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明睿一愣“好吧,我明天再过来。”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小宝摇着头。
“我知道,但是你不能这样,我没有地方去。”谢明睿把脸埋进掌心,手足失措像个迷路的小孩。“没有别的地方了,我不知道还能去哪里找他……”
他的声音干涩颤抖,掌心渐渐湿透。
“听我说,阿悦不在这里。”小宝犹豫着圈住他的肩膀。
“他在哪里?”
“跟我过来。”
谢明睿顺从地任由对方引导方向。他们离开人声芜杂的大厅,穿过狭窄的廊道,噪音在厚墙阻绝下变得模煳。楼道只能让一人通过,小宝对谢明睿说了几句话,独自停在楼梯顶端,目送他下楼。
冷冽的新鲜空气迎面而来。
夜色渐深,酒吧再半个小时就要打烊。隔天是周间日,应酬的上班族大多都已经散场休息,只剩几个散客零落坐在店内。
店内装潢使用大量棕黑色调搭配澄黄灯光。角落一架钢琴每天由琴师搭配驻唱歌手表演两个小时,演奏时段过去后,便由节奏轻快的新爵士音乐取而代之,整体氛围营造得温暖舒适。
吧台后方的木质酒柜里,成排玻璃瓶在吊灯下闪烁。吧台前方,一个女孩子支着手臂趴在桌面上,抬脸向酒保攀谈。女孩醉得很厉害,看穿着还是学生,画着时下流行的妆容,眼妆有点煳,话都快说不清楚还嚷壤着追酒。
她已经坐在这里一整晚,翻来复去说着同一个故事。
因为无聊所以在网路上认识了一个男生,两个人互传讯息聊天,分享生活中的琐事,到了某个合适的时间点见了面,然后理所当然发展出肉体关系。在那之后,双方开始产生严重分歧。
“要是知道他有女朋友,我根本不可能花那么多时间在他身上。就是个烂咖,到处玩的那种,根本不值得我去理他。”
酒保穿着一丝不苟的马甲衬衫三件套,擦着杯子静静点头。
“不管他了,不想管他。”女孩皱眉,“再给我一杯特调。”
“很晚啰,明天上课会迟到。”
“我才没差。”
“妳一个女孩子这么晚在外面不安全。”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笨?”女孩突然问,带着那种快爆炸的哭腔。
“我怎么会这样觉得呢?”酒保在摇杯中放入冰块、苏打水、浓缩果汁还有一点点基酒,摇晃起来发出清脆响亮的声音。
“我不是笨是什么?明明知道他没有要跟我在一起还是跟他上床,整天都在想他,明知道是不可能的事情。”
色彩明艳的酒液流入马丁尼杯,加入碎冰和水果切片。酒保把玻璃杯放在女孩面前。
“妳觉得我看起来笨吗?”他问。
“啊?”女孩没反应过来。
“说不笨这杯就算我请妳。”
“哦……不笨。”
“对嘛。”酒保笑了起来,脸颊上出现浅浅的酒窝。“所以妳也不笨,妳会好起来的,相信我。喝完就赶快回家吧,不然很让人担心耶。”
女孩临走前在门口停顿了一下,转头说谢谢。门框上悬挂的风铃轻柔地摇晃。
室内安静下来,剩下外场侍应擦桌子洗地搬椅子的响动。半小时候,服务生也打卡下班了。
酒保一个人站在吧台后方擦拭台面杯盘还有高矮胖瘦各异的酒瓶,这间店是他的家,他打扫不光只是应付工作,还有点享受这种一个人独处的时光。
一个人的时候会想起各式各样的回忆,难受的都随时间逐渐淡去,幸福的则会偶尔不经意想起来,让人忍不住露出微笑。
风铃又晃了一下,有人进门,酒保头也不抬“东西忘了带吗?”
外场服务生是新人,个性大喇喇,一天到晚忘东忘西,光是为了拿车钥匙跟手机可以来回跑好几趟,来的想必是他。
正要催他拿了东西快点走,对方轻咳一声,酒保的动作霎时僵住了。
来人并没有去员工更衣室,而是迳自走向吧台。
脚步停在跟前,他没有抬头,害怕抬头看见真相会失望。他认得这个声音,即使隔了这么久也认得出来,而且非常想念,可是万一他错了呢?又一次期待落空,印证他渴望的只是不切实际的妄想。
他对女孩说了谎。他一直都很笨,一直都没有好起来。
不敢抬头,对方就站在吧台对面。他感觉一只手伸过来,按住他的后脑勺将他往前带,额头落下湿润柔软的触感。
熟悉的气息充斥感官,还有一个小心翼翼、百般珍视的吻。
心脏飞快跳动,血液奔涌,就像过去的每一次一样,如此真实。他闭上眼睛,吐出的字句如同叹息。
“谢明睿。”
第十五章
谢明睿几乎是用拖的把张之悦拉出吧台,用力拥紧。他身上还带着外头的寒意,微凉的双唇贴着对方耳际。
“我想清楚了,真的……”他低声说,沙哑的声线撩拨着鼓膜。“所以你不要再躲我了好吗?原谅我好不好?”
