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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罗兰乐团 第8节

作者:无花果子 字数:24678 更新:2021-12-19 03:12:57

    德温多拉猛地抬眼看她,却只在她眼里看到了疲惫和善意。

    这态度显然和她们目前的状态不符,身为更强势的一方,弱者表现出的善意让她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

    “你是在可怜我吗”她不可置信地问。

    “当然不,”佩特拉挑了挑眉,示意她看自己的手臂,“看看我现在的模样,比你惨多了,我哪里来的立场可怜你”

    她看起来确实糟糕透了,又是断臂又是浑身血污,和同样狼狈的诗人站在一起简直像两个乞丐,但本应占据绝对优势的德温多拉站在她面前,却没来由地觉得有些挫败。

    看啊,德温多拉忍不住想,即使已经被逼到这种程度,佩特拉还是那个佩特拉,不会有任何改变。

    那个即使每个月只离开神庙一次,弓术也学得比她好的佩特拉,那个曾经被当作桑丘最出色的女祭司的佩特拉,即使断了一根手臂,被昔日的同伴包围在昏暗肮脏的地堡里,已经完全没有了抵抗的力量,她始终还是那个佩特拉。

    有些人是不会变的,因为她生来就是那样,灵魂里已经刻上了难以抹灭的坚定,哪怕已经把长矛架在她的脖子上,也没有人能打倒她。

    她和别人不一样。德温多拉想。

    见她没有反应,佩特拉从维奥列特手里接过狼牙项链,上前两步,在德温多拉回过神后夹杂着震惊和防备的眼神里抬起手臂,单手把项链挂在了她的脖子上。

    “德温多拉,”她用桑丘的语言说,“谢谢你。”

    明明只要一伸手就能把对方推开,德温多拉却像突然没了力气,甚至连脖子上那根重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项链对她来说都变得沉重无比。

    她忽然想,这是她想要的结果吗

    离开特里兰斯山,跨越小半个大陆,千里迢迢地跑到希兰来,最后几乎不费任何力气就得到了女祭司的权力象征这是她想要的结果吗

    佩特拉又为什么要谢谢她明明是她抓了她的朋友,用最不光彩的手法威胁她来送命,还断了她的右手,差点把她杀了

    “你为什么要谢谢我”她感到难以理解。

    “因为你给了我一个机会,让我把藏了很久的话说出来了。”佩特拉没再后退,就这么站在她面前勾起嘴角笑了笑,“我曾经以为我不会提起那些了,关于特里兰斯山,关于岩石之神,关于我们的信仰那些事情一直埋藏在我心里,我很庆幸你来找我了。”

    “我是来杀你的。”好一会儿,德温多拉才低声说。

    “可是你没有杀我。”佩特拉纠正了她的说法。

    德温多拉沉默地低头看了一眼垂在自己胸前的狼牙,没有说话。

    “我不是想用它来交换自己的xi,ng命,你可以把我杀了再离开。”佩特拉注视着她,好像在谈论的不是自己的生死问题,眼里甚至有些笑意,“我只是觉得很高兴,因为我终于把这些告诉了你们,不用把秘密带进坟墓里了。”

    她不知道在她之前的女祭司们当初怀着怎么样的心情在保守秘密,但对她来说,这几乎花费了她人生前二十多年里的大部分时光。她很庆幸有人与她分享,也为自己不用再为这个秘密感到烦恼而感到高兴。

    这对她来说是件好事。

    听到佩特拉说“你可以把我杀了再离开”时,维奥列特原本下意识地想打断她的话,但他抬头看了看德温多拉的表情,又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太多余了,默默地闭上了嘴。

    “你学得跟外面的人一样狡猾了。”德温多拉低声说。

    佩特拉笑了笑“也许吧,毕竟我是外来人的女儿,无论我的父亲是不是凯瑟琳的信徒,这都是无法磨灭的事实。”

    她们身高相仿,德温多拉要比佩特拉高出一点儿,但并不特别明显,两人站在一起格外和谐虽然佩特拉断了一只手臂,德温多拉手上还提着沾血的长矛,但维奥列特知道,这样的流血事件接下来不会再进一步了。

    “佩特拉是女祭司的名字,我把它随狼牙一起托付给你。”佩特拉抬起左手,轻轻按在那枚挂在德温多拉胸前的狼牙吊坠上,“岩石之神帕特罗斯的女祭司之名,从今天起就属于你了。”

    她眼神柔和,恍惚间让人想起许多年前,独自在神庙里日夜祈祷的那个年轻女祭司。但只是一眨眼的时间,她又彻底远离了那循环往复的日日夜夜,在远离特里兰斯山的地堡里亲手给了自己自由和解脱。

    “从现在起,你就是佩特拉了。”她微笑着说。

    “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不是你呢”佩特拉反问道,“在我看来,没有人比你更合适了。”

    女祭司本来是从出生那天起就决定的身份,象征着桑丘族对岩石之神的信仰,但她现在要把这个身份交给另一个人,当然要选一个对岩石之神绝对忠诚的对象。

    她没有说谎,在她看来,确实没有人比德温多拉更合适了。

    “你们应该表明一下态度,不是吗”她又转向其他女战士,其中有她曾经熟悉的面孔,也有她没见过的陌生人,但她们无疑都是忠于德温多拉才跟随她离开特里兰斯山的,“或许这些话由我来说不太合适,但既然你们希望跟随德温多拉,相应地,我认为你们也应该给她足够的支持。”

    德温多拉看起来很强大,但佩特拉很清楚,她并不是无法打倒的,甚至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德温多拉比她更加脆弱。

    她忠于岩石之神,而且程度比曾经身为女祭司的佩特拉深刻得多,这份信仰对她而言是不允许被玷污的佩特拉“玷污”了它,于是她愤怒地追杀自己的朋友,甚至不计族人伤亡,打破不离开特里兰斯山的规矩,跑到大陆另一端的希兰来寻找佩特拉。

    仅从信仰角度来说,德温多拉比她更适合女祭司这个位置。

    第35章 狼牙和雨夜十

    很久以后,维奥列特问过佩特拉。

    “你后悔吗”

    那时她其实已经不叫“佩特拉”了,这个属于女祭司的名字早就被她送给了德温多拉,以至于在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她经常忘记自己该叫什么名字。

