。虽然只谈了几句,但已经足够让诗人从对方口中套出不少信息来,比如关于昨晚突然来访,轰动市立监狱的某位大人物的内容。

    “那位大人来了没多久,大盗霍奇就承认自己的所有罪行,在紧急庭审中被判处了死刑,今天早上已经执行了。”看守对他并没有恶意,甚至还告诉了他一些内部消息,“不过犯罪就要接受应得的惩罚,霍奇自己肯定也知道。我劝你们还是别想太多了,既然被无罪释放就赶紧离开吧。”

    在他看来,维奥列特一行人只是霍奇的临时旅伴,被他拖累才进了监狱,自然没有必要再和死刑犯纠缠,尽早脱身才是正事。维奥列特也猜到他是怎么想的,没有说破真相,对他的善意表示感谢后就带着伊莱恩离开了。

    “怎么办”伊莱恩皱着眉头,“他说死刑已经执行了,就在盖勒冈到监狱释放我们之前”

    也就是说,霍奇已经上了断头台。不管断头台的铡刀有没有准时落下,现在才离开市立监狱的他们显然已经来不及去救他了。

    维奥列特明白他的意思,脸色苍白地摇摇头,握紧了他的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想了很多,最后从中选出一个可行xi,ng最强的方法,对伊莱恩说“我们去找盖勒冈。”

    如果说他们现在还能找到新的突破口,那么唯一的可能就在盖勒冈身上。

    关于自己的结局,霍奇设想过很多种可能xi,ng,也许是在外国被抓住送回多蒙诺奇,也许是无人知晓地死在某个角落,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活到自然死去的一天。但他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回到这个断头台上,而且是自己心甘情愿地走上去的。

    这不是件容易的事,但他踏上长长的台阶,踩在无数人的血迹上走到断头台下时,又觉得其实这并没有那么难。

    他想起许多年前那个黄昏,有人在监狱里听他说完最后一个故事,然后给他戴上镣铐,沉默着带他前往同一个断头台,最后被他用从镣铐上拆下的铁片割断喉咙,无声地死在这段台阶上。

    他不记得那个年轻人的样子了,现在回想起来,只能想起对方的眼睛永远是亮的,和昏暗潮shi的牢房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温暖得像黑暗中唯一一点烛火。

    直到现在他也不明白对方帮助他的原因,但霍奇清楚地记得,他把这些事告诉维奥列特后,诗人露出了掺杂着怜悯和不忍的眼神。

    那是为什么呢那之后诗人没再和他谈起这件事,仿佛对他的过去毫不知情,后来他也时常思考这个问题,不过一直没有得到答案直到现在。

    霍奇的脚步停顿了一瞬,然后踏上最后一级台阶,看到了熟悉又陌生的景色。

    昨天晚上,按照十几天来的惯例对他进行审讯的人不是盖勒冈,也不是其他多蒙诺奇的官员或将领,而是一个陌生人。对方穿着得体的黑礼服,口音和举止都不像多蒙诺奇人,却得到了所有人的尊敬,被数名士兵簇拥着进了牢房,坐在舒适的软椅上和他谈话。

    对方没有像以往的审讯者一样谈及他的罪行,而是以出乎他意料的话题开启了对话。

    “你还记得他的名字吗”

    黑衣绅士的声音低沉而悦耳,听起来年纪不大,却充满威严。

    霍奇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还在思考对方的身份,甚至没留意这个问题中的含义。

    对于他的怠慢,对方并不恼怒,又抛出了另一个疑问“你还记得他的长相吗”

    这一次,看似没头没脑的问题终于拉回了霍奇的注意力,他抬起头,看见对方眼里微不可察的笑意。

    “你在说什么”

    “我想你应该明白我在说什么。”

    “我不明白。”霍奇语气生硬地说。

    黑衣绅士和他对视,眼里的那点笑意逐渐扩大,最后落在嘴角成了一个微笑。

    “你明白的。”他说。

    明明只是随意地坐在椅子上,但他却让站着的霍奇感受到难以形容的压力。在此之前,霍奇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的人,他努力想要抗拒这股压力,对方却没给他挣扎喘息的机会,把提问继续了下去。

