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看来,专案组对韩辉实行的逮捕,其实是对人证的一种变相的保护和控制。
但这种隐蔽的苦心,韩今宵能知道吗
别说韩今宵了,就连吴越都一点儿也不知道。
韩今宵不知道,但他有他自己的方法去解决问题。
吴越也一样。
韩辉二审的前一周,吴越就觉得很不对劲,首先是韩今宵那边一点都没了动静,他甚至连韩小婷,大煎饼都联系不到。
再然后,他从内部得知了一个消息,韩辉本来是看守在北一的,但就在二审的一周前,阵地转移了,韩辉现在人在哪儿,除了专案组的成员,谁都不知道。
吴越眼皮直跳,晚上睡觉都做噩梦,仿佛是大地震之前生物本能的不安和烦躁。
这天晚上吴越又是一身冷汗从床上惊醒了坐起,黑夜里他冷汗直流,就记得他梦到了韩辉要被执行枪决,他是行刑手,但扣动扳机的那一秒,他发现眼前却是
韩今宵的脸
吴越受不了,再次暴躁地拿起手机,也不管现在是半夜两点多,直接一个电话拨给了韩今宵。
还是没人接,和之前一模一样。
之后他一个个地,把可能和韩今宵联系到的人的号码,全部试了过来,越试心越凉。
最后听到陶大学的号码也成了无法接通的时候,吴越一下子松开了手机,怔怔坐在床上。
他想起最后见韩今宵的那一面,那个人说的那些话,想起他大步走远,头也不回的背影
吴越的心脏一下子跳的虚快,黑夜中,他的眼睛瞪的大大的,他忽然有了个很可怕的猜想
第二天,吴越亲自去找了冯局长。
八面威风的冯局接到军长公子电话的时候尿都要被吓出来了,这个小魔星的毒舌和狠劲,他那天在饭局上就已经领教了,这回这位爷找他能有什么好的
但这回出现在冯局面前的吴越,还就真的没有太多的不客气。
他只是很不客气地在冯局的专座上坐下了。然后很不客气地没有喝冯局捧来的茶。
最后吴越还算客气地开口。
“冯局,有件事,我想请你帮个忙。”
冯局长哪里敢怠慢,说道“什么帮忙不帮忙啊,小吴你有事,一句话,能帮不能帮我都帮了。”
吴越说“这事儿你能帮。”
“你说说。”
吴越问他“之前抓的跟最近那起专案有关的那个韩辉你有印象吗”
“你说之前一审被判死刑的那个”
“就是他。”吴越问,“他现在人在哪里”
秘密移送的重大案犯照理关押地点都是保密的,但系统内部其实并没有说的那么严谨,比如吴越问了,冯局也不会觉得有什么特别大不了的,就告诉他。
“之前是在北一,现在,已经给移送到良乡那块儿去了。”
吴越眉头一下子紧锁“那个秘密看守所”
“重大案犯嘛”
吴越不说话了,眼神里有什么闪闪烁烁的。
过了片刻,他抬起头来“冯局,你凑近了,我有话和你说。”
“”冯局一点都不想凑近他,这位公子爷太好看也太危险,像是谁靠近了他就能艳丽地把那个人绞死,消化地连个渣儿都不剩。
但如果不听话显然会死的更惨。
于是冯局还是苦逼着脸,乖乖凑过去了。
吴越拍拍他的头,轻声对他说“我有个小小的要求。”
“你说。”
“下周一,开二审判决的时候,我要进押送的车队。”
冯局脸色一下子变了,猛地跳起来“这怎么可以你”
吴越却没让他跳的太远,他早知道冯局会是这个反应,不奇怪,专案组的成员都是上头亲自点了规定的,就算你是局长你也不能乱来。
可是吴越扯着冯局的领带,又是胁迫又是诱骗的冷冷道“你听着,我没要进专案组,我他妈就想把人看着,平安从良乡押到法院,我记着自己是条子,你不需要紧张。”
