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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thiumflower第5节

作者:芥末君 字数:25032 更新:2021-12-19 03:05:56

    方晓看的比赛多了,理论知识不错,却不曾体验过,都是纸上谈兵;唐绍的体格和力量稍好,也只是半斤八两。两个人姿态都不稳,唐绍被顾一铭贴身纠正了好几次,动作终于有模有样,方晓却没有这样的待遇,始终掌握不了举枪时的肩部发力。顾一铭只给他做示范,最近时也不过隔开一步伸手纠正他的手腕动作。

    安全起见,三人手里气手枪的气瓶都没装上。见顾一铭半天也没解决方晓的问题,唐绍等得不耐烦,催促道“行不行啊方甜甜未必比我笨吗顾大师你跟教我一样扶着他站一次不就行了”

    顾一铭却抿了抿嘴唇没答话,只侧头看了方晓一眼。那一眼里颇多意味,情绪汹涌,然而万般克制。方晓被他看得怔了怔,反应过来之后,蓦地心头一动,匆忙地低头掩饰了。

    气手枪毕竟上手不难,顾一铭确定两人都掌握安全要点之后便给他们上了气瓶,开始教填弹和瞄准。顾一铭毕竟是专业的,最近状态又好,拿着不是自己的枪也只调整两发便开始了十环屠杀。唐绍看得眼热,心思活络,很快也跟着打完一组十发。枪靶在十米外,远远看不清,他只当成绩还好,等转动手柄将靶纸传送回来一看,偌大一张靶纸只有四个弹孔,却不是跟顾一铭一样一枪叠着一枪,而是打丢了,上靶率不到一半。方晓略好一些,也只上靶六枪。

    唐绍不信邪,又嚷着去打气步枪。顾一铭虽然也会,但毕竟不是主项,便叫他稍等,自己出门去请教练。不久,进来了一位二十多岁的陌生青年,说是顾一铭被教练请去指导气手枪的学生,让他来教唐绍方晓的步枪三姿。

    枪械持握方式决定了气步枪远高于气手枪的稳定xi,ng,也同样决定了气步枪远小于气手枪的靶纸尺寸,靶纸上黑环只有硬币大小,新手极易脱靶。两人练了好一会儿,脸上都被气步枪的枪托按出了痕迹,最好成绩也不过是卧姿一组四十多环。还待继续,小教练却先叫了停,说是时间到了,收了器材,让他们在这里等顾一铭,还教了套放松肩膀和手臂的c,ao。

    唐绍意犹未尽,边揉肩膀边说“有趣有趣,这两周有空了再约一个”

    方晓也颇为意动,等算过日期,却摇了摇头“二月中旬是选拔赛第二场,计入世界杯资格的。三月初就是世界杯第一站。还有三月底的全国冠军赛,是国家队选拔赛,也必须参加。小顾最近都没时间出来。”

    唐绍拉长声音“哦”了一句,有些遗憾,又为他话里透露出的信息八卦起来“你们相处得不错嘛。他还在追你”

    方晓拉伸的动作一顿,半晌,叹了口气“年纪差太多,好像被亲儿子追求。”

    唐绍斜眼看他“被亲儿子看一眼就脸红”

    方晓有点绝望。

    第24章 好的消息

    顾一铭的假只有五天。方晓不知s,he击队要求几点报道,初四晨跑回来便问起顾一铭,说要开车送他。顾一铭原本情绪不错,被他这样一问,忽然低落下来,明明窝在沙发姿势也没变,整个人的气场却沉闷得好像将雨未落的黄梅天。

    方晓没听见他回应,从厨房探头出来,见顾一铭爬起身,闷闷不乐趴在沙发背上看自己,不由得笑起来“怎么舍不得”

    他忍不住拿还沾着水的手指戳一戳顾一铭的脸颊。顾一铭没躲,下巴埋在交叠的双臂之间,抬眼望着方晓。水珠从他脸颊滑下,落在了臂弯里。方晓居然看得有点心疼。他叹气道“小顾,你这么喜欢我,我却不喜欢你。这两天时时刻刻都见到我,不会难受吗”

    “有点儿,”顾一铭承认道,“不过习惯就好。不是忍不了的难受。比起一直看不到你,还是想天天见到你。”

    而且你也未必很不喜欢我。不要以为顾一铭没有恋爱经验就什么都不懂,他可是阅尽朋友圈的键盘情感专家。

    直觉型选手顾一铭,今天也处于乐观平和的心态中。

    方晓被他讲得心情酸涩,想劝退,又好像已经退无可退,只好假装无事发生,接着去做饭。顾一铭却不肯放过他,也跟进了厨房。他厨艺还不错,据说是家里没人,自己锻炼出来的。这小可怜的人设让方晓爱心泛滥,一边骄傲着我的小男神就是这样独立自强,一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好像越来越拿他没办法了。

    这可真是奇怪。方晓心想,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去哪里了仿佛刚回北京的时候还能坚守理智粉的立场,像个老父亲似的为小男神规划心理重建方案,现在却日常心软,时不时的脑内弹幕都是他真好真甜真可爱。明明没有摧枯拉朽的外部斗争,防线也因为心脏的升温而渐渐融化。

    不行。

    方晓握着厨刀面无表情地剁砧板上的莴苣。他是有标准的。

    下午没事,方晓便接着编他的reix。他从小被认为没天赋,后来因为逆反心理恶补和声乐理,兼且有些数学基础,兴趣很快走到了实验音乐最前沿,维持生计却仍然以编舞曲和芭乐为主。这歌初版deo是首没卖掉的ed,他这几天重编改成了慢版小情歌,准备再拿去卖。

    像他这样的独立创作人卖歌一般不经过工作室,是直接跟唱片公司制作人联系。没名气的创作者只能邮件盲投,合作几次熟悉了就能直接送到对方助理甚至本人手上。方晓手里握着许多这样的联系方式,选了几家合适的投了reix版的deo,不一会儿便收到了一条回复。

    音乐圈基佬多不是开玩笑,回复他的这位制作人就是公开身份的男同,还试图约过方晓,被他随便找了个借口拒了。对方接收了那个取名“情歌deo”的文件,回了条信息“哟,给我写了首情歌”

    方晓下意识地看了顾一铭一眼,后者敏感地抬头,对上他的视线,不明就里地眨了眨眼。其实也只是普通的聊sao,方晓轻轻摇头,收回视线,给对面回了个冷笑的表情。

    顾一铭盘腿坐在地上,原本不知在手机上捣鼓什么,这时被方晓瞧了一眼,便凑过来看方晓工作。他看到两人对话,皱起眉,欲言又止。方晓看得好笑“想问就问。”

    顾一铭从善如流“你给他写情歌”