    “你当然应该明白,霍奇穆里根,那个救了你一命,却被不知情的你随手杀害的年轻人,他的灵魂正在你生命的尽头凝视你。”黑衣绅士的语速不快,却让人无法提起勇气去打断,他闲谈般说出令霍奇最难以辩驳的话,帽檐下的脸明明看不清楚,却让人觉得他在为此感到愉悦,“这么多年来,难道他不是一直出现在你的梦里,向你诉说他的不甘和怨愤吗”

    霍奇猛地向前一步,却立刻被他身边的卫兵紧紧抓住,黑衣绅士还在继续说道“你想为此赎罪,却发现随着时间推移,你对此越来越无力,甚至连补偿对方的机会都找不到难道不是这样的吗”

    “你到底是谁”霍奇终于找到了打断他的机会,高声道,“回答我”

    明明已经用尽力气去打断对方,可霍奇立刻发现,自己出口的声音并不大,像被强行压缩般显得不痛不痒,没有半点威慑力。

    “这不重要,”黑衣绅士笑着摇了摇头,示意卫兵把他放开,自己从椅子上站起来,“我不是来和你交朋友的,只是作为一个路过的客人,来告诉你一些你感兴趣的消息关于你的几位朋友的消息。”

    他站起身后比霍奇高一点,不算太魁梧,只是普通人的体格,但那股来由不明的威压却随着他的这个动作一下子在屋里弥漫开来,几名卫兵都弯下腰去,只有霍奇还能和他对视。

    顾不上去管这是无心之举还是刻意为之,霍奇立刻追问道“什么消息”

    维奥列特他们的安危是他这些天来惦记的第二件事,也是除了当年的事以外唯一的牵挂,无论对方出于什么心态提起他们,都让他不得不提起警惕。

    “你应该能猜到的。”黑衣绅士又笑了笑,“毕竟他们都是大盗霍奇的朋友,为了不让他们想办法救你,当然一个不剩地关起来了。”

    “你们没有这么做的权利。”霍奇皱起眉,“他们既没有犯罪,也不是多蒙诺奇人,这是违反多蒙诺奇法律的。”

    “法律随时可以修改,你离开多蒙诺奇这么久了,难道新国王修改法律还要向你报备吗”对方摇摇头,语带讽刺,“而且,一个通缉犯跟别人谈法律,是不是有些滑稽”

    “你”

    有那么一瞬间,霍奇想把伊莱恩的身份说出来,但又觉得这太冒险,最后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对方身份不明,即使说出伊莱恩是罗夏利亚的王子也不一定管用,说不准还会给伊莱恩带来麻烦,他不能随便把这样重要的信息透露出去。

    而且对方显然是在用他的朋友威胁他,那么只要他不肯配合,他们就不会轻易动维奥列特一行人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顶着威压直视黑衣绅士帽檐下的眼睛。

    “你想要什么”

    “很简单,就像你一开始猜的那样。”对方耸了耸肩,“我是来劝说你认罪的。只要你愿意认罪,你的朋友们就会被释放,重获自由。”

    “如果我不认罪呢”

    “那我就不能保证他们的生命安全了,毕竟只是几个流浪者,死了也不会有什么麻烦,监狱方面有一百种借口能解释他们的死因,不是吗”黑衣绅士轻描淡写道。

    他说得轻松,霍奇也明白,这确实是多蒙诺奇市立监狱能做出来的事。

    在所谓最严格、最有效率的司法系统背后,这样的手段数不胜数,要捏死几个无名无姓的流浪者再简单不过。只要贴一张小小的公告,事后就有无数个借口解释一起“意外”死亡,早在十年前他就亲眼见过这样的处理方法,十年后执行起来只会更加成熟。

    见他沉默,对方没再多加解释,而是话音一转,又提起了一开始的话题。

    “那个年轻人,我是说当初放你走的那一个。”黑衣绅士说,“你逃走以后他立刻被去急救,但很可惜,没能救回来。你从镣铐上拆的铁片确实很锋利,他死前连一句话也没能说,被割断的喉咙里全是血,没有任何挣扎和呼救的余裕。”

