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如果我还能再画画的话。”石冬冬最后转过身来,对他扬起了嘴角。
作者有话要说
tobntued
第67章 终章上
终章上
乔昊如常日一样上班,没想过请假,也无法请假。医院仍如菜场一样热闹,门诊人满为患,住院部的走廊上布满加床。
下班,他便去母亲的病房里照顾她,事情不多,只是帮她倒倒茶、削削水果,闲下来就在她旁边看书,考主治的书。
石冬冬出院那天,他如约没有去送别,一整天他都跟着主任在病房转着。
父母在他面前变得小心翼翼的,好像犯错的不是他而是他们,连乔旻都收敛许多,表现得像个温柔懂事的大姐,时不时给在病房里看护母亲的他送点加餐,还是“自己做的”。
然后,终于母亲也出院了。
“我们谈谈。”回到家里,父亲难得拉住了他。
“你现在什么想法”从小住到大的房间里,乔父关上了门。
“好好考主治,明年要升住院总了”
“我指的不是这个。”
“到时候一周要上六天二十四小时的班,其他的事,没时间去想。”乔昊低下头,不太敢看父亲的眼睛。但同为医生,他觉得自己的回答还是很实在的。
“你真的不觉得过和大多数人一样的生活是一种幸福吗”乔父说这话时摇着头,显然已经对乔昊的答案不抱期望。
“觉得不仅是幸福,也是种幸运。”
“那么你以后也不准备过正常人的日子了吗”
“我一直在正常过日子。”
“所以我们不用担心你,是吗”
乔父端起了自己的茶杯,抿了一口,略微苦涩。
“爸,你放心”乔昊站得笔直,“我会好好过日子,一直待在医院里的人,怎么可能不好好珍惜着过日子呢”
乔父点了点头,不再多说什么。儿子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他自问从小到大并未给他异于他人的环境与对待,也许一切都是天生这个儿子一直以来都是他们夫妇的骄傲,无论是求学期间中考高考一路顺利过关,还是工作之后子承父业做了医生,他健康而独立,是比大女儿更让人省心的孩子。
也许,孩子应得到的关爱也是守恒的,小时候费心得少,如今便要多伤神些。乔父看着眼前的儿子,终究只能妥协地点了点头。
“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医院的工作是很辛苦的,要多休息。”他语重心长,算是给这场谈话划上个终点。
乔昊的家人们相信时间是最好的疗伤良药,关于那个不知所踪的石冬冬他们始终缄口不提,好像他从来没出现在乔昊的公寓里与他母亲一起共做晚餐,从来没有出现在乔旻的南音乐团看他们的演出一样那个清秀开朗的男孩,与他们的生活从不曾有交集,以后,也不会。
而乔昊,似乎也在接受着石冬冬的离开。换作是一场普通的恋爱,大概也不过就是这样的三四个月吧,其中一方因前途而远赴海外,距离渐渐产生生分,两人从此慢慢彼此淡忘。他与石冬冬,甚至都未曾开始。这样安慰着自己的时候,通常是乔昊因为工作忙得五心烦躁,连对世界都开始仇视时。
除此之外,他根本就不能去想那个人的哪怕一点点。
医院里好像到处都是那人的影子,戴一顶灰色的毛线帽,因为气力有限而靠着墙,闲闲散散地看着他。乔昊上夜班时总会有这样的幻觉,那人真的还和从前一样,就在值班室门口,被发现时目中无人地笑笑。只是乔昊的脑中,那张面孔已经越来越模糊。
手机里只有一张石冬冬的照片,是去看演唱会时,拍台上的王菲而顺手拍下的身边人,台上的女神正全神演绎春花开蝴蝶来,而台下的男孩一张侧脸,专注又认真。
只能从这张侧脸里去回忆那人的样子。
每天下班,乔昊骑着自行车,会特意绕个圈子从医院的正门离开。刻意不从更近一些的后门回家,是因为那里有片小花园,花园里有条长椅,他与那个人的重逢就是在那里。事到如今,他在值班室里上夜班时,迷迷糊糊的梦中还是会常常看到那条长椅,和长椅上坐着的人。那人又长出了浓密的黑头发,那人穿着雪白的衬衫,那人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一直在看着他,也不说话,只是等他也朝他看过去