    维奥列特给她起了个新名字,就像刚认识的时候一样那时她也什么都没有,诗人给了她一个姓,现在诗人又给了她一个名字,某种程度上像是个命运的轮回。

    “我不后悔,”她笑了笑,“有什么好后悔的这已经是我所能有的最好的结局了。”

    “可是你的名字”维奥列特微微皱起眉头,有些犹豫。

    他皱眉的样子还是很好看,眼里的担心也一眼就能看出来,她笑着拍拍诗人的手,重复道“我真的不后悔,新名字很好听,我很喜欢。”

    维奥列特给她取的新名字叫洛瑞尔,象征月桂树和胜利。诗人说这象征着她最终在和自己命运的斗争中取得了胜利,不用再顶着岩石之神的名字活下去了,她听了以后沉思很久,最后笑着接受了这个名字。

    她确实顶着属于岩石之神的名字活了很久了,从出生的那一天被选为女祭司起,佩特拉这个名字就一直跟着她。把她生下来的母亲甚至没能多看她一眼,给她起一个属于自己的名字,她就被女祭司抱走带去了神庙,然后再也没回自己家里住过一天,也没能享受过任何普通女孩的待遇。

    可以说,她人生的前二十多年都是作为“佩特拉”而活的,女祭司的身份既给她带来了崇高的地位,也给了她沉重的束缚。

    她享受这样的人生吗当然不,但连这个“不”,也是她离开特里兰斯山以后才意识到自己有资格说。在那之前,女祭司的义务就是她的义务,她在供奉岩石之神的神庙里坐着日夜祈祷,把一代代女祭司传下来的秘密藏在自己心里,像个封口的胆瓶。

    她当然不喜欢这样的人生,事实上,她曾经无数次思考过同一个问题她真的适应过女祭司这个身份吗桑丘族信仰岩石之神,即使岩石之神已经陨落,他们也抱着这位神总有一天会恢复力量,重新降临特里兰斯山的愿望继续祈祷。但女祭司身为知道真相的人,要维持自己的信仰其实并不容易多少人能说服自己继续信仰一个已经彻底陨落,没有重回神坛的可能的过去的神呢她们切身地感受着神庙里的力量日渐微弱,到了她这一代,更是见证了那最后的神力的彻底消失在这样的情况下,她不否认,自己确实不对岩石之神再抱有期待了。

    但她还是在神庙里守口如瓶地坐着,充当自己族人信仰具现化的象征,像她之前的所有女祭司一样。

    岩石之神选中了她们,所以她们是“佩特拉”,这个名字象征荣耀,也象征着枷锁。

    她自认已经无法再继续下去了,所以当德温多拉找上门来的时候,比起慌张和恐惧,她竟然更多地感到轻松和解脱。

    这些事都被她告诉了德温多拉,后者听后没说什么,倒是她有些不忍心了,又重复问了一次“你确定要接受这个名字吗”

    虽然是她先提出要把“佩特拉”的名字和女祭司的身份让给德温多拉的,但仔细想过以后,她又觉得这不是件好事德温多拉没有接替她的位置,代她继续承受那些秘密的义务。

    但德温多拉只是看了她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我接受与否,已经跟你没有关系了,不是吗”

    她愣了愣,然后才明白对方的意思德温多拉已经答应了维奥列特的要求,愿意让她放弃佩特拉这个名字,彻底离开桑丘族了。

    “谢谢。”她想了很久,最后只能这么说。

    “我只是为桑丘着想,你没必要谢我。”德温多拉说。

    “你还是这样,”她无奈地笑了笑,知道德温多拉只是脾气就这样,也不去揭穿对方,而是换了个话题,“以后我们应该没有机会再见了吧,你照顾好自己。”

    德温多拉没说话,或者说,她原本应该是想说什么的,但最后还是咽了回去,转过身背对佩特拉。

    “我可以给你写信吗”佩特拉又问,“以我个人的名义,等我有了新的名字”

    “你可以继续用原来的名字。”德温多拉打断了她,“反正这里不是特里兰斯山,没有人信仰帕特罗斯,谁也不知道你的名字有什么意义。”

    “不,它已经属于你了,我不会再用。”佩特拉注视着她的背影,嘴角有些笑意,“放心,维奥列特会帮我想的,他很擅长这个,过不了多久我就会得到一个新名字,然后给你写信。”

    德温多拉下意识地想拒绝,但她背对佩特拉站了好一会儿,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说出口。

    她忽然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件小事。那时她还是什么也不懂的小女孩,刚被召集起来学习武技,第一次见到从神庙里走出来的佩特拉时,她的母亲叮嘱她“要以和对帕特罗斯大人同等崇高的敬意对待祭司大人,明白了吗”

    女祭司在桑丘族享受的就是这样的礼遇,她当然不敢反驳自己的母亲。但和佩特拉相处两天后,她就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带着和自己年龄相仿的祭司大人跑到了山顶,带她去看自己的秘密基地。

    佩特拉此前几乎从未走出神庙,自然也不知道特里兰斯山的山顶风光有多美在德温多拉的形容里,那是在桑丘领地里难以看到的风景。她满怀憧憬地跟着德温多拉爬上山,到了山顶,却只看到一片漫无边际的荒凉高原,偶尔有几棵枯树点缀,也只是像行将就木的老人,佝偻着身体呆坐在原地。

    这让她不可避免地有些失望,但仍然觉得很高兴,毕竟这是她第一次离开桑丘族的领地,看到“外面”的世界。她感到高兴,带她出来的德温多拉也同样高兴,这份喜悦单纯而不加掩饰即使她们回去以后,德温多拉足足被罚了一周的紧闭,她也感到高兴。

    因为她和佩特拉说好了,每天会从禁闭室的窗户里递纸条,以此为途径进行交流。哪怕德温多拉那时还不认识太多文字,佩特拉也能用各种图案和描述让她看懂自己的“信”。

    这像是两个女孩间的秘密交流,即使写的可能只是些毫无营养的内容,也让她们有种难以言明的默契和快乐。她们之间的通信活动一直持续到很久以后,到佩特拉十五岁那年重新回到神庙里后才终止。

    德温多拉已经很久没想起那些现在看来非常无聊的“信”了,但佩特拉说起会给她写信时,语气竟然和许多年前从禁闭室的窗口递纸条时是一样的。

    她惊讶于自己记得这么清楚,甚至感到不知所措,于是只好闭上了嘴,什么也不说。

    德温多拉来得声势浩大,走的时候却悄无声息。临走前,她迟疑了很久,最后对佩特拉说“你小心点。”

