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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花依舅在 第24节

作者:刀刺 字数:9379 更新:2021-12-19 02:43:22

    是俊婶儿先发出的第一声尖叫,这声尖叫过后的哭号声就像刀片剌破她的嗓子,一路呼啸着窜上天去“报应!报应啊!你的儿子还在余月凤那儿呢!你这样叫儿子怎么活啊——报应——报应——”

    朗二蓦然转过身瞪她“你说啥?朗太舜不是我儿子?是这小子的种?你他妈啥时候跟他搞到一块儿去的!”

    在他们争吵哭号的同时,朗毓的眼睛好像毒蛇似的死盯着脸色发白的朗琪睿,而朗权栋更是挣扎着想冲上去把朗琪睿撕个稀巴烂。

    怪物们一边鸣枪制止他们的吵闹,一边问“孕妇在哪里?带路。”

    没人知道余月凤是如何在仓库里渡过那两个月的,当时奔福的娘忍不住爬上去查探战况,她发出那声尖叫引来了怪物后,所有人一团乱麻似的挤在仓库里,又在怪物走来的过程中意识到再待下去只有死路一条,所以纷纷抱头鼠窜,只有俊婶儿尚算冷静,她把两岁的孩子交给余月凤,叮嘱她别出来,照顾好儿子,她自己则负责引开怪物们的注意力。

    余月凤抱着襁褓里的孩子,一手护着自己硕大浑圆的肚子,在黑暗里战战兢兢地等待着命运的决断。

    后来世界便愈渐安静下来,她几次想出去,又几次被巡逻的怪物们吓回去。怪物们每六个小时巡一次逻,她趁着这个时间在废墟掩埋的地道和漆黑冰冷的仓库间来回流窜,地道里有充足的食物和武器,如果继续往前推进,说不定还能摸回后山地下的小船坞。但是当她听到怪物在地道里翻动排查的声音后,她不得不放弃这个打算,又龟缩回仓库里苦熬度日。

    她担心丈夫和两个孩子,因此吃不下睡不好,又要照顾随时会啼哭的小孩儿,整个人心力交瘁。可是因为肚里的双胞胎,她强迫自己休养生息。

    当怪物找到她的时候,她显得异常平静顺从,整个人因为长时间不见阳光肤色苍白,但是身体圆润精神充沛,甚至在怪物伸手来扶她时淡定地说了声谢谢,当时隔两月再次踏上地面,她挺着涨如皮球的肚子,抱着怀里的小孩儿,先感受了一会儿阳光的温暖,才语调温和地问“我的男人和两个孩子在哪里?我男人叫朗权栋,两个孩子叫朗毓、胡愧槐,你们能带我见见他们吗?”

    怪物们也觉得她这样的表现很新奇,想抱走她臂弯里的小孩儿,她紧紧搂住他,立下毒誓“我不会把他交给你们,除非我死。”

    “我们绝对不会伤害你,”怪物真诚地看着她“你和你的孩子需要做体检,这个孩子也需要,你们不应该在黑暗里呆那么久。”

    余月凤遮住朗太舜的脸,“如果没有你们,黑暗根本不会降临。”她很坚决的表示“我只要见他们一面,过后你们想怎么样都行!”

    怪物们接受了她的条件,他们一家四口像彼此探监的犯人,在透明的格子房里相见了。

    外观上来看,朗权栋和胡愧槐的变化并不大,尤其在朗毓的衬托下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余月凤一看到朗毓就震惊地瞪大眼睛,她感觉心脏在胸腔里万马奔腾地跳跃着,杂乱无章地冲突着。她紧紧攥住身后的桌沿才没让自己跌倒,眼看着她那十四岁的儿子,在短短两个月间长成了跟他父亲一样彪悍的体魄,可他的脸肿得好像猪头,暴露在囚服外的手也生满紫黑的烂疮,他那身曾经健康的像是随时涂抹着阳光的麦色皮肤,如今也脆弱得不堪一击,呈现出透明又轻薄的色彩,连每一根筋脉和血管的分布都看得一清二楚。

    她甚至不敢抚摸儿子的脸,害怕一旦触碰朗毓就会像灌满水的气球那样噗嗤破掉,淌出一地的血肉骨骼来。

    天呐!天呐!她在心里呼唤着,痛哭着,但是面上却露出微笑,“你们还好我就放心了,咱们一家很快就会团聚的。”