日子就这样流逝,一年转眼过去。
又是春天,医院的花园恢复了春意,乔昊不再刻意绕道正门,只是,花园的小长椅上还是从来没有出现印象中的那个身影。
熟悉的人倒是碰到了几个。一次,是在下班时乔昊看见了在花园里徘徊的一个老妇人,尽管头发已经全白,但他还是一眼认出了她是光头的母亲。那是那么久以来,他第一次遇到与石冬冬有关的人。
“大妈,还记得我吗”他推着自行车追了过去,说出的这句话仿佛拯救了一直沉迷在梦里的自己,是的,过去的那么长的一段时间,并不只是他的一场迷梦般的自我欺骗。
妇人转过头来,眼中慢慢凝聚出光,“啊,你是小刚病房里那个石冬冬的朋友,是个大夫对吧”
乔昊深深吸了口气,多久了,他从别人口中听到了那个名字。
“是的,是我,我叫乔昊,您现在怎么样,身体好些了吗”
“还是老样子,总咳嗽,咳得小刚都嫌我吵。”老人低下头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小刚”乔昊想起了光头的大名,似乎是叫袁刚。一想起袁刚,他便想到那天,石冬冬抱着他,哭着不停追问“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样”的情景。怀里那个实实在在的人,因虚弱害怕而抖个不停,他记得他深深`吻了他,然后他慢慢安静下来。
思绪一眨眼便飘开老远,乔昊回过神来,勉强准备和老妇人道个别,却发现对方还在絮絮不停。
“我来帮小刚拿药,他的药都吃完了,不给他拿药,他就在那儿念叨我,唉,真是没办法。”
“大妈”乔昊的心不由沉了沉,只得顺着老人的话说,“袁刚他好些了吗”
“好很多了,现在头都不怎么疼了。就是他脾气不好,又老大不小没个正经工作,所以总在家哼哼,不过谁让他是病人不跟你多说了,我再不回去,他又得嚷了。”
乔昊看着老妇人离去的背影,再次怀疑自己仍是在梦中。
第二个人是莫莉,确切地说,是对方约他在这里见面告诉他自己考研成功的好消息。
“昨天拿到的结果,其实也并不是十分理想,是调剂的学校和专业。”莫莉穿着件嫩绿色的套头衫,和树梢新发的绿芽撞了色,那整个人仍是和从前一样,健康有生机。
不过,乔昊发现,她也成熟许多。
“九月,我应该就要去新的学校报到了,不在这座城市”莫莉说着,抬头看向他,“乔老师,谢谢你。”
“是我该恭喜你,其实你没什么好谢我的。”
“如果不是你,我应该也下定不了决心考研,如果不是你,后来,我应该也不会那么专心地去复习”莫莉欲言又止,不再像过去那样大大咧咧,没心没肺地想到什么说什么。
“还是学临床吧确定方向了吗”人来人往的小花园,乔昊试图寻找话题,让他们看来只是普通朋友见面时的闲聊。
“肿瘤学。”莫莉回答着,看了一眼乔昊。
“嗯,这个方向不错,比较容易出成果。”乔昊笑笑,装作若无其事。
“之前一直想报内科的,但是最后还是选了肿瘤,”女孩低下头,抿了抿唇,“石冬冬的病情,是我告诉他的,乔老师,对不起我错了。”
乔昊没有说话,他不知该说什么,关于这个道歉,他并没有资格接受或原谅。
“他现在怎么样了”莫莉犹豫着问出口。
乔昊摇了摇头,“不知道”
“你们后来,没有再联系吗”
乔昊仍然只是摇头。
“那天,他从肿瘤科出院,我跟在主任们后面去送了他,我以为你也会去”莫莉始终低着头,坐在长椅上,一双放在膝盖上的手绞到了一起。
乔昊忽然很想立刻结束这场谈话,如果那人这时回来,看到长椅上的他们,会不会误会
可是,他又很想听莫莉说下去。
“他很虚弱,可还是坚持着自己走路,有个阿姨扶着他,石老先生走在他旁边。他们跟主任道别时,我听到说第二天的飞机就要飞美国主任叮嘱石冬冬一定要注意休息,说长途飞行是很辛苦的所以,他是去了美国做手术对吗”