    “嗯”

    “当初散布你父亲是凯瑟琳信徒的消息的人是神庙护卫罗莎。”

    佩特拉睁大了眼。

    “她拼死帮助你逃亡的时候我很惊讶,”德温多拉摇了摇头,看起来有些懊恼,“所以在打斗中错手杀了她,否则还能审讯一下但无论这个消息是真是假,至少她已经不再忠于帕特罗斯了。”

    “为什么”

    “因为我刚刚意识到,赶走你,对帕特罗斯和凯瑟琳都没有好处岩石之神不会愿意失去他选中的女祭司,你离开以后,神庙里残存的神力更加稀薄,连族里的普通人都开始觉得不对劲;而即使桑丘人赶走了他们的女祭司,对岩石之神的信仰也不会因此而减弱,凯瑟琳不可能因此而得到新的信徒。”德温多拉说,“罗莎这么做,无非是想让他们俩都吃亏,而且她一死我就什么证据也拿不到了,多好的主意,不是吗”

    佩特拉皱着眉没有说话,但显然想到了什么。德温多拉没有说太多,见她有所准备就径自结束这场对话,翻身上了马。

    女战士们像来时一样沉默而训练有素地离开了,不同的是,这次佩特拉站在她们的身后,在夕阳的余晖下目送她们远去,像是与自己的家乡与过去告别。

    “你真的会给德温多拉写信吗”维奥列特在她身边低声问。

    “谁知道呢”佩特拉笑了笑,“她想看的话,也许我会写吧,毕竟很久以前我也给她写过许多信。”

    那些被涂鸦和记号填满大半的“信”,是她在神庙里枯燥乏味的祈祷中为数不多的颜色之一,连她自己也很难解释为什么会突然想起它们,但佩特拉确实记起来了,就在刚才。

    信早就不知道去哪里了,但她还记得德温多拉因为她被关禁闭时的模样,没有愤怒、没有不甘,收到她的纸条时甚至笑得像荒原上的甘利尔花

    “我很喜欢你给我起的新名字。”她突然改变了主意,对诗人说,“但也许,偶尔你们也可以用原本的旧名字叫我。”

    她不希望彻底忘记那些过去,无论是曾经沾上她母亲鲜血、现在挂在德温多拉胸前的狼牙项链,还是那个让她失去一切的雨夜这是她的一部分,总还是要记住的。

    第36章 黄昏里的断头台一

    那之后又过了不久,冬天逐渐来了。

    因为北方只会越来越冷,再过一段时间就会因为风雪和冰冻封路,所以他们离开了希兰,往大陆南边旅行。在前往南方诸国最大的要塞萨诺的路上,维奥列特写了几个备选的目的地来征求大家的意见,伊莱恩当然对他百依百顺,佩特拉和伯尔金斯也没什么意见,只有霍奇在看到纸上的地名后愣了愣,没有立刻回答。

    他很少对旅行路线有意见,维奥列特也愣了愣,下意识地去看自己列出的几个目的地,然后发现了问题。

    “啊,我忘记了”

    他匆匆开口想补救一下,霍奇却先一步开口道“我没意见,你决定吧。”

    “可是多蒙诺奇”维奥列特为难地皱起眉,叹了口气,“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霍奇拍了他一把表示不在意,转身买吃的去了。

    他们俩平时的交流基本以斗嘴为主,诗人很少这么和霍奇说话,伊莱恩看在眼里,觉得有点奇怪,但没说什么,把这件事留到了晚上问。

    现在他和维奥列特住一个房间了,晚上有许多时间说话,而且诗人怕冷,有时还会躲到他的被子里取暖,虽然面对其他人的调侃他有些害羞,但心里还是很高兴。

    对此诗人表示了默许,甚至还会有意用“学习”的借口来逗他。伊莱恩也许没有发现,但他们现在的状态已经可以用“热恋”来形容了维奥列特起初是意外的,不过思考以后他很快明白了其中的原因。

    伊莱恩虽然年轻,但身上有某种令人安心的特质,以至于维奥列特几个月来出乎意料地安分,居然一直没有别的约会对象。这在以前是很不正常的事,却就这么发生了,连佩特拉都几乎不敢相信,私下问他“你这是要对伊莱恩负责,为他重新做人了”

    “什么重新做人,我以前是什么不得了的罪犯吗”维奥列特对她的用词表达了一下不满,又觉得自己有点冤枉,“还有,什么叫对伊莱恩负责我又没对他做什么”

    “行了,”佩特拉看他一眼,看得他莫名心虚,“他看起来挺认真的,你对他好一点吧,之前我骗了他,你是不是还对他发脾气了”

    诗人摸摸鼻子,被她说到了自己理亏的地方。

    “道歉了吗”佩特拉问。

    他无奈地摇摇头。

    说实话,维奥列特后来对自己的处理方式感到很后悔。佩特拉确实陷入了危险,但那不是年轻人的错,而他情急之下对伊莱恩说的话并不怎么好听,把气撒在了无辜的对方身上。换作别人被这么迁怒肯定会感到不高兴,不过伊莱恩却像什么也没发生,对他还和平时一样好,这让他想道歉也无从开口,总觉得自己像个无理取闹的家伙。

    “我倒是想找机会但他总是有意无意地避开这个话题,我找不到切入点,没办法开口。”

    “还等什么机会”佩特拉挑了挑眉,“直接开口道歉对你来说有这么难吗我看你以前迟到一会儿都有一百种方法对约会对象道歉,怎么到了伊莱恩身上就开不了口了”

    维奥列特一时语塞,随即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的严重xi,ng。

    他不是开不了口,而是习惯了不开口。伊莱恩把他照顾得太周到了,而他除了在情事上引导对方以外,几乎完全忽视了生活和情绪上的细节,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对方的贴心照料,这让他变得迟钝起来,甚至有点儿被宠坏了。

    想明白以后,诗人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他居然被比自己小那么多的伊莱恩宠坏了。

    这听起来好像有点匪夷所思,但仔细想想又似乎的确是这么回事。虽然他不会主动提起年龄上的问题,但伊莱恩比他小不止一点,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应该是由他来照顾对方,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年轻人主动开始面面俱到地照顾他,对他提出的建议也几乎都是无条件服从,以至于维奥列特都快把这当成了习惯。