    他边说边看了霍奇一眼,对后者的反应并不意外“你瞧,十年来你一直为此感到不安,但那又有什么用呢他只是被你蒙蔽想放你走,可却死在了你手下,你知道真相后在多蒙诺奇潜伏了很久,但他是个孤儿,连去认领尸体的亲人都没有你没办法为他的死作出补偿,不是吗”

    霍奇的手开始不易察觉地微微颤抖。

    “你究竟是什么人”他低声问。

    “那不重要。”黑衣绅士仍然坚持自己的说法,他站在那儿,看着霍奇的肩背突然失去力气般坍塌下去,露出了满意的表情,“重要的是,你又准备让你的朋友们为你而死吗霍奇穆里根,就现在,回答我。”

    第43章 黄昏里的断头台八

    维奥列特和伊莱恩找到那个断头台时,恰好是当天的日落时分。

    断头台在城市郊区,接近萨迪山的地方,地势偏高,后面就是一块人迹罕至的墓地许多死刑犯被处刑后无人认领尸体,就会被随意抛弃在这里。萨迪山形状酷似一位躬身的老人,在多蒙诺奇的传说中它是由守卫正义的迟暮战士化身而成,因此许多人都叫它“萨迪翁”,而维奥列特来多蒙诺奇的初衷,就是想要看这里的日落。

    夕阳从厚重的云层里倔强地露出一点光来,挣扎了好一会儿,终于从云堆里挤了出来,缓缓落在“老人”的肩上。像是对山肩怀有无限的眷恋,它在那儿流连了片刻,这才逐渐隐没在山体之后,在棉花般的云层簇拥中落了下去。

    他们没有赶时间,站在原地看完了这难得一见的名景,然后才往不远处的断头台走去。

    在来这里之前,维奥列特花了好些功夫才找到盖勒冈,好不容易见到对方,却听说了更多让人难以接受的消息。

    “他是自己认罪的,具体经过如何我不清楚,但是认罪这一点绝对不假。”盖勒冈还穿着他的军服,坐在办公室里接见了他们现在诗人知道他是多蒙诺奇的巡逻队队长,压根不是什么裁缝铺的主人了“至于释放你们的时间,也是进行审讯的那位大人决定的,我们无权干涉。”

    他拿出这样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维奥列特反而无从责怪,只好在临走前问了一句“霍奇以前在军队的时候对你怎么样”

    盖勒冈愣了愣,似乎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样的问题,但这点迟疑立刻又从他脸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坚定的神情。

    “我是个军人,先生。”他对维奥列特说,“服从命令是我的天职。”

    维奥列特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

    “愿你长寿。”

    虽然这么祝福了对方,但他心里总忍不住想,多蒙诺奇的军人,又有几个是能长寿的呢除去霍奇这样的例外,恐怕像盖勒冈一样活过40岁,坐到巡逻队队长这样的位置上的人一只手都数得过来。这就是多蒙诺奇要看杜博纳斯等大国脸色的原因了他们人口越来越少,尤其是青壮年,连年的战乱让他们开始依赖外来人口和流寇补充军队人数,连指挥官也逐渐开始依靠大国的军校人才。长久下去,多蒙诺奇的前景并不乐观。

    不过这不是需要他来c,ao心的事。维奥列特叹了口气,抬头看不远处伫立在夕阳中的断头台。

    铡刀高高地悬在架子上,上面还隐约有些未干的血迹,像一个咧着嘴笑的杀人凶手,静静地在那里等待他们。

    他已经知道结局了。

    见维奥列特停下了脚步,伊莱恩伸出一只手来握住他冰凉的右手,低声问“你还好吗”

    维奥列特回过神来,摇摇头,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你怎么这么平静”

    在他看来,以伊莱恩的xi,ng格,现在的反应似乎有些成熟过度了他不像是能这么平静地对待死亡的人,哪怕霍奇只和他相处了几个月,伊莱恩也不应该是这样的反应。

    可年轻人居然笑了笑,晃晃牵着他的那只手,告诉他“老师就是在我面前去世的,虽然我之前没有出过远门,但和死亡已经不是初次见面了。”