    “我找他卖情歌。”方晓纠正道。

    顾一铭很严肃地点点头。

    方晓还等着他追问呢,顾一铭却好像已经不介意了,轻易放过了这个话题。

    这样全然的信任,果然还是个孩子。

    方晓感慨着,理智上觉得果然还是要有标准,心底却又隐隐松快,像筑起一座马奇诺防线,地基却是早春将融未融的浮冰。

    顾一铭解决了手机上的小秘密,见方晓也不忙了,便说要出发回s,he运中心。方晓开车载着他轻车熟路往石景山去,准备下主路时,却被顾一铭指挥着继续向南开“前面第二个路口再下五环往左拐啊,到了”

    方晓依他的意思靠边,停在了一个寻常的商业中心门口。顾一铭不待他问就推门下车,小跑两步,消失在了玻璃门中。方晓惊讶之余略感失落顾一铭黏了他半天,走时竟连招呼也不打一个。

    然而顾一铭没让方晓失落太久。他很快回来,拉开车门时,怀里还抱着一束沾着露水的玫瑰花。

    方晓愕然。

    顾一铭把花举到方晓面前“这个,谢谢你接待我。”

    方晓没接“小顾,你应该知道玫瑰不是感谢的意思吧。”

    “我知道,我就是想送玫瑰。”顾一铭抿了抿嘴唇,“不是情人节玫瑰,情人节我会另外送的。”

    他见方晓不接,便把花放在自己膝盖上,坐姿绷直,显得有些紧张“你不愿意收我就拿走,但以后我还是会送的。我在追求你。”

    他看着方晓,方晓却看着他膝盖上的玫瑰。非常ji,ng致的一捧,其上还噙着露水,洇在顾一铭的黑色大衣上,显得有些委屈。艳红的花朵随着顾一铭胸膛的起伏而轻颤,像一颗年轻的心脏。

    你会毁了它的。

    方晓告诫自己。他移开视线,望着顾一铭的双眼,试图对他讲道理“我不适合你。做朋友和谈恋爱的相处模式不一样,你现在只是”

    他忽然说不出来了。那些道理根本没道理,现在的顾一铭健康而健全。方晓看着小顾,看到的是他笨拙而诚恳的爱,他根本没资格因为自己的过去而随意评判。

    “不是你的问题,是我,”方晓沉默片刻,重新开口,“小顾,我对亲密关系的处理很不好,界限感有问题,会很容易崩溃。跟我谈恋爱很累,你都没有经验,解决不来的。你没见过我崩溃的样子小顾,作为粉丝,我有信心永远喜欢你,但是谈恋爱小顾,我现在做不到。”

    “你总是想把最坏的一面摆出来,想吓退我。”顾一铭低声道,带些抱怨的语气。

    方晓说“都是可能发生的。”

    他重新打火上路,掉头s,he运中心开过去。

    可能的事情多了,并不是每件事都必须按照最坏的情况做打算的。就算是方晓所说的坏情况,对顾一铭来说也未见得有多坏。

    顾一铭低头盯着怀里的玫瑰,默默想着,忽然觉得矛盾。方晓是真的在拒绝他吗他知道方晓真正拒绝的表现,譬如那场乌龙的表白,方晓说“不”的时候温柔而残酷,不留任何谈判的余地。

    他抬起眼,望着方晓的侧脸,福至心灵“方晓,你喜欢霸道总裁,是不是希望有人在你口是心非的时候拆穿你”

    方晓不说话。

    不仅不说话,剪短发梢露出的耳根还泛着薄薄一层红,像是恼怒,也像是被戳破心思的恼羞成怒。

    顾一铭想了想,决定假装没看见。他抱着玫瑰正襟危坐,望向前方的道路“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脆弱。我不怕累的。你处理不好的事,我能学着处理。而且你说你不擅长亲密关系,我却觉得,我们已经很亲密了。”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瞄了方晓一眼。

    “我很珍惜你我们都会好好的。如果出现了不好的事情,我们可以一起解决。我能够照顾好自己,你愿意的话,我也想以后多多照顾你。”

    他全副心神都系在方晓身上,并不是生杀予夺的意思。他能不能打好比赛、能不能跟教练和室友就xi,ng向达成共识,这些都不关方晓的事,只关于个人能力。他从脆弱沙土中重拾了自己,就不会再轻易丢弃。他不想方晓那么惶恐畏惧。

    他们只是要谈一段恋爱,又不是要去毁灭世界。

    “你不要害怕,”顾一铭大胆地承诺道,“失败了有我负责。”

    从s,he运中心到花店,去程只有几分钟,回来的路上却总遇到红灯,像天意要多给方晓留些思考的时间。他思考了多久,顾一铭就耐心地等待了同样久。他那么年轻,有大把的时间可以等待。

    到达s,he运中心时,方晓把车停在了训练基地门口不远处的树荫下,正是数月之前他来接顾一铭奔赴一场奇迹之旅的地方。顾一铭觉得这是一个好的征兆,唇角不由得微微一翘。

    然后方晓说“小顾,记得我们的约定吗”

    顾一铭的嘴角立刻撇下去了。他闷闷地回答“记得。”

    “我说话算话。小顾,你做得很好,现在轮到我了。我得好好准备一下,”方晓侧头看着他,显露出一个温柔无害的笑容,“你乖一点,再等几个月好吗”

    顾一铭沉默片刻,低声抱怨道“你在搪塞我。”

    “不是搪塞。”方晓犹豫了一下,伸手将玫瑰接了过来,也抱在怀里,触手竟觉得暖。捧花的玻璃纸都被顾一铭给捂热了。

    “花我都收下了,”方晓的声音软绵绵的,仿佛做了极大的退让,“就不许我矜持一下吗”

    “真的”顾一铭有些怀疑。他还记得方晓的虚伪与狡猾。在他这里,方晓的信誉并不是很好。

    “真的,”方晓保证道,“我会付定金的。你好好训练,嗯打完选拔赛,我唱歌给你听。”

    “你写的”

    “我写的。”“写给我的”

    “写给你的。”

    “情歌”

    “”

    什么全然信任,都在这儿等着呢。方晓抱着玫瑰花,一边笑他幼稚,一边又觉得可爱,叹气道“写给你的,都是你的。”

    顾一铭飘飘然地下了车,走了好一会儿才发现方晓果然狡猾,这次谈判他什么进一步的承诺都没能得到。想明白了这个,顾一铭却不知为什么,心里仍是飘着许多糖果色气球,飞得又高又快活。

    他经过大铁门时,发现门口的超市已经开业了。“喜迎新春”的横幅还没撤,大喇叭播放着应景的歌。它唱

    “冬天已到尽头,真是好的消息。慢慢花也活络,听到一声ji啼。恭喜恭喜恭喜你呀,恭喜恭喜恭喜你。”

