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壁上的针在滴答滴答地走着。
黄储和老元站在屋子里,黄储一直在盯着墙壁上的时钟,嘴唇咬的很紧。
“他如果不来怎么办?”
四九城的又一路大哥老元冷笑道“他会来。他能在警车坠落时拉着那个人一起跳车,他就会搭上性命来救他,哪怕他知道有九成会是陷阱,他也会为了那一成,来救他的傍家。”
黄储沉默着,他又盯着钟看了一会儿,现在是一点半了,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
他斜眼看了看会所沙发上那个被绑缚着,蒙住眼睛的身影,刚想开口说什么。门忽然被敲响了。
黄储猛然转头,老元也微微直起了身子。
会所的经理站在门口,和屋里头的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大哥,黄哥,人来了。”
老元乜过眼眸看了看黄储,微抬了下巴,那意思再明显不过。看,来了吧?足足早到了半个钟头。
外头沉重的脚步很快便离近。韩今宵果然来了,按约定,他一个人也没有带。会所幽暗的光线下他高大的身躯投下山一般的黑影,英俊却狠戾的脸庞上没有半点表情。
老元和韩今宵也算是老冤家了,水火不相容的两位一见面,自然是不用再多废话。
韩今宵说“他人呢?”
老元冷笑着“韩今宵,你什么时候学会情谊俩字了?”
韩今宵不理他,只是声音比先前更冷地重复“他人呢?”
老元微微叹息“我们这样的人,一旦有了软肋,就注定是个死。……你也混了这么久了,是个狠角色,但这个道理你不懂?”
韩今宵没有在听他说话,他的视线越过昏暗的光线,落在了蜷缩在沙发上的那个人影上。
老元看到韩今宵的目光“你真信他在我们这里?”
韩今宵终于把视线转回来了,他看着老元。
“从来就没有信不信。”韩今宵说着,迈着稳健的步子走了进来,“就算是万分之一的可能,我的人,就是得安全着。”
老元沉默片刻,终究击节道“可惜了,元某没能交到你这个朋友。”
黄储朝他们道“老元,和他废话这么多干什么!让他进来!吴越就在这里!”
韩今宵却淡淡地瞥了一眼沙发上的人,语气竟然很平静“吴楚,戏折子演完了,你还不起来?”
他这句话一出,几乎所有人的愣了一下。
只消一眼……只消真真切切地看上一眼,韩今宵就知道那个人不会是吴越。不是他的那个永不服输的小崽子。
吴楚坐起来,懒散地整理衣冠,扣子开着,丝绸衬衫下是大片裸露的漂亮的皮肤,他歪歪地倚靠在沙发上,笑容有些疯狂又有些柔媚,那是一张介于疯和不疯之间的脸。
“照片上看不出是我,到这里就看出了?”
他敞露的肌肤上确实还带着细碎的吻痕,寄给韩今宵的照片上的人并不是吴越,而是吴楚。能做出这档子事情的人不知道是一种怎样的心态,吴楚也未曾细想,他只是觉得备受取悦。他享受黄储那一脸上当受骗的表情,正如他享受每一个床伴在他面前卑躬屈需的模样。
黄储那时候问他“为什么不直接找吴越来?”
吴楚只是淡淡地“哈,你事后想因为搞了我老子的二儿子,被我老子抽筋扒皮活活弄死?”
黄储说“那为什么还要给他下药?”
吴楚便又是淡淡的“哈哈,你想在韩今宵看着那些真假莫辨的照片时,真正的吴越忽然出现在他面前?”
“……”黄储阴沉地看着吴楚,他现在知道吴楚是在玩弄他于鼓掌之间了,可那又怎样,这个人素来变态如此,悔只该悔当初自己不该在人后嘲笑吴楚被废这件事情。
吴楚是会报复的,他的报复是对别人恶意的羞辱和戏弄。
黄储说“你……打算之后把吴越怎么样?”
吴楚更是平淡“我与韩今宵的仇恨,跟他又有什么关系?你把自己当什么?你真觉得我会帮着你整我老娘的亲儿子?”
只是韩今宵。
吴楚的目的便真的只是弄死韩今宵。黄储的价值对他而言,也的确仅剩于此了。
而韩今宵现在就确实站在他的面前,冷冷地问“吴越在哪里?”
