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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thiumflower第4节

作者:芥末君 字数:25916 更新:2021-12-19 03:05:55

    顾一铭为了他退让或改变,这样的意愿令他想起前几个月接的一首音乐剧改编。“为了得到您,我情愿一份崭新的待遇。来,为我作曲吧”但这是主教一厢情愿的妥协,他并不理解那年轻作曲家的心愿。作曲家何尝不爱他、何尝不曾为了他退让都终究没有用。方晓今年二十九岁。在他这个年纪,恋爱已经不是本能了它是一场博弈。

    他愿意给的,他希望得到的,顾一铭愿意给的,顾一铭想要得到的四者全都是错位的。

    方晓并不觉得顾一铭是真的喜欢他。在西行路上,他其实是在扮演一段依赖共生关系里的助人者,他们之间是一种心理互助的关系,顾一铭依赖他,把他当成寄托,但实际上不健全的人格是谈不上喜欢的,就像曾经的邢宗恺和他。

    顾一铭说不定已经忘了他最初为什么不说话。不说话太久了,想说话就变得累了,于是更不想说话。缺乏交流能力和缺乏交流意愿是相辅相成的。他不怎么求助,也不太需要帮助,最惶恐的时候也只是闷在心里,只有枪知道他在想什么。而方晓就是这时候出现的。在这样的情况下,生涩的小顾,怎么可能区分喜欢和依赖呢

    这些话在方晓的话语体系里是有些刻薄的,他自己心里明白得很,却并不打算对顾一铭说。他对顾一铭一直都很心软,宁愿接受由此而来的一些麻烦,也不想让顾一铭在难得重建了自我之后继续怀疑自我方晓在沈阳一见钟情的小偶像,是被伊甸园抛弃了也能生活在大地上的勇士,不该这样栽在方晓身上。他得帮帮顾一铭。

    方晓倚在隔音墙边,额头抵住冰冷的门框,长时间高强度的工作和突发事件让他些微地发热,比平时更多虑,也比平时更妄为。他的心里渐渐有了想法。

    方晓握着手机打字问道小顾,你谈过恋爱吗

    顾一铭过了一会儿才回复没有。

    方晓心想,我就知道。不过他没说出来。他又问小顾,你相信我吗

    顾一铭很快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那样不假思索的回复速度,让他的回答坚定得像少年人的梦。方晓看着顾一铭的答案,心里酸涩,既觉得可爱,又觉得果然如此小顾毕竟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方晓说我也相信你。那我们做一个约定。小顾,你试着去喜欢别人。不必须跟人谈恋爱,就去试一下,接触更多的对象。

    他没等顾一铭抗议,又打字说半年之后,如果你还是觉得只喜欢我,我们可以试试。

    这次对面的正在输入时间明显变长了。方晓知道顾一铭在考虑。直截了当的拒绝只会引起反抗,给一个似乎有可能达到的目标反而更容易接受。这个戏法的关键在于“似乎有可能达到的目标”,其实是不可能做到的。

    骗子。

    方晓想,自己真是太恶毒了。他明明没有意愿,只是因为明知其不可能,才给顾一铭画了个大饼吊在空中。虽然是为顾一铭好,却也是在辜负小顾的信任。

    方晓张开五指cha入自己的头发,掌心贴着微微发热的额头。他想,成年人的世界就是这样的险恶。为了小男神的健康成长,真的什么鬼话都扯得出来。

    大骗子。

    顾一铭过了很久才回复。尽管错过一次,方晓仍觉得这个人太好看懂,只是隔着冰冷的手机屏幕,他都想象得到顾一铭的委屈、不满和质疑,以及因信息发送接受的时间距离而渐渐沉淀的情绪,还有输入框里一次次打出来又删掉的句子。是的,这正是成年人方晓故意设计的交谈方式,他不会心软,顾一铭也无法意气用事。

    顾一铭问方晓只能这样吗

    方晓回复道只能这样。

    顾一铭又纠结了很久,说我可以骗你。

    方晓看着那行字,几乎笑起来。他回复道你不可以骗我。

    顾一铭秒回方晓,你真过分。

    但是顾一铭又有什么办法呢

    顾一铭对方晓的要求非常气愤。他不能去喜欢别人能力上,他或许真的可以喜欢上其他人,但顾一铭现在喜欢方晓。不是任何其他的人,就是方晓。顾一铭的ji,ng神洁癖连为了转移注意力而拥有别的兴趣爱好都不能接受,怎么能接受这样的交换条件呢他不期然地回忆起方晓手指间漏出的阳光。想必现在,伊甸园已经入夜了。

    顾一铭想起唐绍的话,觉得这位谐星朋友还是靠谱了一次。方晓真的喜欢霸道总裁。像他这样的年下小nai狗,是会被当儿子养,还被拉出去相亲的。

    但是没办法,他喜欢方晓。有些人的喜欢是占有,有些人的喜欢却是把自己情绪的主导权交出去,丧权辱国。顾一铭是第二种,不过也许方晓喜欢的是第一种。真不知道霸道总裁有哪里好。

    方晓是掌控者,他提出了规则,顾一铭就再没有别的选择了。他是从来没有心机的,这时候也被逼着用出了心机。他最后说我可以试试,但只是试试。相应的,你要说话算话,而且不能躲我。

    我是你的小男神,你不可以躲我。

    第19章 grdg

    半年,就算在顾一铭的时间观念里也是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他想着与方晓的约定,心里很是矛盾,但仍然守信地观察起周围的人群。冬训是半封闭式训练,s,he击馆除了教练和后勤,就只有顾一铭的队友和青训队推选的替补队员。

    他看到队里的女孩子偷偷拿面包屑喂喜鹊,裹得严严实实近乎臃肿的身躯肖似她周身吃得圆滚滚连腹部绒毛都贴在草地的雀鸟;他遇到飞碟二队的新队员,彼此连名字都不知道,只是新年当天一起在体能室加训,见到下雪,便被勾肩搭背拖出去做雪人;他带错了耳塞回房间拿,见隔壁床连铺盖都没有整理,停留片刻才发现是那个向来乐天派的李叶青旷掉训练躲进房间闷在被子里哭。

    他跟很多人聊天,队友、别队队友、教练、助理教练、还有门卫清洁和掌勺师傅。顾一铭不擅长聊天,但他从唐绍那里发现,很多时候聊天不需要你说话,只要在合适的时候应和,对方就能把一整段对话顺畅地完成。他知道了谢青云家境贫寒,岳父直到他去年拿了奥运冠军和省里的一百万奖金才让他进家门,也知道了秦山数年前退役是缘于腰肌劳损和右耳失聪不是因为病痛本身,而是因为病痛带来的平衡感缺失,s,he击时无法保持姿势稳定。

    这些都是以前的顾一铭不会刻意去关注的事情。他在微信朋友圈里看到过的那些情感与理智、梦想与现实的辩论斗争,那些或激进或妥协的观点与争议,最后落实到人生,原来是这样平凡无奇,随口道来或娓娓而叙,都不需要一个感叹号。