“只是只是车队”冯局流着冷汗。
吴越一字一顿“只是车队。他人进了法院门,我立刻回我的队里,多留一秒我是你灰孙。”
换早些时候冯局早就答应了,可最近上头不安生,人人自危,谁愿意在这时候打个擦边球,谁敢拿自己乌纱帽当儿戏
所以他还是犹豫着“可是”
吴越火了“你他妈还可是什么人儿子都不见了你知不知道搞不好下周一他妈就要出事出了事谁担着你担着你担得起吗”
出事能出什么事
特警车开着,高素质的警官们全副武装着,就押送那么一个犯人,能出什么事就算出事了,你一个毛都还没长齐全的小警司你能干什么你真觉自己很牛啊,老子办了这么多年案子了,都觉得风平浪静,你说出事就能出事了
但心里就算有一万个不忿,冯局长还是在脸上堆着笑,权衡着,眼轱辘在吴越脸上和地板上逡巡了几圈,最后还是点头,答应了
、劫车劫人大劫一场
良乡监狱辐射范围内,往西过了劳动农场那片,有一条被当地人称为寨子河的小河流,河流不宽,有犯人劳作的时候会网里头撒尿,垦土的时候有烂泥巴破石子儿往河水里滚,但别的污染基本没有,所以水不清,但也并非十分混浊。
这条河的对岸有个灰色的小型建筑群,墙体厚度约有半米,高压网从上头刺愣愣地扎出来,入口处有执勤武警,再多的就看不出别的名堂了。由于在良乡监狱附近,而且它的入门没有任何的文字标示,这样的建制很容易被人当成是监狱的普通一部分。
但其实不是,它不是监狱,它是一处专门用来秘密羁押重要嫌犯的看守所。
韩辉就在里头。
黑色的特警越野车和公安部门的车子在寨子河对岸就停下了。
河上只有一座一米宽的钢筋水泥厚板小破桥,没法儿开过去。全副武装的特警们从车上跳下来,然后是后头的公安,一个个整齐划一地过了桥,停在看守所见面。
门口的武警显然是知道今天会有这么一拨人前来,但还是一张扑克脸摆着,敬了个军礼之后,干脆地说
“请出示证件。”
领头的啪地亮出了证明。
武警不急不躁,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地盘查,检阅
吴越站在蓝衣制服那一圈儿公安干警之内,焦心地等着。
“检查完毕,无误。”
门口两个武警向队领啪的又一个干脆敬礼,程式化地说“谢谢配合,请进”
看守所外最高,最沉重的一扇门开了,里头还有两扇也在缓慢地,自动向两旁移动着。
吴越他们不能进去,站在外面守着。
过了一会儿,和领头进去的一股特警队伍从里头出来,两队成排,吴越一眼就看到了最中间低着头的韩辉
吴越的神经立刻绷的和拉满的弦一样紧,余光扫视着周遭的一举一动。
不是他多心,其他人不了解韩今宵,他还能不了解吗十年前就在四九城打的人人闻风丧胆的暴徒,目无王法的野兽,疯子
谁敢指望他能够看着自己父亲被送往判决台,却沉默安静,束手就擒
可是一直到把人送上车,所有警员各就其位,调头回往,韩今宵还没有出现。
吴越坐在后头的一辆警车里,车内还有三个警员,吴越就知道开车的姓陈,副驾驶那个姓李,自己旁边坐的那个姓苏,其他的,一切不知。
这些人也不爱说话,一路上都是沉默着,气氛僵硬而严肃。
吴越的手一直紧紧在膝头捏着,窗玻璃一闪而过六环以外荒凉的景象,车子开得很稳,偶尔一个小小的颠簸,就显得异常的突兀
那天天气很不好,夏天,昨晚气象台就预报了中午会有大到暴雨。