    他的手心是温热的,和维奥列特出了汗显得有些shi冷的手对比鲜明,不过即使他努力装出平静的样子来安慰自己,诗人还是发现了他难过的证据。

    “眼神看起来都要哭了,你可以不用那么坚强。”维奥列特用手擦擦他的眼角,解释道,“我没有很难过,因为这是早晚要到来的分别。”

    只是来得早了一些,而且需要告别的人出现了小差错。但对他们这个流浪乐团来说,除了几乎像是白纸一样的伊莱恩以外,任何时候少任何一个人,都不算太意外。

    而且他本以为第一个和大家告别的会是他自己,谁知居然被霍奇抢先一步了。

    “我是不是很久没唱歌了”他问伊莱恩。

    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提起唱歌的事,伊莱恩有些疑惑,但还是点了点头。

    维奥列特便拉着他找了块石头坐下,面对台阶顶端的断头台,在黄昏中开口唱了起来。

    这首歌是几年前的某一天霍奇教他的,多蒙诺奇的军人思念家乡时会唱,远在家乡的亲人想念他们的时候也会唱,在他看来,和眼前这样的黄昏格外相衬。有飞鸟从山间飞过,在夕阳的余晖中只看得见一个黑色的微小的剪影,但它鸣叫的声音却传出很远,一直到他们所在的位置都能听见。

    和诗人的歌声一样,虽然少了乐器的伴奏,但仍然优美动听。伊莱恩站在他身边静静地听了很久,直到落日彻底消失在地平线下,夜色掩盖了大地,才看见维奥列特停止歌唱站起身来。

    “你该听听霍奇唱这首歌的,我唱得不好。”维奥列特嘴角挂着一点笑意,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和他一起往断头台的方向走,“但现在,还是先去把他接回来吧。”

    他们和等在那里的伯尔金斯还有佩特拉汇合,共同从断头台和墓地接壤的一个小屋里领回了霍奇的尸体,并且在询问看守后选择购买墓地里的一块好位置,将霍奇埋葬在这里。

    “死刑犯是没办法埋在其他墓地的,即使你们把他领回去,想要下葬也得离开多蒙诺奇。”那名看守大概很少见到来认领死囚尸体的人,所以和他们多谈了几句,“这是大盗霍奇对吗那么我建议你们还是把他留在这儿吧,带到别的墓地也得让他隐姓埋名才能下葬,这太委屈他了。”

    “”佩特拉看了他一眼,“你认识他”

    “多蒙诺奇没几个人不认识他吧。”看守笑了笑,似乎觉得她问的问题有些多余,“他可是唯一一个上了两次断头台的家伙,十年前那件事现在还有人当作故事讲,怎么可能不认识”

    这是个年轻人,看起来和伊莱恩年龄相仿,不应该呆在这种死气沉沉的地方工作,伯尔金斯问了他原因,得到的答案却并不让人意外。

    “我父亲是市立监狱的典狱长,费了很大劲才把我安排在这里工作。”他说,“他和母亲都不想让我上前线,别的位置又不需要像我这样没有军功的年轻人,所以只能让我到这里呆着了。”

    至于为什么不想让他上前线,原因一目了然。几人沉默片刻,最后伊莱恩忍不住开了口“那你呢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明明他们年龄相仿,但无论是说话的语气还是表情都不太相似。看守甚至没有细看他的样子,直接断言道“你不是多蒙诺奇人吧,多蒙诺奇的年轻人是不会问出这种问题的。”

    伊莱恩愣了愣,听着他继续说下去。

    “战争已经快把这个国家压垮了,现在只能依靠钢铁般坚固的法律和军规勉强坚持,我身边绝大多数同龄人都在前线和敌人拼死战斗,因为打了败仗就可能永远也回不了家这才是他们战斗的意义,那些铁一样的军规和什么军人的荣耀,都是假的。”看守说着,看了被包起来的霍奇的尸体一眼,好像那不是一具普通的,已经尸首分离的尸体,而是什么有特殊象征意义的东西,“我们都知道他的故事,甚至都从心里佩服他逃离这些的勇气。但那又有什么用呢我们还有家人,还有很多牵挂,也不像他一样勇敢,所以只能用自己的方式继续坚持。”