    顾一铭对方晓说我找不到可以喜欢的人。

    他说得很认真,并没有敷衍的意思。曾经的空空菩提心如今苔尘堆积,可惜还不能引动旖旎之心。他见识到世人千好万好,却仍然顽固认为只有一个方晓是他的。

    方晓也不觉得这短短一周就能让顾一铭移情别恋。他循循善诱你的队友,没有合你胃口的吗

    顾一铭想了半天,老实回答说我的胃口就是你。

    方晓眉毛一挑,说在认识我之前呢

    顾一铭想了想黎姿那样的。喜欢她演的赵敏。

    方晓有点想笑。他说那方面的。

    想着顾一铭也十九岁了,就算还没有经验,该懂的也大概都懂了,方晓干脆挑明了xi,ng的方面。自`慰的时候。

    顾一铭半天也没回复一个字。

    他从正式进体育队开始就是寄宿。s,he击项目人少,寄宿生更少,他常年抱着铺盖卷换宿舍,有时候跟队友住,有时候跟教练住,来来去去的,并没有遇见能谈论这种事情的同龄人或者长辈。他自己偷偷摸摸地在图书馆看到了一些书,然而上个世纪的生理教育在频率和尺度上很有些不切实际的地方,顾一铭做不到。正因如此,每次自`慰他都感到羞愧,心里一直觉得这是不好的事情,该藏起来的。他没想到方晓会像这样光明正大地说出来,教他脸上烧得厉害,胸膛里的心跳也难受。

    顾一铭说没有没想着谁。

    方晓是想套出顾一铭xi,ng向的。他猜到顾一铭不自在,仍坚持问道xi,ng别呢幻想的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

    顾一铭说都没有,就是摸一摸。

    已经熄灯了,他缩在被子里,一边打字,一边翻了个身。被禁忌的话题所刺激,顾一铭有点躁动不安,但他脸皮太薄,哪怕隔着屏幕,也做不出一边若无其事地聊天一边勃`起的事情。他皱着眉翻腾了一会儿,没有效果,于是想换个话题。顾一铭把页面拨上去,看见自己的消息。他心里想到的是方晓。可是方晓一点也不像赵敏。他像杨过,看起来温柔多情,实则狡猾又固执,一旦冷酷起来,理智得毫不容情。

    他问方晓你一点也不像我喜欢的类型,我为什么会喜欢你呢

    方晓说也许你不喜欢我,只是错觉。

    顾一铭觉得不是那样的,可他没办法说服方晓。

    他主动认识了几个队友并交上了朋友。李叶青喜闻乐见,说他终于开窍了,赶紧又给他介绍了一些队里的女孩子。s,he击是一项几乎不存在xi,ng别差异的体育项目,目前10米气手枪的世界纪录里,女子成绩比男子成绩高了整整4环。顾一铭乐见有更多人可交流s,he击经验,也真诚尊敬队友成就,却始终未能感到面对方晓时那般悸动。这都要怪方晓。顾一铭的心寄存在他那里,哪有余力对他人悸动呢

    顾一铭这边内心毫无波动,却不知李叶青这八卦小王子讲了些什么,有天秦山竟也特意来跟他聊天,告诉他谈恋爱不要有心里负担,他们教练组不提倡队内恋爱,但是真成了也不会阻拦。

    顾一铭说不是的。最初的时候,有那么几秒钟,方晓真的令他生气,气方晓总是弄错关于他的事情,擅自给他加一些小可怜人设,又擅自决定他连喜欢和依赖都分不清。他想彻底离开这个根本不跟他对等交流的人,但是他舍不得。方晓根本什么都不懂,那么,顾一铭就不继续指望方晓生来就懂了。他希望跟方晓交流。

    顾一铭不喜欢交流,倾听是更容易的做法。但他已经有了这样的耐心。方晓令他生气,也令他开心;令他难过,也令他快乐。方晓带给他的是崭新的体验,非常新鲜,非常动人。

    这感觉就像最初学习s,he击,每天做持枪、平衡和耐力,累得腰背僵直却没有任何成就感。但顾一铭心里知道,那不是坏事。枪不是要害他,方晓也没有讨厌他。他喜欢的,同样在欢迎他。他是有底可依的。

    顾一铭对秦山说“我是在谈恋爱,不过对方不是队里的。”

    秦山很惊讶地“嚯”了一声。

    顾一铭讲完,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补充道“我在追求他,还没有成功。”

    秦山理解地点头“你们小年轻谈恋爱呢,队里原则上是不干涉的,但是不能影响训练。”

    他见顾一铭没有继续谈下去的意思,将话题转到正事上“小顾,上个月的选拔赛你成绩还可以,下个月的第二场选拔赛可以拼一把。世界杯后三场的选拔赛在四月,到时候也要争一下名额。”

    这话秦山原本不会对顾一铭说。运动员的平衡心跟平衡感同样重要,以前的顾一铭把s,he击放太重,秦山便总让他想想别的,现在,事情已经出现了变化。

    顾一铭说“好的。别的比赛我也想参加一些。”他还记着要多拿几个冠军的事。他有段日子没拿名次了,补助是比较可怜的。国内比赛奖金虽然不多,好歹蚊子腿也是rou。

    秦山同意道“今年的冠军赛是国家队的选拔赛,肯定要参加。锦标赛你也可以让浙江队帮你报个名。多参加比赛对你现在有好处。”他说完,又看着顾一铭笑“小顾啊,看来谈恋爱确实影响心态。”

    顾一铭想了想,答道“s,he击的心态没有变,只是比赛的心态不一样了。”具体是怎么不一样,他却说不太准。顾一铭最近只参加了一场选拔赛,远没达到能够讨论比赛心态的境界。

    顾一铭问秦山“秦教练,您有过瓶颈期吗”

    秦山说“有,我当然有。我那时候,没有瓶颈期的是气步枪的赵学,他从24岁拿第一个亚运会冠军到33岁退役,参加的比赛从没空手而归。你之前就跟他有点儿像。但他退役了没留队当教练,最后去了大学当体育老师。”

    “天才不是一辈子天才,”秦山说,“天资会用完的,用完了还能s,he击打比赛,靠的就不是单纯的天赋了。赵学的特异功能是上场就忘我,一场比赛打下来心跳从不超过70,扣扳机跟喝水一样。我24岁之前也差不多是这样,24岁打了一场奥运,争第一金,立刻就不行了。任务太重,责任太大,最后两枪手都在抖,背上汗shi了整件t恤。

    “后来没办法,有了压力你不能再装作压力不存在,就得学着适应它,对抗它,顶着压力练。那一年的奥运会,最后一枪,我心跳飙到140,整个人都是迷糊的,缺氧,只为了那一枪。那时候就不关别的了,只有人和枪,连靶都看不到。放下枪的时候我整个人都聋了,耳鸣得厉害。很多人安慰我是身体原因,但我心里知道,那一枪怪我,是我被压垮了。”