    第25章 dan

    选拔赛第二场设在二月中旬,元宵节当天。

    虽然比赛在即,刚放完假,训练基地人心却仍是浮躁的。李叶青过年回了四川,从家带来一整箱麻辣兔头,见人就送,一时间基地里洋溢着欢乐的气氛。顾一铭作为室友,晚上回宿舍时更是得了三大盒不同辣度的兔头。

    顾一铭拆了那盒微辣的,吃了两口就受不住了,眼含泪水地控诉道“我怀疑你想谋杀我,好继承我的选拔赛成绩。”

    李叶青张牙舞爪“被你看穿了认命吧”

    顾一铭赶着喝水没顾得上欣赏他表演,李叶青趁机从他兔头盒子里偷吃了好几块,边吃边感慨道“铭儿,你春节真去了老丈人家看起来过得不错呀,都会开玩笑了。”

    顾一铭毫无自觉地笑了“过得很好。要谢谢你。”

    李叶青竖中指鄙夷他“虐狗可耻。”

    他吃够了兔头,擦干手,抱膝坐在自己床上,貌似不经意地问道“铭儿,你知道怎么转会吗”

    顾一铭喝水的动作一顿“不知道”

    “那算了。”李叶青翻了个身,趴在床上刷微博。顾一铭看着他,道“我没转过,可以问问祝教练”

    李叶青盯着手机,若无其事地答道“没事没事,我就随口一问,我又不转。”他见顾一铭还盯着他,回头冲他笑起来,“我没事。诶,你快点去洗澡,今天开始比赛作息,十一点断水的。”

    顾一铭犹豫了一下,劝道“你别想这些,早点睡,准备选拔赛。”

    李叶青赶蚊子似的挥挥手。

    举国体制的运动项目里所谓的“转会”跟商业转会不太一样,说好听点叫人才引进,其实就是某项运动的大省把第二梯队的运动员支援给该项运动不发达的省份,算是全运会主导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运动员流通制度。

    一流的人才大省不会放,给转会这条路的大部分是被认为出不了什么成绩的运动员。顾一铭前两年状态不好,毕竟还能在全国比赛拿一些名次,不至于被输送出去。而李叶青,虽是一流的运动手枪选手,世界排名前五十,在十米气手枪的项目上,却是不折不扣的二三流的运动员,几乎没进过大赛的决赛。四川队近几年在s,he击上不缺人才,转出去是很有可能的。

    被点名转会的运动员可以选择留或走,只是两条路都不会太好。大省队里未必养不起运动员,但养得起也不会给全国大赛名额;而小省虽然必定有名额,却往往待遇更差,且要长期背井离乡。

    李叶青不想说,怕影响对方竞技状态,顾一铭便不能问。他只能暗地里找浙江队的教练祝海冰问清楚转会的流程和取舍,把相关信息存了个文档发给李叶青,除此之外也做不了什么了。倒是祝教练,被他问得心惊胆战,变着法子开导他说不会输送他,别担心别焦虑,心态要放平。

    顾一铭心态很平。要是从前,他也许会为此心绪起伏不定,但现在,他毫无畏惧。他重新做出了选择,于是那些压力与责任不再轻飘飘地滑落。它们结实地压在他的肩膀上,让他低头看清这是怎样艰难的一条路。

    而他并不孤独。

    选拔赛的早晨又下了雪,据气象台说是今冬最后一场了。顾一铭起床时天还没大亮,暖色的街灯斜斜落在雪上,从沁骨的寒意里照出了一些暖。顾一铭站在走廊的窗前,静静看了一会儿,俄而街灯骤歇,天色渐晓,训练场的铁门吱呀地打开,一辆巴士驶进基地的院子里,是队外的运动员到场准备比赛了。

    这次选拔赛的成绩只计入世界杯第一站名额,因而规模更小一些,资格赛很快打完了,秦山故技重施,叫来其他项目的预备役运动员,给他们模拟赛场的噪音干扰。有个气步枪的男孩儿带了节拍器,顾一铭瞧见了,想起在方晓家也见过,自然而然便露出了一个笑容。

    决赛开始的瞬间,压力与责任如约而至,顾一铭侧身站稳,两脚微张,沉肩垂首,做好了应对的准备。他不再锋利而决绝,曾经从天才的云端坠落凡尘的,如今已长成一座稳重的山。

    顾一铭最后打出了资格赛第一,决赛第三的成绩。第一轮选拔赛他是资格赛第一,决赛第二,积24分,加上本场比赛的22分积分,紧随在积48分的谢青云之后,拿下了世界杯第一站的比赛资格。第三个名额归属一位今年状态奇佳的地方队运动员。

    秦山收了他们三个人的身份证和签证信息表,转身便去帮忙组织女队的比赛了,临走前开玩笑叮嘱他们赶紧跟省队的教练和家人报喜。谢青云常年盘踞气手枪国内排名首位,出国比赛是常事,对此兴趣缺缺。他见顾一铭当真对着手机在打字,一拍他的肩膀,笑道“干嘛给女朋友报喜啊”

    “给祝教练发的。”顾一铭答道。他之前问起转会的事,让祝海冰白担心了半天,得给人家回个信。至于方晓,就不急在一时了。他可没忘对方还欠自己一首情歌,早打定了主意要晚上好好聊。

    比完赛照例是半天休息,与周日连在一起,算是补上了元宵节的假期。顾一铭回寝室洗了个澡,出浴室时却看见李叶青也回来了,正蹲在地上打包行囊。

    顾一铭怔了一下“这就走吗”

    李叶青的资格赛成绩是565,比他第一轮不计分的选拔赛进步了不少,却仍然排在20名开外,没能进入决赛。备战世界杯的集训即将开始,按理李叶青的确可以准备离开了,但s,he击运动员是枪随人走的,返省函件还没下来,他不必这样着急。

    “我请假啦,今晚八点的火车,”李叶青埋头收拾被子,没看顾一铭,“得早点走,明天下午新单位就去省队挑人了。听说这回来的是贵州队,还好不太远。”

    顾一铭坐在床上,陷入了沉默。他看着李叶青忙活,却想不出什么劝慰的话。一切语言都显得轻薄,顾一铭也遇到过瓶颈期,知道那不是旁人三言两语能够开导的。

    李叶青终于把最后一套洗脸巾也收拾好了。他把箱子立起来,放在床头,一只手臂枕在脸颊底下,发了一会儿呆,忽然转向顾一铭,说“铭儿,谢谢你那天发的材料。我请你吃饭。”