    坚持在这个已经快要垮掉的国家战斗,为自己和家人谋取生机。战斗已经成了年轻人们保命的方式,因为有霍奇的前科在,他们都清楚地知道,从战场上逃离的结果只有被通缉,然后被送上断头台。

    伊莱恩不说话了,看守看着他变化的表情,又笑起来“我跟你们说这些干什么走吧,带你们找墓地的看门人去,老约翰好几天没来这边讨酒喝了,梅根还让我给他送点吃的过去呢。”

    他带着几人从小屋的后门离开,踏上了堆积死刑犯们尸体的墓地。

    先前在另一边看得不清楚,现在亲自来到墓地了,他们才发现与其说这是块墓地,倒不如说是个巨大的露天坟场。和墓园不一样,这里像个大型的抛尸地,看守解释说这儿历史悠久,在从前不止是死刑犯,所有战死的战士如果没人认领都会被随意抛弃在这里。战场还是那个战场,可这些死去的人只能永远堆叠在这个地方,像最不值钱的肥料,把坟场的土地养得乌黑肥沃,甚至长出了一些奇怪的植物。

    “奇怪,老约翰呢”年轻的看守四处找了一番,也没看见传说中的墓地看门人,他疑惑地回头看了看墓地的入口,见那里的锁还是好好的,越发觉得奇怪,“你们能帮忙找一找吗他年纪大了,可能腿脚不好在哪里摔倒也说不定。”

    墓地里只能有这么一个活人,倒也不难找,伯尔金斯爽快地应允了。可他们分头寻找,几乎踏遍了整块墓地,也没在这y森森的地方找到除他们以外的第六个人。

    第44章 黄昏里的断头台九

    “我总觉得这里有些过分y森了。”

    半小时后,伊莱恩低声在维奥列特耳边说。

    他们已经在这个不大不小的墓园里花了半小时找一个活人,却仍然一无所获,这本身已经很不寻常了。而除此之外,连带着他们找人的看守都变得有些奇怪,不仅沉默了许多,也不再抱怨“老约翰到哪去了”,而且一直在墓地边缘绕圈子,比起找人更像是在消磨时间。

    就好像他知道他们什么也找不到似的。

    伊莱恩当然不是唯一一个发现异常的人,事实上,维奥列特早就觉得不对劲了他第一次见到会热情给人介绍墓地的家伙,而且那名看守对霍奇的态度十分微妙,在多蒙诺奇的其他人对比之下显得很奇怪。十年前放走霍奇的年轻看守可能确实是对他心生怜悯,但那件事已经过了十年,以多蒙诺奇对霍奇各种“犯罪”事迹的宣扬力度,现在的年轻人居然会对霍奇表现出崇拜,即使他有看似充分的理由,也很难让人不心生怀疑。

    “告诉伯尔金斯和佩特拉,尽量不要单独行动,也不要单独和他呆在一起。”他这样交代伊莱恩,同时自己一直盯着走在最前头的年轻看守看,想从对方的动作中找到异常的地方来。

    “如果老约翰今天不回来,也许你们就得在多蒙诺奇再耽误一天了。”看守边走边对维奥列特说,“可以先把霍奇留在这儿,天黑以后要回市里比较麻烦,不过附近有个小旅馆,离得不太远,你们可以到那儿去休息。”

    他的态度热情又不失礼貌,维奥列特点点头向他道谢“也许老约翰一会就回来了,我们还是再等等吧。”

    “也好。”对方笑了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维奥列特继续观察他的表情和反应,很快就找到了自己想要找的东西,更准确地说,是伊莱恩在和伯尔金斯说完悄悄话回来的过程中发现了端倪。

    “这里好像有点奇怪。”年轻人在老约翰的小屋门口停下脚步,看着门前有些凌乱的脚印皱了皱眉,“维奥列特,你要不要过来看看”