果然,车子还没有开出六环最后一段的时候,豆大的雨点子就噼里啪啦砸下来了,越下越大,顷刻间汇成一股股湍急的雨流。司机小陈打开了雨刷,抹着窗玻璃上不断汇聚的滂沱雨水。
“哗”
“妈的。”司机小陈第一次开口,狠狠地咒骂道。
“”其他人没人吭声,他们都知道小陈是在咒骂什么。
这时候对讲机里也传来领头沙沙的喊话
“全体注意,全体注意,前面山区路段,全体车速要缓下来,这里常发泥石流。”
派出来的都是熟练的老驾驶员,但仍就开的不敢懈怠。
这里有一段山路,陡坡落差达到250米,它没有潭峪沟隧道“死亡之谷”那么有名,那绝不是因为它没有死亡之谷来得险峻,而是因为这段路民用实在太少,因而事故出的没有死亡之谷恶性。
“各车拉大距离,尽可能保持车距。”
对讲机里又传来沙沙的嗓音。
小陈眼睛紧盯着路,嘴巴微微动着“4号收到。”
“哐当”
也就是这时,车子绊到一块凸起的大石头,车身一个颠簸,吴越从来不晕车,但他忽然就觉得胃里一阵翻腾,心口直发虚,心脏怦怦地跳着,紧握的掌心里也全是汗。
与此同时,忽然有一块泥泞碎土从盘山路的上头掉了下来,落在窗玻璃上,被雨刷狠狠抹去,却留下一大块污浊
吴越的眼睛往窗外一瞟,在滂沱模糊的雨幕中蓦地看见几个鬼影一样的漆黑,就在那旁边山路上,颓唐的林子之间晃动。
吴越看不清楚,但他瞬间就明白了那是什么
吴越一下子喊了出来“当心”
“什么”其他三个警员被吓了一跳。
“对讲机”
“喂你干什么”
吴越脸色苍白如纸,根本来不及和同僚解释,起身一把从掌握着他们这辆4号车的副驾驶手里夺过了对讲机。
“左侧林里有埋”
“砰”吴越的话还没有喊完,窗外就传来了谁都能听见的枪声
“操”
吴越猛地扭头,从模糊的窗玻璃上看到那好几簇黑色的影子冲下来,跃闪着,绕着子弹难以击中的曲线。
每一个影子都像山魈一样诡异,像猎豹那样迅猛,像老虎一般狰狞。
“全员准备左侧伏击”
对讲机里的人在喊着。
吴越简直是怒不可遏“伏击你大爷”
你他妈只看泥石流不看人这个时候叫准备你还来得及吗八国联军他妈都渡过黄河了你才喊“誓死打赢鸦片战争”,中国丢的700多万平方公里的全他妈都败这种废物手里的过去一百年是这样,现在一个德行没变
枪子儿在呼啸,高性能的越野和警车在暴雨泥泞的险峻山道上就像大笨熊似的转不过弯来,除了堡垒的作用几乎起不到任何功效。
特警们跳下车,公安们子弹上膛。
黑影们山魈般在泥泞的山路间穿梭。
暴雨中轻机枪攒射的火光显得格外狭促刺眼,那种拐弯抹角的缺德打法让深杳正统兵道的制服们紧张而茫然。
吴越打开车窗,外头瓢泼的豪雨立刻灌进来。他的眼睛在模糊的雨水中辨别那些人的身影。
“哒。哒。哒。”机枪的短点。
有人在咒骂着“操他妈,哪里来的”
“不知道他们有机枪”
那人更怒“老子知道他们有隐蔽”
“点他妈真背多少年了都没有出过事情”
“嗖”的一声,一枚子弹不长眼击打在吴越耳边略偏的车身上,被防弹车身凶狠地咬死。
子弹尖锐和车身的刚劲在厮杀着,车身上开始出现大小深浅不一的孔洞。
吴越旁边的警员抓起了枪支从右侧推开车门,吴越一把擒住他。
“干什么”
“你别动”吴越从牙缝里咬出这句话来,“让我下去。”
外头已是火药和血腥味交织成一片。
严谨有素的制服兵器们被一群来路不明的妖异们围攻着,兵器们在扇面火力下,将翘楚集中到运载有韩辉的警车边。