乔昊摇头,手术或手术的结果,他都一无所知。
“他最后对我笑了一下。那笑让我觉得很难过,像是,在道别可我明明曾经那样对他。乔老师,你真的没有他的消息吗”莫莉吸了口气,悲伤地看向乔昊。
“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吧。”乔昊勉强开口,手已经在身侧握紧了拳头。
“可是你们”女孩的眼中充满了疑惑,想要追问,却终于还是闭了嘴。身边的人已经站了起来,向她伸出了手。
“学业顺利,在陌生的城市好好照顾自己”
“希望你也可以早日得到那个人的消息。”莫莉在心里道。
五月,乔旻把自己嫁了出去。有天在饭桌上她猝不及防地突然宣布了婚讯,把父母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乔昊却觉得这很符合乔旻的作风,同时也感到如释重负这个家的两个孩子终究不像大人们想得那么不堪,还有一个是家庭圆满的。
新任姐夫不搞艺术,是个略微发福的中年商人,对乔旻用尽真心,婚礼排场很大,全然不像二婚,新娘穿着纯白婚纱,神情也幸福得像个少女。
乔昊坐在角落,看着自己的姐姐,依稀只想起当年她拉着第二次去南乐团的自己见那个三弦师时的兴奋劲,好像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然后,他又不禁想起了自己第三次去南乐团的情形。那一次,他在乐团所在的公园里,遇见了失踪多日的石冬冬。
记忆涌上来,就必须靠外力把它压下去。此时,乔昊身边只有酒。姐姐新婚,弟弟喝酒应该不算失礼吧,于是他端起酒杯,猛灌了自己一口。
有人这时在他身后拍了拍他。
“乔医生,你好”
乔昊转身,蓦然睁大了眼睛,叫他的人是霍延。
“你”
“应该还记得我吧。”霍延笑了笑,示意乔昊去旁边聊。
“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你,我和任总是朋友,喜帖是从他那里接到的。”男人穿着西服,随意地用手举着酒杯,即使站在满是宾客的大厅角落,也依然是引人注目的存在。乔昊站在他身边,很不自在,连带他口中的话,也是费了会功夫才想起“任总”是谁,他几乎快忘了新任姐夫的姓了。
“不过我看过你姐姐的演出,她是个很出色的艺术家。”而霍延还在继续,竟像和乔昊只是普通旧识,见面需要寒暄一样。
但乔昊终究能感觉出,对方并不是为了寒暄,那寒暄只是一个铺垫。
“你是说冬冬坐你后面那次吗”乔昊的语气漠然,可说完这句话,他却在心里隐隐抽痛起来,多久了,从他的口中说出那个人的名字。
霍延终于不说话,沉默地看了会儿自己手中的酒杯,好久才终于问出,“冬冬现在怎么样了”
“你问我”乔昊愠怒起来,在霍延问出这个问题的前一刻,他还在担心自己会不会从这个人口中得到什么关于石冬冬的好消息,或坏消息。
“那次你陪他来找我后,我就再没有他的消息”霍延闭了闭眼睛,神情中有一丝痛苦。
“那天,也是我最后一次见他。”乔昊压抑着,之前灌下去的那口酒酒气却在这时涌了上来。
“最后一次”霍延的眼中闪过绝望。
“只是我我最后一次见他”乔昊暴躁地喊了起来,引得最近一桌的宾客转身看他。好在,婚礼上的宾客人多且杂,大家并不互相认识。
霍延舒出口气,但神情且并不轻松,“我一直以为你会在他身边。”
乔昊只能冷笑,“我最后一次在他身边,是陪他去找你。”
“我想你可能有什么误会,”霍延慢慢皱起了眉头,他看向乔昊,目光中有乔昊所不理解的复杂,“那次他去找我,是他请我帮他联系器官捐献的事。”
乔昊的脑中有一瞬的空白。