吴楚平静地说“在家里,吃了药睡死过去了。我锁了他的房门。”
他顿了顿“知道这一切都是一场局,你还不跑吗?”
韩今宵却没有动。
他知道这是一场局,但却是今夜横在他面前唯一的路。没有一个有所牵挂的人可以逃离天罗地网,这场逃亡是两个人的,吴越不可能跟他走,他也不可能离开吴越。
从一开始,便注定了结局。
只是在天网落下之前,他们两个还是想尽自己的努力把本不属于他们的冤罪洗刷,那些委屈,那些心酸,那些千夫所指地唾骂和猜疑里,只有他们两只孤独的困兽依偎在一起。
吴越不安分地想要咬开牢笼,想要告诉所有人——错了!韩今宵是劫了警车,可是人不是他杀的!他谁都没有杀!不是他!是黄储!是黄立仁!不是韩今宵!!
但是有谁会听他的呢?
他的愤怒和抗议只会成为那些人的谈资和笑柄。谁都动不了吴越,但谁都可以在背后猜测他,毁谤他,讥讽他和韩今宵的关系,用最龌龊不堪的字眼在背后羞辱曾经不可一世的吴二公子。
韩今宵不是不知道!
国安的人在说,公安的人也在说,但凡知道一些内部的人都在不怀好意地对吴越指指点点,用尽最恶毒的想象,视线仿佛扒光了吴越的衣服,在他身上一道道刻下羞辱性的伤疤!
他们高兴,因为他们终于可以毁谤一个天之骄子啦,吴越显赫的家世给了他最强悍的保护,但同时也为他招来了最肮脏的谩骂。
那些人是怎么说的?即使是最好听的,都在说他是兔儿爷,假清高,搞男人的变态……
那些谩骂比拿刀子划韩今宵的心脏还要让韩今宵痛苦。
他了解吴越,他知道吴越!这家伙一个人安分守己,近乎刻板地独自活了二十五年,从不和别的太子党一样出去乱嫖乱搞,甚至单纯到连接吻的经验都没有——但是他现在成了那些人嘴里最放荡不堪的货色。
那些十四五岁就和女人开过房的人们现在可以说啦,说吴越真是够不要脸的,说吴越做了□还要立牌坊。
然后那些外头养了一个排的情妇的已婚男人们就更加衣冠楚楚地讥笑和讽刺,背后中伤那样一个高高在上的太子党,无疑会让酒肉声色的他们感到幸福和快乐。
撕咬着笼子,撕咬得满嘴都是血的吴越仍然倔强不服输着,他用他的一根脊梁戳死所有敢白眼看他和他的爱人的王八蛋们,他曾经在国安怒问黄储,什么叫做不正当的关系。
不正当吗?
他就爱韩今宵一个人,活了二十五年,这是他唯一的,第一个,最后一个爱人,这是不正当吗?那求求老天告诉他什么是正当!什么是真爱!他不懂!他只知道他不可能再去牵另一个人的手,亲另一个人的嘴,他彻头彻尾都只有韩今宵一个人!
这是不正当吗?!
笼子快要撕咬破了,困在里头的吴越和韩今宵似乎终于找到了线索,找到了一线洗脱的光明……可是最后还是被先逼上绝路。
韩今宵知道这一趟来,无论吴越在不在,都会是一条绝路。但他还是来了。
他看到外头,黄储早已安排好的警察举着微冲闯进来的时候,他竟然只觉得轻松,甚至有些想笑。
因为吴越是安全的,那个高傲的人并未受照片上的屈辱。
因为吴越不在这里,当天网落下的时候,只有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站着。
有选择的话韩今宵不会束手待毙,不会自投罗网,但这局棋他们已经被将军,他们早已身在死路,所以——
这或许,是好的结局。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由存稿箱自动发布。
☆、吴家一家都凶残
这一个月似乎是军警们大展威风扬眉吐气气吞山河的一个月,南边任马力落网后不出两个星期,在逃重大嫌犯韩今宵被捕。对报道文字背后的故事并不了解的人们在拍手称快,相关的公职人员升官的升官,发奖金的发奖金,表彰的表彰,该追封的追封。浩浩荡荡的声势和排场让会计咋舌。
黄储抓获有功,名利双收,黄立仁更是春风得意马蹄疾,黄家的门槛都快要被前来道贺的溜须拍马之徒踏破。
吴越被吴楚投下安眠药剂的事情没有更多的人知道,吴越甚至不说,因为注定无人会相信他的解释。吴越事后自然知道是他亲哥干的好事,但那又怎样?在这个时候浪费时间去和吴楚算账吗?