    怪物们叽里咕噜的商议着,这个新孕妇的胎儿非常重要,不能贸然注射药物,既然她肚里的孩子已经健康活到六个半月,那就继续让他们按照他们本来的方式成长吧。

    因此怪物们在监狱里广播到“我们会释放一部分人回家,你们需要每天早上来这里工作,并且尽快受孕,谁能受孕成功,谁就可以一家团聚。”

    被扣下的依然是没有生育能力的老人和小孩儿。而朗权栋他们仨,在回家的路上相约好,大家一定要开开心心地回到家里,不要让女人担心。

    他们回到久违的家里时,桌上已经摆满饭菜,余月凤苍白地坐在那里等他们,他们一家四口就像以前那样气氛轻松地吃着晚饭。

    朗权栋说“真好吃呀!你做饭真好吃呀!”

    朗毓的脸埋在碗里久久不肯抬起,也是一边埋头苦吃一边点头“嗯嗯,真好吃!”

    余月凤起初还欣慰的笑着,可是当她拿起筷子往嘴巴里放了第一口菜,突然就忍不住,丢下筷子捂住脸小声的啜泣起来。

    “你不要难过,我们没什么的,”朗权栋轻轻搂住她,“我们只是给它们干活儿打打下手,小浪儿这是受了点儿小伤,很快会好的。咱们一家已经团聚了,只要一家人在一起,什么困难都会挺过去的。”

    他们在朗权栋一声声的劝慰和母亲的抽泣声里吃完饭,又像以前那样回到两旁的房间,彼此间默默无言地进入睡眠,没一会儿,余月凤又轻手轻脚地起来走到孩子的房间去,她在凄冷的月光中久久端详着两个孩子的脸,直到丈夫来接她才又回到房间去,这下子她再也忍不住了。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我每看小浪儿一眼,都觉得有刀子在捅我的心,他才十四岁,怎么可以这么对他?我俊俏的儿子,怎么一点儿人样都没有了?它们到底想做什么?”

    朗权栋抚慰着妻子孱弱的脊背,目光望着天边残缺的皎月,“不止是小浪儿,每个跟他年纪相仿的孩子都这样,阿槐看着倒是还好,可谁又知道它们背地里怎么折磨他的?我猜,它们这么着急想让孩子们长大,恐怕……不仅仅只是药物实验这么简单。”

    余月凤迷惘地问“那还要做什么?”

    “长大了……”朗权栋说“就有力气,就能繁殖,要么让孩子们尽早给它们做苦力,要么让孩子们尽早发育,然后生更多的孩子……”

    余月凤呆呆地幻想着那个画面,难道从今以后,他们祖祖辈辈都只能像奴隶那样生活了吗?

    在母亲离开后,朗毓才缓缓睁开眼,他在寂静中躺了一会儿,又下地走到衣柜的镜子前盯着里面的人看。

    真丑!朗毓摸着脖子上的烂疮,他还没见过这么丑的人,粗手大脚,浑身像癞|蛤|蟆似的长满烂疮,流着烘臭的脓液,他都可以想像把这些烂疮一个个挑破时,自己一定会比粪坑里的毛石还令人恶寒。

    他对此满腔愤怒可又无可奈何,既想一死了之,又还想苟活一天两天……直到希望来临,希望……总会来临的吧?

    想到这两个字,他的眼泪又开始了。他在镜子前低下头,眼泪吧嗒吧嗒地掉,鼻腔堵塞,但是不敢发出声音。直到一只手轻柔地揩拭掉他脸上的泪水。

    朗毓转过头望着月光下依然俊美的小舅舅,说“你离我远点儿,我丑死了!”

    小舅舅又抱住他,这时候他们俩的身高已经不分上下,朗毓的骨架也比小舅舅更粗壮了,但是他在小舅舅怀里的姿态依旧像个小孩子,小舅舅在他手心写你会好起来的。

    每个夜晚的哭泣到了白天就会停止,怪物们对他们的训练却没停。孩子们惊讶地发现昨天死掉的人们今天又奇迹的活过来,包括老秃鹰,可是他当初死去时被怪物们崩掉了半个脑袋,现在活过来了那缺失的半个脑袋换成了铁脑袋。他顶着半个人脑袋和半个铁脑袋,半只人眼睛和半只假眼睛,痴呆地跪在地上对着人群流口水。

    孩子们发现这些活过来的人里只有老秃鹰最奇怪,因为别人看着还像人,唯独老秃鹰不像人,像什么谁也形容不来,就是莫名有点儿眼熟,直到一个小孩儿指着他大呼小叫“哎呀,你们看,他像不像怪物?嗯,”小孩儿对自己的发现给予肯定,“他现在变得跟那群怪物一样啦!”