    小厨房放了元宵假,他们便拖着箱子出门去了一家烤鱼店。说是吃饭,其实更多的是喝酒。李叶青喝,顾一铭劝。渐渐地劝不动了,顾一铭也就不劝了。李叶青的明天没有比赛也没有训练,只有一趟孤零零的火车,和待价而沽的运动员生涯。

    快吃完时他们遇见了谢青云。大师兄原本是带着他老婆来过元宵节,远远瞧见他们这桌,也过来打个招呼。谢青云与李叶青虽然没有室友的交情,但彼此在50米运动手枪上是很熟悉的队友,他一直很看好这位小辈。集训队来来去去本是常事,这次却例外在撤项。他们恐怕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一起训练了。谢青云此刻没什么可说的,便过去与李叶青拥抱。

    李叶青埋在他肩头,说“大师兄,我没输。”

    谢青云拍了拍他的背脊。

    李叶青撤下一只胳臂,朝顾一铭招招手。顾一铭会意站了过来,被他搂住了肩膀。三个人挤成一团站在那里,李叶青先喊了一声“茄子”,三个人便一起笑了,谢家师嫂拿手机给他们拍了下来。

    李叶青说“今年冠军赛见啊。”

    他站在扶梯上挥了挥手,声音与人影一起消失在地铁站。

    顾一铭回到宿舍情绪仍然有些低落。方晓还没给他发消息,顾一铭趴在床上捧着手机看了几分钟,给方晓去了个电话,铃声响了好一会儿才被接起来。

    方晓说“这么着急听我唱歌”他的声音里带着笑,很温暖,很柔软。

    顾一铭也不由自主跟着笑起来。怅惘仿佛枝头柳叶被春风拂过,轻巧地打了个旋儿,便落入了江水。他捂着心口在床上翻了个身,说“方晓,我拿到了世界杯资格。”

    手机里传来一声小小的抽气声,方晓仿佛是站了起来,椅子在地下拖动了一段尖锐的滑音。

    “新德里站吗”方晓起初的语气还算得上平和,却被呼吸声泄露了心中的兴奋,“那就是下个月初,你们哪天出发可以送机吗要不要我帮忙准备什么”

    顾一铭听得想笑,顺势把侧脸埋进了枕头里。他记得,方晓知道自己回京继续冬训的时候也是这样,慌慌张张地,讲了一大段语无伦次的鼓励,仿佛比自己更开心。他叫了两遍方晓的名字,对方才终于停下那连珠炮似的问话。

    “你们有领队和教练带着我都给忘了,”方晓呼出一口气,兴奋的情绪终于缓解下来。他轻声道,“太好了,小顾。真是太好了。”

    他沉默下来,顾一铭也没说话。方晓或许还在工作室,周围没有一丝噪音,延绵的呼吸声清晰可闻。顾一铭更深地趴进枕头里。大半天ji,ng神高度集中的比赛和一场友人的离别,这已经是太拥挤的一天。他听着方晓的呼吸,身体与灵魂一起放松下来。

    “aakgithiuithiuno”方晓低声哼唱了几句,“小顾听过这个吗ithiufoer。这首歌我以前很喜欢,后来不怎么听了,还以为会渐渐忘记,直到我见到你。沈阳那届全运会,我望着你最后一枪,脑海里一直在循环这首歌。”

    顾一铭觉得好听,也跟着哼了几句,都不太在调上。他放弃了,转而想起方晓还欠他一首歌,懒洋洋地抗议道“这不是你给我写的情歌。”

    “我可写不了这么好的歌,”方晓笑了起来,温软的呼吸喷在手机的收音端,挠得顾一铭耳朵痒痒的,“嗯,送你这首也不差,是我目前能写的最好作品啦。”

    一阵鼠标和键盘的响动,然后方晓清了清嗓子,压低声线,轻声哼了几句旋律。顾一铭隐隐感到耳熟,回忆片刻,想起中间不断重复的一句,似乎就是除夕那天,方晓喝醉的时候哼的动机。

    他还以为这是一首清唱,耳机里却传来了吉他与鼓点,都舒缓而绵长。同一段旋律反复地响起,先是人声,然后是吉他,然后是一小段铺在吉他上的钢琴。

    顾一铭不懂和声学,也听不出每段旋律间音色、动态和织体的细微改变,只从那和谐与不谐中听见了除夕那个夜晚所预见的、宛如方晓自白般的矛盾感。那些尖锐而细微的矛盾在不同音色不同节奏间穿cha交织,逐渐变得柔软而开阔。没有任何东西被纠正被取舍,音符与音符探索并找寻着不同的相处之道。

    7分35秒,方晓用音乐向他坦白了一切。

    “用电话信号放后摇,想想还是有点浪费啊。”

    似乎是对自己营造的奇妙气氛不太自信,方晓唱完之后歇了一小会儿,刻意打趣道。他说话的嗓音恢复了正常,情绪却好像还沉在歌里,语气软绵绵的“录音版也发给你了,是个deo。我的混音不过关,回头还要找人帮忙重混的。”

    顾一铭揉了揉发热的脸颊,问方晓“这首歌,有名字吗”

    “没有,我不会的。歌词也不会写,歌名也都是买歌的金主取,”方晓轻松地回答,“小顾,我把它送给你,这就是你的歌了。你要给他取名吗”

    顾一铭在问的时候便早已想好了名字,真正说出来的时候却忽然害羞起来。他小声说“叫晓吧方晓的晓。”

    方晓似乎没想到他会这样说,怔了一下。

    顾一铭怕方晓又要推脱,强调说“你说了送给我的,不能反悔。”

    方晓沉默了片刻,很拿他没办法的样子,笑叹道“不反悔的。”

    第26章 快了

    今年的世界杯第一站在印度新德里。资格赛上中国三位选手发挥出色,全部进入了决赛。男子气手枪上次在杯赛全员进决赛还是上一个奥运周期,四年前的事了,连向来不苟言笑的带队教练也开口夸了几句。

    顾一铭在淘汰轮第五轮出局,1978环拿到第四名,无缘奖牌。这个成绩不算太好,却绝不是很坏。顾一铭听到结果也没失望。他低头打开膛室的装弹口,cha好安全标志,取下自己的耳塞,转身向观众席鞠了一躬,安静地退了场。

    新队友在淘汰轮第二轮便下场了,见他回来休息区,朝他腼腆一笑“刚才那个107,很帅。”带队教练也评论道“打得不错。就是最后一发瞄准太久了。”顾一铭点点头,朝围过来的摄像机笑了一下,专心看谢青云比赛。