    顾一铭知道那件事。秦山那一枪是68,非常坏的成绩。

    “有人以为被压垮就再也站不起来。不是的。压力这玩意儿越想越有,你不能刻意忽视它,相反,你要在压力最大的时候也打出十环。队里留我当教练,可能也是因为这个。像赵学那样的运动员好不好好,非常好,但是太少了。大部分人的本钱没法让他们吃一辈子,都要学着适应。”秦山看着顾一铭,“小顾,你也得适应。”

    适应得好,适应不好,那就是另一个故事了。优胜劣汰的故事。竞技体育自有其残酷之处。这些话他们都清楚,秦山也不会当着运动员的面说。

    最后秦山说“s,he击跟滑雪体c,ao不一样,教练知道的不比你多。这个成绩怎么样,没有人比你自己更清楚。有了矛盾就要问,有了压力就要认,掩耳盗铃没有用,小顾,但求问心无愧。”

    问心无愧。

    顾一铭咀嚼着这几个字。他也该问心无愧。

    第20章 爱所询问的

    这年的春节格外早,仿佛元旦刚过,训练场对门的超市便挂起了“喜迎新春”的横幅。顾一铭早起在食堂看到了放假通知,是用红纸张贴在墙上的,喜气洋洋地说春节给放五天假,从除夕放到初四。这在顾一铭是措手不及的。之前两年备战世界杯第一站,因为时间不巧,s,he击队并不给假。

    他端着餐盘在通知前站了一会儿,问身边的李叶青“放假了,你回家吗”

    李叶青表情很是纠结。他犹豫道“不回了吧。等选拔赛打完”说着,却看到了最末那行“放假期间靶场关闭”的小字,顿时松了口气,改口道“回,好久没回家了都,馋死我了。你看,靶场都关了,留在这里干什么”

    顾一铭便叹了口气。的确无事可干,更苦恼的是他还无处可去。顾一铭不想回浙江。省队照样放假,没法训练,家里也没有人。

    顾一铭问“叶青,你说,春节不回家也不训练,能去哪里呢”

    还是思春期少年的李叶青不假思索打了个响指“当然是去老丈人家”说完才觉得不对,转头问顾一铭“你不回家啊有地方去吗”

    顾一铭却为他那句话有了灵感,若有所思道“现在有了。”

    方晓住的小区不禁外卖。除夕那天下午,顾一铭下了出租走到小区大门,险些被一辆旋风般疾驰而去的外卖摩托车给刮到衣角。他停下脚步,仰头看向方晓家的窗户。方晓住在十三层,客厅没有灯光,卧室的薄窗帘拉紧,隐约透出一些灯光,晕在傍晚的夕照里。

    顾一铭下电梯的时候,见一位蓝制服的外卖小哥正万分焦急地在楼梯口转圈,正是刚刚擦身而过的那位。对方听到电梯声便猛地一回头,见到顾一铭,如蒙大赦般叫起来“清炖排骨和红豆薏米粥您拿好了。”

    顾一铭茫然地“啊”了一声。

    外卖小哥报了方晓的手机尾号“没错您就拿好,我走了啊。”说着,将塑料袋塞进顾一铭手里,又旋风般冲进了电梯。

    顾一铭提着外卖怔了一会儿,按响了方晓家的门铃,没人应。他给方晓打了电话,也没人接。他见外卖订餐单上时间是一小时之前,猜测方晓大概是在的,却不知为何联络不上,心中也开始忧虑,一时想着说不定是在洗澡或者睡觉,一时却又害怕方晓出了事。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之前仰头看到的景象,又下楼去了。小区的小花园和狭窄的绿化带间有一条靠背长椅,常年无人坐,积了厚厚一层雪。顾一铭掸去积雪,坐在椅子上仰起头,刚好可以望见方晓家的一扇窗。天色很快暗了下来,那扇窗透出一个灯光勾勒的剪影,因距离太远而显得很渺小。那人影在昏黄的灯光中只那样小小一个,却轻易勾动顾一铭的全副心神。

    顾一铭最初在想,方晓在干什么呢然而很快就什么都没想了。方晓在那里,这就很好。他望着那个窄小窗口里的人影,像看到一个圆满的世界。

    顾一铭收到了方晓的电话,才发现竟已过了半个多小时。往年春节附近北京已经转暖了,这年新年来得早,仍然是最冷的时候。冬日严寒,连骨头缝里都渗着寒气,他试了几次才解锁手机,接起电话,却听到那头方晓刻意冷淡的声音“刚在隔音室没听见小顾,你有事吗”

    顾一铭说“有点事。”他不爱听方晓这样讲话,心里便想将他面具揭掉,给他一点惊喜。他边起身往楼道走,边答道“给你送外卖。”

    “哎”

    方晓来开门时脸上还有掩饰不住的惊讶。他心不在焉地接过顾一铭递来的外卖,视线落在顾一铭肩背处沾到的雪沫,露出一种欲言又止的神情。

    顾一铭难得见方晓这样踌躇,主动问道“怎么了”

    方晓没有回答,反问道“外卖显示半个小时之前就签收了你在外面等了半个多小时就没想过我可能不在吗”

    顾一铭答得理所当然“楼下看得到你家的窗户。”

    方晓下意识接话道“那你就没想过”他说到一半,自己先打住了,皱眉思索片刻,正待说些什么,一抬眼却看到了墙上的装饰钟。他暂且放下了这件事,转而道“我还有些工作要交接,你先坐一会儿,让我想想。”

    说完,他饭也没动,匆匆地进了房间。

    顾一铭猜想他工作繁忙,不好打扰,便呆呆地坐在客厅,与外卖粥盒上的卡通人对视。卡通人旁边印了一首打油诗,写“人生好似一碗粥,滚煮煎熬无尽头”,后面还有两句,写在盒子的背面,被塑料袋挡住了。顾一铭没有去转动它。

    方晓回了隔音室,并没有立即开始工作。手头最后一项编曲在等软件的导出,他原本的打算是趁着等导出的时候取了外卖填填肚子,此刻却按着额头毫无建树地发起了呆。他想了好久也没能理清思绪,被电话铃声打断时才发现一直忘了按开始。

    唐绍一等他接起电话就急吼吼地催“歌呢歌呢都半小时了大哥你还没导完”

    方晓边c,ao作边解释“抱歉,刚走神忘了。再等一刻钟给你。”

    “走神”唐绍大叫道,“方甜甜你说了年前就我这一首的”

    “就剩你一首,没骗你,是别的问题。”方晓斟酌了一下说法。这件事叫他心烦意乱,都没ji,ng力考虑电话那端是不是个合格的倾听者。方晓叹气道,“我刚刚意识到,我可能一直都搞错了一件事。”

    “啥事手滑把甲方爸爸还没确认的工程给删了”

    “”

    “说说看嘛。”

    “是小顾。”方晓用指节抵着隐隐发胀的太阳x,ue,“我刚发现,他好像喜欢我。”

    “刚发现你确定”唐绍嘘了一声,“我以为他早跟你告白了还失败了我记得你还让我开导他”