    见他脸色变了又变,佩特拉知道自己说到了点上,于是适可而止地闭上嘴,出门采购去了。

    伊莱恩这天跟伯尔金斯一起出去了,维奥列特难得独处,正好可以好好想想某些被他刻意忽略了一段时间的问题。

    不可否认,他确实喜欢伊莱恩。他已经很久没有和同一个人约会这么长时间了,更别说他和伊莱恩不只是普通的约会对象关系,还几乎每时每刻都呆在一起,夜里也住一个房间,即使分开也不超过一两个小时,像融化以后黏成一坨的两块糖果。之前他不觉得这样有什么问题,但现在想想,这对伊莱恩多少有些不公平。

    年轻人没有必要每时每刻和他腻在一起,他享受对方无条件的温柔和顺从,却没有回报以同等的诚意,这让伊莱恩的付出显得多少有点不公平,但他却一直没发现。

    同样地,上次在希兰他朝伊莱恩发脾气,事后伊莱恩也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加上他有心回避这件事,最后竟然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过去了。

    这不好。维奥列特忧心忡忡地想,他不应该这么对伊莱恩。伊莱恩很年轻,像个时刻散发热度的小太阳,几乎把爱意和憧憬写在脸上,即使他已经不年轻了,也会不知不觉地受到这份真挚而直白的喜爱的感染。

    但他太久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感情了,连心都变得麻痹起来,甚至已经忘了应该怎么回应对方。

    维奥列特叹了口气,从随身的包里拿出工具,起身把脸上的妆卸了,准备去洗个澡放松一下。可他刚拧开浴室里的炼金炉开始烧热水就听见外面传来开门的声音,下一秒,伊莱恩在浴室门外问“维奥列特,你在里面吗”

    维奥列特放水的动作顿了顿,下意识地想说不要进来,但转念一想又放弃了。

    “嗯,你要用浴室吗”他问伊莱恩。

    “我昨天穿的外套挂在了里面,”伊莱恩说,“能进来拿吗”

    维奥列特扭头看了看那件挂在窗口的外套,犹豫片刻,打开门让他进来。

    “其实你不方便的话,我可以穿另一件”伊莱恩边说着边走进浴室,取下外套后不经意间扭头看了他一眼,愣了愣,“维奥列特”

    诗人站在炼金炉边盛热水,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显得更不在意一点,但还是很不自然,水几乎要从他手里的勺子里漫出来了也没发现“怎么了”

    “水要洒了,别烫到手。”伊莱恩接过他拿着的大勺丢进桶里,先看了看他的手,确认没被烫伤后才迟疑道,“你的脸”

    他的声音明明没有异样,但维奥列特的表情立刻变得僵硬起来,挣开他的手想往后退。伊莱恩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以为他有什么事,连忙抓住他往回拉,关切道“我就出了一会儿门,怎么了”

    “什么也没有。”诗人后悔极了,边用手遮住自己的脸边把他往门外推,“我要洗澡了,你不是有事吗,先去办事”

    伊莱恩没动。他不想动,维奥列特当然是推不动他的,于是很快地,维奥列特想要遮掩的东西半被迫地暴露在了伊莱恩眼前。

    “看什么。”维奥列特窘迫地用手掌遮住自己的小半张脸,强作镇定地抬头瞪他,“不就是雀斑吗,有什么稀奇的。”

    由于之前一直用各种粉膏和伪装手段遮住,所以伊莱恩从来不知道,维奥列特的脸颊并不是平时看见的那么光洁无暇。在他的鼻梁附近有一片不太明显的雀斑,每一点都很小,而且颜色很浅,稀疏地点在有些红的鼻尖周围,让他显得年纪很小,加上恼羞成怒的表情,看起来有点可怜,但更多地居然是可爱。

    伊莱恩把他遮住脸的那只手拿下来,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明明持续的时间很短,但每一秒都过得无比漫长,就在维奥列特忍不住想把他推开之前,他突然俯下身亲了亲诗人的鼻尖。

    “之前在罗夏利亚,你把我赶出房间的那次,也是因为这个吗”

    年轻人低声问。

    维奥列特怔了怔,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起这件事,但回忆起当时的状况,也确实是这样没错。

    “果然,”见他默认,伊莱恩居然笑了笑,“太好了,那时我还以为我做错什么惹你生气了,想了很久也没想出原因,原来是因为这个。”

    维奥列特被他抓着手动不了,闻言楞了一下,一时间竟然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设想过伊莱恩看到他的脸以后可能会有的很多种反应,但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

    “你没有别的想说的吗”他问。

    “嗯”伊莱恩先应了一声,然后才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连忙解释道,“如果你真的介意的话,以后我会注意避开你卸妆的时间,你也可以提醒我,像上次那样不过我觉得你怎么样都很好看,至少在我面前,你可以像现在这样放松一点儿,不用太在意这些。”

    第37章 黄昏里的断头台二

    他说得真诚,让人难以怀疑话里的真实xi,ng。维奥列特看着他那双认真的蓝眼睛,突然觉得自己也许太小看伊莱恩,也太高看自己了。

    “你真的这么觉得”他问。

    伊莱恩认真地点点头。

    “为什么”他有些不解,“我以为你是因为我长得好看才喜欢我的。”

    这倒不是他夸张,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所有的约会对象都是和他一样的外貌至上者,因为对方的相貌出色而被吸引,这在他看来是理所当然的事。也因为这样,伊莱恩表现出的不在意让他更加疑惑他还记得伊莱恩初次见面时脸红的样子,对方当然不是完全不在意外貌的人,而他脸上的雀斑至少能让自己的外貌分数打个八折,伊莱恩怎么会不在意

    “我确实是因为你长得好看才注意到你的,”伊莱恩肯定了他的想法,但下一秒又在维奥列特疑惑又隐约有些沮丧的目光里补充道,“可是我喜欢你,是因为你是维奥列特呀”

    维奥列特睁大了眼睛。

    “一个人长得好看,这当然会成为他吸引人的资本;但如果一个人只是长得好看,别人对他的喜欢是不会长久的,不是吗”伊莱恩把他抱起来放在窗台上,让他能够平视自己,也让自己能看到他的表情,“硬要说完全与外貌无关的话不太可能,但是在我喜欢你的原因里,外貌没有占据决定xi,ng的那部分也许这听起来不怎么可信,但是对我来说,你首先是维奥列特,然后才是那个长得好看又讨人喜欢的诗人。”