    都是东拼西凑起来的,脸、身体、皮肤,都是缝补修订过的!

    朗毓悲哀地跪倒在他跟前,包含希冀地唤他“爷爷,我是朗毓呀,我是朗毓呀!”

    “没用的,”朗太辉说“他都不是人了,不可能知道你是谁,他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这时候有个小孩子突然在老秃鹰手臂上割了一刀,血流的速度很缓慢,朗毓一下子跳起来猛地推了小孩儿一把“你干什么?找死!”

    他管得了一个却管不了两个,这些小孩儿全部跟风一样在老秃鹰的身体上落刀子,落完了便一股脑地冲向校场大门,怪物们把食物天女散花般扬了一地,小孩子们急忙扑上去,一边儿抢一边儿往嘴里塞。

    朗毓这些年长的少年则万念俱灰地看着孩子们抢食,许久,胡愧槐走到兵器架前拎下那两把乌金镰,递到朗毓眼前。

    “你什么意思?”朗毓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就是这个意思,”朗太辉跟胡愧槐心意相通,“与其让这些小畜牲伤害他,不如你给他一个痛快,反正……他已经死了。你这么做,其实还是帮了他。”

    “你放屁!”朗毓怒不可遏地骂道。

    朗太辉忧愁地叹了口气,“我饿了这么多久,已经没屁可放啦!你到底要不要砍老秃鹰的脑袋,你要是不砍,我可砍了?我必须得吃点儿东西才行!”

    朗毓慌张地看向小舅舅,他的本意是求助,但是小舅舅不容置喙地把乌金镰塞到他手里,目光瞥向远处恶狗般为了几块儿面包大打出手的孩子堆。

    朗毓颤抖着手接过那两把黑镰刀,走到痴呆的老秃鹰背后,将两把黑镰刀在老秃鹰的脑袋两侧摆出一个“x”字,他看到那群小孩儿又火急火燎地拎起刀枪向这边冲过来,天际之上的乌云伺机流动,浓烟般滚滚地淹没了璀璨的太阳。

    “喀嚓”老秃鹰用钢铁融合起来的脑袋骨碌碌掉到地上,他那一只人眼睛闭上了,另一只假眼珠还睁大着。

    朗毓的笑脸一进家门又扬起来了,他兴奋的跟母亲说外面下雪了,冬天来了,新年也要来了。怪物们大发慈悲,说他们最近在工作上的表现很好,大年夜那天可以放所有人回家吃饭。

    余月凤的肚子大到走路都困难,她听到这话时正吃力地坐在小马扎上,扭头附和朗毓,“好呀,好呀,看样子,我们的日子慢慢就好起来啦!”

    全家人除了胡愧槐都笑意盈盈,等一回到房间,三张笑脸同时垮下来,朗毓一头扎进小舅舅怀里,呜呜地哭着,呜呜地问“为什么,活着是这么困难的事情?小舅舅,我不想活了!我真的太痛苦了,我痛得受不了了!”

    胡愧槐一手抚摸着朗毓的脑袋,一手找出枕头下的纸笔,那一晚他写了很多话,有些话拿来安慰朗毓,有些话拿来提醒自己。他说外面的世界怎样缤纷多彩,外面的大海有怎样绚丽的颜色,又说外面的武器怎样先进,等长大的那天,等去到那里的一天,他们一定会有能力反抗这群怪物。

    第二天,校场上的老人们换了一批新的,这次朗毓的姥爷也在其中,因为朗毓和胡愧槐的看护,那些小孩儿没有伤害他来换取食物,他们选择了一个更便捷的人,这个老头儿的孙子死在了地道里,一双成年儿女也放回家孕育新的生命,没有人管他,没有人保护他。他的身体很快被孩子们瓜分的遍体鳞伤,刀口像花朵般层层叠叠地绽放开,他起初流泪,后来不做声响,直到身体再没一块儿好地方,小孩子们热火朝天地奔向怪物们去讨食物,他才对几个成熟的少年说“求求你们,别让我受苦啦,给我个痛快吧!”