    “那不一样,”方晓皱起眉,反省自己的失误,“我以为他是低自尊的矛盾型依恋,跟我是依赖共生的关系。我已经拒绝得很明确了,也划分了界限,结果他今天来找我今天是除夕,他明知我在还不给他开门,打电话也没接,却没有心灰意冷离开,居然在我家楼下等了半个多小时。”

    唐绍兴趣缺缺“那有什么我之前去找你不也等了一个多钟头。”

    “但你知道我是因为在隔音间听不到。而且你没等,你自己跑去新中关逛街了。”方晓戳穿。

    “”

    “再说,小顾对负反馈非常敏感,跟你不一样。”

    “嘿,怎么就不一样了”唐绍抗议道,“方甜甜,我告儿你,老用你那套半桶水的心理知识琢磨人,是会栽跟头的”

    “已经栽了,别说那些了。”方晓头疼道。他现在明白了心理咨询师为什么要考证了。对于顾一铭,他大错特错了好几次,说好的真爱粉不知怎么就变成了真爱。业余水平确实不能够。

    “现在怎么办”

    “答应他”

    “别开玩笑了”方晓虚弱道,“我有标准的。”

    “你只喜欢比你强势的,霸道总裁爱好者。”唐绍总结,“不过我以为你对小顾也有点意思”

    “重点不是强势,是心智成熟。小顾他算了,我为什么要跟你讨论这种事。”方晓按了按眉心。他挂了电话,起身开了窗。这间工作室的窗户为了隔音设计得非常繁琐,方晓平时尽量不动它,但此刻,他迫切需要一些新鲜空气最好是冷空气,带着冰渣儿的那种。

    方晓推开工作室的门的时候心里有千分之一的希望是顾一铭已经离开了,但事实是顾一铭还在。他端正地坐在沙发上,双手捧着一杯柠檬水,正侧头看着推门而出的方晓。那视线盛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期待,叫方晓头皮发麻,不理解之前究竟是什么让他误以为顾一铭只是一时迷惑。

    直面现实吧,方晓想。直截了当地拒绝他。顾一铭对你的感觉不是懵懂的青春期萌动,他喜欢你,那些委婉的建议和残酷的拒绝没有区别,一样会令他痛。你必须开门见山,必须快刀斩乱麻。他清了清嗓子,张口道“小顾”

    他的声音可能太过平板,令顾一铭警惕起来,肩膀也微微绷起。那样子很像枪台上的小顾,圆润平和的寂静相与锋芒毕露的忿怒相交融在那具少年的身体里。他极强大,也极脆弱。

    方晓忽然说不下去了。

    拒绝一个心有好感的人是需要天时地利人和的,方晓再找回说话的时机的时候,已经说不出太重的话了,他只能干巴巴地招呼道“小顾,你怎么过来了”

    或许是被方才沉重气氛所刺激,顾一铭沉默片刻,显露了难得的尖锐“不欢迎我吗”

    方晓措手不及,半晌,说“不是的。”

    顾一铭却不想听这轻浮的答案。他直视着方晓,认真道“方晓,我知道你现在还不喜欢我。我知道的,所以你别躲我了,好吗”

    这要求真是公道又可怜,方晓根本没立场拒绝。他允诺道“好。”

    顾一铭便笑起来,好似收起了浑身的尖刺,倔强被包裹在身体里,又是位柔软的少年人了。他轻轻放过了之前的试探,转而问道“方晓,你在哪里过年”

    “就在北京。回父母家,一两天就回来。你呢”

    “我也在北京。在训练基地。”

    方晓惊讶道“不回浙江吗队里要求的”

    顾一铭说“是我家里没人。”

    他停顿了一下。方晓还在想是不是不该追问,顾一铭自己补充了一句“一直没人。”

    他看起来不是很想谈这件事。方晓从善如流地换了话题“你住训练基地,是春节加训吗”

    “没,训练场关了,只有我在。”

    顾一铭说得很平淡,但方晓仍轻易听出了言外之意,并为此皱起了眉。他瞪着顾一铭,试图让他改掉这个决定,但他们之间的误解一如既往地多,顾一铭疑惑地迎上他的目光,一点也没有接受到方晓的意思,甚至渐渐脸红起来。

    方晓放弃了。他摸了摸自己的良心,发现它跳得非常健康,非常有存在感。它不允许一位柔软的年轻人因为脱下寄居蟹的壳而在冬夜忍受孤独,也不允许它的小男神在阖家团圆的节日独自居住在偌大的冷清里。

    “你要住我家吗”方晓自欺欺人地决定此刻让他的良心而不是他本人来发言,“我一会儿就回家去,初二回来,除夕和初一两天要你自己做饭你会做饭吧”

    顾一铭答得干净利落“好,我会。”

    饶是早猜到顾一铭此行有打算,方晓仍是忍不住叹气“你就不怕我不邀请你”

    “我怕,”顾一铭举起双手,比出一个取景框,一只忧郁又明亮的眼睛在其中与方晓对视,“所以我上门来问你。就算你不答应,至少我也见过你了。”

    方晓一怔。

    顾一铭放下手,问“我说了实话,还可以住你家吗”

    方晓想说不行。顾一铭不说明的时候,他还可以让良心代言;顾一铭说了实话,倒显得是他默认了这份感情。他向来擅长分辨这些微妙区别,顾一铭在他这里是绝对糊弄不过去的。

    可他拿这样的顾一铭没办法。他以前就不忍见坚持的人受挫,现在更见不得那些宁愿受挫也有所坚持的人。他与顾一铭对视片刻,移开眼“爱住就住吧。”

    第21章 taented

    这次住下,顾一铭跟之前无所谓的态度全然不一样。他非常热情地查看着房子里每一处装饰、每一点痕迹,像一头巡视领地的大型猫科动物。

    房子是方晓租的,两室一厅的格局,主卧做了些声学设计,装修成了录音用的工作室。房东是方晓音乐圈的朋友,出国进修,不想装好的家用棚受租客糟蹋,便平价租给了知根知底的方晓。那时候方晓山穷水尽,若没有这份帮助,早就离京去别的城市了。

    “你家不是就在北京吗”顾一铭忍不住问道。

    “啊,”方晓有点走神,他望着窗外笑了笑,“总有些兴趣爱好家里不支持嘛。”

    关于男人吗。顾一铭想。

    方晓却好像猜到了他的想法,说“不是因为xi,ng向不全是,主要是音乐。他们不喜欢我做音乐。我没有这方面的天赋。”

    “你是专业的,”顾一铭反驳道,“你靠音乐挣钱。你不可能没有天赋。”

    “这种程度的专业跟天赋没关系,勤奋就够了。”方晓收回视线,看向顾一铭,“你那种不一样。你的s,he击,那才叫天赋。”

    方晓仍旧把顾一铭带到之前的卧室,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便离开了。顾一铭现在才知道那不是次卧,而是方晓的房间。