有人受伤,但没有人死。
林中窜越的狙击手神秘诡谲,子弹从刁钻无比的角落里射出来,狠打着兵器们的腿脚,胳膊。
这种打法实在陌生,仿佛来自遥远的南方边陲,在茂密原始的丛林里,习惯了与毒蛇猛兽为伍的某些游击兵团,熟知暴雨和山路的脾气
妖异们在一点点地包围和接近,他们并不着急,车轱辘陷在泥潭里举步维艰的不是他们。
这些人吴越都很陌生,从来没有见过的身影,绝不是韩今宵在京城拥有的那些顽主,打手和混混。
他们太专业,专业的又太诡异。
吴越没有和越南人交过手,也没有和缅甸人干过仗,但他觉得如果真的在滇缅边境和一支当地的武装雇佣兵交手,十有就是这样的感受。你会觉得你在打一群上蹿下跳的猴子,看上去如同一场闹剧,但其实并不好笑。因为一不留神,脑瓜子就会被猴子扔来的尖利石子儿给开瓢。
但吴越在那群诡异的山魈,那群上蹿下跳的猢狲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影子,坚硬的,冷漠的,刀锋一样,隐没在火力的后面,站在滂沱的雨水里。
吴越觉得胃里头仿佛给倒进了整整一桶冰,全身的血都凉透了。
韩今宵
他就知道他会来,他追了这个男人十年,他太了解他。
这个人宁可碎尸万段,也绝不会坐以待毙。
正是因为太了解他,吴越知道他会出现,所以才要跟着车队过来。
但是心里又何尝不曾产生微小的侥幸,希望在雨幕中看不到他的身影,听不到他的枪声。
但是他还是来了。
吴越猎豹一般从右侧下了车,山魈们不认识他,穿制服的都是他们所要攻击的对象。
车胎早就被打爆了,现在没有一个人可以离开这里。
他们的队长在向最近的武警支队请求支援,吴越冲过去的时候被跳弹打伤了小腿,弹片咬进血肉。
“你干脆向蓝剑突击队请求支援好啦”吴越大叫道,“他妈这种路况,人来了我们全死光了”
队长在维护他不可一世的官威“闭嘴注意隐蔽”
“隐蔽到车轱辘底下队座儿”
吴越气的简直肺都要炸了,左侧是疏林窜出的枪子儿,右边是垂直约摸七十度的陡坡,你往哪儿避
来之前他就和人说过要当心,要戒备,可是从冯局到这位队座,谁把他一年轻小条子的话当作过一回事谁不觉得自己脚下踩过的重刑犯比这个小年轻见过的小偷还多上十倍二十倍,谁不吝惜于自己的官威
没人听他的,韩今宵不听,冯局也不听。
一边是情感纠葛的那个熊货,一边是他吃着饭领着工资的那份活儿
“砰”
又是一梭子子弹打在了一个公安的肩膀子上,立刻鲜血如注。
这些公安也真勇,挨了那么一梭子也没丢人惨叫。
可那又怎样
谁管你是嗷嗷大叫着尿着裤子赢的,还是一脸悲壮忧国忧民输的。这时候没人计较形式,重要的就是一个结果。
山魈的包围圈在不断缩小,缩小
吴越忽然抬起自己的枪,枪栓拉开,瞄准雨幕深处那个并不起眼的冷静的身影。
“砰”
一枪过去,击中身影脚跟前的泥沙碎石,溅起一片泥泞
“韩今宵”
吴越吼了起来。
那身影微微动了一下,但可见度太低,他们谁都看不清彼此的脸。
吴越又卯足力气,大声喊道“韩今宵”
所有人都愣了,吴越洪亮却又嘶哑的嗓音在山谷间像涟漪一般轮轮回响着,强悍的中气震着每个人胸腔,盖过哗哗的雨声
、正邪对立
“韩今宵”
吴越吼了起来。
那身影微微动了一下,但可见度太低,他们谁都看不清彼此的脸。
吴越又卯足力气,大声喊道“韩今宵”