    余老爷子跪在两个孩子背后,从俩孩子的肩膀中望出去,声音颤颤巍巍地传递到他耳边“老哥,再等等,再等等,你只要还喘气儿,希望就还没断。”

    那老哥颤颤巍巍地回“凤把头都死啦,哪里还有希望呢?”

    这个消息让所有的少年震住了,他们这时才知道,凤把头早好几天前就被怪物给弄死了,他的尸体像游街一样被怪物们拖着在监牢里展览,后来干脆被肢解瓜分,活脱脱扒了一层皮,连头发都没留,全给怪物们当缝补的备用了。

    “喏,就是那个,”那老哥的下巴指向给孩子们抛洒食物的怪物,“它们换皮时就在我隔壁,它现在的脸,正是凤把头剃下来的脸,分毫不差!”

    少年们都寻着他的目光望过去,一个个开始悲愤地哭泣起来。一向冷静自持的朗太辉,这时突然站起身,他攥紧手里的刀具,回想起母亲与朗琪睿的偷|情、父亲和余春梅的野|合,父母多年不间断的争吵,还有那个一母同胞的野种弟弟……种种一切他从来都知道。

    从来没人把他当回事儿,小时候自己不争气,唯有跟随船帮出海的那几年,即便凤把头的鞭打和老秃鹰的拳打脚踢在他身体上留下不小的阴影,可他们一直在督促自己成长。他对父母日复一日的失望,在凤把头那高大的身影和豪爽的笑容中渐渐远逝,也在凤把头对自己的看重和不加掩饰的教训中萌生新的愿景。

    他一直知道凤把头承受着莫可名状的折磨,但他坚信凤把头会熬过来的,凤把头每次走过他的牢房前都会露出他骄傲的笑容,是这抹笑容让他坚持到现在,现在……没有现在了。

    朗太辉平静的朝着怪物走去,每走一步怪物的脸便愈发清晰,那的确和凤把头有七分相像,但那张脸再也不会露出那样鼓舞他的笑容。“他”冷冰冰的,不会有任何表情,只有眼睛里透露出刻骨的冷漠和近乎于怜悯的不屑。

    他走到怪物面前,怪物也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然后目光掠到他手中的残刀,下一刻,朗太辉的刀刃破风而过,直直劈向它的脸,枪声在他背后响起,打穿他持刀的右手,他又用左手拎起刀,口中长啸“你不配用这张脸——”

    子弹将他的身体轰了个四分五裂。他身旁的孩子们惊讶地看了一会儿,又急忙转过身和同伴们抢食吃了。

    他远处的同伴们也没有眼泪可以为他流了,只有雪花像是怕惊动什么似的,悄无声息地飘落在一片兵荒马乱的血肉中。

    ☆、第三十一章

    大年夜,这是一个机会。胡愧槐转动着右手上的铁环,唯一能弄掉这玩意儿的办法就是把手剁下来。手虽然很重要,但是和命比起来不值一提。

    首先,要剁手,其次要悄无声息地潜入怪物的老巢,找到手环解锁的主脑,然后发出求救信号……这似乎有点儿多余,应该要想办法通知全村的村民,怪物们只有一百人不到,他们还剩两百多,四处乱窜的话,总有成功逃跑的机会。

    想到这个办法的人明显不止他一个,这天晚上他听到厨房里的窃窃私语,尽管声音很微弱。

    他给小浪儿盖好被子,走到厨房先是一愣,姐夫姐姐看到他也愣了下,随即释然地招手叫他过去。

    朗权栋拍拍他的肩膀,“阿槐长大了啊!”

    这是个不太美妙的开场白。胡愧槐谨慎地盯着他们俩。

    夫妻俩被他提防的神色逗得一乐,“我们找到逃跑的办法了。”说着递给他一张纸。

    纸上的字迹潦草又模糊,大意是他已经找到解锁手环的办法,余月凤可以用肚子里的孩子当借口,先引走一部分怪物,再集合大部分的人到船坞去,这些人首先要自行斩断手腕,让怪物们无法定位他们的位置,然后用船坞里的武器吸引怪物们的注意力,他会趁乱潜进主控室解锁手环,这样孩子们可以逃跑,离这十海里的地方有一处专为船只躲避台风的锚地,那里还有几艘废弃的渔船,孩子们可以乘坐渔船逃离,尽管希望渺茫,但至少是一个办法,也是目前为止唯一的办法。

    这是谁写的?胡愧槐翻来覆去也看不出,可他很快意识到这个计划里的破绽大人们怎么办?