    浴室窗台有些高,维奥列特坐在上面比伊莱恩还要高出一点儿,他很少从这个角度看对方,也没了能隐藏情绪的余地,被年轻人看得有点不知所措。但他立刻又觉得对方的话像在哄他,思前想后,最后小声说“可是如果我长得不好看,大多数人喜欢我的前提就不存在了。”

    一个人拥有出色的外表,这意味着什么,他再清楚不过,因为他自己就是这方面的受益者。但与此同时他也明白,别人喜欢他,觉得他有趣,这都是建立在他长得好看又能说会道的基础上的,如果没了ji,ng致的外表,他走在路上绝不会是行人目光的焦点,也不会像在罗夏利亚时那样得到大多数人的青睐。

    他习惯了把这看得很重,因为许多年来,他一直都在依靠美貌获益。美貌让他在很多时候化险为夷,也让他变得越来越依赖自己的外表,以至于猛地被伊莱恩看见自己原本的模样时,他的第一个想法竟然是“他会不会不喜欢我了”。

    这很不好,他知道,可是他忍不住这么想。

    维奥列特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迫切地需要伊莱恩给他一点安全感。

    他心里乱糟糟的,双手扶在窗台上,无意识地用力捏住,把自己的手指都捏得有些泛白,直到有人用温热的手指解救了它们,他才回过神来,低头去看伊莱恩的眼睛。

    年轻人握着他的一只手,牵到嘴边吻了吻,朝他露出和平时没有两样的笑容。

    “我说过,不管我是谁,首先都是你的伊莱恩。”他对维奥列特说,“同样地,不过你是谁,长得有多好看或多平凡,首先都是我的维奥列特。”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伊莱恩捧着他的脸亲亲他的嘴角,又用鼻尖蹭了蹭有雀斑的那一小片皮肤,维奥列特难得露出这么脆弱的表情,这让他有点无措,“但是你这样,我有点”

    他把后半句话咽了下去,耳朵都红了起来。诗人不明所以,困惑地眨了眨眼“嗯”

    下一秒,他就感受到了对方难为情的原因伊莱恩居然硬了。

    “你这样,很可爱”年轻人结结巴巴地解释道,离他远了一点,免得自己下身顶起的帐篷抵到他,“对不起,我有点忍不住。”

    “我这样,”维奥列特指了指自己脸上的雀斑,“你也硬得起来”

    “当然,我真的觉得这样很可爱。”伊莱恩一边手忙脚乱地遮掩自己令人尴尬的身体变化,一边还在向他解释,“和平时不太一样,你现在更自然,更可爱一些。”

    他这样,维奥列特也不纠结外貌问题了,只觉得有点好笑,伸手拉住他往自己的方向靠“怎么我没撩拨你也能硬起来”

    伊莱恩委委屈屈地看他“你刚才的表情太了,我没忍住。”

    他害羞极了,“诱人”这个单词被他说得又轻又快,但两人靠得很近,维奥列特还是听见了,心里的不安和疑惑几乎因为他的反应软成一滩蜂蜜,不禁勾住他的脖子,凑过去吻他。

    这个吻持续了很长时间,久到足够让伊莱恩把诗人脸上有几点雀斑都数得清清楚楚,等维奥列特把他松开,他还忍不住又贴上去,意犹未尽地舔对方的嘴角。

    “好像更硬了。”维奥列特低声笑着,用膝盖蹭了蹭他的胯下,终于露出了和平时无异的表情,“要不我们还是先解决一下这个,再来谈别的问题”

    等到他们在旅馆的床上翻滚完,再把床单收拾一下换了张新的,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维奥列特下午放的热水早就冷得快结冰了,于是伊莱恩任劳任怨地爬起来重新点了炉子,又把被折腾得连床也懒得下的诗人抱到浴室里,边帮对方洗澡边得到了一个作为报酬的吻。

    维奥列特靠在他怀里,懒洋洋地在水下捏他的手指,问“上次在希兰,我那样跟你说话,你有没有生气”

    伊莱恩当然不会生他的气,但是心里总是会委屈的,他知道。

    但年轻人只是摇了摇头,若无其事地说“当然没有,你是因为佩特拉的事着急,我知道的。”

    他越懂事,维奥列特越觉得自己像个欺负人的恶霸,忍不住转身去观察他的表情。

    “你知道,你知道什么”

    伊莱恩本来在帮他洗头发,见他回头连忙松手,确认自己没把他揪疼才疑惑地开口“我知道你不是故意”

    “我要是故意的呢”维奥列特打断了他。

    伊莱恩被他吓了一跳,有点没反应过来“嗯”

    “如果我故意对你发火呢你也这样一点脾气也没有吗”维奥列特被他气得够呛,气势汹汹地抬腿跨坐在他身上,用shi漉漉的手去捏他鼻子,“你不是我养的小狗,没必要什么事都让着我,明白吗”

    “可是”

    “没有可是。”诗人用一个吻堵住了他的反驳,“你得学着强势一点,我不可能每时每刻都注意到你的感受,如果你觉得不高兴了,一定要告诉我,好吗”

    前半句显得不容拒绝,但最后用的却是商量的语气,他总是懂得怎么让人无法拒绝,伊莱恩当然也吃这一套,犹豫着没有再反驳。

    见对方算是接受了他的提议,维奥列特又想起自己下午原本在考虑的事“我还得向你道歉,那时我确实太急躁了,说话没有顾及你的感受,对不起。”

    伊莱恩摇摇头“我说了,没关系的。”

    “明明我比你大,但却是你一直在迁就我。”维奥列特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光溜溜地坐在他身上谈这种话题有点好笑,“怎么办突然发现这样好像有点丢人。”

    换作之前,他是绝对没办法想象现在这个状态的脸上毫无遮掩,把自己一直掩盖的秘密袒露出来,身上也什么都没穿,姿势羞耻地坐在年轻人身上,像是在做什么亲密的事,谈的却是再正经不过的话题。明明这应该让他觉得浑身不自在,但他现在不仅没有那样的感觉,甚至感受到了久违的放松。

    像是把一直梗在心里的一根小刺拔了出来,舒服多了。

    现在他总算有余裕来关心其他事了,想起下午伊莱恩回来时像是找他有事,于是顺口问了问。没想到伊莱恩愣了愣,似乎觉得有点难以启齿。

    “怎么了,是什么不方便说的事吗”