所有人都愣了,吴越洪亮却又嘶哑的嗓音在山谷间像涟漪一般轮轮回响着,强悍的中气震着每个人胸腔,盖过哗哗的雨声
密集的枪声似乎也有了一瞬间的凝滞。
现在所有的目光都在吴越身上了。无论是制服兵器们的,还是山魈鬼怪们的。
吴越没去管他们,他的脸上全是雨水,头发被淋的湿漉漉的粘在脸颊,他喘着气,又是愤恨又是难过地望着山上的那个身影。
那个身影也在望着他。
后来那个身影动了一下,似乎是示意了什么,最后两声零星的枪声也停了。
英明神武的队长大人想要来一次绝地大反攻,他觉得这个机会难能可贵。
可是吴越猛的一抬手。
见过一个小警官拿一弹仓的子弹扫过一排同僚面前吗而且这些人最低官衔的都是他的领导上司。
吴越就在扫着,一仓的子弹扫完,他把枪给扔地上了。
被他子弹扫过的泥地里出现了一道大小深浅十分均匀的坑线。
“别惹他们。”吴越胸膛起伏着,雨水流到眼睛里,他狠命眨着眼睛,“会完蛋。”
队长厉声道“你和他们什么关系”
“你大爷的关系”吴越比他更凶。
“我早告诉过你要小心要他妈当心你听了吗”
“你不是组里的”
“我是你祖宗里的”吴越怒火中烧地压过他。
他的视线扫过那些黑洞洞的枪口,以及枪口后面陌生的兵器制服们的脸庞。
他没有兴致去分析那些人看他时是怎样的表情,但他看到没有人死然后他看到那些人胳膊上的血洞,肩膀上的血洞,染红的制服
没有人死
还有转机。
吴越说“我过去。我和犯人去交涉。”
“你是他们朋友”
“我他妈还是你们同僚我早提醒过你你听吗”吴越沙哑着嗓音,牙齿磨得咯吱咯吱响,“别愣着了,各位活死人大爷们要这么多形式规矩干什么各位都是精英可我刚才那一仓子弹往上抬了三十五度角你们现在都他妈挺尸”
队长在为他湿漉漉的官威做最后的垂死挣扎“凭什么信你”
“那你现在朝他们开枪去进攻吧队长”吴越喉咙里都冒烟儿,“对不住,我不送死我做逃兵你们今天那位有遗嘱要带,我帮你们带回去队长,你现在就可以带着你的精英们去送死”
“我实话和你说,山上那位是我朋友,今天这里要真死了人,他这辈子都完蛋我他妈不想看他完蛋我也不想看你们完蛋”
队长终于不吭声了,但他咬肌鼓的就像腮帮子忽然蹿出两颗肉瘤。
吴越说“我过去。”
队长“”
吴越顿了顿“我不知道能不能说动他不管怎么样,最近的一批武警怎么说也要半个小时之后才可能赶到我给你们拖时间。”
吴越往山道上走去。
他的背后是深陷泥潭的警车,公安特警们,还有车里的嫌犯韩辉。
他的面前是陡峭的山壁,黄浊的泥水,稀疏的林木,还有一个个,走进了看发现都是些健壮青年的“山魈”
他的背后是同僚们还没有垂下的枪口。
前头,是山魈们依旧警觉的枪支。
吴越没什么表情,也浑然漠视腿肚子上流血的伤口,一步步往韩今宵站的地方走过去。
他终于站到了韩今宵面前。
韩今宵看着他,神情比吴越见过的任何一次都要冰冷,一张脸就像寒冷的玉石矵成。
“你怎么会在车队里。”
吴越盯着他的眼睛,慢慢开口“我在等你。”
“你知道我会这么做”
“你会,因为你是个疯子。”
韩今宵面无表情的脸上忽然有了一丝怒意,或者说是一种埋怨和责备“你呢你不是疯子你他妈来找死”
吴越狠狠抹了下脸上的雨水,那些水珠让他几乎睁不开眼睛,他朝韩今宵喊“我来救你”
“”韩今宵看着他认真到近乎严肃的表情,忽然觉得无言以对,他沉默着,鼻腔沉重呼吸着,后槽牙紧合厮磨着。
