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了看,是十几匹马在前面,后面跟着一队背枪的士兵,在跟着跑。
最前面的一匹马上,一个矮壮的汉子,怀里搂着一个孩子,孩子两眼木木的,正是趴在橱柜上躲过一劫的小枣树。
和他同骑的就是刘黑七。
几天前,日军从黄河以北进攻济南,山东省主席韩复榘消极抗日,不放一枪一炮,就弃济南而走,济南沦陷。
刘黑七按照日本人的指示,带着获赠的军火辎重,带着几个部下绕道蒲县渡过黄河,又来到了鲁南柱子山。
他招拢旧部,重建山寨。
后来,又有洪大兴林军师带人入伙。
刘黑七时刻不忘家仇,给方圆百十里的村镇,都做了摊派,聚敛钱财,在山上招兵买马,刻苦训练,把云霄寨搞的是有声有色,队伍日益壮大,想的是有朝一日,杀了韩复榘,给杨紫云母子报仇雪恨。
又正式收了小枣树为义子,改名叫刘山炮,父子相称。
在小枣树刚懂事的时候,一炷香就按照祖宗的规矩曾经告诉过小枣树,那些宝藏的秘密就藏在一颗猫眼绿宝石里面,可惜,在几十年前,抱犊崮山寨曾经被官兵攻破过,宝石已经被人当做宝贝进献给了朝廷,只有找回宝石,才能找到宝藏的地图。
最后,一炷香在弥留之际,抓住了小枣树的手,断断续续的说了一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秘密就在你的身上,等你成了人,自会知晓。”
后来,刘黑七从东北打探来消息,知道那颗宝石已经到了陶家营子大地主吴大桥的手中,就处心积虑,对那颗宝石势在必得。
只是,一炷香最后的那句话,却是苦苦不得解开,小枣树时时跟在自己身边,他身上何曾就藏了啥东西?
刘山炮对爹爹的话,也是迷惑不解,不知道到底是啥意思。
两人就想到,得了猫眼绿再说,只要有地图在,还怕找不到宝藏不成。
蹉跎数年,吴大桥终于答应用宝石换人,刘黑七终于也是舒了一口气。
夜渐渐地深了,飘渺的雾气升腾起来,遮住了整个湖面。
刘山炮讲完了这些不堪回首的往事,眼圈也是早就红红的了,他攥起拳头,狠狠的击打在身下的石头上,闭上眼,仰着头,牙关紧紧的咬着,好一会儿静默不语。
陶土虎也是唏嘘不止,看到刘山炮的样子,心里骤然就疼了一下,他就走上前去,搂住了他的肩膀说“山炮哥,到时候,这仇,我和你一起去报,你放心吧,过不了几年,这些人会得到报应的。”
刘山炮也抓住了陶土虎的胳膊,双眼望着那深邃的夜色,郑重的点了点头。
随后,又看着陶土虎的眼睛,叹了口气,说道“我从小没了娘,大夫人就是我的亲娘,山根兄弟就是我的亲兄弟,她们为了救我而死,这仇岂能不报?”
说着,就站起来,眼底含泪,一掌击在了身旁的大松树上,恶狠狠地大声喊道“梁满山,就算你躲到海底山尖,我也要生剥了你……”
他悲怆的声音沿着湖面,一直传向了远方。
树上的鸟儿受到惊吓,惊叫一声,扑棱着翅膀,向着树梢上的圆月里飞去了。
带到山寨里敲响了三更的梆子声,两个人才相携着走上了山。
到了大殿前,刘山炮就拉着陶土虎的手向大殿后面绕去,到了悬崖边上,来到了关押陶流泉的马棚。
对着站在马棚前站岗的两个人一挥手,让两人走开,刘山炮就回头对陶土虎说“你进去吧,趁着现在没人,咱们带他下山。”
陶土虎刚要抬步,又回头说道“山炮哥,那大当家的那里,你……”
刘山炮一下就拉下了脸,说道“别管他,到时候,我去和他说……”
陶土虎点点头,就推开木门,走了进去,借着墙上忽明忽暗的油灯,看到在马棚的角落里,陶流泉光溜溜的身子,钻在一堆干草里,听到有人进来,他恐惧的坐起身子,倚在了墙角上。
陶土虎哽咽着声音,轻轻地叫了声“流泉叔。”
陶流泉睁大眼睛,看到是陶土虎,就兴奋地站起来,向他走来,一边喊道“土虎子,真的是你啊……”
话音刚落,就看到自己光着身子,不着寸缕。
就赶紧又坐回了干草里,眼圈发红,有眼泪流了下来。
陶土虎急忙上前,蹲下来,一把抓住了他的手,颤抖着声音,又叫道“流泉叔……”
陶流泉抬起泪眼,直直的看着陶土虎,嘴张开,想要说话,可是脸上扭曲半晌,还是没有说出一句话,只是把头仰靠在墙上,眼里就涌出了更多的眼泪。
陶土虎赶忙说道“叔,我是来救你下山的,咱们快走吧。”
陶流泉支起身子,擦了擦眼泪,急切的问道“土虎子,家里人都还好吗?小狗蛋……小狗蛋好么?”
