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人年纪很大，可能得有七八十岁，一手拄着根树枝削成的光溜溜的木棍，瘦瘦的身体佝偻着，满脸皱纹，头发已经全白了。
老人身上的衣服很旧，但是朴素干净，白发也梳理的整整齐齐，看上去倒是显得斯斯文文的。
他的神情有一些局促，一直在旁边看着，直到看到沈潜他们已经抬腿离开的时候，才轻声开口说“不好意思，那个”
这个地方是爬山的，即使不是假期来来往往人也不少，很有些吵闹。老人清癯的身影和微弱的声音很轻易的就被埋没在了周围人的说笑和小孩子的尖叫声中。
唯有走在队伍最后面的沈潜听清了这一句若有似无的话。他停下脚步，回过头问道“大爷，什么事”
老人原本已经有些沮丧的垂下了头，听到这句问话又抬了起来。他看看沈潜，指了下电线杆的车，眼中有些期待和羞愧共存的复杂神色“那个，你们有喝完的空瓶子吗”
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众人都是一愣，随即了然原来是位拾荒者。
这么大年纪还要以拾荒为生，实在是有点可怜了。反应过来之后，电线杆忙说道“有的有的，我给您拿。”说着就紧走几步去开车门，拿瓶子。
电线杆其实从一开始就注意到这位悄悄凑过来看他们的老人家了。只不过对方虽然举止略有些古怪，但长得一副知识分子的模样，倒是不像什么坏人，他便没有太在意。
话说回来，这老人乍一看也不太像专业的拾荒者。他手中既没有别的战利品，也没有工具，不知道是因为刚开始的缘故，还是竞争不过别人真的一上午都一无所获。
电线杆翻了一下车里的袋子，把两个喝空了的瓶子递给他，又从座椅下的矿泉水箱子里拿出两个半瓶水的“这个您要是”
“不用不用。”老人两只手接了空瓶，有些慌张的连连摆手，“有水的就先不用了。这个你们喝完了再给我就行，别浪费了。”
电线杆点了下头，说道“可是我们要上山了，可能很晚才能下来。那时候”
“没关系的。”面前的小伙子态度温和，老人的神色看上去稍微轻松了一些，“我今天应该一直都在这附近的。等你们回来我再过来。”
电线杆应了“好。那我把瓶子都给您带回来。大爷我们就先上山去了。”
老人笑了一下，把两个瓶子换到一只手，冲他和不远处的几人分别摆摆手“那谢谢小伙子了。你们好好玩，再见。”
电线杆也笑着挥手“大爷再见”
沈潜他们本就没走出多远，虽然听不清电线杆跟老大爷在车前说了什么，但都看到了老人最后跟他们告别的手势。
几人也向老人挥手致意。
看着老人家慢慢的从灰色外套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叠的整整齐齐的塑料袋展开，将那两个空瓶子放进去提在手中，他们才转身，继续上山了。
几人要爬的这座山风景秀丽迷人，海拔却并不高，或者说，很低。
哪怕他们带了个一岁的小孩子，而这个小孩子一会儿要妈妈抱，一会儿要坐爸爸肩膀，还时不时要下地晃晃悠悠自己走，要吃奶要喝水要换纸尿裤几人还是在中午之前就轻轻松松的爬到了山顶。
即使是这样矮的山头，站在上面看到的风景也是和平地大为不同的。
脚下是泛黄的枯草和落叶织就的厚厚绒毯，身边是一棵一棵姿态各异的粗壮树干。深秋的天空蔚蓝高远，清澈的小溪流像是一条玉带蜿蜒穿梭在群山之间，在阳光下熠熠闪光。远处的山脉连绵起伏，原本浓绿的茂密树林在秋霜中纷纷变成了斑斓的彩色，生动的诠释着什么是“万山红遍，层林尽染”。
面对着山顶的美景，木头的自拍狂魔女朋友再次熟练的掏出自拍杆，拉着木头摆出各种稀奇古怪的姿势和表情，热爱摄影的猴子也从背包里拿出了相机，眯着眼睛一副专业的架势到处寻找拍摄角度。
沈潜稳了稳肩膀上的小琦琦，笑着问电线杆夫妇“你们要不要也在这拍个全家福”
午饭是在山顶解决的，野炊。
这上面有不少餐饮住宿店家，经营着类似于“农家乐”的生意。电线杆提前预约了一家，在那儿借用了一堆餐具厨具，买了很多食材，又在店主的建议下选择了一处野炊地点。
几个大人都是会做饭的，不过擅长的方向有所不同，因此午餐虽然基本上都是方便易做的，种类也是非常丰富。不仅有烧烤这种野炊标配，有饭有炒菜，有新鲜的蘑菇汤，甚至还煮了一锅饺子。