    他话音未落,诗人就从看守脸上捕捉到了一闪而过的慌张。

    “怎么了”维奥列特一边不着痕迹地继续观察看守,一边朝伊莱恩所在的位置走去。年轻人已经拧开了门把手,正在伯尔金斯的帮助下挪动门边堆着的几个盆子,显然是打算进去继续找的,他们之前没有到屋子里去就是因为看守一直带着他们绕圈子,现在好不容易找到切入点,维奥列特也不想放过。

    于是他装出一副惊讶的样子,紧走几步越过看守跟上了伊莱恩的脚步“快开门,说不定老约翰在屋里晕倒了。”

    他们顺利进了房间,但也理所当然地没能发现“晕倒的老约翰”,小屋里空荡荡的,至少从摆设看起来确实是一个老单身汉的住处。伯尔金斯和伊莱恩在屋里转了一圈,但这屋子一眼就能看完,实在没什么好找的。

    “看来老约翰不在这儿。”维奥列特回过头,对上看守的视线,“也许是出门买东西了要知道,这儿离市区可有些远,说不定在路上耽误了时间呢”

    “也许吧。”看守不自然地笑了笑,“我们是轮值制,但老约翰只有一个人,临时有事离开也不奇怪。”

    诗人点点头,和他一起往屋外走,同时给了伊莱恩一个眼色。年轻人会意地落后几步,装作突然对老约翰怪模怪样的杯子产生了兴趣,独自留在了屋子里。

    他明白维奥列特的意思,这个墓园说小不小但说大也不大,能藏一个成年人的地方有是有,但除了那些乱七八糟的墓x,ue以外,唯一方便藏纳东西的地方只剩下这间屋子。小屋是砖头建的,出乎他们意料的结实,虽然屋内情况一目了然,但不能排除另一个可能xi,ng地窖。

    这里是郊外,交通不算便利,而且由于靠近“萨迪翁”,所以冬天温度会比城市里低不少,按照工匠们的习惯,通常会在这样的砖瓦房下加盖一个地窖,用来储备粮食和其他东西。但伊莱恩刚才在屋里转了一圈,却没有找到地窖的入口,他隐约有些不好的预感,所以在维奥列特的暗示下留了下来,打算再仔细找一遍。

    维奥列特让他尽量不要一个人呆着,伊莱恩没敢浪费太多时间,他从窗下走过,沿着墙用木棍敲击地板,很快在房间一角听见了地下传来的回声。再掀起地上破旧的地毯,一道隐蔽的地窖门出现在他眼前。

    他不打算自己独自下去冒险,于是走到窗口叫来了伯尔金斯,趁维奥列特吸引了看守的注意力,两人悄无声息地撬开了地窖的拉门,先后从悬梯上爬了下去。

    这是个相当标准的地窖,看起来开凿时挖得并不用心,只是一个不太规则的储物空间,但事后显然有人对它进行过重新挖掘和修缮,现在看起来是个像模像样的地下室了。

    地下室里的空气有些浑浊,不过隐约还是能感觉到有风,也就是说,除了紧闭的地窖拉门以外,这里还有别的通风口。至于昏暗灯光照亮的其他摆设伊莱恩和伯尔金斯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神里看到了凝重。

    “看来这里有人在做某些研究。”伯尔金斯小心地避开桌上凌乱堆放的各种药剂和工具,看了看桌面平摊的一个卷轴,上面画了不少复杂的图案,还有许多看不懂的文字,“可怜的老约翰不是失足摔倒,应该是有人把他杀死在了这里,还打算用来做研究材料。”

    地下室角落的一张桌子上摆满了大小不同的瓶瓶罐罐,中间用可疑的红色痕迹画了他们看不懂的图案,上面躺着一具尸体,从相貌特征和跛脚来看,正是他们找了很久的老约翰。

    尸体被清理得很干净,全裸躺在红色的图案上,皮肤泛着死气沉沉的青白,下面的血管清晰可见,透出明显的紫红色来。伊莱恩看了一眼就不忍心地转过身,最后还是伯尔金斯伸手替老约翰合上了双眼。

    “看起来像个法阵。”

    不忍心去看老约翰的伊莱恩转而研究起那奇怪的红色图案,虽然他看不懂,但流动的可疑图案可能会是什么,他还是大致能猜到的。

    “不要碰,可能有问题。”伯尔金斯按住他的肩膀,“先上去告诉维奥列特,恐怕那个看守才是这里的主人。”