    谢青云是名副其实的大师兄,国内男手的扛把子,气手枪和运动手枪都很能出成绩。去年拿了奥运冠军之后,他在50米运动手枪项目世界排名稳居第一,撤项之后仍然是10米气手枪世界排名前十位,国内当之无愧的第一人。现在他们年轻一辈打世界比赛只有个人成绩的压力,是因为国家荣誉的压力全扛在谢青云肩上。李叶青曾跟顾一铭八卦过,说大师兄打完下一届奥运可能就准备退役,进s,he运中心当教练去了。那时候的世界比赛只会更不好打。

    当时李叶青还特意学了刘建宏的那句经典解说词“留给中国队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留给他们成长的时间,也不多了啊。

    从新德里回国后不久,顾一铭便接到了返省函件。冠军赛是以省队为单位报名的,他得回浙江备战。

    这次冠军赛把速s,he、慢s,he和飞碟项目各自错开了一个月,浙江队返省的人少,祝海波便没来北京接人,只叮嘱顾一铭几个运动员枪证带齐,回来时注意安全。方晓新德里站没赶上送机,心中还是很遗憾,听说顾一铭要坐高铁回去,特地开车送他们去高铁站。

    浙江队的气步枪项目明显强于气手枪,跟顾一铭一起出发的是两位男步运动员和一位女步,都是年轻选手。原本按礼貌应该让女xi,ng坐副驾驶,顾一铭却说了声抱歉,自己占了前座。方晓似笑非笑,丢了个意味深长的目光过去,顾一铭只当看不见。月余未见,谁也别想拦着他靠近方晓。

    顾一铭给队友和方晓简单地介绍了两句。方晓是全程追看杯赛的,几位运动员一说名字就能对上号。他恭喜了拿到决赛名次的女步队员,又与两位男步队员寒暄几句,问起了冠军赛的情况。

    “冠军赛就是这个月底那一周,10米气步枪男子组是周三,女子组是周四。男子气手枪我看看啊是周六。都在莆田。”

    “之后集训在北京吗还是也在莆田”

    “还没看到通知,听说是在天津吧。”

    天津啊

    方晓侧头瞄了眼顾一铭抿紧的唇线,微微笑了一下“倒也不远,城际半个钟头就到了。”

    顾一铭猛地转头看他,方晓却没回应。他单手搭在方向盘上,悠闲地等在长安街漫长的红灯队伍里。天色渐暗,街灯次第亮起,车水马龙如泡影飞掠,只有他嘴角噙着的那一抹狡猾的笑意,长久地烙在顾一铭眼中。

    今年的全国冠军赛既是国家队选拔赛也是全运会席位赛,竞争激烈,尤其是规则调整后的10米气手枪项目。自从50米自由手枪离开奥运赛场之后,很多兼项的运动员都选择继续打10米气手枪,各支地方队伍都是满额参赛。顾一铭报道时,在前一页贵州s,he击队的报道名单上看到了李叶青,不禁笑了笑。说是冠军赛见,果然在冠军赛相遇。

    顾一铭最近状态很好,资格赛60枪打出589环,全场最高,也破了自己的资格赛最好成绩记录。按照本次国家队的录取规则,他已经确保了自己的国家队席位,决赛成绩并不重要。顾一铭远远望着相隔数个枪台的谢青云,却明白自己必须好好把这场比赛打完。

    每一场比赛都是一次来之不易的练习,他已经不是天才,就只好努力、再努力一点。

    男子气手枪在这次冠军赛的赛程里排得很靠后,几乎与隔壁50米场地的女子步枪三姿决赛同时结束。这边顾一铭拿了银牌,那边浙江队的女选手夺金,步枪另外三个项目也有全运会席位入账,算是凯旋,祝海波便说请全员吃饭。谢青云以前是浙江队输送给解放军队的,跟祝海波当年还是关系很好的队友,也一起受了邀请。

    这场冠军赛七个小项,浙江队派了二十多人,都是年轻运动员。祝海波忙着看顾他们,便将谢青云交给顾一铭招待。谢青云跟祝海波开玩笑抱怨说“这小子今天打得特别凶,你还让他招待我。”

    顾一铭无辜道“我没有。”

    谢青云瞪他“今天最后一组,啊,一枪106一枪107,还不凶我听见裁判报成绩的时候都冒冷汗。”

    顾一铭摇头道“还是输了。”

    “你计分轮没打好,”谢青云指点他,“前五枪还能再好点儿。”

    顾一铭说“我尽力。”

    说完了比赛,谢青云见周围没别人,偷偷摸摸把手机掏出来,问顾一铭“你知道冠军赛官网在哪儿不我刚问了,他们说没有比赛录像,但有照片,有我的。”

    顾一铭给他找出来,谢青云便美滋滋地挑着自己满意的照片存下来。他注意到顾一铭略带好奇的视线,解释道“我这是要发给你嫂子的。她特别喜欢我拿枪的动作,说跟大片一样,又帅又xi,ng`感。”

    顾一铭听得心里一动,也开始找自己的照片。可惜这次比赛他抽在了d台,离两边的摄像机都很远,只有最后一枪109被嗅觉灵敏的地方记者拍了张新闻照。

    谢青云见他也存照片,笑话他“铭儿,你果然是谈恋爱了吧”

    顾一铭不自觉地舔了舔嘴唇。是不是呢

    他说“快了。”

    晚上顾一铭回房间,先把照片发给了方晓,又演练了一遍撩汉的剧本。一切准备妥当了,他踢掉鞋子盘坐在床上,花了一小段时间沉淀心情,然后给方晓拨了个电话。

    方晓秒接“小顾”

    他接得太快,顾一铭都没反应过来,安排好的开场白也给忘了。仿佛他面对方晓一直是这样青涩,也不怪方晓总笑他年轻。

    顾一铭支吾几句,心中实在难耐,硬着头皮讲出了中心句“我跟谢青云师兄聊起比赛,他说他爱人觉得他拿枪的姿态特别xi,ng`感你呢”

    “”

    “你说喜欢我单手cha兜的姿势。那,你觉得xi,ng`感吗会为我”顾一铭停顿了一下,“会为我硬吗”

    “”

    方晓隔着电话,语重心长地教育他“小顾,你不觉得,这样想,很尴尬吗”

    “是有点。”顾一铭老实地承认了。

    方晓松了口气。

    “所以,你会觉得xi,ng`感吗”

    方晓直接挂了电话。太尴尬了,尴尬到他脸红。

    顾一铭隔了几秒钟,又拨过去“你生气了吗”

    “没。”

    “那我们可以继续聊天吗”

    “小顾,你这么说话要不是我小男神,这会儿我又该挂你电话了。”

    “我是啊。”

    “嘚瑟。”方晓笑了。

    顾一铭沉默了一会儿,说“方晓,我有点想你。”