陶土虎一听这话,心里就更加疼痛起来,他难忍悲痛,低下头,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滴了下来。
陶流泉看他这样,大惊,就一把抓紧了他的胳膊,急急的问到“咋了?土虎子,家里倒是咋了?你快说呀。”
陶土虎哽咽半晌,才断断续续的把他家里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他。
陶流泉一听,脸色苍白,浑身无力,一下子就瘫软在了干草堆里了。
陶土虎赶紧摇着他的肩膀,着急的喊道“流泉叔,叔啊,你醒醒。”
叫了好大一会,陶流泉才慢慢地张开了眼,脸色悲戚,眼里却没有眼泪,只是空洞洞的望着屋顶。
他躺在那里,脑子里浮现的却是村里的那一方高高的戏台,帘幕垂地,锣鼓喧嚣,一个穿着战袍的女将正在台上舞着,唱着,台下是一片的叫好声。
这是要过年了,又赶上老太太的生日,吴大桥就请来了县里出名的戏班子“红轿子”来村里唱三天大戏。
现在台上的,正是当红的花旦“小柳风”。
唱的剧目就是“穆桂英挂帅”。
穆桂英唱完了一本,就等着演杨宗保的上场了,可是,左等右等,就是不见人上来,急的“小柳风”和那些司乐的额头上直冒汗,只好在台上掩饰性的转圈子。
他们不知道,在后台上,“红轿子”戏班的老板也在急的团团转呢,因为演杨宗保的那人中暑了,躺在地上还在昏迷不醒呢,咋能上场啊?
老板急的一边转圈,一边拍着手叫苦道“俺的那个娘啊,今天俺这吃饭的买卖是彻底栽了……”
正着急,突然就听到台上传来了一声嘹亮的小生的唱腔,“领父命,催战马,下山迎敌,呀呀呀,远远看,那那那……山大王,咋就是个女儿郎……”
唱腔浑厚,地道,听来是有功底的。
老板心里纳闷,嘀咕道“这是咋回事呢?难道那”小柳风“一人演两角不成?”
赶忙挤到前台一看,只见一个穿着长衫的长相俊美的小伙子,正在和“小柳风”一板一眼的对着戏。
台下的观众们,都津津有味的在欣赏着,场面上是鸦雀无声。
这个俊美的青年,就是陶流泉。
☆、第十四章 刘军长…我是男人(解禁章节)
陶流泉是从王村的私塾里回家,走到村里的戏台前,正好看到“小柳风”在台上唱念做打,那优美的唱腔,优雅的身段,一下子就抓住了他的心,他挤进人群,站在台下,眼睛一眨不眨的紧盯着这台上的尤物。
看着看着,就看到“小柳风”等不到杨宗保上台,急得在台上团团转,他心里也是为她着急,又看到她为了不失场,绞尽心力在台上周旋,手心里替她捏着一把汗。
后来,边上就有乡民对他喊道“流泉子,实在不行啊,你就上台给人家救救急吧。”
大伙一听,就齐声的鼓噪起来,给他亮出道来,催他上台。
“流泉子,上台亮上几嗓子吧,就和他们比比,咱们也不比他们这些名角差。”
在众人一叠声的怂恿声里,难敌心中对“小柳风”的仰慕之情,陶流泉抄手一提大褂,两三步就跨上了台。
站在台角,伸出他那白嫩的手指,指着正在愕然看着他的“小柳风”,张口就来了一句“兀那女大王,俺来也……你放马过来……俺和你先斗上三百回合……”
那“小柳风”突兀的看到有人上台,开始以为是上来砸场子的,正在惊愕之间,待听到陶流泉那一声字正腔圆的唱白出来,才知道,人家是来救场的。