最后他竟然大笑起来。
“你想救我”韩今宵笑着,眉锋骤然一拧,“你怎么救”
吴越说“你跟我回去,你去自首,去认罪,你没有打死一个人,你可以打死他们的,但你没有。”
“”
韩今宵简直快被这小子的天真给又气笑了,但不知为什么开口的嗓音是沙哑的,好像给这种单纯的思路和救赎哽着了。
他一下子举起手枪,几乎是狠戳在了吴越的眉心上,一字一顿地“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吴越被他拿枪抵着,却一动不动,甚至眼里的神采都没有改变。
吴越说“你开枪。然后你想过韩小婷吗你妹妹怎么办”
“不劳你费心,吴警官。她我自有安排。”
“然后你就觉得你可以死了是吗”吴越冷冷的,“你杀了警察,救了你继父,不管是从此远走高飞,逃脱升天,还是不幸落网,你人头落地,你都觉得自己尽了孝道,是个英雄对不对”
韩今宵沉默着,他知道,当警察的都有学过心理这一套,他正在思考是要把枪口继续抵着这小子的眉心,还是干脆他妈捅他嘴里,让他闭嘴
吴越说“你尽了屁个孝道你就是一孬货”
“你今天劫警车,就算你把我们都杀光了灭口,你救出你老爷子,那有怎么样你是不怕,你杀人不见血,你爸呢他的命是拿这么多警察的命换来的,你想他下辈子能不能活安生”
“你成功了,让他跟你一起逃窜,一起亡命天涯,和你不知道在哪个旮旯的生死之交汇合然后过着每天担惊受怕的生活,听个警笛就要了他的命,你这叫孝”
“你不成功,现在二审还没下来,你爸如果最后没死,你故意杀人,你死了,老爷子在监狱里,你妹妹一个人在外头漂泊,你这叫孝”
“就算你爸最后真是死刑,你也是死刑,你们俩一并去挨颗枪子儿一了百了,回头下了地狱,你让你老子在奈何桥上等等,你去问问他,我拿我脑袋跟你保证,你老爷子一巴掌他能抽死你你这叫孝道吗谁他妈尽孝是像你这样尽的你就是一孱货一孙子一熊瞎子土匪你除了逞熊你还会干什么”
吴越这番话说的气都不喘,眼睛清澈而直率,就那么冷静地盯着韩今宵。
他好歹也是那么多年科班读下来,这些心理攻势他明白该怎么用。
但韩今宵不是一般的小混混小虾米。
吴越这套对他而言收效甚微。他的心是拿水泥糊了壳儿的,树枝戳不进去,刀子也刺不进去。
甚至韩今宵是知道吴越的,吴越从来不是个爱废话的人,但他今天废话有点儿多了。
韩今宵冷淡地看着他。然后说“给你同僚的时间,争取够了吗”
吴越“”
“我等不了太久。吴警官。”韩今宵慢慢地说,“人,我一定要带走。之后我怎么样安排,那和你没有半点关系。”
吴越说“你别犯傻韩今宵,你”
韩今宵看着他被雨水淋的湿漉漉的脸,忽然抬起手,扳过他一向高傲的小尖下巴,黑亮的眼神闪烁着复杂的光亮。粗糙的手指从他下巴尖慢慢向下滑过去,落在他的喉结处。
韩今宵的目光徘徊着。
吴越的喉结滚动着。
“你是警察,你已经忘记过一次了。”
韩今宵神情淡漠,眼神却很幽深。他慢慢地把话说下去“那一次没有让你身败名裂,因为只是在一个小圈子里,可是这一次,吴警官,你赌不起。”
“我从来没有忘记过我是警察。”吴越倔强地瞪着他,“但我他妈首先得记得,我是个活人”
韩今宵把手枪放下了。
他说“好吧活人。你还太年轻。现在,听我的,我给你一次机会,你往后面的山路走,没人会拦着你,你好好继续活着吧。”