    方晓说“啊。”

    顾一铭说“下周在天津集训,我周末去你家”

    “不用那么麻烦。”

    顾一铭听到方晓那边有脚步声,然后方晓说“小顾,你开门。”

    顾一铭猛地从床上蹦下来,险些崴了脚。他飞奔过去开门,正见到方晓侧倚着墙壁冲他笑“打飞的看比赛,真爱粉的必备修养。”

    方晓看他一脸难以置信地怔在门口,打了个响指,好笑道“新德里站来不及办签证,莆田我还来不了吗”

    顾一铭抿紧了嘴唇,想说的太多,一时却不知道怎么开口,只是笨拙地僵立在原地,仿佛过热宕机。

    方晓似嗔似笑,叹气道“不请我进去吗”

    顾一铭后知后觉地让开路。房门太窄,方晓从他身侧走过时右手手腕与他左手轻一碰,被他下意识反手握住了。方晓回头看了一眼,顾一铭有些紧张,却不肯松手,反而稍稍加了点力。

    方晓下午刚看完他比赛,正是心绪浮动的时候,见顾一铭这般情态,心中一片柔软。他也不甩脱顾一铭的手,就拉着他换了个方位,脚跟轻轻踢上了房门,在房门自锁的那一刻,侧头吻了一下顾一铭的嘴唇。

    一个非常清纯、蜻蜓点水式的吻。

    方晓一击脱离,却没有离开太远。他单手压在顾一铭后脑勺,手指与他的头发相纠缠,额头相抵,靠得极近,专注地望着顾一铭。

    顾一铭说“你看我比赛了吗”他的声音干涩无比,像是忽然找不到正确的发声喉位,一万句的感慨淤塞在喉咙里,难得有这样一句话从其中挤出来。

    “很木奉,”方晓低声道,“小顾,非常木奉。你打得太漂亮了从淘汰轮开始,每一枪都ji,ng准坚定。itithiu”

    他说话时嘴唇翕动,呼吸喷吐在顾一铭脸上。那双唇很软。

    顾一铭将方晓抵在门背后吻了上去。

    是少年人的吻法,生涩又鲁莽,兼有沸腾的独占欲与同样明显的珍惜。他先是试图挤开方晓的唇缝,没得到回应,便气愤地用牙齿咬了方晓的下唇。他只是稍微用了些力度,没咬出血,但还是后悔起自己的粗暴,于是又安抚般去舔方晓的嘴唇。

    直到此时方晓才反应过来。他太久没有接吻了。方晓的嘴唇被舔得潮shi而泛红,不能自控地颤抖着,慢慢向顾一铭敞开。舌与舌纠缠起来。顾一铭起先很笨拙,被方晓耐心地教导示范,才渐渐放开,却又放得太开了。方晓感觉被舔到了舌颚,那深度令他难受。

    方晓该怪罪顾一铭的无经验,自己又为这奇妙的热情而目眩神迷。水声黏腻地响着,方晓感觉顾一铭的手扶在了自己腰上。

    这个吻十分漫长,方晓渐渐软下去,像一枚融化的糖果。他抓着顾一铭的衣襟倚在他怀里,隔着t恤感受到对方人体的热度。顾一铭的右手按在他后腰,左手托在他背部,那臂弯稳定而有力。

    方晓不受控制地脸红起来。那不仅是接吻的生理反应,更多的是一种羞耻。就像他对唐绍说的,他对顾一铭,其实有长辈对晚辈的心理,而此前顾一铭的心理依赖让他享受那样的相处。就算在接吻,顾一铭全然出自本能的热情与他这类似教学的回应方式,也仿佛在强调这种差异。

    被一个差出快一轮的少年撩动了心,方晓羞愧地想,自己真是为老不尊。

    可是顾一铭再度凑过来搂住他的时候,方晓也没有推开。

    第27章 butnotyet

    国家队新一期集训开始,第一件事就是体检。刚被国家队录取的年轻运动员往往都是身强体健的天之骄子,标准的健康模板,等在自己的领域熬够了年头,收获了成绩与荣耀,伤病便如期而至。国家队里,年纪稍大的运动员都仿佛s,he击职业病的展览馆。秦山当年就是伤病退役,对这个看得尤其重,手枪男队每份体检表都要到他手上过一遍。

    顾一铭做完最后一项检测,出门便遇见了皱着眉的秦山。

    秦山收了他的体检表,略看一眼,叹息道“又一个,听力视力都在降。就跟你们说,多做持枪少做实弹。”

    话是这么说,秦山作为运动员出身的主管教练,当然也知道实弹和持枪对这个层次的选手而言意义完全不同。他摇了摇头,说“你也就是脊椎还可以了,继续保持。体能组新来了个教练,回头让他给你们加点瑜伽伸展,别搞得跟你们大师兄一样。”

    顾一铭知道谢青云腰背一直有问题,听秦山这样说,隐隐猜到最近又有恶化。所谓下届奥运后退役的八卦,很有可能因伤病成真。

    正式训练开始后,新的体能教练果然按照秦山的意思,大幅调整了训练方案。竞技s,he击时人体是作为枪架的,支撑点非常固定,全新的训练方法与顾一铭所习惯的差距太大,一时间倒使他找不准身体的姿态,训练成绩也略有下降。

    世界杯第二站在五月初,之前有两场选拔赛。第一场选拔赛刚好撞上顾一铭这一波状态最低谷。他资格赛574打进决赛,拿了第六。这不是个致命的成绩,却使得顾一铭的世界杯资格积分从第二跌到了第四。

    秦山对顾一铭的决赛成绩没意见,只是很看不得资格赛环数的大滑坡。他忧虑顾一铭状态又有反复,想去找小朋友谈心,去到顾一铭房间,却只见新来的队员在打手游排位。问起顾一铭,便说他去北京了,至于为什么去,就不知道了。

    还能为什么秦山略一回忆就明白了。他暂且放下这一茬,转而教育新队员劳逸结合,少打游戏,节约用眼。

    顾一铭打完比赛就出了训练基地,此刻正坐在京津城际上,快到北京了。方晓前几天说他的房东即将毕业回国,准备把房子彻底改装成录音棚,他另找了住处要搬家,顾一铭便自告奋勇来帮忙。

    方晓已经等在北京南站,接到了顾一铭便往北开。他新看好的房子在上地西路上,离安河桥不远,也方便去原来的棚里帮忙。海归房东据称要以棚子为根据地建个工作室,请了方晓当编曲师。方晓虽然不太看好这位好友的经营能力,还是欣然受邀,也答应了帮他跟进录音棚的装修进度。

