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房间，两人更是都有些局促，仿佛几天来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随意和默契瞬间崩塌，又回复到了生疏状态。
不过，对于这种状态，乔昊心里并不介意。两个刚接过吻的男人，就像重新开始认识彼此一样，至少，乔昊这么认为。
石冬冬很快洗漱完，水汽令他的脸庞微微发红。
乔昊不敢造次，他坚信自己的爱情应该是水到渠成，而后细水长流的那种。所以，他只说了声“今天很累，你早点睡吧”便拿了换洗的衣服走进浴室。石冬冬温和地朝他笑了笑，掀开了自己那张床的被子。
再等到乔昊出来时那人已经关了房间里的大灯睡下，整个身体是背对着乔昊的。
乔昊摸摸自己的左胸，感觉心脏的跳动依然激烈，忍不住地回味路灯下的那个吻，他此刻的心跳不仅因为亲吻本身的美妙，更因为石冬冬的顺从。
不拒绝是否就代表接受
事实上，乔昊也不确定这问题的答案。但至少，不拒绝一定不代表抗拒。何况，他终于知道，自己曾经在石冬冬心里有过那样的地位。一想到这点，乔昊就觉得甜蜜和满足。有些事情，既然存在，就一定不那么容易消失。
关掉最后一盏灯时，乔昊仍无睡意。旁边的人睡得安静，一动不动的，隔了两个床头柜的距离后几乎让人听不见他的声息。
“冬冬睡着了吗”乔昊忍不住唤了一声。
出乎意料，那边的人动了动身体，像是仰躺了过来。
“快了。”有些含糊的声音。
“我觉得，今天真的很开心”把人叫醒了，乔昊却又词穷起来，“演唱会真的很不错。”
那边传来一声轻笑，没有接话。
“明天”一想到明天要离开，乔昊就开始失落，所以，也不知哪来的冲动，他开口问，“明天晚上还有一场，你还想去吗”
“悲催的住院医，你不上班了”
“其实我还有假，而且顶多挨主任一顿骂，反正，我也没少挨他骂。”乔昊咬牙，话都说出来了，就说到底吧。
“可是，我们没票。”石冬冬的声音很轻，听上去像就要入睡了一样。
“可以到现场再找黄牛，今天不是也有很多这样的人”
“今天不是也有很多没买成票的人。”
“大不了蹲在蔬菜棚外面听，反正音响效果是一样的，而且我们知道里面的人唱歌的样子。”
“你真疯狂”石冬冬似乎又笑了，然后是很长时间的沉默。
乔昊几乎以为他已经睡着，正觉失落，才听见那头又传来一声，“好，明天再去听一场。”
“真的啊”乔昊听见自己很没水准地问了一句。
这一次，石冬冬大概是真的睡着了，因为直到乔昊等来了自己的睡意也没等到一句他的回答。
这晚乔昊睡得很实很沉，因为倦意也因为安心，并不需要太长远，只要知道明天仍能和他在一起就觉得的那种，安心。
一夜无梦，邻近天亮，乔昊迷迷糊糊听到一声声响。那声响不重，半睡半醒间的乔昊也没当回事，只翻了个身，又要眯过去。
翻身的方向正对着另一张床，乔昊微微睁开了些眼睛，因为他知道这样可以看见某个人，也许无比可爱的睡脸。
可是，对面的枕头上是空的
乔昊几乎立刻睁开了双眼，条件反s,he般坐了起来，随之喊了声，“冬冬”
房间里除了空调的排气声没有任何回应。
乔昊一把掀开被子，他直担心起刚才那声响是不是因为石冬冬在卫生间里摔倒了。
可是，卫生间的门开着，里面并没有人。
整个房间都没有石冬冬的影子，包括，他的背包。
乔昊的脑子顿时完全清醒了过来，那感觉就像是有一股凉气猛地冲向他的脑门石冬冬走了
顾不得身上只穿了身t恤和滩裤，乔昊径直跑出了门外，他想石冬冬应该没有走远，如果刚刚那声声响是关门声。
只是电梯已经下到了一楼，乔昊觉得自己手脚都冰凉了，石冬冬这次如果真的离开，那他可不会再有那么好的运气又能在什么公园里遇到他了。
乔昊是奔下楼梯的，双腿不知是因为刚从睡眠中恢复还是因为心跳的快速，下楼的频率像不受控制似的，快得让乔昊觉得也许下一秒自己就要滚下去。但即使如此，他还是觉得自己一定能追上石冬冬，因为，他们不会这么容易分开。