    方晓的房间呢。

    顾一铭坐在沙发床上四处打量着。这里没什么生活气息,没有私人物品,连书柜上的书都仿佛是十块钱一斤淘来的大路货。他意兴阑珊地扫过一排内蒙古人民出版社,视线落到窗外。客厅和主卧临着小花园,而这间卧室临着马路,喧嚣的车马声隐约可闻。

    顾一铭打开窗户,试图分辨数行车流里那辆深蓝色的suv。鸣笛声像是隔着一层玻璃纸听不大清,色彩也尽数融在了雾霾里。额头上冰冰凉凉地一点,这城市又开始下雪。

    方晓是下午四点多离开的,还特意叮嘱了顾一铭不要随便进工作室,结果晚上快八点时忽然打来电话让顾一铭去隔音室帮忙拷个忘了上传的工程,成熟稳重的社会人人设一秒崩塌。

    方晓在电话里指挥“房间钥匙在茶几上,电脑密码是1113对,是我生日。原来你还记得啊d盘,开头的那个文件夹,搜索at组合不,不是歌名,是之前打算卖给他们的歌没有那就不是这块硬盘。移动硬盘应该是放在客厅沙发床旁边的储物柜第二格也没有那就是底下的抽屉里找到了吗”

    电话里的背景声相当居家,有一些遥远的电视音效,还有近处洗碗机的工作噪音。顾一铭开了手机外放,按照指示翻箱倒柜找了好一会儿,才从储物柜最底层的抽屉里找出来那个装了好几块硬盘的收纳盒。

    方晓在每块硬盘上都贴了标签,写着日期和内容。顾一铭数到第三块,确认内容无误,便把硬盘cha上电脑等待上传,视线则落在了硬盘旁边的另一个收纳盒上。那是个很ji,ng致的玻璃收纳盒,上头挂着把防君子不防小人的装饰锁。透过光面玻璃能轻易看到最上面的照片。

    照片下方写着x大音乐学院电子音乐专业,是一张硕士毕业合照。画面中三十来人,顾一铭一眼认出了最后一排中间的方晓。那人样貌体格都跟现在很相似,发型却是少年气十足,鬓角挑染了一绺浅金色的头发,刘海也向后梳起,显得张扬又帅气。他搂着两侧同学的肩膀,笑起来清爽干净,无忧无虑。

    顾一铭觉得那样的方晓有点陌生,不过也很可爱。他伸出食指碰了碰收纳盒的玻璃表面,那冰凉的触感却叫他脸颊发热。过了几秒,他悄悄地把指腹挪过去,隔着玻璃贴上方晓的脸颊。

    方晓家的网速不怎么样,工程文件传了好一会儿,进度条却只走了不起眼的一小段。顾一铭有些忧虑会不会耽误对方的工作,方晓倒是很看得开“不急在这会儿,我就是刚刚晚饭喝了几杯,突发奇想,准备搞个reix。”

    顾一铭为他勤恳的工作态度震惊了一秒钟。他本来以为是有死线压迫方晓才这么拼的。

    “也没有,今晚估计干不成,”方晓笑起来,“听说我姐有个领舞的节目,待会儿怕是要被爸妈拉去看春晚的。反正不着急,看什么时候有空吧。”

    “春晚的领舞”顾一铭微微咋舌,“很厉害啊。”

    “是啊小顾,听我吹个牛`逼先,”方晓压低了嗓音,或许是喝了点儿酒,他的语调跟平常很不一样,“我妈,跳芭蕾的,以前是中央芭蕾舞团的首席;我爸,唱歌剧的,国家一级演员;我姐我姐夫,都是跳民族舞的,隔三差五上春晚。嘿,厉害吧”

    “很厉害,”顾一铭诚心感慨道,“你也厉害。”

    “我不算”方晓低低笑了一声,转开了话题,“说起春晚,小顾你想看吗客厅那台电视没装机顶盒,你也没带电脑,嗯倒是可以用我的电脑。对了,那个装硬盘的盒子里,第三块第四块应该有一块是idb前250的电影全集,要是无聊也可以看看。”

    顾一铭不怎么无聊。他“嗯”了一声,没去找idb250,反而说“我看到旁边有张毕业照,x大音乐学院的。”

    “啊,是我研究生的毕业照。”方晓说。他似乎还准备说些什么,刚起了个头,却又轻轻叹了口气,没有继续下去。

    一阵尴尬的冷场。

    顾一铭不想挂电话。他努力地找话题“要不你唱几句”

    “小顾,你真不会说话。”半醉了的方晓毫不留情地吐槽道。他沉默了一会儿,当真哼了几句。是顾一铭没听过的旋律,不算悠扬,带着几分跟自己较劲儿的不稳定感。

    方晓问“好听么”

    不好听,但很像方晓。顾一铭想。充满了不和谐感,然而仍透露出温柔。他说“这是什么歌”

    “没写成歌,刚想的一段动机嗯,我醉啦,要是醒来还记得,或许可以编个ostrock。”方晓笑了一声,是那种从鼻子里发出来的短促声音,似嗔似笑,听得顾一铭耳朵一阵酥麻。“我不是学声乐的。小时候跟我姐一起学特长,舞蹈课被全程碾压,声乐课倒还可以,但也没上多久。后来才知道,我老师私下找了我爸,说这孩子嗓音条件不错,可惜乐感不行,等变声期过了就没什么优势了瞧,所以说我是这家里最没有文艺天赋的。”

    他们乱七八糟地聊了一会儿,大部分时候是顾一铭问,方晓说。从顾一铭表白之后,这是方晓最坦率的时刻了。他聊得快活又忐忑,像只学飞的雏鹰,甚至想着要不要录下这段对话。

    还是不录了。顾一铭想。方晓肯定不高兴他录。

    而且不需要录,他也已经全盘记下来。

    最后是方晓说“喔,下下个节目就是我姐的舞蹈了。小顾,工程传完了吗”

    顾一铭依依不舍地转头看过去“”

    “怎么了”

    “网断了”传到的文件,也没了。

    “没关系,”方晓笑起来,“本来也是打算初二就回去,不急在这两天。”

    方晓的确说过初二就回来的,顾一铭想到,他其实不必这样着急打电话叫他去传文件。

    反正方晓喝醉了。

    顾一铭鼓起勇气,大胆地问“你是特意打电话怕我孤单吗”

    方晓没回答,只是笑了笑。他说话的语气亲昵又轻佻“小顾呀,照顾好自己,不要为些小事就随随便便爱上我啊。”

    说得太晚了。

    第22章 全心全意

    除夕那天方晓的外卖还没动过,初一早晨顾一铭自己进厨房做了碗面,连着外卖一起微波炉热过就吃了。最后喝粥的时候,他终于看到了粥盒上那诗的后两句,不如前文“滚煮煎熬”的沉闷,写的是“宜疾宜徐看火候,酸甜苦辣饮春秋。”