    方晓说是搬家,其实东西不多。为录音棚添置的器材设备都入股留下了,自己只带走键盘和合成器。顾一铭抱着两把49键的idi乐器等在车前,见方晓推了一个放衣物和日用品的收纳箱出门。再加上一台电脑一台笔记本,这就是方晓的全部行李了。

    顾一铭隐隐感觉东西太少,然后想想自己,有时候夏训箱子都不带,就只背个包,顿时发现自己也没有资格评论。

    他们都尚未扎根。

    租在上地西路的房子是个不到四十平米的ji,ng装一居室,如它宣称的那样可拎包入住,硬件状况都算不错,只是电路走线相当奇特,许多家具都只取个装饰意义。他们稍微收拾打扫了一圈,发现角落里ji,ng致的木艺矮桌完全放不下方晓的键盘合成器,又跑了趟宜家,搬回来一套组装工作桌和收纳支架,对着说明书安装了半宿。

    大致布置完的时候两个人都累得不行,躺在沙发床两端各自盘踞一边,丝毫不想动弹。方晓还好,顾一铭向来体力不错,自认有吃苦耐劳的良好品格,根本没想到搬个家竟得如此劳心劳力,年纪轻轻便仿佛领悟到北京楼市的真谛“搬家太累了难怪北京房价涨。”

    方晓也叹气道“这家房东只让签一年租约,还不定能住多久呢搬多了撑不住,这两年就得准备买房上车了。”好在他的工作可ho,对房子的地理位置没什么要求,勉强凑得出一套首付。

    他踢了踢正闭眼小憩的顾一铭的小腿,玩笑道“小顾,你要努力留在国家队啊,不然我们就算异地了。”

    顾一铭睁开一只眼看他“算异地恋吗”

    算不算呢方晓只是笑,不说话。

    时间太晚,方晓便留顾一铭住一宿,请他明天接着做苦力。顾一铭答应得相当爽快。陪方晓一起布置新家,这让他有种莫名的归属感。与他跟浙江队、国家队的从属xi,ng质完全不同,这种感觉相当私密,也相当温柔。

    顾一铭对家有些情结。

    他的名字是父亲取的,是“铭记此刻”的意思。顾父是部队的信息技术兵,父母属于军婚,因而很少见面。顾一铭六岁那年,顾父退役,却也没有家庭团圆,父母很快便离婚了。顾一铭不知道原因,没人告诉他,只有法院的通知书,说父亲重大过失,他被判给母亲抚养。

    顾母离婚后便给顾一铭改了名字,却不是改姓,而是把“铭”改为“鸣”,取“一鸣惊人”的意思。过了一年多,母亲组建新家庭,继父对顾一铭有意见,先是将他送去体育队眼不见为净,后来经过家庭谈判,干脆把抚养权交还给了生父,名字又再度改回了顾一铭。

    “铭记此刻”,“此刻”究竟是指什么顾父却从来不说。他不久便离开浙江,去了深圳工作,让顾一铭仍旧在体育队待着,从乒乓改项到s,he击也全都由他自己的意思。s,he击队初期半自费的时候花费不赀,顾父回湖州时听说了,眉毛都不动一下就帮他交上。可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顾父一走就是快十年,初时还半年回来一次,等顾一铭上了高中,就再没回来过了。顾一铭小时候过年去外祖父家,具体怎么样,当时年纪太小已经记不清,仿佛是祖父祖母、母亲和他,四个人三代同堂,或许也曾和乐融融;父母离异之后,他过年便改成去祖父家。那是个热闹的大家庭,人丁兴旺,团年饭要开四张圆桌,彼此亲亲热热,只他一个是冷清的。

    他原先还觉得有点寂寞,渐渐也就习惯了。不曾想时至今日,忽然又开始贪心不足。

    一居室毕竟空间局促,靠窗的墙边原本就摆了一张床,现在将客厅的沙发床也展开,五斗柜和矮桌便只能挤在两张床之间,像一段延绵起伏的山脉。室内的大灯关了,床头只亮着一盏昏黄的小灯,一半在山这边,一半在山那边。

    顾一铭洗完澡出来,见方晓背对他的方向埋在被子里,整个人藏进黑暗,只有手机屏幕荧荧地现出一点微光,页面版式有些熟悉。他想了想,试探说“今天打了第二场选拔赛。”

    方晓手机也不看了,“哗”地掀开被子,半坐在床上,注视着山脉彼端的顾一铭。

    顾一铭说“打得一般,慕尼黑站有点悬。”

    方晓瞧着丝毫不意外,果然刚刚是在看s,he运中心的新闻稿。他的嘴唇蠕动了一下,像是拿不准该有的态度,一时想要皱眉惋惜,一时又试图微笑宽慰。那样明白无误的紧张与关注令顾一铭十分满意,甚至有些飘飘然。

    顾一铭知道方晓这人外表温柔软弱,内心固执无比,仿佛是说开了,其实心里还装着他自己那套逻辑。什么感情短暂、年龄差距,那些关于心理、关于阅历的观点,都一套一套的。偶尔撩一撩就算了,当真讲起来,说半年就是半年,谁也休想辩赢他,口拙的顾一铭更是做不到。

    但也许,趁着这一场失败的比赛,他找到了一条捷径。

    关于家的联想让顾一铭的头脑轻微地发热。他不自觉地朝方晓迈了一步,小腿撞在了矮桌上。那疼痛很钝,然而迟迟不肯消退,像一种经久不察却切实存在的热望。

    顾一铭说“我最近状态不好。”他极少这样刻意示弱,还有些担心被方晓看穿,但关心则乱,方晓只是忧虑地望着他。顾一铭感到庆幸,却又有些愧疚。他说“不确定的事情太多了。训练时我也会时常想起你。你总是搪塞我,这压力让我难受。我想,如果你”

    顾一铭忽然停下了,他发现方晓不再看他。方晓屈起右腿,抱着膝盖,下巴埋在手肘里,沉默地接受了顾一铭话语里隐含的指责。他抿紧了嘴唇,眉头微微皱起,侧脸在光影里显得忧郁又可怜。这情景仿佛什么文艺电影的镜头,令顾一铭回想起方晓曾经的自白他是很容易崩溃的。

    他在做什么呢自拟一只楼顶飞坠的瓷器,试图逼迫方晓敞开怀抱。可他方才竟忘了,方晓能粘补他,仅仅是因为他也曾经那么易碎。

    顾一铭站在黑暗里,看着灯光照出方晓蜷着身体的轮廓,那试探人心的法子已变得索然无味。

    “我胡说的,”他坦白道,“跟你没关系,是最近体能训练的问题。训练计划调整,我还没适应过来。”

    方晓说“是吗”