奔出酒店大门时，乔昊才发觉此时的天色还未大亮，外面灰蒙蒙一片。他深深呼吸了一口还算清新的空气，在犹豫向左还是向右时一眼看见了走在大门不远处的背包客。
狂跳的心终于回归了原位，但随之而来的却是一阵无法抵御的愤怒。
乔昊站在原地大声喊了句，“石冬冬，你站住”
清晨的街道没有行人，也没有车辆，那声大喊显得异常突兀。
石冬冬几乎立刻停下来了脚步，转过身来。然后，他看见乔昊一步一步慢慢走向了自己。
一直走到面前，石冬冬才看清对方脸上的表情，沮丧、失望、气愤、怀疑更多的是一种难以置信地等待，等他给个交代。
而乔昊眼中的石冬冬，背着背包，背包里甚至还装了他们之前看演唱会用的两根荧光木奉，整个人就那么定定地看着他，像是被当场抓住的小偷，因为被发现而懵住，震惊得忘记该怎么解释脱罪。
终于，乔昊冷笑了一声，近乎粗鲁地从石冬冬的背包里抽出了荧光木奉，狠狠摔在地上。
“你说的要再去听一场演唱会，原来，就是他妈你一个人去听，是么”
石冬冬没有辩解，只是低下了头，看向地上的荧光木奉。
乔昊更加生气，一想到这人竟又在演出一场出走，一想到如果这出走真的成功，那么自己也许就真的再也见不到他。如果这是他一开始的打算，那么昨晚的约定算什么路灯下的那个吻又算什么
“蔬菜棚就那么点儿大，你就不怕在那儿碰到我吗”乔昊吼了起来。
石冬冬仍不开口，只是俯下`身去捡地上的东西。
“你要走就走得干脆些，还带这些东西干嘛”盛怒之下，乔昊一脚踩向地上的荧光木奉，他只觉得前一晚所有炫目的美好，此刻通通变成了这人一场虚伪的预谋，变成了一种离开前的施舍。
脚边的人低着头，捡拾的动作因为乔昊的践踏僵了下来。
但是，却也久久没有站起来。
乔昊深深吸了口气，昂起了头。他知道自己太过激动，但却更希望接下来，石冬冬会给自己一个像样的解释。虽然，不可能会有那样的解释。
等待的时间似乎异常的漫长，那人竟一直都没有站起来。
乔昊心里隐隐不安，终于低头去看了一眼。
这一眼令他整颗心再次提了起来石冬冬竟瘫坐在地上双手抱住了头，在无声地发抖。
“冬冬，你怎么了”乔昊的声音也有些不稳了。他忙蹲了下来，一把扶住石冬冬，不算明亮的天光下却也可以看见他的整张脸已经煞白煞白。
“哪里不舒服是不是头疼”乔昊紧紧握住石冬冬伸过来的手，感觉自己快慌了神，他从没经历过石冬冬真正发病的样子。
而面前的人双眉紧锁，痛得像每一口呼吸都很费力一样，更勿论说话。
乔昊怕他痛到休克，只得慌乱地去掐他的人中，之前所有急救的训练，到了此时通通在脑中不知了去向。
“你别怕，我这就送你去医院不会有事的”乔昊抖着声音安慰已经瘫倒在他身上的人，感觉自己从未像这一刻一样慌乱。在陌生的城市，路上没有一个人可以求救，他根本不知道医院在哪儿，身上连手机也没有一部。
他想去翻石冬冬的手机好拨打120，可是却手忙脚乱地没有找到，呆了一秒才想到去他的背包里翻，忙乱中，那包里的东西被倒了一地，里面竟滚出几个药盒，乔昊看清只是芬必得这样的止疼药时觉得心都揪了起来。
“我没事缓一会儿就好”石冬冬终于勉强发出了一些声音，扶着乔昊想要自己站起来，却没有成功。
“你别动我背你去医院”乔昊看着石冬冬虚弱的样子，对自己之前发的那通脾气懊恼得无以复加。正要把他背起来时，身边突然有光照s,he过来，一辆轿车不知从哪里开到了他们身边。
乔昊像得了救星般正要向司机求助，就见驾驶室里有人向他大声道，“快上来”
乔昊瞪大眼睛，看清车上的人竟是陈致。
第35章 第章
乔昊坐在急诊病房的门口，怔怔看着自己的脚。早上追出酒店时没来得及换鞋子，所以他脚上穿着的，还是酒店的纺布拖鞋。
他还没有从心悸中缓过气来，因此也并不在意自己此时的狼狈。
病房里终于有人走了出来，是陈致。
“医生给他打了止痛针和镇定剂，现在睡了。”