    挺好的。

    顾一铭还没彻底脱离训练状态,闲着仿佛无事可干,将方晓推荐的电影看了两部,捱到下午时分,实在无聊,又下楼去慢跑。或许该归功于烟花爆竹禁放令,空气质量竟然还不错。顾一铭沿着京引跑向颐和园,园子里游客不少,沿途却萧条至极,连超市也提前打烊。他在北京待的这几年春节都在训练,难得体会到这喧闹首都的荒凉时刻,有些感慨,却又不知道如何抒发,只好在返程的路上多拍下一些照片。

    除了形而上的寂寞,这空城对顾一铭更直接的影响在于生活便利。他估算着方晓家的屯粮只够吃两顿,决定明天晨跑的时候多看些地方,得买菜了。

    也不知方晓明天什么时候回来。顾一铭琢磨着,他的厨艺还可以,如果方晓回来得早,他就认真一点,做一桌子好吃的。要是能哄方晓喝点儿酒,再跟他聊聊天,就更好了。

    顾一铭心里想着让方晓早些回来,却没想到能早到这个程度。初二早晨九点刚过,他慢跑完,拎着一袋子菜回到小区,就看到方晓坐在楼下小花园的长椅上,一手横挡住眼睛,仰头靠着椅背。

    顾一铭问“怎么了”

    方晓没理会他。顾一铭有些担心,伸手去碰方晓的手臂,方晓也没有反应。

    顾一铭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方晓没听见动静,还以为他走了,却听到顾一铭说“那我在这儿看着你。你冷吗”他担心方晓不答话,又补充道,“你不高兴答的话我一会儿再问。”

    方晓放下胳膊,望着顾一铭。他的表情看不出异样,好像也没有哭。顾一铭有点犹豫“你回家吗还是再待会儿我也可以借你抱抱不算谈恋爱的那种抱。”

    方晓张开手臂,顾一铭呆了一下,把拎着的菜放在地上,靠过去,被他搂了满怀。顾一铭刚慢跑完,整个人冒着热气,非常舒服。方晓把脸贴在顾一铭胸腹处,手臂环在他腰上,低声问“不算”

    顾一铭有点脸红,也不知是跑出来的还是害羞的。他认真道“这次不算。”

    方晓说“前天讲到研究生毕业照,想给你讲个故事的,没好意思说。现在我想说了,你听不听”

    顾一铭受宠若惊“你你还醉着吗”

    方晓闷在他怀里笑起来“是啊。”

    方晓本科念的是自动化,成绩优异,到了毕业那年,本该按部就班找个工作,忽然觉醒对音乐的热爱,跨专业考了电子音乐的研究生。他家是唯天赋论,对这件事很不支持,一直被压抑的家庭矛盾大爆发,他像是对抗全世界一样全情投入自己的爱好,同时叛逆地对家人公开了自己的xi,ng向,不管不顾陷入了与邢宗恺的热恋。

    那是一段炽热的校园恋情,惶然又甜蜜,一步天堂一步深渊。他们藏在柜里柜外的间隙,都没有机会考虑更多的事情。他们彼此深爱,所以懂得彼此最深切的弱点。

    邢宗恺是方晓的同系学长,比他大一届,毕业以后依靠家里的支持开了家唱片公司。邢宗恺xi,ng格稳重成熟,正切中方晓一直以来秘而不宣的胃口,偶尔流露出的控制欲也仅仅是让方晓有种被重视的满足感,并未引起警惕。

    邢宗恺对方晓的感情很深,对待方晓的方式却逐渐变得奇怪。等方晓毕业签在邢宗恺的公司并开始同居之后,两人的相处模式更是明显地异于常人。

    邢宗恺全心全意地爱他。

    身在娱乐公司,邢宗恺作为管理层,对其他人永远不假辞色,除了工作,一切时间都耗费在方晓身上。他与方晓分享生活中所有的细节与情感,也同样要求方晓不能有除他以外任何独立的生活。邢宗恺有轻微的边缘xi,ng人格障碍倾向,情感需求非常严苛,他甚至不愿意方晓在他不在场时进录音棚。方晓是他唯一与全部的软肋,方晓偶尔一句不堪压力的抱怨都会令邢宗恺痛苦不堪。他的痛苦那样深刻,明明作为施暴方,仍令方晓倍加愧疚,也倍感压力。

    有时候方晓怀疑邢宗恺是故意的,这样恶意的揣测会减轻方晓心里的负担,也使得他们有沟通的余地,但方晓没办法欺骗自己。他心里明白,邢宗恺只是爱他。是邢宗恺的强大与脆弱吸引了方晓,也同样是这种矛盾让方晓不堪重负。邢宗恺无尽地索取,方晓不断地拉锯,两颗强健跳动的心脏互相折磨乃至奄奄一息。

    邢宗恺试图训练方晓。最初吸引方晓的成熟果敢,此刻尽数应用于方晓身上。邢宗恺是控制人心的高手,糖果与鞭子都练得纯熟。他用自制的矛盾来博取方晓的退让,用全副ji,ng力来斩断方晓的退路。他用伤害来试探方晓对他的爱。这是邢宗恺爱的方式,是重视与深爱,是测试与训练。所以方晓无法反抗。

    他能怎么办呢当爱本身便是伤害的时候,放弃是背叛,坚持是绝望。

    邢宗恺手握方晓的三年全约,打击方晓的方式简单而直接。方晓毕业之后潜心创作,早已攒够了一张专辑的歌,但没有任何演出与发表机会,唱片约里规定的资源一概被“不可抗力”规避,唯一的出路是放弃做创作歌手,转行卖歌。方晓原本就是因为没有天赋而被家人放弃音乐方面的培养,如此更是确知自己的平庸,甚至渐渐接受了邢宗恺对他的定位他太差了,只有邢宗恺会爱他。

    但只有爱是不够的。

    方晓毁约是在邢宗恺要求他卖歌给其他人必须放弃署名的时刻。他崩溃了,为了逃离邢宗恺而不顾一切离家出走。他此前已经跟父母闹翻,无处可去,便离京去了沈阳,原本是打算放弃做音乐,回归老本行,去应聘沈自所的机械类职业的,却刚好撞上顾一铭那届全运会。

    那一场气手枪决赛,辽宁队的东道主选手全程领先,到最后一枪的时候已经压了暂居次位的顾一铭21环。最后一枪,或许是胜券在握,东道主选手略有疏忽,打出了86环。他的枪声落下之后全场开始喧哗,连现场解说都看衰,毕竟顾一铭要打到107才能追平。初出茅庐的顾一铭不管不顾,打了个109环。

    方晓坐在前排观众席,视线一直落在角落的枪台里,那位16岁的少年身上。

    方晓没有去递了简历的沈阳公司面试。他回了北京,先是去了几家大公司试唱,效果还可以,但后来发现邢宗恺手上捏着他的经纪约,新公司不愿意为他付违约金,事情就黄了。方晓休息了一周,开始接外包编曲。