“韩今宵”
韩今宵一下子火了“别再和我磨嘴皮子浪费时间我知道你想干什么吴警官”
他一挥手,旁边的人举起了枪,那是一轮新的攒射,决定性的,毁灭性的。
吴越从韩今宵眼里看到了灰色,看到了死亡。
也就是那一刻,吴越如同瞬间爆发了的豹子,猛然劈手夺了最近一个人的步枪,熟练地上膛。
他倔强自傲地站着,固执不堪地拧死了站着。
他在瓢泼大雨中和韩今宵两人,谁也不让谁,彼此身子都坚毅凶狠地像要把对方绞死,连骨头都捏碎在掌心里。
“好。韩今宵。”
耳边是哗哗的大雨滂沱之声,眼前的世界模糊凄清,激烈到极致,反成了冰冷的境地。
“你不是就要你老子的命吗你不是就要劫个警车吗”
韩今宵沉默地注视着他,吴越的神情绝望而颓丧,但眼神坚定,持着枪的手也丝毫不颤抖。
韩今宵说“你让开。”
吴越没有让开。他反而把胸膛挺的更直,雨水冲刷下能看到湿透的衣服下匀称的肌肉,那具年轻的,稚嫩的,纯洁的身体他们曾经相拥相贴,离的那么近
“你让开“
“你记得我是什么人。背对着罪犯死的那是孬种,死了之后还得被人骂。我不是,我得对得起我这顶警帽。”吴越说,“韩今宵,如果今天你的手里要死人,你的枪口要见血我做第一个。”
谁做第一个你做第一个
你他妈就这么想死吗一个那样的家庭出来的公子哥,一个平时吊儿郎当任性乖张的小警察,你凭什么第一个死你为了什么要拦着我
暴雨里两人无声地对峙着,眼眶里流进冰凉的雨水,再滚落出来时有些不能与外人言说的咸涩味道。
吴越红着眼眶,沙哑地,却无比坚决地对韩今宵说了最后一句决断。
“你想过去可以,把老子也一枪点了,然后踩着老子的尸体过去,囚车就在那里。”
、命悬一线
囚车就在那里,被武装警察们严守戒备着。
吴越就在面前,持着枪却没有扣下扳机。
大雨还在哗哗地下着,成了这个沉默的世界最后的声音
哗。哗。
“韩哥”不远处忽然传来一个青年的喊叫,几乎是与此同时,韩今宵在滂沱的雨声中捕捉到了一丝尖利的子弹嗖声。
子弹不是从坡下警察们那里射来的,而是从山上,更高更陡的地方俯冲,快得几乎不给人任何反应的时间子弹直冲吴越袭来
“趴下”
电光火石韩今宵只来得及一把拽住吴越的肩膀,把人往怀里一带以血肉之臂护住吴越的脑颅而吴越则猛地扑下去,整个压在韩今宵身上
两人重重跌在泥泞的雨水里,那子弹几乎是擦着吴越的头皮飞过去,削在旁边的一颗歪脖子树上,打出个狭隘的小洞窟窿。
“有伏击”
耳边有人嘶吼起来,“有伏击”
韩今宵和吴越还倒在雨水里,维持着临危时两人最诚实的反应,韩今宵被吴越死死扑在身下,按死在泥泞里。韩今宵狠狠把吴越的头按在胸口,宽大的手掌盖着他的侧脸,手臂护着怀里的人
两人只是一眼对视,猛地起身,默契的不需要任何一句话,找掩体。
掩体是一块突起的大石,韩今宵刚才打埋伏时藏身的那一块,他把吴越拉过去,湿透的衣服贴着冰凉的石身。
吴越低声喘着气“谁的人”
“不知道。”
“妈的,真成”吴越狠狠抹一把脸上的泥浆,“你老子是哪路神仙他受个审什么妖魔鬼怪都他妈出来拦道”
韩今宵的视线从侧面扫出去,那制高点里吐出一个个举着枪支或潜行或游移的丘八。
那批来路不明的第三批人。
韩今宵低沉地问吴越“不是你们的人”
“你见过自己人打自己人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