乔昊勉强点了点头，就在不久前，石冬冬还倒在他身上，到车上时已经痛得失去了知觉。
乔昊看了看自己的左手手背，那上面有几道淤青的掐痕，是那人痛极时抓的。
“一时半会儿，他可能还醒不了。”见乔昊没什么反应，陈致又补充了一句。
“你怎么会在那里还是你们一开始就发现了我们”乔昊有些回过神，茫然问。
“他是病人，你不该带他跑这么远。”陈致坐了下来，似乎也很疲惫。
“你们一直跟踪他”乔昊忽然有些气愤，那时，他给陈致打电话，对方分明回复他没有找到石冬冬。
“我们也找了很久，直到你带他回家。”陈致坦白道。
“这么说，你们跟踪我”乔昊更加气愤，拳头都握了起来。
“你应该体谅一位父亲的心情，而且，你并没有被跟踪，我们只是联系了一下你家楼下的保安，有消息的时候通知我们一声”
“真是够了”乔昊低低唾了句。
“这几天，他这样的发作多吗”陈致却并不在乎乔昊的反应，只问他石冬冬的病情。
乔昊将手cha进头发里，一提到石冬冬，他就觉得心里难受。在一起的这几天，他根本没有察觉石冬冬有任何的异样，他还以为和自己在一起，石冬冬的心情好了，所以病情也跟着缓解了。现在想来，他都怀疑那人是不是每天在背着他吃芬必得。
“我不知道”乔昊越想越沮丧，“你们知道他在我家时就该把他带走。”
“石先生的确是想这样的，甚至去了你家。”
乔昊惊得抬起头来。
“那是他到你家的第二天，那天上午你在上班，石先生亲自去接他，想让他回医院治疗但是他说，要看完演唱会。”
原来，还有这些自己不知道的，乔昊深深佩服石冬冬，他竟丝毫没有表露。
“所以，你今天的突然出现，只是你们约好来接他的，是吗”乔昊深深叹了口气。
陈致沉默，并不作答。
“很好，我本来还以为天降奇兵”乔昊自嘲地笑了笑。
他忽然觉得，从始至终，自己是个多么不起眼的角色，石冬冬不需要跟他交代任何事情的真相，他的病情，他的行踪，他和父亲的约定，自己只是陪着他一起去看了场期待已久的演唱会，他了却心愿后不需要任何告别就可以离开，当然，离开之前施舍了一个梦幻的亲吻。
终于，乔昊站了起来，龙套该退场了，他想现在赶回去大概还能补上今天的中班。
“你要走吗”陈致在他身后问。
“我留在这儿也没什么用，你们好好照顾他。”乔昊艰难笑了一下。
“他醒过来也许会想看到你”陈致有些犹豫。
“不会的，我没那么重要。”乔昊冷冷道，“而且，我也很忙。”
乔昊奔回酒店，一路不停地搭车转乘，终于在中午时赶回了医院。
不想让自己有丝毫喘息的机会，一到医院，乔昊就跑到值班室，换上了自己的工作服。事实上，他已经迟到了十几分钟。
正要主动去主任办公室道歉，房间的呼叫器里就响起了呼叫声。
“21床抢救速来帮忙21床抢救速来”
乔昊冲了出去，21床，是那个叫安宁的男孩。
病人被直接推进了icu，这场抢救持续了两个多小时，乔昊没想到，只有两天不见，安宁的病情会恶化得这样快。
两天来，他竟一直在昏睡，然而心脏的跳动却越来越微弱。
抢救时，四盒肾上腺素和阿托品都推了进去，最后还用上了电击除颤。
乔昊觉得当他的手握住电极板，看着那具年轻的躯体一下一下被吸起跌落时，自己也仿佛跌进了一个看不见底的深渊。
黑暗的尽头，也许就是心电监护仪的那声永恒声响。
好在，那个顽强的孩子挺了过来，再次有了自主心跳，虽然不够强健，但却规律而坚定。
乔昊走出抢救室时，只看见坐在门口的那对夫妇神情呆滞，麻木到看见他出来都没回过神。
只是，乔昊也没力气说话了，最后还是主任出来时，说了句，“孩子没事了。”
然后，乔昊听见安宁父母很低很低的啜泣声。
很低却震颤心房。
乔昊躲进值班室，把头埋进了手臂里。
抢救安宁的时候，有那么一刻，他忽然把病床上那个失去意识的人看成了石冬冬。
是不是也有一天，石冬冬也会这样躺在自己面前
上午，他从那家医院逃出来，不仅仅因为生气，更因为他在害怕。