    “不,”伊莱恩替他擦干洗净的头发,又取来浴袍让他披上,然后自己匆匆冲了个澡,和他一起走出浴室,“只是白天的一点小事,你不提起,我都差点忘了。”

    维奥列特又开始往脸上涂抹各种东西,伊莱恩“这样也很可爱”的夸奖显然不足以让他放弃遮掩脸上的雀斑,在两个人独处时什么也不抹已经是他的极限了。他边从各种瓶瓶罐罐里蘸膏体涂在自己脸上,边随口问“所以是什么事我看你下午回来时好像就想问了,还以为有多重要呢。”

    伊莱恩回忆了一下早上在车厢里他和霍奇的对话,把自己的疑惑说了出来。

    “哦,这个啊。”

    诗人眨了眨眼,把擦头发的毛巾取了下来,搭在椅背上。

    “你告诉过我,之前离开罗夏利亚出门游历是你第一次出远门,那么你应该也不知道大盗霍奇吧”维奥列特问。

    伊莱恩摇摇头,又因为他提到的名字有些疑惑“霍奇”

    “对,就是住在我们隔壁房间的那个霍奇,睡觉还会打呼的家伙。”诗人点点头,“多蒙诺奇是他的故乡,因为太久没提起过,我差点都忘了,所以规划行程的时候把那里也列入了待选地点。”

    “他在家乡发生过什么事吗”

    “嗯不是什么好事,他大约也不愿意提起。”维奥列特想了想,擦完脸先爬上了床,然后拍拍自己身边的位置示意他也上去,“故事很长,我说得简短一点吧。”

    第38章 黄昏里的断头台三

    大盗霍奇,曾经在大陆上多达十几个国家有过盗窃记录,还是多蒙诺奇的头号在逃通缉犯。虽然比不上几个实力最强的大国,但多蒙诺奇的军事储备在整个大陆上都排得上号,而且法律严苛,是目前大陆上犯罪率和判刑率最高的国家。

    在这样一个国家成为通缉犯是很不容易的事,因为国内的绝大多数罪犯在犯罪后就被迅速逮捕,然后是流畅迅速的定案、审判过程,他们很快就会被判刑入狱,只有其中的极少数才能躲过追捕,逃出多蒙诺奇。大盗霍奇名声在外,很大程度上就因为他是多蒙诺奇久攻不下的一块硬骨头。

    但很少有人知道,霍奇是多蒙诺奇本地人。

    他的父母是当地的普通居民,当时多蒙诺奇和邻国萨尔托正在交战,军人的待遇非常好,所以他长大后和大多数多蒙诺奇青年一样参了军,并且很快因为xi,ng格机敏当上了小队长,负责前线的某一个小队。

    但很快他就发现,多蒙诺奇军人的待遇好是有原因的他们得到的津贴大多数被寄回了家,帮助家人改善生活,但在战争中能活下来的军人并不多,对牺牲在战场上的战士们来说,那些津贴也都成了他们寄给家人的最后一封信。

    不仅如此,他还见过敌人清扫战场的情景。由于萨尔托资源匮乏,青壮年劳动力也不多,所以招募的军队有部分由北方的流寇组成。这些流寇原本就是为了酬金才加入萨尔托的军队,因此当然不会放过任何可能捞一桶金的机会一场异常艰难的保卫战后,霍奇亲眼目睹他们洗劫自己战友的尸体,把战友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扒走了,甚至包括装着他母亲画像的吊坠。

    这场战役以后,原本xi,ng格还算开朗的霍奇像变了个人,他失去了最看重的战友,也像丢了自己的灵魂。他变得越来越激进,开始主张全灭敌军,并且立下不少战功,成为自己所属部队的领头人物。

    某次和敌军交锋的过程中,他又遇见了那个洗劫他战友尸体的敌人,费了一番功夫才抓住对方,想讨回那个吊坠,那人却哈哈大笑起来,说他有病。

    “什么吊坠,我早就不记得了,如果有的话大概已经给了普特湾的某个婊子吧”

    霍奇最后把他杀了,然后卷走他身上所有东西,从多蒙诺奇的军营里逃了出去。多蒙诺奇以叛国罪和盗窃罪把他列入通缉犯名单,派出一队士兵对他实行追捕,在一次躲避追捕的过程中,霍奇被箭擦伤了脸,一只眼睛几乎完全失去了视力。

    他开始在大陆各国寻找那个丢失的吊坠,听说有类似的存在就去偷,起初看过发现不是会还回去,到后来他的生活日渐困难,就不再还了。

    “啊,所以我的那个吊坠”伊莱恩想起第一次见面时霍奇就很在意他的吊坠,恍然大悟。

    “嗯,他用尽各种办法,着了魔一样替自己逝去的战友寻找那个吊坠,可一直没找到,反而把自己折腾进了牢里。”维奥列特肯定了他的猜测,“他技术越来越娴熟,偷得越来越顺手,最后偷了杜博纳斯最受宠的兰瑟公主最喜欢的项链,皇帝震怒,揪着议会长的领口要对方把他送上断头台。”

    “可霍奇是多蒙诺奇人,杜博纳斯的皇帝无权把他送上断头台,不是吗”伊莱恩不解道。

    “他确实没有。”维奥列特点点头,“所以他让人把霍奇押送回了多蒙诺奇,让多蒙诺奇的法院来行使审判他的权利。”

    而多蒙诺奇收到来自杜博纳斯的这份“礼物”后会怎么对待逃亡已久的霍奇,可想而知。

    “至于霍奇后来是怎么从断头台上逃下来的,这一点我也不知道,也许他之后会告诉我们,也许他会把这当成永远的秘密。无论如何,我不会去主动提起这件事,因为我和伯尔金斯遇见他时,他刚逃出多蒙诺奇,状态很不好。”把自己知道的内容都告诉了伊莱恩,维奥列特翻了个身,把脸埋进他怀里,小声抱怨道,“今晚真冷啊我有点困了。”

    伊莱恩扭头看了看房间的窗户,窗虚掩着,并没有风吹进来,在他看来房间里的温度和之前也没有太明显的差异。于是他把这当作诗人岔开话题的一个小手段,会意地点头,替他拉起被子“那我们早点休息吧。”