烟火气息袅袅上升，气氛非常轻松愉快。
沈潜倒还好，烟熏火燎中烧烤依然英俊的不得了，吃起饺子来也沉稳优雅，始终没有崩了他男神一般的人设。木头和女朋友大概还处在需要顾及在彼此面前形象的阶段，也相对矜持。最夸张的是猴子和电线杆，两个已婚男人已然放弃了治疗，一边吃一边打闹，互相抢食物，简直活脱脱幼稚了二十岁。电线杆老婆抱着小琦琦一脸嫌弃的离他们俩远远的，慢条斯理吃着东西，完全不想理会这两个突然弱智的家伙。
吃完饭坐在草地上休息的时候，沈潜拿出手机刷了下微信，发现今天的朋友圈格外热闹。猴子和电线杆从他们早上出发开始就分别发了状态，之后也是一路贴图，到中午吃饭，更是连发九宫格。就连不怎么爱用微信的木头，一上午都发了好几条状态。
想了想，沈潜也从手机里挑了两张美景和美食的照片发上去，还配了文字愉快的一天。
这条状态下迅速热闹起来，点赞的，问候的，羡慕的，聊天的，单纯舔男神的评论飞快地拉了一长串。
然而，那个几乎加了沈潜微信上所有熟人、活跃在每一条跟他相关的状态下的家伙，这次不知是忙的没空看手机还是怎么的，却始终一言未发。
几分钟后，沈潜再一刷新，朋友圈却突然出现了一条新状态。
看到那张图片，纵使沉稳淡然如沈潜，也差点儿忍不住笑出声。
几乎加了沈潜微信上所有熟人、活跃在每一条跟他相关的状态下的秦子熠同学，从这天早上就不太愉快。
或者说，其实他已经不愉快很久了，而这种情绪从今天早上开始，进化成了格外不愉快。
那个跟潜哥同床共枕过的叫猴子的小妖精，一大早就开始发朋友圈，炫耀他要跟潜哥一起出去玩，后来更是频频发图挑衅。
更可气的是，潜哥自己居然也发了状态，还说是什么愉快的一天。
自己在外面浪不回来给我庆祝生日就罢了，还跟别的男人愉快，真是岂有此理
不就是出去玩吗就好像谁不会玩似的
昨天就被他潜哥气的摔了竹马手机的小秦爷出离愤怒了，狠狠拍了下办公桌，一个内线电话叫来了他的生活助理“会s吗”
助理姑娘已经习惯了老板的脾气，面对着方圆十米生人勿近暴戾气场的boss，依然温温柔柔的回答“会的。”
“那好。”秦子熠很有气势的冷着脸吩咐，“找一张在国外度假的照片，把我上去要别人一看就会狠狠羡慕我的那种”
见多识广又精明干练的生活助理姑娘对老板突如其来的要求丝毫不以为怪，没有多问，并十分迅速的予以执行，几分钟后，便s了一张蓝天碧海沙滩上、美女如云环绕中的小秦爷的图片出来了。
因为加班并不能真的出去玩的秦子熠同学表示很满意。
对，就是这样我也出去玩了我还跟一群异国风情的大胸美女玩就问你怕不怕
他选中了那张图片，点击分享到朋友圈，发送。
然后就一脸胸有成竹的坐着，等待沈潜的反应。
然而一分钟过去了，两分钟过去了，三分钟过去了十分钟过去了那人还是没有反应。
不是刚刚还在回复朋友圈评论吗，他到底看没看见这条
不艾特他他就不知道刷新一下吗
反复退出重进和下拉刷新中，秦子熠终于在消息提示中刷到了属于对方的头像。
沈潜给他点了一个赞。
自己跟一群美女度假玩耍的照片，对方不仅完全没过问没追究，居然还点了一个赞
点了一个赞
真是好气哦
秦子熠忍不住噼里啪啦打字你什么意思
这回沈潜倒回的挺快你不热吗
秦子熠什么意思
沈潜图片
还是发朋友圈的那张和美女度假的s图，不同的是自己身上的衣服被红圈重点圈出来了。
只见雪白沙滩上，如火骄阳下，自己身着厚重的秋季呢子大衣，站在一群穿着清凉的比基尼美女之中，宛如一个智障。
秦子熠“”
生活助理这个月的奖金没有了
然而他还是十分坚定的打字我一点儿都不热
沈潜不热就好。
沈潜小脑残。摸摸头gif
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野炊和短暂的休息过后，众人起身收拾残局，将剩余的食物和制造的垃圾分别打包，并把租借来的厨具和餐具一一清洗干净。
因为电线杆应了那位拾荒老人的事情，他们特意把所有的空矿泉水瓶和饮料瓶装在一起单独打了个包。然后回了一趟预约的农家院，归还厨具餐具、处理垃圾顺便将装有食物和瓶子的几个袋子暂时寄存在那里。
之后便又回到山林之间，欣赏风景、拍照游玩。