“他提前打了电话给我,因为知道我参与筹办了先心病患儿的救助基金,他说他觉得自己也可以做些有意义的事,”霍延的声音低了下去,似乎需要消化心情,隔了一会儿才又道,“我为他联系了器官捐献管理中心,那天,在我的办公室里,并不只有我们两个人,器官捐献管理中心的人也在,他和他们签了捐献协议我联系过那些人,想知道有没有冬冬的消息,可是他们对于供体的所有信息都是保密的。你不会了解我当时的心情,他没有通过家人去做这件事,而是求我帮忙。”
乔昊没有说话,眼前只晃过那天石冬冬从霍延办公室出来的情景,确切地说,是从电梯里出来的情景,那天,他因为嫉妒,甚至没有陪他上楼。那人笑得那样坦然,好像自己做的事并不会让身边的人不开心一样,他还说幸亏没有去做放疗,否则脸上爬满斑点不好意思去见霍延。
乔昊觉得心骤然痛了起来,捐献的是心脏吗因为安宁的事自己说他只是养尊处优的少爷吗庆幸没有放疗,是因为器官没有受损吗是了,脑部原生肿瘤是可以去移植器官的所以他那时就做好了去死的准备吗
“这种事情,不会通过家人去做,因为不想让他们难受,也不会通过最亲近的人去做,因为这样对对方是一种残忍我想因为这样,他才拜托了我。对于他来说,我已经并不那么重要了。”霍延的神情复杂,目光落在了未知的某处,不知是遗憾、伤感,还是只是空洞和无奈,说完,他看向乔昊,“他没有跟你提起过吗”
“没有。”乔昊摇头,心里有什么一点点塌陷。
台上,司仪已经开始主持婚礼,新人被逗趣地要求坦白交往经历,台下宾客哄笑一片,主桌上双方的长辈也开心得合不拢嘴,隔了好一会儿,只有乔昊的母亲仿佛有感应般朝乔昊这边看过来,看清自己儿子的神色时,笑容慢慢僵在了她的脸上。
第68章 终章下
终章下
乔昊开始疯狂地寻找石冬冬。
上一次这样找他,是他离“院”出走时,那次,他很幸运地很快找到了他,然而这次,幸运之神却没有眷顾。石冬冬好像真的消失在了这座城市,如同初中时他转学一样,音讯全无。
他去石崇山的公司,得到的答复永远是石先生在国外,公司的事务交给总经理在负责。他打陈致的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一直是语音,您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
而石冬冬,他的手机号码已经是空号了。
整整一个月,乔昊没有去医院上班。他用光了所有的公假、年假,甚至去了他和石冬冬一起去看演唱会的城市,然而在陌生的街头游走,没有任何的熟悉感,好像从前的来过只是一场迷迷糊糊的梦境。
再回到家,乔昊整个人憔悴得令家人大跌眼镜,一个刑满释放的囚`犯也不过他此时的样子。胡子拉渣,浑身流浪汉的酸臭,整个人瘦了一圈,连眼睛也失去了生气似的。
乔旻看到他时,径直一巴掌扇了过去。
“你以为父母养你一场,是想要看到你这种不死不活的样子吗如果那个人真的死了,你要跟他一起去陪葬吗”
“我只是想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乔昊被那一巴掌打得眼前发晕,他从不知道乔旻有这么大的力气。
弟弟嘶哑的声音令乔旻盛怒的情绪一下失去了支撑,她的弟弟快三十了,他从来没有真正谈过一次恋爱,无数次被安排的相亲他能躲则躲,他向家人坦白自己的xi,ng`向,却长久以来一直闭口不提那个失踪的石冬冬乔旻忽然感到害怕,作为医生,自己的弟弟一向都清清爽爽文质彬彬,他何时这样邋遢萎靡过
她不知道石冬冬是不是已经不在了,但就要失去这个弟弟的恐惧突然弥漫开来。
“妈住院的时候,有一天,冬冬去你那里找过你,”乔旻深深吸了口气,有些事情,即使她准备瞒一辈子,但该坦白时还是无法逃避,“那天你在妈的病房里照顾她,我在你家里给妈准备午饭。”
乔昊怔怔睁大了眼睛,乔旻的样子像是在说出尘封已久的秘密,令他无端紧张。