    夫妻俩看出他的疑惑,两人相视一笑。

    余月凤像以前那样揉了揉他的头顶,笑着拜托他“以后,就请你照顾好小浪儿了。”

    惶恐爬上了胡愧槐的脸,他的大脑先是一片空白,继而迟钝地想到这根本不可能!他无法独自照顾小浪儿,无法想像在失去了家人的庇护后怎样才能安慰朗毓,他连自己都安慰不了。他没法儿填补姐姐姐夫在朗毓心中的空缺,他现在更没有能力给朗毓一个衣食无忧的温暖的家。

    要他带着尚且年幼的朗毓出去流浪?到陌生又未知的地方去?吃饱了这顿没下顿?没有人在家做好饭等他们,没有人在新年时领着他们劈柴喝酒畅谈新一年的打算,只有他和朗毓,这样的生活,要怎么过下去?

    随即他在这种惶恐不安中发现,尽管这些年他们一家人并没有经历太大的风浪,可是平凡人细水长流的涓涓温情已经在他心里根深蒂固。他割舍不掉,可同样无法维护。

    余月凤显然比他更早地想到了这所有的一切,她无声抹掉流出的眼泪,又强颜欢笑道“小浪儿很听你的话,你也从来不让我们操心,以后……我们不在了……”说到这儿仨人的心尖儿皆是一阵抽搐,“你和小浪儿……”她哆嗦着不成样的声音说“要把日子过好了!”

    胡愧槐第一次在他们面前哭了,他哭的样子很别扭,扭过头,仿佛这样他们就可以看不见,也丝毫没有哭泣的声音,只能从他颤抖的肩膀和滚动的喉结看出他波动的内心。

    他聪明的脑袋比他的心里首先接受了这个提议,更明确地知道这是他们逃跑的唯一办法。

    大肚子的余月凤跑不了、朗权栋作为牵头人更不可能抛弃村民,每多留下一个大人,孩子们成功逃跑的机率就更大。所有的利弊他心里一清二楚。

    他甚至更清楚如果他肯牺牲自己,怎么也能在他们夫妇二人间换回一条人命,但是他宁愿用别人的牺牲来成全他和朗毓的未来。

    在所有人当中,他的第一选择永远是朗毓。

    他的身体仿佛猝死般直挺挺地跪下去,深深埋下头。

    夫妻俩以为他跪的是这些年的养育之恩。

    其实胡愧槐更多的是在忏悔,他在心里不停说着对不起,我很自私,很没用;不停发誓,一定会照顾好朗毓,我一定照顾好他!一定会跟他好好生活下去!

    厨房里只有炉火微弱的光线,他们三个人的身影在窜动的火苗中忽隐忽现。朗毓轻轻关上门,他的模样虽然比以前丑了,但是他的感官却比以前更灵敏,厨房里这段简洁的对话一字不差地落在耳边。他没有出去责备家人的擅作主张,因为他知道他们所有的牺牲都是为着他自己。

    左右都是死,还是成全他们的愿望吧!

    大年夜这天,怪物们放走了所有人回家过年,狼鱼岛重新恢复了往日的袅袅炊烟。家家户户都备足了丰盛的年夜饭和自酿的酒水。

    余老爷子带着两个无家可归的老人也到女儿家过年,饭菜的香气和蒸笼的热气在小屋里摇曳飘荡,等所有人到齐,喝完第一杯酒,朗毓放下杯子问“你们什么时候开始行动?”

    惊诧只是一瞬间,余月凤自嘲的笑了下,夹给他一个豆包,“这个豆包的馅儿呀,要放两勺蜂蜜才糯口,这个皮儿和面的时候呢,也要加点儿蛋清才香,只不过这个时间不好掌控……我记得你小时候,有一次豆包儿还没蒸熟呢,你自己搬了凳子去掀锅盖,给烫的哇哇大哭,你小舅舅怎么哄都哄不好,也傻不拉叽的给你拿了个半生不熟的,你吃的还挺欢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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