他没有时间再耗在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了,他也没有再多的心思去掩饰他和韩今宵那层其实很多人早就已经猜到的关系。
他只知道他要把韩今宵救出来,去他娘的底线和骄傲,也别再说职责和尊严,这一刻他忽然有些懂了他母亲当年哭着求遍所有人,也要把他哥哥保下来的心情——
他们是人不是机器,是人就会在牢笼里挣扎,在末日求最后一线生机。人疯狂了就会想尽办法挣脱法律的枷锁,尽管知道这是错的,尽管知道这合该千刀万剐。
朱红当时为吴楚求情,在外人看来是以权谋私,可把很多母亲摆在那样的位置,或许都会做出同样的事情来——因为没有选择,他是她的软肋,她也只是个最平凡的人,感情打败了理智,悲伤打败了尊严,母亲的角色打败了团座的底线。
她不想看到最重要的人身陷囹圄,她知道这是错,但她只能选择做错。
吴越呢?
曾经他是个超脱人情之外的强者,但与韩今宵同坠悬崖的那一刻,强者不复,他不过是个会为爱人孤注一掷的普通人。
审判的日子很快来临,吴越作为当初悬崖边命案的当事人也坐在了证人席的位置。
他本不该来这里,无论是朱红还是吴建国都不让他来,他们有能力不让儿子受此牵连,却阻拦不住吴越自己一心求亡的脚步。
吴建国恼怒之下一挥手说“把这畜生锁起来!手铐拷着,房门锁着!一个月不让他出来!”
吴越说“你今天要是敢锁我,你放心吴建国,我走不了,但你不能锁我一辈子,如果韩今宵死了,一旦我找着机会,我就跟着他一起走。你再也见不到你儿子!”
朱红简直要被他逼疯“你到底是为了什么?!!”
“……”吴越转过头看着她,其实他已经很久没有和朱红这样面对面地互相对视过,以至于他真正那样看着朱红的时候,朱红竟然有一瞬间的微微愣然,她眼睛里含着泪,眼角有着再也遮掩不住的皱纹。
吴越说“他是被冤枉的。”
吴建国怒道“他犯的其他罪也足够他挨枪子!不委屈他!!”
吴越说“但他不该死在这场审判上!有多少人犯了该死的罪还活着?为什么是他?!”
“什么为什么?没有为什么!!这世界上没有公平!你别来和我讲公平!你从小衣食无忧,为什么有人要忍饥挨饿?你从不用发愁前途,为什么有人要在人才市场里抱着简历点头哈腰?为什么你一开口就可以有的东西,别人打拼十年二十年都得不到?你说说为什么!为什么就是没有为什么!”
吴越喉咙哽着“……有些事情没得选择,有些事情是可以选择的,就算没有为什么,我也要去救他。”
吴建国差点没有把烟灰缸又朝着二儿子砸“你他妈脑子里浸水了!你说你要救他是因为他曾经救过你,好,老子问你,他凭什么救你?!他为什么要救你?你他妈和他是什么关系?!”
那些风言风语吴建国其实也早听了,他其实真的猜的透,就是猜的透,他才愈发的恨,愈发的想要韩今宵早点消失。
朱红连忙拉他,给他使眼色“老吴……”
“你别拽着我!”吴建国大口大口喘着气,“养了俩儿子,全部他妈白养活!什么叫他如果死了,你就后脚跟着去?什么叫你让我再也看不到我儿子?!你爷爷教过你什么是孝顺吗?吴越你知不知道畜生都不会说出你这种话来!!”
吴建国怒吼到最后,一军之长竟颓然坐到沙发上,捂着脸,沉闷地哽咽……
吴越的心头全是血,他的眼眶红着,他是和吴建国朱红素来不和,但他也从来不曾想过有朝一日他会对父母说出如此不孝的话来。以死相胁是因为什么?其实他是明白的。
虽然吴建国和朱红曾经没有把太多的关注放在他的身上,但他们终究爱他如生命,所以才能胁迫,才能这样地开口,他才会……让吴建国这样的伤心。
可是除却这样他还能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