“他来的时候喘着气,像是跑过来的,他没有戴帽子,没有戴口罩,甚至没有穿袜子,身上的病号服也皱巴巴的,只是问我你在哪里,”乔旻咬着唇,需要一些倔强的坚持才能继续这段“供述”,“我跟他说你在医院照顾妈,还跟他说妈会住院也是因为他。”
乔昊说不出话来,长久以来的混沌已经在霍延对他说“你可能有什么误会”时慢慢变得清晰,而此时,乔旻的话即将让那片清晰更加赤`裸,那是他一直怀疑着的真相,是他因为怀疑而差一点漠然抛弃的一颗真心。
他看着乔旻的嘴唇一张一合,竭力平静地跟他还原那时他们的对话,直到他听见乔旻说,“他说他喜欢你,他说他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他说他一直都是那么做的”
“可以了,不要再说了”乔昊压低着声音,喝止住乔旻。他绝望地看向乔旻,眼睛涨得通红,没有从眼眶里流下的泪水,从鼻管里淌了下来,“姐,我一直以为你是站在我这边的。”
“我现在还是”乔旻紧紧皱着眉。
“你为什么可以那么残忍他已经那样了,那个时候,他该有多绝望才会那样跑来找我”乔昊的心抖了起来,他无法想象石冬冬连袜子都没有穿便跑来找自己的场景,如果他那时在家,如果那人想说的所有的话都是对他说出来的
“你不该告诉我这些”乔昊脱力地靠在了墙上,他不知道自己以后要怎么样面对自己的姐姐,以及和姐姐一起的父母。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些”乔旻却像比他还生气,提高了声音,“因为我宁愿你恨我一辈子,也不想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你以为石冬冬会离开你是因为什么因为他爱你因为他不想你因为他会死而伤心难过因为他想你能好好地生活可是你现在这样,完全是对他的辜负你还不懂吗我和爸爸妈妈很自私,我们只想你可以好好的,石冬冬很伟大,他也希望你可以好好的你不为了我和爸爸妈妈,只为了他,可以吗不要再这么不死不活下去”
乔旻像个疯女人,拉起墙边的乔昊一阵大喊,好像他小时候有一次出去玩淋了雨,回家后高烧不断,邻居家的老naai便是这样把他给“喊”了回来一样。
“你们都一样自私。”乔昊夺门而出,不想和乔旻再待在一起一秒。
乔昊终究是被乔旻“喊”了回来,他又回到了医院上班。
很快,住院总医师的晋升下来了,乔昊几乎成了全院最忙的人,每周六个二十四小时的班,每天手机响个不停,除了自己所在的呼吸内科,他几乎外科、急诊、icu到处跑,唯一剩下的那一天休息时间,他几乎从头睡到尾。
医院仍然每天有人来,有人走,在icu里,目睹的生死离别比从前更甚,许多人是从急诊送来,因为意外还来不及道别就与亲人从此天人永隔。家属的恸哭和逝者再无生息的脸常常让他久久缓不过神来,面对死亡这件事,无论经历多少次都不会习惯。
并且,他会不由自主想到石冬冬。
现在,他不再克制自己不去想那个人,虽然他已经放弃了再去找他。乔旻说,这是那个人希望的,他好好活,而他悄悄地死。
乔昊把所有的ji,ng力都投入于工作,仿佛自己成了一台救生工具,在医院里不知疲惫地穿梭。忙碌是最好的麻醉剂,他试着让自己接受,石冬冬的想法也许是对的,时间久了就可以淡忘。
他并没有刻意去疏远家人,虽然忙碌令他们实实在在少了许多相聚的机会。
终究,每个人都需作为个体孤独地活在世界上。从这个意义上说,石冬冬并没有做错什么。
在医院看到陈致的那天,乔昊以为是自己累得出现了幻觉。
那个人还是一身黑衣,脸上的线条却不像从前一样僵硬,他变得温和了许多,看着乔昊时脸上竟有了微笑。
“我在医院跑了好几个地方才找到你,每次到了别人说的地方都碰到你刚好走开,你真的很忙。”陈致摇着头道。
“石冬冬呢”乔昊把牙床咬得紧紧的,心已经快跳到喉咙口。
陈致脸上的笑慢慢隐去,但看向乔昊的眼睛却十分坦然,他说,“他已经走了。”