他从没有正视过石冬冬的病，直到这次他的发作，那么真实地、突然地、痛苦地倒在自己面前他是一个医生，生死已经经历了许多，然而，却从没有真正面对过自己亲人爱人的离开。
石冬冬得的是癌症，是脑癌。无论是早期还是晚期，治愈率、生存率什么的普通家属不了解，他却并不会不懂。石冬冬即使能得到最好的治疗，也绝不可能再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他会比自己先离开，也许有一天，就这样像安宁一样躺在自己面前。
乔昊觉得怕透了那种无助，抱着他怎么喊也喊不回他意识的那种无助。
所以，他无能地逃开，骗自己说我太生气了。
值班室的门被人推开，新鲜的空气吹了进来，有人咋咋呼呼地喊“乔老师”。
乔昊立刻从地上站了起来，不想被人发现他懦弱的样子。
“乔老师，你累坏了吧”进来的人是莫莉，看出乔昊之前瘫坐在地上，跟着声音也软了下来。
乔昊笑笑，佯装没事地坐回了桌边。
“本来还想问问你演唱会看得怎么样，我看你也是被安宁吓坏了吧”莫莉挑了挑眉，“他真的是太可怜了，这样拖着好辛苦。”
“别瞎说，挨过这次，他的病情稳定了以后会越来越好的。”乔昊瞪了她一眼，当医生的难道不该乐观一些
“嗯”莫莉很听话，努力应和乔昊，“你说的对，会越来越好”
“安慰好他的父母，这段时间，安宁可能还要在icu里观察，家属进不去，会很担心。”
“嗯”年轻的女孩重重点头。
乔昊叹口气，拿起记录本准备去病房看看。
出门前，莫莉忽然叫住了他，“乔老师，他们说，你这次是和女朋友去看演唱会了，是真的吗”
“好好上你的班吧，别胡说些没有的事”乔昊皱眉，不耐烦地扔下一句。
得到答案的女孩懦懦噤声，嘴角却不经意地弯了弯。
因为之前请的假，乔昊主动加了两天班。
连续几天，他都住在医院里，科里这段时间忙，新收进了几批病人，所以工作的时候他几乎没空下来一刻。
安宁还在icu里没有出来，但情况已经稳定许多。
这天中午，乔昊进去看他的指标，以决定是否请示转回普通病房。
孤零零一人躺在机器包围的病床上，少年显得极其虚弱，但是看见乔昊进来，他却竭力想要表现出好ji,ng神，努力地将身体向上靠着。
“怎么样今天听了几首歌”乔昊走进去，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来轻松。
“听了很多，今天的歌是莫莉姐帮我拷来的，她说是你电脑里的歌。”安宁的声音很轻，说出长句都有些喘。
“我电脑里的歌”乔昊想起自己电脑里的那些王菲。
“是啊，我第一次听王菲的歌，以前都没听过，真的很经典”安宁说着，咳了起来。
乔昊忙去拍他，“还是要多休息，别听太久。”
“乔医生，我觉得咳我已经恢复很多了，我想，想转回普通病房。”
“别急，再稳定一下。”乔昊对他微笑，顺便看了看监护仪上的心率，还是有些快。
“我可以控制好自己住在这里，太贵了”少年说着，声音更低了下去。
“这个不是你该担心的，你的任务就是养好身体。”
“我知道我会，可是我爸妈他们太辛苦了这几夜，我知道我妈都是坐在外面的长椅上过的。”
“所以，你更要好好的，别想这么多。”乔昊轻轻拍了拍少年的被子，心里有些难过。
“乔医生，我的病其实好不了了，对吗我们家根本没钱给我做手术，我知道的，这么拖着，只是浪费钱而已还有，我想死在家里，不想死在这里上次，我真的觉得自己要走了”安宁说得有些激动，身边的监护仪也跟着响起一连串心率过快的警报声。
乔昊听得心惊rou跳，径直上前轻轻拥住了喘着气的少年，像个兄长一样一边拥住他，一边拍着他的后背，让他镇静下来。
“别瞎想，我们大家救你累了个半死，你可别这么容易就放弃，不然，别说你父母，连我们这儿你也说不过去。”乔昊在少年的耳边说着，直到感觉对方在他肩膀上轻轻点了点头。
仪器的声音恢复了正常，乔昊心下叹了口气，又安慰了几句，才终于走出了icu。