虽然这座山不算高，没有险峻奇峰可攀援，但观赏性还是很强的。尤其在深秋这个时节，湖光山色，幽美如画，几乎是一步一景。
难得聚在一起的几个好朋友彻底玩了个痛快，天快黑时才回农家院取了东西下山。
下山的时候他们走的是另外一条路，比上山多花了一点儿功夫，不过还是没用多久就抵达了山脚。
琦琦到底还小，兴奋的玩了一天早就困了，被电线杆的老婆用保暖的小毯子裹着抱在怀里，下山走到一半就开始呼呼大睡。
虽然天还没有完全黑透，但这个季节温差比较大，太阳一落山温度就迅速下降了，飒飒秋风吹在人身上，带来有些刺骨的寒意。
电线杆在之前遇到拾荒老人的地方看了一圈，没有找到人，想了想，说“我先去把车开过来，你们坐车里等吧。这风太冷了。”
众人自然是没有异议。
他们几个大人都是火力旺盛的年轻人，冷一点热一点都没有关系，琦琦这个小家伙却不行。
于是几人都停在那里，一边四下寻找那位老人的身影，一边等着电线杆开车过来。
天有些黑，路上也还有来往穿梭的行人，电线杆车开的很慢。就在他快要到达朋友和家人身边的时候，从旁边突然冒出一个人来。
那人明显是冲着电线杆的车去的，却在走到距离那辆suv还有几米远的地方时，突然动作一顿，慢慢倒下了。
开车的电线杆被吓了一大跳，目睹这一切发生的其他人也都一愣，不时有人经过的小广场仿佛瞬间凝固了一下。
猴子看着那边，瞠目结舌的说“碰瓷儿”
“不对。”沈潜看着倒在地上的身影，大步走了过去。
可是有一个人比他动作更快。
出于一名医生的直觉，电线杆老婆看到那一幕的第一反应就是那人可能是发病了。
她怀里还抱着熟睡的女儿，完全顾不上解释什么，娇小的身影就已经像风一般冲了过去。
电线杆也停车下来了。他老婆把孩子往他怀里一塞，飞快地蹲下身，在地上那人的肩膀拍了拍“大爷，大爷能听见吗大爷”
随后赶过来的几人这才注意到，地上躺着的，正是早上那位拾荒老人。
老人躺在地上，身体随着她拍打的动作微微的晃动，却给不出任何回应，已然是昏迷了。
电线杆老婆迅速检查了一下老人的呼吸和脉搏，抬头简洁有力的吩咐了一句“打120。”同时已经小心将老人放平，跪在他身边开始了胸外按压，随后就是人工呼吸。
一系列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在大多数围观群众还完全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时候，电线杆的老婆陈医生已经及时对这位心搏骤停的老人采取了初步的急救措施。
琦琦突然被妈妈的大动作惊醒，又困又怕，半梦半醒的哭了起来，电线杆一面看老婆忙碌，一面焦头烂额的哄女儿。
沈潜拨打了120急救电话，说明了这里的情况。他自知不是专业人士，也就没有去浪费那宝贵的最初几分钟，只站在一旁关切的看着。
然而心肺复苏术看似简单，却是个相当需要体力的事情。几分钟之后地上的老人仍然没有恢复心跳和呼吸，女儿也越哭越厉害，电线杆老婆体力不足，心中又焦急，大冷天额头上慢慢沁出汗珠来。
就在这时，她听到身边一声温柔而坚定不容置疑的声音“我来。你去看看琦琦。”
却是她老公的好友沈潜，过来接手了之后的急救工作。
他的动作也许没有专业的医生熟练，但准确而有力，显然也是经受过训练的，比起此刻状态下降的自己和其他情况不明的围观群众，已经是当下最好的选择了。
电线杆老婆松了一口气，从电线杆手中接过哭闹的女儿，轻轻拍打着哄了起来。
琦琦的哭声渐渐停住了。在一片压抑的寂静中，终于传来了一声一声急促的救护车鸣笛。
那平常听来有些刺耳的声音在此刻简直宛如天籁。一直跟着紧张不已的现场群众们顿时发出一阵放松的呼喊，还有人冲着救护车的方向大力挥手示意起来。
老人被医护人员抬上了救护车，送往附近的医院急救。
周围没有人认识这位老人的亲属，老人身上也没有任何能证明身份的东西。电线杆疑心是自己的承诺让老人在寒风中久等才会晕倒，心有愧疚想要承担责任，可琦琦还那么小，显然并不适宜深夜还要来回奔波。于是最后，是沈潜和猴子二人代替电线杆去了医院，照看那位老人。