医院的走廊上,熙来攘往的人仿佛一下静止了下来,乔昊觉得自己的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沉沉落在地上,碎片四jian,却没有声音。
“什么时候的事”他觉得自己还算平静。
“能给我十分钟吗我好好跟你说。”陈致的声音却是真的平静,他用手拍了拍乔昊的肩。
医院花园的长椅上,乔昊坐着,陈致站在他的对面。
乔昊脑中一片空白,偶尔又闪过些奇怪的念头,十分钟就能说完吗这个世界真的已经没有那个人了吗
“七月二十六号,晚上九点十一分。”陈致开口,直接说出答案。
“上周”乔昊震惊着,恍惚间,他脑中又闪过,或许是去年他重重地呼吸,瞬间明白了自己每次宣告病人死亡时间时,家属的心情。
那个时间,是亲人们永远的痛。
“是的,上周,”陈致的坦白让乔昊没有时间去难过,他开始陈述更多,“其实在那之前,他昏迷了二十多天,只是那天,石先生把他带回来了,因为他生前签了器官捐献协议。”
乔昊的心再次被深深刺痛,不是因为那该死的器官捐献协议,而是因为陈致口中所说的“生前”。但是,他无法说话,也不知该说什么,他甚至不想听陈致继续说下去,但是,那是那个人的最后,他怎么能不听
“从这里出院后,他的确去了美国,在那里化疗了半年,然后进行了脑部的肿瘤切除手术。手术前后做了三次,前两次都按预期完成,他那时甚至可以不再用止痛药了,但是最后一次,情况很糟,脑干的肿瘤在切除过程中破裂他一直昏迷,直到最后医生宣布他不可能再醒过来。”陈致说着,即使再平静,声音里也不免哽咽。
乔昊的双手撑住了长椅的边缘,这天天气y沉,y沉得让他怀疑自己只是在做一个关于石冬冬的噩梦。
他仍然说不出话,他想自己大概是被梦魇着了。
陈致在这时不知从什么地方拿出了一本大本子,乔昊才发现,原来他一直拎着一个纸袋。
“这是他让我给你的,其实,应该由石先生来给你,但是石先生现在的心情不太合适,看见你,他会想起冬冬。”
本子被放在了乔昊手里,那其实是一本画本,大小厚薄不同的纸张被整齐地装订在了一起,大概只有一公分那么厚,封面的白卡纸上写着小小几个英文单词thestthreeutes。
“你翻开看看吧,他画了很久,第一次手术前,化疗最痛苦的时候也一直在画。他总说自己一生一事无成,只有这些画能让他觉得他像是个被病痛拖累的艺术家。”陈致轻不可闻地叹息,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
乔昊翻开了那画册,第一张画,一个小男孩坐在自行车的后座,前面是个女人,小男孩从她的雨衣中探出头来,额前头发shi哒哒一片;第二张,一个男孩在c,ao场上打篮球,围观的人群里,另一个男孩垫着脚,双手抱着,手和接触的地方有深深的勒痕,但那男孩脸上却是笑着的,带着期待与兴奋乔昊立刻明白了这画画的是什么,再往后翻,巴黎铁塔下两个人并肩而坐,乔昊的眼泪迅速滑了下来,这幅画他认识,的确是石冬冬画的,那个时候,他因为这幅画而深深嫉妒,那人那么拼命地画着,他以为只是在缅怀他与霍延的过去。
thestthreeutes,这并不是缅怀他与谁的过去,这些所有的画,都是那人为自己准备的最后画面,死前,走马灯似的最后画面,提前准备好,这样即使突然离开,也不会全无头绪。
“一开始他只是画了线稿,第二次手术后,他状态好了许多,所以开始上色,他画画,石先生就在他病床边看书,或者喝茶看报纸,不时帮他递递颜料,他们那时已经开始像真正的父子一样生活了,可惜太短。”陈致还在说着,他从前完全不像是这么话多的人。
而乔昊只是在机械xi,ng地翻着那些画,越翻到后面,他越觉得脑中空白,尽管那些画色彩明媚,绚烂异常有医院的花园、有湖边的草坪、有演唱会的现场、有路灯下长长的身影、有南乐团礼堂里交握的双手、有病房里温暖的笑容
乔昊不得不迅速地用手背擦拭眼泪,如果不这样,眼泪掉到画纸上,会把画弄坏,而那后面的每一张画上,几乎都是他。