    即使有佩特拉陪着,也不能保证维奥列特的绝对安全。他们原路返回地面,却只看到维奥列特在小屋门前站着等他们,那个奇怪的看守不见了踪影。

    “人呢”伊莱恩疑惑地问。

    维奥列特用鞋尖踢了踢自己脚边鼓鼓囊囊的大袋子。

    “你们刚下去不久,佩特拉发现他想偷袭我,所以直接把人打晕了。”他的视线落在伊莱恩手上,见他手里拿了东西,随口问道,“那是什么”

    “地下室里找到的。”伊莱恩举起手让他看自己拿着的匕首,“老约翰的尸体上cha着一把和这个一样的,我没敢动那一把,所以把这个带了出来。”

    那是把ji,ng致的匕首,有银质刀柄和锋利的刃,刀柄上雕刻了繁复而ji,ng细的花纹,握在手里却出乎意料地轻巧,仿佛那不是一把金属制的匕首,而是给贵族小姐佩戴的装饰。

    这样的匕首在地下室里有两把,cha在老约翰胸口的那一把沾满了血迹,血液在刀柄上干涸凝固后留下一片斑驳的铁锈色,看上去充满了不祥的意味。伯尔金斯猜那是某种禁术的仪式,不让他轻易去动那把匕首,好在后来他们在书桌上发现了几乎一模一样的这一把,于是就带了出来,想让维奥列特看一看。

    “我和伯尔金斯都认为应该是那个看守杀死了老约翰维奥列特,你怎么了”

    “丢掉。”诗人脸色苍白地盯着那把匕首,“伊莱恩,现在就把它丢掉”

    他看起来像下一秒就要晕倒在地上,不仅脸色差得吓人,连额角都冒出了冷汗,好像那把匕首是什么比死人更可怕的东西,让他甚至顾不上收敛情绪,失控之下出口的声音像碎掉的玻璃一样刺耳。

    见他的反应这么激烈,伊莱恩顾不上多想,先把匕首远远地丢出去,然后扶住他的肩膀免得他摔倒“我丢掉了,你先冷静一下,怎么了”

    那把匕首被伊莱恩丢出很远,似乎落在了石头上,发出清脆的“叮”一声,维奥列特仍然盯着匕首落地的方向,靠在伊莱恩怀里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摇了摇头,握住他的手。

    “地下室里有什么”他似乎不准备回答伊莱恩的问题,用随手携带的手帕擦擦额角的冷汗,生硬地岔开了话题。

    伊莱恩还是很担心他,回想起上一次他这么失常的情况,突然想到了什么。

    在他叔叔的庄园里发现的那面手镜也有着类似的银色手柄,上面同样雕刻着ji,ng美的花纹,只是由于时间久远,那些ji,ng巧的图案已经被磨损得看不清楚现在回想起来,似乎和刚才的匕首握柄有些相似。

    他忍不住看了看维奥列特,但诗人的表情已经恢复如常,好像刚才的失控全是他的错觉,其实什么也没有发生。

    伊莱恩轻轻地叹了口气,决定先暂时把这件事搁置,处理好眼前的问题再找机会跟他私下谈谈。

    “我们到地下室里看看吧。”

    第45章 黄昏里的断头台十

    被打晕塞进布袋的看守留给伯尔金斯看管,伊莱恩带着维奥列特和佩特拉从那个隐蔽入口又回到了地下室。原本他想让维奥列特在地面上休息,但诗人执意要跟着一起下去,他没有办法,只好妥协。

    看到老约翰的尸体和那些奇怪的研究品后维奥列特变得越发沉默,面对那把陌生又熟悉的匕首,这次他总算好好地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

    是那个家伙。

    纠缠他多年的噩梦又回来了。

    维奥列特没有忽视伊莱恩满是担心和关怀的目光,也明白对方现在多半在压抑好奇心态才没有继续追问他,但他还需要一些时间,用来考虑怎么向伊莱恩讲述自己的故事。

    他不再犹豫了,继续逃避不会有好结果,伊莱恩只是喜欢他,不代表要一直忍受他的隐瞒和逃避,而且他自己也很清楚,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甚至不足以让他做好准备,让伊莱恩知道他是多么懦弱的一个人。