    怕邢宗恺手上的合约有问题,方晓用堂妹方甜甜的身份证干了两年,在这段时间跟唐绍合作过一次。那时候唐绍还是个兼职葫芦丝乐手,接了方晓的一个中国风实录,对着分轨乐谱看了一眼就给打回去,很生气地说你这谱子音域太宽了,超葫芦丝音域超了一个八度了都。等约期过了方晓换回本名之后,再次跟唐绍合作,听他吐槽以前当乐手的时候被个叫方甜甜的傻`逼要求吹两个八度的葫芦丝,讪讪地认了,由此两个人才熟络起来。

    邢宗恺一直在找方晓,方晓不好加入工作室,就一直单打独斗,期间心态崩了好几次,又穷得去不起心理咨询,便参加了一些心理互助活动,还野路子地自学了几本心理学教材,时常被唐绍嘲笑。虽然为人不靠谱,唐绍其实很讲义气,并未把方晓的地址泄露给邢宗恺,还常常给方晓介绍工作,让他在业界打出名声。如此慢慢过了几年,事情才逐渐平息下来。

    “在答应他告白的那一刻,我想过很多阻力,来自学校、家庭、舆论我只是没想到,事情是从内部开始的。”方晓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我们都做得不怎么样。我不够强大,他学不会克制。我最后还是没做到承诺。太疼了同样的恶意,来自陌生人的时候是1,来自他的就是100。”

    “不是你的错。”顾一铭说。方晓已经放开了他,顾一铭也不知道要蹲下来,就笔直地站在方晓面前,皱眉道“你不用给他留情面。”

    “没办法不留情面,”方晓闭上眼摇了摇头,“邢宗恺这个人,虽然有时候挺c,ao`蛋的,但的确也有他的闪光点,不是个坏人。我们都有错小顾,我大概有点儿圣母心。我没办法全盘贬低别人。”

    顾一铭说“哦。”语气硬邦邦的。

    方晓有些尴尬“小顾,你生气了”

    顾一铭摇头。他并不生气,方晓xi,ng格温柔,他早就知道了。方晓不会对前男友偏心,这对他也没什么不好。相反,他觉得方晓很厉害。方晓只是看了他一场比赛,就将自己调整过来。这让他觉得他的比赛也有点儿厉害。顾一铭老早觉得方晓不对劲儿了,太瘦,一天到晚都在笑,有时候笑得教人难受。他一点也不生方晓的气,只想把那个邢宗恺抓出来揍一顿。

    方晓弯腰提起地上的塑料袋,与顾一铭并肩回家。他的视线没有焦点,落在前方很远的地方“喜欢没有用的。喜欢太轻佻了,就像喜欢小偶像一样,是一个单方面的事情,没有现实的压力。小顾,我先不问你是不是gay。你现在觉得与我相处愉快,以后却不一定是这样的。就像邢宗恺跟我,为了一些没有把握的事情,就来与男人恋爱,风险太大了。就算一开始恋情完满,你的家人怎么办呢队友会不会有意见我想这些你都没有考虑过。”

    方晓原本是不想说这些的,他的过去也好,爱情观也好,都不是顾一铭需要c,ao心的事。但现在他知道顾一铭是认真的,他就必须对顾一铭说。或许顾一铭会觉得这些不需要考虑,方晓也有过那样的年纪,也曾经是那样想的。后来他发现他错了。

    “小顾,我不后悔跟邢宗恺恋爱,只后悔当时把合约签在他手里。爱情和生活一毁俱毁。现在在你这里,也是一样的。”方晓说,“我没有你的合约,却攥着你的信任和依赖,我怎么可以跟你谈恋爱呢恋爱是很累、很耗费ji,ng力的。我已经不是二十出头的状态了。我没有信心,我会毁了你的。”

    方晓说完,也不等顾一铭的回应,大步走向了楼道。顾一铭怔了片刻,很快追了过去。

    方晓说对了,这些事顾一铭确实没有考虑过。他的家人或许不在意,但队友教练是很可能有意见的。顾一铭从前不考虑这些,是没想到,也是不以为意。那么方晓为什么会考虑这些呢是吃一堑长一智吗

    顾一铭想,正因如此,方晓才把他和邢宗恺的故事再讲一遍,把自己解剖给顾一铭看。他想要顾一铭多一些支撑,不要背负风险,将一切都抵押给一份不确定的爱情。这是很好的建议,但顾一铭觉得不止如此。他是直觉型选手,很快察觉到方晓从拒绝到退缩的态度转变。

    方晓害怕了。这是顾一铭没预料到的。那么,方晓害怕的事,他来替方晓考虑。

    第23章 teena

    方晓爱吃粥。各种粥,小米大米,黑米薏米,绿豆红豆,荞麦燕麦,不放糖也不放rou,单单由各种五谷杂粮混在一起煮的粥。除了粥之外,方晓只吃生菜沙拉和ji胸rou,沙拉不需要酱,ji胸rou也不加油盐调味。实在忙起来懒得做饭了,方晓会叫外卖,但店家是固定的,菜色也只要清炖的。

    不是养生也不是减肥,方晓是真情实感地觉得这样的饭菜好吃。

    洗手作羹汤的顾一铭在询问方晓饮食习惯后,心灵受到了震撼。他以为自己作为一个专业运动员,已经吃得相当健康清淡了,万万没想到还有方晓这样的。

    “我妈和我姐都是跳舞的,要保持体形,饮食上特别讲究。我是小时候跟着家里吃惯了,别的也能吃,不爱吃。”方晓靠在厨房门口,略感新奇地看着顾一铭在厨房里忙活,“饮料都不爱喝。喝酒是后来学会的,也不爱喝,就图个醉意。”

    顾一铭忍不住转头道“可是你太瘦了”

    “也没太”方晓循着顾一铭的视线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臂,准备说的话拐了个弯,“至少瘦得健康吧,像我这样在家工作,又不锻炼,再多吃容易高血糖的。”

    顾一铭越想越不对“那,不该少吃,该锻炼。”

    “你说得对。”方晓非常诚恳地附和点头。可当顾一铭认真提出了锻炼建议的时候,他却心不在焉起来,只是眯起眼看着顾一铭笑,典型的虚心认错,屡教不改。

    顾一铭想,这人怎么这么固执。不过没关系,少有人能跟s,he击运动员比固执的。

    他放下厨刀,转身面对方晓,严肃道“明天一起晨跑。”

    方晓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次日早晨六点,顾一铭果然把方晓叫醒了。这房子原来是做小型家用棚的,乐队熬夜录歌是经常的事,客厅也放了一张折叠式沙发床。唯一的卧室让给了顾一铭,方晓就睡在客厅的沙发床上。顾一铭叫了两声,没有人应,便打开了客厅的照明,见方晓蜷在一堆不成形状的被子里,被明亮的白炽灯照得不住翻身,却总不肯爽快醒来。

    顾一铭看得新奇,疑惑道“你在路上没有这样赖床。”

    “你也说了是在路上,”方晓睡意朦胧地喃喃,“我飞去看你比赛的时候还经常凌晨三点赶飞机呢。”