“你不要恨他,”陈致半蹲了下来,目光也落在乔昊膝上的画纸上,“他并不是离开这里自己一个人默默去死,他一直在努力地活,他那么拼命地去忍受手术,只是因为他想好起来,这样,他可以去陪伴自己喜欢的人,而不是让那个人来守着他。”
“他是这么跟你说的吗”乔昊终于开口,他的手停在半空中,最后一张画,他迟迟翻不下去。
“他没有跟我这样说,但他就是这样做的,第三次手术前,石先生想劝他放弃,但他那时还不能走路,脑干的肿瘤影响了他的平衡能力,并且可能会导致他最终瘫痪,他说他不可以那样回来,否则他忍受的一切都没有了意义。”
“所以他用命去赌那可怜的第三次手术傻不傻”乔昊闭了闭眼,终于狠下心去翻开了画本的最后一页。
映入眼帘的画面让他怔在了那里,那是一副没有上完色的画确切的说,几乎所有的颜色都画好了,除了那画中的一个人,显然,那因为没上色而变得几乎透明的人是他自己。他像个虚幻的影像一般,和乔昊坐在一辆车里,那画面乔昊也不陌生,车外的树,是他家所在小区的白玉兰,他在车里头歪向一边沉沉睡着,而没有颜色的那个人,正轻轻凑近他的身体,仰首吻上了他的唇。
“最后一次手术前,他说这幅画他要留着,如果手术成功,他再完成它,然后亲自交到你手上,因为这是你的命题作业 ,如果手术不成功,那么这幅画也算完成了。”
“所以我的乘客变成了天使,是这个意思吗”乔昊用手指轻轻抚上了画上那个透明的身影,那人给自己画了一头清爽短发,丝丝线条温顺地垂落在额前。
所以,这是从前,还是未来
口袋里的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急诊室有重症病人需要多科会诊,乔昊蓦地站了起来,画本被他紧紧搂在了怀里。
“我要去忙了”他腾出一只手来,抹了把眼睛。
“画册能不能先给我”陈致问。
乔昊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做出防备姿态,他抱着的,已不仅仅是一本画本。
“石先生想把它出版出来,版税会捐给慈善机构,这些画是冬冬的心血,石先生想让他知道,除了捐献心脏,他并不是一个一事无成的人。只是这些画,他原本是要送给你的,所以我来,也是想来得到你的允许”
乔昊茫然点了点头,慢慢将怀里的画送了出去。
画本离开身体,交到陈致手里,乔昊竟觉得像是从身体生生剥离了什么东西似的,尽管,这画拿在他自己手里也不过短短几分钟。
“我会很快还给你。”陈致郑重地承诺着。
乔昊再次拿到画本,已是两个月后。
除了画本,陈致还给了他一本画册的初稿。那些大大小小的画纸被转印成了一本不算太厚的画册,不知是不是纸张的原因,它沉甸甸的。
“你还怪他吗”陈致问他。
乔昊摇了摇头。
“偶尔,去看看他吧”陈致将墓园的地址写在了一张小纸片上交给乔昊。
乔昊仍是摇头。
陈致疑惑,皱眉看他。
乔昊叹了口气,“他让我这样苦等,我怎么可以不让他也等一等呢你不知道住院总医师有多忙。”
陈致如释重负,他拍了拍眼前这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人的肩,比起前一次见到,他的气色已经好了许多。
他想起石冬冬身体好些的时候,坐在病床上,一边涂色一边对他说的话。
他说,“我的白色颜料用得太快了,都怪那人是个医生。”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竟然隔了三年才写出最后的结局我错了。
写完后,发现似乎还得有个番外才像样,比如冬冬最后的日子,乔昊后来的日子
不过,好歹正文我写完了,这不再是一个坑了。
这样,我才可以再开新坑啊。
不知还有没有人会来看这个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