    “这是某种禁术,大约是用来复活死者的仪式。”他强打ji,ng神,向伊莱恩和佩特拉解释道,“我很久以前见过类似的法术,但不能确定是不是同一种。无论如何,我们都不应该继续在这里逗留下去。”

    “可是霍奇”伊莱恩欲言又止。

    “我们可以离开多蒙诺奇再另找个墓地,”佩特拉却不在这件事上纠结,她耸了耸肩,“我想霍奇也不想被葬在葬在这种鬼地方,谁知道那看守还在这儿杀了多少人”

    老约翰显然不是短期内死亡的,虽然保管得很好,但尸体已经出现了部分腐坏的迹象,无论那个禁术的用途是什么,施法者的水平看来都不太过关,仪式没有成功。既然墓园唯一的管理人死了,这个偌大的墓园当然可以任由杀人者自由支配谁也不知道年轻的看守在这里还做过些什么,现在看来把霍奇埋葬在这里确实不是好主意。

    伊莱恩也明白她的意思,但因为那两把让维奥列特表现失常的匕首的存在,他仍然很在意这个地下室“我想我们还是得去问问他,关于这个法术,还有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个主意倒不坏,也花不了多少时间。”佩特拉点点头,“一会儿把他弄醒就行,我没有意见。”

    “维奥列特,你觉得呢”伊莱恩又扭头去问站在角落里的诗人。

    像是突然回过神,维奥列特明显没有听见他们刚才的谈话,只是胡乱点了点头“你们决定就好。”

    伊莱恩似乎想说些什么,但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开口。他看了维奥列特好一会儿,这才慢吞吞地说“那我们先上去吧。”

    他们把布袋里被绑得严严实实的看守拎出来,提了桶水把人泼醒,然后开始了简单粗暴的审问。这种事原本是伯尔金斯和霍奇的拿手好戏,好在对象的嘴不算严,伯尔金斯一个人也没花多久就问出了不少内容。

    只是想到霍奇,大家的情绪都难免低落,对问出来的结果也不太提得起兴趣,只有,只有维奥列特听得格外认真,最后还问“对方的长相你还记得吗”

    看守笃定地摇了摇头“不记得,我根本没有看到他的样子。”

    他之前没有说实话,或者说没有全说实话。这份断头台的工作确实是他的父亲为他争取的,但他的典狱长父亲早就去世了,他也没有什么家人好顾忌的,留在这里只是为了研究一份陈旧手卷上的禁术。

    虽然家境还不错,但他本人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从小就醉心于魔法,哪怕根本没有天赋也一直坚持。一个多月前的某一天,有人在梦里告诉他这里的地下室埋藏了一份能让人起死回生的禁术手稿,而且这个墓园平时几乎不会有人来,是练习法术的好地方,他被梦里的神秘人煽动,想到这说不定是提升自己的好机会,于是走上了歪路。

    诗人挑了挑眉“既不知道对方是谁,也没看到对方的样子,你不怕那家伙是个骗子”

    看守笑了一声“你不会懂的。”

    他坐在地上,好像透过漆黑的夜幕看到了那天晚上的自己“多蒙诺奇拒绝魔法,是签署禁魔条约的十个国家之一当然都是跟着杜博纳斯签的,我猜那群官员根本搞不懂自己签的是什么。”

    维奥列特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多蒙诺奇为什么打了这么多年仗”他自问自答道,眼里像突然燃起了一团火焰,“因为我们既没有足够数量的军人,也没有足够强大的武器,所以只能一年又一年地用xi,ng命去堆砌那条防线,免得让对面的强盗闯进制度严明的城市,破坏他们费心费力维护的表象。可魔法有什么错只要有了魔法,战争立刻就会结束,不会再有人被迫离开家乡,也不会再有人不情愿地献出生命”

    “可魔法被禁止在战争中使用,这是整个大陆默认的公约。”维奥列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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