因着电线杆老婆陈医生和沈潜的急救措施及时正确，拾荒老人的状况虽然凶险，最终还是被成功抢救回来，脱离了生命危险。
听到这个消息，一直等候在急救室外面的猴子和沈潜终于长长松了一口气，然后立刻把这个消息传达给了在家里焦灼等待的电线杆夫妻俩和回了酒店仍时时关注着进展的木头两人。
在老人恢复意识的间隙，医院的工作人员从他嘴里问出了几个名字和电话号码，总算联系到了他的亲人。
但因为老人唯一的儿子远在帝都那个沈潜高铁转飞机还走了一天的城市，匆忙之间又买不到近两天的飞机和高铁票，只能连夜乘坐最近一班普通火车赶回来，最快也要第二天下午才能到。
电线杆和老婆把熟睡的女儿送到了奶奶家，也紧跟着赶到了医院。
然而这家医院管理非常严格，不允许家属陪床。拾荒老人从急救室转入普通病房后，都还没来得及说上几句话，电线杆夫妻俩连同沈潜和猴子几人，就一起被“请”出了病房。
四人商量了一下，决定第二天一早再过来探望老人。
于是当下夫妻俩就开车回了家，沈潜和猴子也打车回了酒店。
夜已经很深了，猴子躺在酒店的大床上，想着这一整天发生的事情，有些睡不着。
感觉到沈潜也还没睡着，猴子就小声喊道“潜哥，潜哥。”
身边的男人轻声应了一句“嗯”
“潜哥你说，那位老大爷自己在医院不会有事吧”猴子问。
“医生说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沈潜说，“也不是自己，那么多医护人员呢。”
“说的也对。“猴子点点头，想了想，又说，“那会儿我看你对老大爷做那个，”他比了个按压自己胸口的姿势，“按心脏的动作，是叫胸外按压吧，看着好专业。我都不知道你还会这个。以前没听你说过啊。”
沈潜说“以前不会。就去年才学的。”
“你怎么还想起学这个了啊”猴子纳闷地问。
这回轮到沈潜思考了几秒钟，才回答道“是秦子熠叫了家庭医生来家里教他。我就顺便学了下。”
猴子又问“你的小朋友他怎么会想学这个的啊”
沈潜在黑暗里低声笑了下“可能是怕我突然死了吧。”
猴子“”
这句话听上去似乎哪里不太对劲。
想起这两人还在闹分手的事情，想起自己听到的那些惊天大咪咪，猴子有问题也不敢多问了，立刻默默闭上眼睛，假装自己睡着了。
沈潜的回忆却被猴子的话掀起了一角，那段时间的种种画面就在眼前徐徐展开了。
秦子熠到底为什么去学心肺复苏的呢
猴子可能觉得沈潜的回答是对秦子熠不满，是赌气，是调侃。可实际上，那句话却是最接近现实的答案。
当初的秦子熠，还真是因为他身体不好，担心他有个三长两短来不及去医院，才亲自去学习各种急救知识的。
那时候的他们是相处十分融洽的床伴，拥有过很多和谐到堪称荒淫的时光。他们日日夜夜在一起，床上花样百出浪出天际，床下相敬如宾互不干涉。
只不过，不知从何时开始，两人之间的关系就变了质，越了界。那份多出来的感情，反而成为了彼此的枷锁和束缚。
第二天一早，酒店里的四人一起去医院探望那位拾荒老人。
电线杆夫妻俩到的比他们还早，已经在病房里和主治医师说上话了。因为电线杆老婆也是医生的缘故，两个同行谈话很顺利，聊着聊着就用起了各种专业名词，直把电线杆听得一愣一愣的。
看到沈潜他们进来，电线杆赶紧趁机打断“潜哥猴子木头你们都过来啦。”
那名男医生回头一看，和颜悦色的表情瞬间一收，严肃道“来这么多人干什么看完了都赶紧回去。留一个就行，不要都挤在这给我碍事。”
电线杆
什么人哦主治医师好了不起吗主治医师就可以随便勾搭我媳妇儿吗
因为这龟毛医生的要求，探视过老人之后，除了电线杆老婆要去上班、木头陪女朋友去见本地基友之外，剩下的三个人商量好轮流在医院陪护，直到老人远在帝都的唯一的家属到来。
心怀内疚的电线杆同学当即责无旁贷的占据了第一陪护的位置，其他人便陆续离开了医院。
沈潜是在下午三点再次来到医院的。
到达的时候老人还在昏睡，他便坐在一旁的陪护椅上，安静的关注着老人的状况。
到了五点多的时候，老人还没有醒，病房的门却突然被敲了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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