    维奥列特整个人都陷进了他怀里,似乎觉得这样很暖和,迷迷糊糊地蹭了蹭他的胸膛,然后睡了过去。

    第二天,他们在出发前确定了下一个目的地。

    “真的没问题吗”维奥列特还是有些犹豫,“如果真的去多蒙诺奇,也许你得脱队躲避城里的巡逻卫兵”

    “萨迪翁的日落只有这个季节才能看到,错过这次就要等明年了。”霍奇看了他一眼,“你不是想看这个很久了吗”

    “可是”

    “别想太多,就当作是我回家探亲了。”

    霍奇轻描淡写道。

    维奥列特还想说什么,他摆了摆手,出去赶车了。

    “应该没问题吧”伊莱恩凑到诗人身边,压低声音问,“不如你给霍奇的脸做点伪装这样卫兵就认不出来了。”

    “有道理。”

    维奥列特点点头,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然后缩到角落里开始鼓捣他的瓶瓶罐罐们。片刻后,霍奇被伊莱恩以换班为由骗进车厢,突然从周围伸出几只手来,把他牢牢按在原地,维奥列特端着调好的一堆药剂,在伯尔金斯和佩特拉的帮助下强行给霍奇化了个妆,在短暂的一小段时间内把他从眼神y鹜的刀疤男变成了身材矮小但长相憨厚的八字胡管家。施展完这堪称变脸的化妆术,等他再给不情不愿的霍奇套上管家的装束,后者看起来就和真正的管家没什么两样了,连在赶车的间隙探头进来看热闹的伊莱恩都鼓起了掌“真厉害。”

    诗人给了他一个夸奖的眼神,甚至不用开口,年轻人就意会了他的心思,又美滋滋地回去赶车了。马车在平坦的大路上一直前行,直直朝多蒙诺奇的方向驶去。

    他们运气不错,没有赶上坏天气,在傍晚时分顺利到达了多蒙诺奇的一个小镇,找了家还不错的旅馆,以一家人的名义订了房间。除了作管家打扮的霍奇他现在的假名叫“皮彭”,维奥列特严禁大家在多蒙诺奇境内用他的本名称呼他佩特拉是丈夫在多蒙诺奇工作的姐姐,伊莱恩是刚成年不久的弟弟,伯尔金斯则扮演照料他们路上生活的叔叔。

    “那你呢”

    听完维奥列特编造的剧本,伊莱恩一脸疑惑地问他。

    “我吗”诗人眨了眨眼,往他身边一靠,“我是你的家庭教师,同时也是你的情人,小少爷,怎么样”

    伊莱恩的脸以rou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但没有拒绝。

    几人的关系就这么定了下来,他们顺利以这些假身份入住了旅馆,并且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毕竟普通市民也不会想到通缉犯敢大摇大摆地住旅馆,没人怀疑才是正常的情况。

    维奥列特成功把伊莱恩逗得满脸通红,取了房间钥匙就和他一起回去了;伯尔金斯和佩特拉去了镇上的补给点,打算买些备用的食物和弹药,因此没有人留意到,霍奇在大家都回了房间以后又独自出了门。

    等伯尔金斯回来以后发现霍奇不在房间里,已经是两个多小时后的事了。四个人在维奥列特和伊莱恩的房间里汇合,面面相觑了一会儿,都觉得情况可能有些不妙。

    “他怎么去了这么久不是说过在多蒙诺奇逗留的期间尽量不要单独行动吗”维奥列特看了看表,霍奇至少已经出门两个小时了,对普通人来说独自外出两小时也许不是什么大事,但对一个通缉令挂得满大街都是的通缉犯而言,两小时已经足够出十次事了。

    伯尔金斯皱着眉头看了窗外已经暗下来的天色一眼“我觉得我们应该出门找他了,这样拖下去不是办法。”

    “分头找吧。”佩特拉调整好自己右腕上的袖箭,在桌上铺开一张刚从补给点买回来的地图,取了笔在上面画线,“这个小镇不大,维奥列特留在旅馆等,我们三个分头去找,用不了多久就能把整个小镇搜遍。”

    伊莱恩点点头,对她的意见表示了赞同。

    他们三个分头离开了旅馆,在小镇上找了一圈,可三个人都没找到打扮成管家皮彭的霍奇,倒是留在旅馆里等消息的维奥列特先等回了他。

    霍奇带着一个和他年龄相仿的男人回了旅馆,见诗人一脸心焦地坐在一楼,还疑惑地问他“你怎么了伊莱恩呢”

    “”

    维奥列特觉得自己悬起的心像突然砸在旅馆门口的石板路上,摔成了一滩rou泥。

    他没好气地站起身来,边按捺自己动手教育霍奇的冲动边打量了跟他一起回来的男人一眼,礼貌地向对方笑了笑“这位是”

    “这是我的老战友,盖勒冈,老家就在这个镇上。”霍奇给他介绍了一下,“我刚刚想起他在这儿,于是就循着记忆去找,没想到还真找到了他家。”

    对方也友好地朝维奥列特露出一个笑容,和他握手时诗人明显感受到他掌心粗糙,有不少长期使用武器留下的疤痕,看起来确实是军人出身。

    既然是霍奇的朋友,他勉强放下了心里的防备,但心里总还是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

    第39章 黄昏里的断头台四

    霍奇有朋友,这件事本身当然不奇怪,毕竟即使再孤僻的人也可能拥有一两个知心好友,这两者之间并不矛盾。但是有马勒迪兹的前科在,哪怕维奥列特再不愿意,也不得不对这位盖勒冈先生的可信度先打一个问号。

    他们可禁不起再来一次德温多拉事件,那太折腾人了,佩特拉的断手才刚恢复不久,花了他很多心思去照顾,他真的不想再经历一次。

    他招手叫来侍应点了两杯热酒,邀请霍奇和盖勒冈在他刚才坐的桌边一起坐下,并且在这个过程中不着痕迹地观察着对方。之前远看不觉得,细看之下,盖勒冈的年纪应该不小了,帽子下的鬓角已经发白,虽然衣着打扮看起来还过得去,但不是那种禁得起观察的程度,外套和裤子都显得有些粗糙,生活显然并不富裕。他戴着一顶细心打理过,但已经旧得开始褪色的毡帽,和霍奇对话时会下意识地靠近一点,扶着手杖的手也有些不易察觉的细微颤抖,也许不仅是生活上有困难,而且连身体都出了问题。