刚一出门，走廊上站着的人便叫住了他。
“乔昊”
乔昊抬头，心里紧了一下，眼前的人竟是石冬冬。
“安宁他怎么了”石冬冬苍白着脸，问的却是别人的病情。
“没什么，只是有些不稳定，住在里面观察。”乔昊打量了一眼眼前的人，语气却忍不住地生硬。石冬冬穿了身便装，头上戴的帽子还是他们去看演唱会时的那顶，整个人看上去已经恢复了不少，只是此时跟他说话身体却还是靠着墙。
“他看上去不怎么好”石冬冬看了一眼icu的门牌。
“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乔昊看了一眼手表，冷冷问。
“我来是想跟你说声对不起还有谢谢。”石冬冬脸上带着歉意。
“谢什么，我们连吻都接过了，何必这么生疏。”乔昊故意用手去摸了一下石冬冬的脸。
石冬冬下意识地侧了过去，眉头微微皱了起来，隔了一会儿才又开口，“本来约好一起去听第二场对不起，是我爽约。”
“是吗我还以为你只是去找陈致让他帮我们搞票。”乔昊笑了笑，眼睛盯着石冬冬看他怎么接话。
“我不知道他那么早就在酒店外守着，我本来”
“你本来想一走了之是吗”乔昊忍不住提高声音，那音量让路过的病人家属回过头来看了他们一眼。
石冬冬低下头，说不出话来。
乔昊也不知该如何继续他们的对话，只能匆匆擦着石冬冬的肩膀过去，说了声，“对不起，我还在上班。”
“乔昊”石冬冬竟然拉住了他，“我明天会住进这里的肿瘤科，我答应我爸配合治疗。”
“是吗”乔昊有一瞬间的惊讶，但接下来他只淡淡说了句，“那恭喜。”
将石冬冬留在身后时，乔昊有些懊恼。
终究自己在他面前是笨拙的，他好不容易愿意接受治疗了，也许治疗本身比病痛更折磨人，而自己却对他说恭喜。
第36章 第章
乔昊犹豫了两天，关于到底要不要去看看石冬冬，以及以什么样的心态去看他。
没有得出任何结论前，他终于还是忍不住踏进了肿瘤科的病房，那个科室的楼层，和呼吸科只差两楼。
电梯很快到达，叮地一声声响打破整个楼层的沉默似的。
乔昊深吸了一口气，才慢慢走了出去。
这里是全院最绝望的地方，他在实习轮转时就已领教，所以同样的楼层设计，楼道里却显得灰暗了许多。尽管，这里是十四楼。
中午的病房很安静，乔昊很容易就打听到了石冬冬的病床号，那是一间三人间的普通病房。
房门虚掩着，穿着白大褂的乔昊很容易就推门走了进去。
匆匆扫了一眼，没看到想象中的那个人影，乔昊倏忽觉得松了口气一般。
病房里的人却齐齐看向他，靠门的那床是个老大爷，床边的老太正在给他喂饭，他口中的咀嚼明显停了停，中间的床铺上躺了个光头的年轻人，握着手机瞥着乔昊看。
“请问九床的病人不在吗”乔昊破天荒在病房里局促起来，对着病房里的人问道。
“九床的待遇就是不一样啊，医生们都围着转，还有个没跟上的。”光头哼哼一句，给了乔昊一个冷笑。
乔昊略略皱了眉，感觉到对方的敌意。
“你找小石啊，他好像去做腰穿了，去了挺久的，应该快回来了吧。”喂饭的老太起身对乔昊道。
“哦，这样，谢谢我，是他的朋友。”乔昊忙点头，急于表明身份，说完又觉得似乎没什么必要。
“我说呢，这科里没见过这么年轻帅气的医生。”老太太挺慈祥地点了点头，擦去了老大爷嘴角溢出的稀粥。
乔昊尴尬朝她笑笑，犹豫着是走是留时，身后的门被推了开来。
大概三四个医护人员推着辆轮椅走进了病房，乔昊一下被挤到了门边。再看过去时，石冬冬正被他们撑扶着躺到了床上。为首的一个年纪稍大的医生嘱咐床边的妇人，“不要枕枕头，让他平躺六个小时，有什么不舒服赶紧叫护士。”
妇人连连点头，而病床上的人则有些呆滞地仰躺着看向了天花板，全然不理会房间里的其他。
乔昊有些想离开，因为不想在石冬冬这么疲惫的情况下出现，他知道，腰椎穿刺不会太轻松。但他又不想离开，想问问石冬冬为什么要去做腰穿，还有，和他说说话。