    他微微叹了口气。顾一铭听不出那叹息的情绪。他想他大概犯了错。捷径什么的,根本不存在。那山脉仍然横亘在两人之间。他连自己都不愿意欺骗,为什么要去欺骗方晓呢

    顾一铭后悔了。他说“方晓,对不起。”

    方晓隔了一会儿,答道“没关系。”可他的语气听起来一点都不像没关系。方晓低着头,盯着地面上的一块光斑,低声道“小顾,我没有生气。我只是有点想不明白,是我的xi,ng格还有什么问题吗是我给得不够,才逼迫亲密的人索取用欺骗来获得我的愧疚和退让这都不像你了。”

    顾一铭站在原地,手足无措。方晓这话让他感到难过,开始责怪自己为什么要撒谎。他这时候才意识到那个谎言的杀伤力,譬如自私地摘下一朵正努力向你盛放的玫瑰花苞。他说“不是的。方晓,不是你的问题。是我刚刚一时着急想要我太自以为是。”

    方晓抬头看着他,问道“小顾,你想要什么呢”

    刚才说谎的打击太大,顾一铭没敢再宣称什么都不想要,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我刚才想要说服你立刻接受我可是现在,方晓,我只想抱抱你。”

    方晓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像在确定他的要求是否真心。顾一铭紧张得如同站上枪台,下意识地挺直腰板,调整呼吸节奏。他看到方晓赤着脚站起来,单手撑在五斗柜上,轻盈一跳,越过了矮桌。

    方晓走到顾一铭面前,双手从他肋下穿过,环抱住他的腰。室内暖气很足,顾一铭只穿着一件长袖t裇和一条长裤,未擦净的水珠沿着脖颈滴在衣领里,沾shi了方晓的脸颊。他将下巴抵在顾一铭的肩上,商量道“小顾,以后你想要什么,不要骗我,直接告诉我,好不好我能给的,全都给你。”

    他明明知道的。顾一铭想,狡猾又顽固的方晓,其实一直很宠他。这是他早就知道的事情,可方晓这样说出来,同一件事情便变得更加柔软甜蜜。真是要命。

    顾一铭轻轻“嗯”了一声,回抱过去。起初是一种不确定的轻触,双手松松环在方晓背后,渐渐收紧。他那么用力地抱着方晓,感觉一堆沙砾在他怀里被捏塑成型。

    情绪沉淀下来,才恢复对环境的感知。方晓还赤着脚,脚趾因为地板的凉意而蜷起。他艰难地从顾一铭的禁锢中挣脱出来,没瞧见自己的拖鞋,便径自坐在了沙发床上。顾一铭还站在原地,被方晓拽了一把,也配合地坐了下来。他犹豫了一下,把手臂放在方晓肩头,方晓没躲开,过了几秒,倾身靠在了他怀里。

    “我刚才说话太重了,”方晓枕在顾一铭的手臂上,却没有看他,就盯着台灯漏下的一缕光,自言自语般说道,“小顾,你真的骗我,我也许会生气。但是你没有,你很快克制住了。你这样年轻,又是第一次跟人亲密相处,受我的态度影响,天xi,ng就会做各种各样的尝试依恋、回避、控制、服从、攻击、防御我答应你的时候就想过了。

    “我那时候想啊,小顾什么都不会,这恋爱该多累呢但又没办法,毕竟小顾可爱,我见到他就高兴,情愿多担待一些。我没想到的是,你做得这样好,反而是我跟不上。我的界限感还是没掌控好,像刚才,就反应过度了。”

    顾一铭摇了摇头。

    方晓侧头看着顾一铭,说“小顾,我没有故意测试你,只是还需要一些时间准备。我的心跟少年时不一样啦,跳得不那么快,但同样是为你而跳的。请你不要嫌弃,好吗”

    顾一铭郑重道“我会等你。”

    方晓便笑了笑,攀上顾一铭的肩膀,轻轻一吻他的耳垂。

    顾一铭次日晚上搭上了回天津的城际。繁华灯火从车窗逝去,行到纯然夜景中,顾一铭忽然收到了方晓的信息。城际正在京津交界,信号不好,那张截图半天才刷新出来。

    是城际高铁的购票回执。周末的往返票,一连三张,时间从下周到杯赛第二站的比赛期,乘车人一栏写着方晓的名字。

    方晓的下一条信息是“好好训练,在天津等我。”

    顾一铭对着这句话看了又看,心里想着,这个人要是没这么好,他或许还能再耐心一点。

    第28章 不成答案的答案

    五月初,顾一铭全力备战一个月,赴慕尼黑参加杯赛第二站。

    谢青云伤病在身,资格赛意外失手,排名十七位,无缘决赛。新队友尽力打出了资格赛576环的成绩,仍以一环之差遗憾淘汰,也未晋级。顾一铭586环,资格赛排名第二,成为本站男子10米气手枪的决赛赛场上唯一一位中国队队员。

    慕尼黑站的10米场地有限,是世界杯各站中环境最局促的,观众席与运动员站位之间距离仅有三米出头。比赛开始前,观众席交谈声音句句可闻,令人焦躁。顾一铭戴上耳机,试着打了几发瞄准枪,都是九环左右,位置均匀分散。顾一铭便不再打了。这不是硬件的问题。他垂首揉了揉自己的肩膀,视线落在枪台上他的ori上。枪身贴满了验证标,像一具属于战士的、伤痕累累的身体。

    介绍运动员的环节,顾一铭面对观众席,陆续与队友和带队教练视线相遇。这次带队的是秦山,见顾一铭看过来,便展开双手下压,做了个沉着放松的手势。顾一铭知道他们对自己没有太高要求。他的状态低潮期还没过,最近训练赛一直打得一般,第二场选拔赛后的总积分也只排在第三,比新队友还低一位。

    但顾一铭练s,he击也好、打比赛也好,并不是为了迎合谁的期待与要求。

    与最近流行的单眼瞄准技术不同,顾一铭不使用眼镜遮挡左眼视野。他只戴着一顶用来屏蔽室内顶光干扰的宽檐帽,为了减轻枪械击发对听力伤害而佩戴了耳机,此外皆是常服,t裇夹克运动裤,脚边甚至还放着一瓶矿泉水,平凡如场馆外的路人。他的强大与脆弱别无它由,只在于人和枪。

    顾一铭在枪台前站了一会儿,缓缓呼出一口气。

    比赛开始了。

    从两年前开始,手枪慢s,he的资格赛成绩便不再带入决赛。去年年底的赛制改革则将计分轮的枪数由三枪每轮增加到五枪每轮。按照新的规则,10米气手枪的决赛由两轮各五枪的计分轮和七轮各两枪的淘汰轮组成,八位进入决赛的选手在淘汰轮实行末位淘汰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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