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对方提起那个会长,高锡泉以苦笑掩饰动摇。尽管事隔一年,胸口仍会阵阵抽疼。
那天晚上的烟火,宛如他们之间的联系,一夜的激情与灿烂之后,完全回归于黑暗,什么也不剩。
除了交接时的必要对话,他再也没有和梁宥君交谈过,代理对方的工作到上学期结束,他也经由选举正式担任学生会长。
从此之后,他们就像是完全无交集的学长和学弟,自己顶多以学生会长的身份在毕业典礼致词后,经过对方身边时,与之相互点头示意而已,连送花致意的时候,也是以整个学生会的名义。
即使每一朵花、每一条包装用的缎带,都是他亲自去花店挑选的。
话说回来,小泉会长……尽管提醒过了,对方一时还是无法改口。该不会是为了继续追随宥君会长,才去报考那所学校的甄选吧?
当然不是,我当时只是想碰碰运气罢了。高锡泉表面上答得自然,实际上却很心虚。刚好我申请的科系也很看重我的经历,才幸运甄选上而已。比起完全靠考试成绩进入那所大学的会长,差得多了。
发觉自己也以会长称呼那个早已毕业的人,为了不再继续这个话题,高锡泉接着开口。
我和你们现任会长约好了,他应该在里面吧?
是啊!不过他好像在和副会长讨论事情。
和对方又寒喧了两句,高锡泉直接走进会议室,果然在会议桌前看见现任会长。
当年他担任副会长时,担任书记的那位毒舌学弟,如今已成为新任会长,似乎正和副会长研商某个议题,靠得极近的两人仅隔着一份文件,无着下巴沉思,专心一致的神情怀念得令人莞尔。
不知不觉中看到出神,反倒是现任副会长先察觉到他的到来,赶紧拍拍会长的肩作为提醒,两人几乎同时向他挥手。
嗨!小泉会长,你来啦!
你自己就是会长,还改不过来啊?
哎呀!真的喊习惯了嘛!现任会长不好意思地抓抓头。抱歉,突然有件事情要处理,你先去会长室等我好了。
视线随着对方所指的方向看去,那道熟悉的门,似乎牵引了他试图遗忘的过去。
高锡泉望着平滑的木制门板发呆,直到对方再次出声提醒他,才迈开脚步,伸手转开门把。
早安,泉宝贝……
耳畔彷佛还能听见那时而冷淡、时而甜腻的呼唤声。
随着敞开的门扉,许多回忆顿时如潮水般涌来。
包括他曾经一天之内多次进出这扇门,为了填饱某人饥饿的肚子而来回奔波,或努力唤醒蜷曲在沙发上沉睡的纤细身躯。
同时,他也想起自己曾在那张沙发上,替那个人梳理乱翘的发丝,整理衣领,最后再系上深蓝色的领带,也曾让那个人枕在自己腿上,睡得像孩子般安稳。
然而,他的最后一个回忆,就是以近乎侵犯的行为狠狠伤害了对方,也使自己痛苦不堪……
难耐地闭上眼,他试着将那段不堪的回忆从脑海中驱逐。
或许是出于逃避的心理,抑或是不想回忆过去的消极抵抗,即使他接任会长的位置,也接收了这间充满回忆的房间,却很少踏入这里。
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得努力忘记才行……彷佛催眠自己,高锡泉再次睁开眼睛,缓步走进会长室。
看来现任会长有好好利用这个房间。除了沙发、办公桌、书柜之类的大型家具,其他摆设大都有所改变。
在这有点熟悉又有点陌生的场景之中,他发现了另一件没变的事物。
真可惜,我一直很喜欢这里的景致呢!
望着拉起百叶窗的窗户,尽管窗外是晴朗的蓝天,他也无法忘怀那个夜晚,纤细身影在窗外烟火的映照下,显得既美丽又孤寂。
当时,他还不明白这扇窗到底能看见什么,也没有心情去一探究竟。
想到即将告别这间会长室,多少有点舍不得。
说着这种话的那个人能够毫无眷恋地抛下他,只为这扇窗的风景惋惜,他不禁好奇到底是什么样景致。
有如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他走向那扇窗。
玻璃没有他在的时候那般干净,但依然能清楚看见,眼前呈现的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地方,只是换成俯瞰的角度。
围绕着椭圆形的草地,暗红色的跑道漆上一圈又一圈的白色线条,标示着号码的起跑线,和宣告比赛结束的终点……
那是他三年的高中生涯里,无数个早晨和黄昏,迈开步伐、迎风奔跑的操场。
你别寻我开心了,你根本没看过我跑步。
你又不是我,怎么知道我没看过?
原来,那个人真的看过……就伫立在这小小的窗台,独自凝视着窗外,看着他奔跑而过的身影。
记得有次结束田径队的练习,他应梁宥君的要求来到会长室,看对方仍站在窗前,不明白他为何总爱看那里的风景,因此出声问他有什么好看的吗。
当时对方只是以戏谑的口吻回答我在看你要花多少时间才会来到我身边。
以往他只当成戏弄自己玩笑,如今仔细一想,或许在这些伪装成玩笑的对话中,隐含着应该被认真看待的情感。
其实你……多少是喜欢我的吧?
凝视着在操场上奔跑的人们,高锡泉感觉有什么从心底缓缓流出,那是带着些许甜美,但很快又转变为浓烈苦涩的滋味。
那时的他太幼稚又太冲动了,才会看不清事情的真相。
那个人曾一再追问他愿意追随自己的原因,以极尽挑衅的语气逼迫他说出甘心不离不弃的理由,表面上像是贬低他的付出,事实上,说不定只是要他坦承自己的心意。
也说不定,那个高傲自信的人,正在等待他表白的那一刻。
如果你只是出于同情或愧疚,就不用挽留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