正犹豫着，就见光头从床上坐了起来，探着头朝石冬冬喊了句，“小石，你又有医生朋友来看你了。”
这下，乔昊没法再犹豫，只得走近到石冬冬的床边。
“您是”之前和医生沟通的妇人迟疑着问向乔昊。
“我是石冬冬的同学。”乔昊礼貌地对那妇人点了点头。
“乔昊”床上的人听到声音，立刻有了反应，乔昊再看过去时，只见石冬冬手肘撑着床侧，要起身的样子。
“哎呀你别动，医生刚刚说了你得平躺六个小时”妇人如临大敌，迅速冲过去按住了石冬冬。
“玉姨，我没事，乔昊是我的朋友，我和他聊聊。”石冬冬拍了拍叫玉姨的妇人的手，不再挣着爬起来，自己躺好了以叫她放心。
玉姨一脸担心地望向他，又看看乔昊，才拿起床下的热水瓶离开。
“你别动。”乔昊终于拖过凳子，坐在了石冬冬的身边。
“还以为你不会来看我了。”石冬冬侧过头来看他，脸上和刚才呆滞的表情不同，此时他笑得挺愉快。
“本来是不想来的。”乔昊照实说，看着石冬冬直挺挺躺在床上不能动的样子，他心里就像被什么东西隐隐揪着。
“那不好意思啊，一来就让你看见我跟瘫痪了似的。”
“怎么去做腰穿了”乔昊不理会他的玩笑，只问他。
“他们说还要观察一下再考虑手术的事，现在先化疗着。腰穿打些药，过两天再cha个什么静脉置管输液那个，痛吗”石冬冬说得有点喘，中途突然停了下，发问时脸上一副怕兮兮的样子。
乔昊在心里默默皱了眉，腰椎穿刺、化疗、中心静脉置管这些本该离石冬冬这个年纪十分遥远的名词，如今统统从他口中说出，并由他亲历，乔昊觉得自己连看着石冬冬时都在为他感到难受。
“痛吗”石冬冬又问了一句。
“你觉得腰穿痛吗”乔昊反问他。
“腰穿在确诊前我做过两次，”石冬冬抿了抿唇，然后咧嘴笑道，“第一次做快昏过去了，吓的。”
“今天呢”乔昊笑不出来。
“今天医生技术不错，没让我昏过去其实吧，为什么不能从肚子上cha针进去呢这样，让人眼看着，比背对着胡乱猜想感觉好多了。”
“也有人怕看的。”乔昊无语，只觉得石冬冬在硬装出好ji,ng神。
“你还没回答我那个什么管痛不痛呢。”石冬冬追问着，像个话很多的少年。
“痛痛死了”旁边的光头cha进话来，看着石冬冬一脸嘲笑，“不过你不用怕，反正医院都跟你家开的似的，到时挑个技术最好的做做就行了，一针见血。”
石冬冬的眼睛看向光头的方向有些难度，于是他便索xi,ng不去理他。
乔昊面无表情地扫了那人一眼，又将视线放回石冬冬的脸上。
“不会比腰穿痛的，别怕。”他说。
石冬冬慢慢眨了眨眼睛，唇角漾起一个笑来，“那好，我相信你。”
乔昊看着仰头笑着的石冬冬，一时说不出话。就在不久前，他还犹豫着是不是要再和眼前的人做朋友，而现在，他觉得自己已经没有犹豫的余地了。做，或不做朋友，根本就不存在这样的选择题。
那人即使苍白着脸躺在床上一动不动，都能笑得这样好看，乔昊移不开眼睛的同时只觉得自己要万劫不复了。
“到时候，你来陪我吧”床上的人试探着询问，仿佛怕他拒绝，又加了句，“如果你不上班的话。”
“嗯。”乔昊没怎么想，已经听见自己应了一句。
第37章 第章
乔昊住进了值班室，对外的说辞是为了准备主治医师考试，而真正的原因，是不想离开石冬冬住的这家医院，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需要自己。
果然不久，石冬冬就发来了信息，告诉他自己这天上午要置i管。
乔昊正好上完一个通宵夜班，顶着两个黑眼圈就回了句“我一定来”。
到石冬冬的病房时，三个准备cha管的护士已经全副武装，准备拉石冬冬去置管室，乔昊进门时能清楚地看见石冬冬脸上因欣喜而瞬间放松的表情。
那个小小细节所表现出来的依赖，让乔昊恍惚有种错觉，仿佛眼前的人仍是从前放学时等自己一起回家的少年，在看见他出教室门的一瞬，双眼放出光芒。