就打扫起精神,一抖头上的孔雀翎,一双溜溜转有神的眼睛扫视着面前这个俊美的青年,轻启小嘴,唱道“嗬嗬嗬……哪里来的小将,好俊美的儿郎,我就怕我的雁翎刀,刮伤了你的桃花面,打折了你的……”
得,一唱一和,两个人悄然进入角色,对上了戏路。
待到剧尾,穆桂英欺近杨宗保身边,一抄手,把他捞在了自己怀里,就要丢在地上,让属下捆缚。
但是,“小柳风”看着陶流泉俊美的模样,芳心已动,浑身无力,一个失足,就跌倒在了陶流泉的身上,两个人,紧紧地叠倒在了一起。
此时,台下的观众才反应过来,一片的喝彩声合着起哄声,惊醒了两个台上已经陷入真情的妙人儿。
两个人都飞红了脸,仓皇的站起来,跑到台下去了。
就这样,假戏真做,情投意合,“小柳风”坚决的赎出了身子,离开了戏班,嫁进了陶流泉的家。
想到这里,陶流泉的眼里又涌出了两道泪水。
都去了,一切都没了,孩子死了,娘死了,爹疯了,自己深爱的人也走了,只留下自己。
可是,自己还能回家吗?不能了,自己已经不是人了,只剩下一具肮脏的去壳。
他闭上眼,那让他屈辱的一幕幕,让他久已麻木的心,又刮刺刺的疼痛起来。
那一年,自己被刘黑七抓到了山上,关在马棚里,等着家里人来赎肉票。
陆续的,同被抓来的二十几个人,除了有几个赎回去的,其余的不是被剁了手,剜了眼,送回家催票,就是直接被宰了,扔进了山沟。
只有自己,因为看押自己的土匪,都听过自己的戏,所以不舍得祸害他,就把他留在了最后。
这天晚上,夜空灿烂,透过马棚的小窗户,看着夜幕中亮闪闪的星星,他心里思念起了家里的老人和孩子,还有自己心爱的娇妻。
就禁不住轻轻地哼唱了起来。
“鸡唱三遍,夜难眠……想起我的娇妻……只身在边关……”
静静的夜色里,他圆润的声音透过小窗,顺着窗外的悬崖,飘向了朦胧的夜色之中。
在大殿后面,刘黑七在一个随同的搀扶下正向着自己的房里走去。
今天,有收到了一个大户送来的赎金,整整满满的一大箱,三千明晃晃的大洋。
一高兴,就在大殿里摆下了庆功宴,一伙人兴高采烈,喝的是东倒西歪。
他喝多了,走路都有些蹒跚,但是心里还是兴奋的要命,他娘的,这世道,只要有了枪杆子,就是人上人。
走近了马棚,就听到了陶流泉圆润,飘渺的唱腔,他心里一荡,就回头问道“是谁?谁在他娘的唱戏?”
说完,就回转身,进了关肉票的马棚。
一进去,接着明亮的火把,他看到一个白净俊美的小伙子穿着干净的长衫,正站在窗户边,摆着架势,还陶醉在戏里。
“叫丫鬟,摆双杯,与我那娇妻……遥遥的敬上一杯……”
刘黑七睁着醉眼,看着这个身段玲珑,素雅干净的人,心里最柔软的那一块,一下子就融化了,一股热气从自己的心间游走起来,一下又潜行到了下腹的丹田间,浑身莫名的就燥热起来。
他带着随从又悄悄地走了出来,细细地问了那个小伙子的情况,最后,对随同说道“去,说我的话,把他带到我房里来,告诉厨房,摆上一桌酒菜来。”
说完就进了屋。
陶流泉被带进了刘黑七的房里。
看到在屋子的中央,摆着一桌子酒菜,在桌子旁,坐着一个壮实黝黑的汉子,正是刘黑七。
他心里想到,这是等不来赎金,就要结果了自己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