    侍应把酒端上来时,维奥列特借着递酒杯的机会加入了他们的对话霍奇正在和盖勒冈谈他年迈的老母亲“我还是第一次来多蒙诺奇,没想到刚入境就遇到了本地人,管家先生,你可从来没说过在这儿还有老朋友。”

    他声音动听而富有魅力,无论是谁都难以心生恶感,即使某种程度上他cha话打断了两人的对话,也没人对他表示出任何不满。

    霍奇扭头看了他一眼,似乎没想到他会突然cha嘴,有些疑惑地应道“嗯,我之前也没想起来,只是看到镇上的裁缝铺招牌上挂着盖勒冈的名字,这才突然记起他家住在这里。”

    “这样啊”维奥列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转向显然也在打量他的盖勒冈,朝对方露出标准的微笑,“那看来是我唐突了,抱歉。”

    “没什么。”对方倒是不在意地摆了摆手,端起酒杯向他示意,“我还要谢谢你的酒呢,年轻人。”

    对他称呼自己为“年轻人”这一点,诗人毫无障碍地全盘接受,并且相当自然地和他攀谈起来,两人撇下一脸惊讶的霍奇,迅速聊得热火朝天,完全不像第一次见面。

    “刚才我听说阁下家里是开裁缝铺的太好了,我这儿最近有一块东方商人带来的布料,织法和花色都很ji,ng美,正在发愁该做成什么样的衣服或配饰呢,也许我该拿来让您参考一下,说不定能收获非常宝贵的意见。”

    “我家的裁缝铺现在由我妻子在经营,在镇上还有些小名气。”盖勒冈摸了摸胡子,“你要是愿意,明天可以带上布料到铺子里来,她一定很高兴能见到像你一样漂亮的年轻人。”

    “真的吗那真是太好了。”维奥列特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喜表情,唤来侍应为他再满上一杯酒,“明天早上我会去拜访夫人的。”

    他们又聊了一会儿常见的几种布料工艺和裁剪手法,直到盖勒冈低头看了看表,因为时间太晚而站起身告辞,他才一脸惋惜地将对方送出了旅馆大门。

    看起来盖勒冈像是真的裁缝,对这些方面了解得都比较深,而且不像是临时记住的,回答得流畅又自然。可即使对方对他提出的问题都对答如流,他还是觉得有点不太对劲,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维奥列特目送他远去,然后才若有所思地回到旅馆里,对上霍奇疑惑的目光。

    “你怎么了”他问,“那是我的战友,不会有问题的。”

    “真的吗”维奥列特反问道,“你还记得马勒迪兹吗,虽然这么说可能不太礼貌,但是我认为这个时候冒出来的战友,可能并不是带着善意来和你叙旧的。”

    霍奇的脸色僵了僵,有些不满地补充道“盖勒冈和我曾经是同一个部队的,他不会像你说的这样”

    “但愿如此,我当然也不希望接下来的旅途会出意外,毕竟这里是多蒙诺奇,再安全不过了。”维奥列特打断了他为自己朋友的辩解,站起身来向旅馆门口的方向招手,“现在,我想你应该先向大家交代一下,为什么没有遵守约定,独自离开旅馆,而且没有告诉任何人。”

    霍奇循着他的视线回头,看见了正从门外走进来的三人。

    走在最前面的伊莱恩原本一脸焦虑,似乎正在为什么事情烦恼不已,但看见霍奇以后突然变了脸色,那是一种混杂着喜悦和迷惑,还带着些微恼怒的复杂神情。这表现已经足够含蓄,跟在他身后的佩特拉就直白多了,看见霍奇后翻了个白眼,露出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三两步越过伊莱恩走到他们所在的桌前,脸色不善地敲了敲桌面。

    “怎么回事”

    霍奇被她气势汹汹的样子吓住,不敢触她逆鳞,只好闭嘴低头听她训话。佩特拉原本只是觉得找了一大圈都是无用功有些不高兴,但霍奇摆出这副任打任骂的模样来,她除了训几句也没别的好做了。

    维奥列特给她让了个位置,自己退到一旁看戏,顺便贴在伊莱恩耳边低声说了句悄悄话。听了他说的内容,年轻人明显有些不解,但还是点了点头,按照他的吩咐转身又出门去了。

    走在最后的伯尔金斯进门太晚,只看到伊莱恩点头出门的动作,没明白他们在打什么哑谜,于是凑过来问诗人“怎么了”

    “刚才我们的管家带了他的战友回来做客,被我遇见了,所以聊了几句。”毕竟是在旅馆一楼,旁边还坐着其他陌生人,维奥列特没有说得太直白,只是用词隐晦地简单阐述了情况,让伯尔金斯了解基本事实,“我和那位先生约好明天去他家的裁缝铺拜访,所以请小少爷去帮我买些点心,作为明天上门拜访的礼物。”

    伯尔金斯会意地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上门拜访要带礼物,这是应该的,让他去吧。”

    表面上是让伊莱恩去准备“礼物”,实际上,维奥列特刚才是让他出去找盖勒冈。他们回来前盖勒冈刚刚离开旅馆,特征也还算明显这个镇上戴帽子的人不多,只要他走在路上,伊莱恩一定能发现他。

    虽然是霍奇主动去找对方叙旧,但看到一个失踪十年的通缉犯突然以另一种面貌出现在自己眼前, 盖勒冈居然这么轻易地接受,还跟霍奇一起回到旅馆继续“叙旧”,这实在怎么看都很可疑。

    等他们回到楼上的房间里,伊莱恩也回来了,面对维奥列特询问的眼神,他摇了摇头,无奈道“没有找到。”

    维奥列特皱起眉,放下了手里的茶杯。

    “可是他刚刚离开,就在你进门之前”

    “我在周围找了一圈,还问了几位在路边闲聊的夫人,她们都说没看见这样的人经过。”伊莱恩也很不解,“如果是刚刚离开,怎么会消失得这么快”

    维奥列特看了沉默的霍奇一眼,意有所指道“看来霍奇的老朋友并不如他所说的那么让人放心。”

    如果没问题,又怎么会在出门后立刻变装或者抄小路远离呢有意识地躲躲藏藏,这可不是普通人该有的行为,除非他有什么急事,例如要去告发霍奇,用他来换通缉令上承诺的800金币

    把自己的分析说给大家听后,他站起身来,边穿外套边示意伊莱恩去拿行李“我们还是马上离开吧,别耽误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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