所谓的i管，就是之前石冬冬说起的中心静脉置管，是一根为防止血管被化疗药物损伤而安置的特殊输液管，它从手臂静脉穿入，直接cha`进心脏端的大静脉。这样的c,ao作，听来便很有震慑力，所以当石冬冬问乔昊做这个疼不疼时，乔昊有些犹豫。
置管室里此时一共站了五个人，三个护士，两个家属。乔昊看着身边紧张得直捏手帕的玉姨微微扬了扬嘴角，想用微笑让她放松些。
可对方却马上像要哭出来似的，眼睛和鼻头都开始变红。
“玉姨，你去外面等吧，你这样弄得我也好怕。”石冬冬躺在床上，伸出手来勾了勾妇人的衣服。
“别怕别怕，他们说已经找了全院技术最好的护士来帮你做了，我就是觉得这儿的空调有点凉。”玉姨吸了吸鼻子，强装镇定。
“乔昊一个人陪着我就好了。”石冬冬又说了句，这次，有点小孩子闹脾气的味道，硬是要大人离开。正在铺消毒垫的护士悄悄撇了一眼石冬冬，眼神里有点淡淡的异样，但很快又恢复了平常，专注眼前的工作。
玉姨见石冬冬别过脸去不看她，终于不情愿地离开。
直到听见关门的声音，石冬冬才对乔昊道，“玉姨照顾了我很多年，把我当儿子看的，要是被她看到我待会儿血rou模糊一定得哭抽过去。”
“哪有那么夸张，”一旁递工具的小护士cha进话来，“顶多渗一点血，我们护士长技术可是没得说的，哪能让你受罪啊”
“听到了吗别自己吓自己。”乔昊冲石冬冬笑笑，握住了他的手想给他点鼓励。
石冬冬的手微凉，被握住时下意识地缩了一下，但幅度不大，短暂的动作的最后，僵硬地停留在了乔昊的手里。
两人都对自己的动作有些错愕，乔昊是醒悟，觉得自己似乎不该这么主动，石冬冬是惊讶，惊讶于乔昊握自己手时的自然。
但这些都被护士长的一句话打断，她对石冬冬说，“为了cha管的长度和位置，我可能要从你的右肘部入针，有问题吗”
只这一句，乔昊便不得不松开了自己的手，因为他握住的是石冬冬的右手。
石冬冬有些尴尬，咬了下唇才迟疑地问向护士长，“左手不行吗我还想画画”
“cha好管后，右手还是可以画画，只要不是太剧烈的动作，你的右手还是正常人的右手。”护士长戴着口罩，声音是标准的女中音，这样的声音说出这样的话，听来有些冷淡。
“你不会是豪放派画家吧画画像跳舞一样，大笔一挥，手臂转动三百六十度。”小护士打趣石冬冬。
乔昊朝那小护士感激地笑笑，知道她是在疏导病人。
那小护士慢慢别过了脸，竟然有点害羞起来。
石冬冬没再说话，看着自己的手臂被消毒处理后，全部罩在了隔离布下，只剩手肘上露出个中空的圆口。
护士开始在那圆口露出的皮肤上涂碘伏，乔昊虽不是第一次看到这个小手术，但此时见石冬冬原本白皙的皮肤被一层层的碘伏涂得黄里带了黑，心里也慢慢紧张起来，只祈祷护士长能一针到位。
压脉带的帮助下，石冬冬的血管很快凸显了出来，护士长下手果断，看准后长针径直刺了进去，石冬冬的眉毛拧成了结，眼睛也闭了起来，然后，左手在空中划了一下，很快抓住了个实物。
那是乔昊的手，他跟着手术的方向换了个位置，这一次，是实实在在地紧握，没有分开。
“放松，放松”护士长在轻喊。
石冬冬慢慢收走了手上的力气，另一边乔昊却抓得更紧了些。他知道石冬冬不能用力，那么便换自己传些力量给他吧。
针头在石冬冬的血管了游走了好久，护士长又从针头里拔出了导丝，手指按住导丝，不停送进石冬冬的身体里，眼看着二十几公分的长度就那么慢慢隐没，石冬冬的手臂上渗出了一些血来。
护士长在石冬冬的肩膀处比了比，对他说了声，“头转到我这边，尽量往肩膀上靠。”
石冬冬不得不睁开眼睛，将头转向乔昊相反的方向。临转开前，他看了乔昊一眼，像是想确认对方不会离开，眼神近乎乞求。乔昊只得将手握得更紧些。
石冬冬的头转了过去，颈侧因为肌rou的拉升，在衣领处露`出一段锁骨，纤细而苍白。乔昊移不开眼睛，此刻他只觉得心疼。
“有听到水声吗”护士长往管子里注入了一些生理盐水，然后问石冬冬。
石冬冬闭着眼睛摇了摇头。
“可以打开眼睛了，已经快好了。”旁边的小护士笑道。