张之悦听见了他的话,但还没意识到话中涵义。他整个人心神恍惚,不太确定这场突如其来的重逢是怎么发生的。他也曾经做梦梦见谢明睿,醒来后深刻体会那种宁愿待在虚幻世界也不愿面对现实的空虚,开始可以理解顾客买醉的心情。
他带着这样的心情,侧过头嗅闻对方身上洗衣精和肥皂溷合的香味,手上衣物柔软的触感底下包复着修长结实的身体,颈边感觉到温热的鼻息。这些都是真的,再再确认之后,他的每一根神经都为此而悸动,胸腔胀满酸涩的泪意。
“我好想你。”他抓着谢明睿的腰,闷声抱怨。
回应他的是带着咸味的亲吻。
“是我的错,”谢明睿低声说,“我应该早点弄清楚,是我不对。你不要一点消息都没有,我受不了这样……”
他抬头舔掉对方脸上的泪水,拉开距离,看见谢明睿通红的双眼。
谢明睿不该流泪,他也是,毕竟这是他一直以来所期盼的不是吗?
虽然不断告诫自己不要再抱有希望,但是当对方真实出现在眼前的时候,一早筑起的防备立即溃不成军。跌跌撞撞又回到了原点。谢明睿说什么他都不在意,不用揣度或猜疑。
他太贪恋手里的温度,只问当下,不计来日。
风铃柔软的声音响起,两人都沉浸在对方的存在当中,完全没有察觉。
呆立在门口的侍应生就这样目睹自己店里的酒保被另一个男人压在吧台上吻得热火朝天,衬衫上面几排扣子全拆开了,一只手从凌乱的制服下摆探入,撩起的衣料底下可以看见腰部光滑的肌肤。
男人另一只手试图解下调酒师的黑色长围裙,但一时打不开绑带,只能转往双腿之间摸索。
酒保仰起头,咬着嘴唇,但仍漏出断续暧昧的音调。
受到冲击的服务生意识到自己不能再继续犹豫下去了,否则场景只会更加冲击。
打或逃全在一念之间,他鼓起勇气。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什么都没看到我手机忘在厕所我马上进去马上出来立刻消失请你们不要介意。”
“靠……”谢明睿一个激灵,直接把张之悦腰上的围裙扯了下来。
张之悦喘着气,咬牙转向门口。
“陈凯威你下次东西再忘在店里我直接捡起来丢马桶!”
“副店我错了!要是早知道你在……呃,在忙,我绝对不敢来打扰啊啊啊!”
被两对目光锁定的陈凯威一熘烟冲进厕所,抓起那支用生命寻获的手机。明知道此刻最好的策略是保持安静,好奇心仍驱使他探出头来。
“对了副店,这位帅哥谁啊你要不要介绍一下?”
张之悦捏紧自己领口,深深吸气,感觉血压骤增。
他强忍住拿空酒瓶砸过去的冲动“这我高中同学--嘶……”
脖子上多了一个牙印。
始作俑者撇着嘴补充“同班同学。”
被天兵工读生这样一搅局,原本再热血上脑也很难继续亲热下去。
张之悦收拾了吧台,拉下铁门,把谢明睿领进员工休息室。最里面有个双层床架,墙上贴满了各式各样的海报、酒谱和备忘,书桌桌面则摆了一台笔电。
“你住在这里?”休息室空间虽然小,整理过后条件倒不输学生宿舍。
张之悦耸肩“省房租,顺便顾店。”
住在店里有什么临时状况都可以支持,店长也图方便。本来酒吧里没有副店长这个职位,但是张之悦的资历比多数员工都还久,又经常协助处理大小事务,其它职员久而久之就习惯这样昵称。
“你放暑假?学校会不会很忙?”
问着无关紧要的琐事,刻意忽略断绝音讯一年多的事实。张之悦其实原本想问谢明睿是怎么找到他的,但转念想想,还能怎么找呢?他们之间的联系也就只有那些人事物。高中毕业后,谢明睿的生活对他来说已经是另一个世界了。
“大学生都那样,打球、参加服务队什么的。”谢明睿话一出口才想起来张之悦没上大学,“上课内容跟高中类似,有点无聊,不像你在这边工作,应该满有趣的。”
张之悦笑了笑,不置可否。
“什么时候回去啊?”
“九月中开学前才回台北。”
“噢,我是说今天。”他朝墙上的钟面比划一下,“现在很晚了,太晚回去没关系吗?”
“我想在这里过夜,可以吗?”谢明睿被突如其来的生份弄得措手不及,端详对方表情斟酌着问。
“当然,”张之悦眉开眼笑,“要洗澡吗?衣服可以穿我的,我去拿牙刷和毛巾给你。”
店里没有宽敞的浴室,只有小淋浴间。
谢明睿迅速冲完澡,回到休息室时,张之悦正在整理床铺。
“你要睡上铺还是下铺?”
“都行。”谢明睿擦着头发来到他身后,“不一起睡吗?”
“好啊。”张之悦顺势把上铺的枕头棉被往下搬。谢明睿凑过去搂他,他温顺地任其动作。
“你不问我为什么过来?”
“你为什么过来?”
“我想跟你在一起。”
“好。”
没有条件,没有要求,没有任何疑问。张之悦毫不犹疑地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