    说完就清醒了,方晓尴尬地缩回被子里,咳嗽一声“我起床了,你让一下。”

    顾一铭起先还不知道为什么要让,等方晓顶不住他质疑的目光,硬着头皮赤身裸`体从被子里站起来的时候,才“唰”地背过身去,纵是闭上眼,脑子里也不停回放着那具清癯的身体。

    他已经不是刚来北方时看到没隔间的淋浴间都会尴尬的少年了,男人的裸`体也见过很多,大部分是队友的,有着锻炼出来的ji,ng悍线条。方晓的身体从审美意义上其实是偏瘦的,不够健康也不太好看,然而理xi,ng的批评并不能左右情感的取向。

    没想起这件事的时候,顾一铭跟着方晓西行,出浴和半`裸也见过不止一次,可都是心无杂念,问心无愧;直等到如今凡心大动,只稍一撩拨,便恍然察觉自己也是个食色xi,ng也的凡人。顾一铭此刻大脑正不能自制地飞转,想到的都是相当亵渎的念头,自觉很是对不起方晓,只能尽力地调整呼吸,催着方晓去跑步,以期解决自己过剩的ji,ng力。

    顾一铭相当确定方晓注意到了自己身体上的异动,不过方晓善良地放过了这个话题。十九岁的青少年,被风吹几下就能硬,跑步跑到兴奋也不是不可能。顾一铭自欺欺人,冷静而理智地领跑在空旷的街道上,一不小心就加速过头,把方晓甩在了身后两三百米。

    颐和园北区向来热闹,初三清晨也有游人赏梅,要渐渐往西去,人气才稀疏。方晓跟着顾一铭气喘吁吁地跑到西堤,实在撑不住了,朝顾一铭挥手,示意他先去跑圈,自己裹上羽绒服和帽子,就在石头长凳上略坐一会儿。

    昆明湖的冰早已凝得结实,冰场开放,湖面上排云殿与知春亭的方向影影绰绰,皆是人声,唯有西堤附近落得清净。方晓抄手坐在寒风里,见顾一铭渐去渐远,被枯树衰柳遮住了背影,一时间却收不回视线,就那样漫无目的地望着远方。

    现在他知道顾一铭喜欢他了。不是一时冲动,也没有叶公好龙,顾一铭真心诚意地以一个完整的人格喜欢着他。这可真是令人措手不及。顾一铭的喜欢坦率又真诚,并不令他困扰。若是以审视追求者的目光来看,小顾实在可爱得要命,样貌身材都很对他胃口,方晓本来没有理由犹豫的。如果他们相遇再晚一些,顾一铭再成熟一些,他也的确不会犹豫。可是现在不行。

    有问题的是方晓他自己。

    他能够去爱人吗一直以来,他习惯于被控制,习惯于索取与付出的关系模式,还能够与人用正确的方式亲密相处吗小顾跟他所偏好的类型不同,不够成熟,也尚未建立起足够强大的心理防线。他那么年轻,没有任何经验,他的界限感只能来自于方晓。而方晓,他自己的界限感都有问题。他是个好朋友,但绝对不是个好恋人。

    唐绍笑话他爱好霸道总裁,其实不是这样的。方晓只是尚未树立起对自己的信心,所以全权寄望在对方身上。他希望恋爱对象能有丰富的感情经验和社会关系,若不幸被生活的龃龉磨灭了爱情踪影,要有能力安全平静地离开才好。他不想再重蹈覆辙,不论受害的是自己还是对方。

    方晓很害怕,怕得不得了。跟毫无经验的少年人谈恋爱和跟成熟稳健的同龄人在一起是完全不一样的,没人会在他出错时纠正他指导他,他得承担双份的责任。他怕好不容易得到的平静生活被一次失败的恋爱打破,也怕好不容易重建自我的小男神为一次失败的恋爱再次出问题。那可都是他的错。

    想想这种可能方晓就惶恐起来。

    冒这样大的风险,这样严苛地在亲密关系里测试自己,他真的做得到吗

    就算顾一铭那么好。正因为顾一铭那么好。

    顾一铭半天没回来,方晓自怜自艾了小半个钟头,实在冷得受不了,给他打了个电话,原本以为顾一铭在跑步听不到,没想到对面很快接了起来,背景音还颇为嘈杂。

    方晓问“小顾你在哪儿呢”

    “苏州河这边。”顾一铭说。

    “”

    “买糖葫芦。”

    如意门附近在办梅花展,指示牌改了,顾一铭也不熟路,一不小心走错了,拐去了北面的苏州河上。他忧心方晓没怎么活动,空等了他这么久,想给方晓买杯热饮,结果太早了店家都没开门,只一家卖糖葫芦的在营业,还排了不长不短的队。店主很有原则,买饮料可以,必须先买糖葫芦。

    方晓找过来的时候就看到顾一铭右手端着一只打包好的热饮纸杯,左手举着一串比他小臂还长的糖葫芦,孤零零站在路中间,表情非常茫然。见到方晓,他立即把纸杯递过去,犹豫一下,将糖葫芦也递到了方晓面前“吃吗”

    方晓接过纸杯,被他这样一问,忽然很想笑,连饮料也险些洒出来。向来只有他关心别人的份,如今被小顾这样笨拙地关心了,方晓觉得新奇又有趣,被冷风吹了大半天的心脏也被烫得熨帖。他凑过去,偏头咬下最顶端那颗山楂,边咀嚼边含糊道“仁至义尽,小顾,加油。”

    顾一铭盯着糖葫芦,小声地叹了口气。

    唐绍打来电话的时候顾一铭还在跟最后两颗山楂奋斗,方晓独自待在隔音室编那首除夕夜的突发奇想。顾一铭一开始还被允许坐在他身后围观了一会儿,很快因为冰糖葫芦会融化滴在吸音棉上而被赶了出来。

    顾一铭看看茶几上振动的手机屏幕显示出的熟悉名字,又低头看自己沾满糖浆的手掌,屈起手指,用没有沾到山楂糖的指节接通了电话。

    “方甜甜出来出来快出来”

    “我是顾一铭,”顾一铭说,“方晓在工作。”

    “顾大师”唐绍怀疑道,“你跟方晓在一起你在方晓家”

    顾一铭不知怎么就有点害羞,他并不是故意炫耀的“有事吗”

    唐绍有事,不过不是什么正事。他原本是想约上几个熟人去玩桌游,见顾一铭也在,便干脆地改了计划。自从在旅馆被方晓强行塞了一口竞技s,he击安利之后唐绍就一直蠢蠢欲动,可惜一直不得其门而入,如今遇上顾一铭,大为兴奋,很是热切邀请他和方晓去玩s,he击。

    正值春节假期,市区几家对外开放的s,he击馆都不开门,最后由顾一铭指路去了怀柔体校的对外s,he击馆。国内竞技s,he击的圈子非常小,s,he击馆的教练认出了顾一铭,见是他带人来,干脆免了配备教练的麻烦,交钱登记后便让顾一铭拿了子弹,带着方晓和唐绍进了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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