“谢谢啊，你们技术真木奉”乔昊由衷称赞。
“那是，我们护士长休假呢，被喊过来的。”小护士有些得意。
“小刘，你来包扎。”护士长挺严肃，冷冷叫了声说话的小护士，然后自己退到了一边。
“我的手以后会废掉吗”石冬冬忽然问向正在帮他包扎创口的护士，消毒棉球被之前渗出来的血染红了好几个，乍看过去，盒子里一片血红。
“的确是要注意静脉炎，每周要按时冲洗管壁，手臂不要做运动，洗澡的时候包裹好保鲜膜，不能浸泡，至于画画，还是适可而止，不仅仅是为这根管子，你的病也需要多休息。”不苟言笑的护士长认真叮嘱道，语气中透出威严的感觉。
石冬冬看了看自己已经用透明胶膜包扎好的手臂，轻轻叹了口气。
乔昊推着他回病房。
轮椅上的石冬冬情绪有些低落，一路上没有开口说一句话。玉姨跟在他们旁边，没有出声，但眼睛分明是哭过的。
乔昊心里也沉沉的，不知该如何开口安慰。因为他知道，置管只是个开始，之后通过这个管子输进石冬冬体内的化疗药物才是真正的挑战，乔昊只担心他是不是能承受得了那些副作用。
好在，从置管室到病房的路并不长，这样的沉默只维持了几分钟。
一进病房，一阵酸腐的味道便传了出来。
“蛋花汤都熬不好都是你你他`妈还能做什么”八床的光头男人声音嘶哑，对着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妇吼得头上青筋都冒了出来，他的病床下，一个蓝色的脸盆里接了一盆黄褐色的液体，从盆边喷jian的痕迹看来，显然是吐出来的。
“唉呀，吐成这样怎么还不叫医生啊”玉姨有些被吓到，又怕那些污物会让石冬冬不舒服，急得拿起了病房里的扫把。
“他妈的不会传染”光头眦目，脸胀得通红地吼向玉姨。
“请你冷静些，别对着老人这么喊。”乔昊将玉姨挡在身后，指责光头的粗鲁，在病房里，这样的吵闹对其他病人实在不尊重。
“冷静你们倒咳咳你们倒是给我只杜冷丁啊我他妈要疼死了什么东西都吃不了老子脑癌晚期了，就要玩完了我冷静个屁”男人说着，整个上半身都耷到了床外，这一次吐得越发厉害，一堆污物从口中喷s,he出来，床下一片狼籍。
“对不起，医生，对不起，我这就打扫很快，很快的”白发的妇人连连致歉，憔悴的脸上挂了几缕头发下来，脸色和头发一样苍白。
“快哈哈哈”男人俯着身体一阵抽搐般的狂笑，发了疯般连被子也被扔到了床下，“快点收了我吧我他妈活的真没意思快啊”
七床的老人背过了身去，他的老伴不在，老人似乎耳朵不好，对这歇斯底里地一幕好像无知无觉一般。
而石冬冬，乔昊忍不住去看他，却见他已经自己坐回了床上。
有医生进来，两三个人一起架住了仍在不安扭动的光头，在一阵推搡后给他推了一针，老太太看着光头慢慢安静下来合上眼睛，哭成了个泪人，一边哭一边还要打扫之前的残局。
乔昊默默拉上了床帘，走到石冬冬的床边。
“埋管的地方疼吗”乔昊问他。
“不疼，我做样子给护士们看的，其实打了麻药怎么会疼。”石冬冬冲他笑笑。
“为什么不去更好的医院”乔昊拉了把凳子坐到石冬冬身边。
“因为你在这儿啊，”石冬冬轻飘飘说着，“有什么事都能立刻找到你，说不定以后呼吸不顺畅了，还能转去你们科，像安宁那样，做你的病人挺幸福的”
“石冬冬”乔昊瞪他。
“开个玩笑，哪儿治不是治反正我爸有本事请一堆外面的名医来会诊而且万一有个不测，在这里总比在外地好。”石冬冬原本想说比客死异乡好，可是看见乔昊的脸色，改了用词。
“不要乱说话。”乔昊想叹气，终于还是忍住了。
叹气地却是石冬冬，他轻轻叹了一声，说的却是，“你放心。”
乔昊抬起头来，去看那人的眼睛，难得他的目光中收起了戏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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