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时候的车,让他送你啊。”顾白刃道。
“他上着班呢,不烦他了。”华洛林说完就要走。顾白刃送她到门口,突然说“你知道了吧……辛辉考了我们学校。”
“知道啊,”华洛林满脸不在乎,“考就考呗,关我什么事?”
顾白刃给她堵得没话说了,只好说“我送送你?”华洛林当然说“不用了”。
“那不送。”顾白刃说着,关上了门。
回身走两步,又站住,把华洛林给的饭卡拿出来看,思绪乱飞,自己也捉摸不到,心里一会儿甜一会儿酸,最后把卡□了钱包里,以后就一直留在了那里。
顾白刃的生日是七月,暑假间。所以只有见习和实习没有回去的那两年,顾白刃和张坑一起过了生日。顾白刃不喜欢吵闹,每次都是和张坑一起吃碗面就算了,连林寒也不叫。这一年的生日,张坑在外上班,顾白刃一个人在家下面,也不知张坑回不回来,想了想还是下了两人份的。
果然面条还没熟,张坑就开门进来了,急急忙忙的样子,手里提个塑料袋。
“对不起我回来晚了!我把他们送进包厢才走的,还叫了两个菜打包,你看看喜不喜欢吃……”张坑把塑料袋放在桌上打开,是两个饭盒,盛着饭店的菜肴。
“不晚,赶了个正好,”顾白刃在厨房说,把面盛起来,端到外面去,“其实你不回来也行的。”
“那可不行,”张坑接过面碗,“陪你吃面,可是大事。”
顾白刃低头用筷子挑着面条“这没什么的,我没有人陪也行,只要……”
说到这里,忽然抬起头,伸出手去碰对面张坑的脸,张坑探出脖子方便他摸“只要什么?”
顾白刃不答,指尖在张坑脸上轻轻拂过,张坑不解,直到顾白刃的手指,把他眉间的褶皱抚平,他才意识到原来我刚才一直皱着眉头?
“没事,吃面吧。”顾白刃收回手,低头吃面。
张坑觉得,顾白刃可能是不喜欢他的这份工作,因为自己经常带着酒气回家,顾白刃也许讨厌那种味道。但是真的开口问了,顾白刃又说“我没有讨厌,我在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人包围下长大,不会讨厌酒气的。你别想太多,自己高兴就好。”
“自己高兴”,张坑也说不上自己是不是高兴。这份工作其实不难,平时也算悠闲,有事时才忙一下。一开始张坑还准时每天八点去坐班,后来才发现,八点到的是傻子,到了也没事,用电脑玩游戏。燕乔说“起那么早干嘛?好好睡,睡饱了跟我吃好的喝好的去!”
及至到了医院,燕乔将他介绍给相熟的医生,也就是吹牛聊天打哈哈。张坑到了医院里,闻到满鼻子的消毒水味,别提多舒坦了,浑身的细胞都平静了。可是不穿白大褂地坐在办公室里,身份尴尬,医生虽然能和他们勾肩搭背,说到底也都是利益关系,其实从没把他们当做自己人,也许打心眼里,还瞧不起他们这帮人。
张坑跟着燕乔去药厂提过一回货,钻进仓库里的张坑突然就不想出去了。在箱子垒成的山林中,找到一片宁静之地。药品的说明书,词句字字冷血,却让张坑亲切备至。
有时还会下意识地摸上左胸,想从不存在的白大褂口袋里掏笔;看到和药名相近的人名,就会记得清楚些;听到有人说不舒服,肚子里自行地就开始推测诊断……张坑相信这些都是职业病,就像这些天他闲着没事,在家看前阵子很是火过,但始终没看的《士兵突击》,许三多离开特种兵大队来到大城市,走路是军人的,吃饭是军人的,看城市的眼神是迷茫的,最后还是得回到军营里去——在城市里,根本找不到他该去的地方。
张坑觉得自己就是许三多,这五年的医科生活还真跟在军营里被训练了差不多,但是许三多回去了,这让张坑很郁闷,觉得这太他妈的理想化了,回去又咋地?回去能当一辈子特种兵?就算自己回去了,能当一辈子医生?……好吧,医生这职业,好像还真能当一辈子。
反正张坑不觉得不高兴,把这工作前前后后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总结一番,真是没理由让人不高兴。但也说不上太高兴,燕乔赚那么多,不也没见他多高兴?
打电话给家里“我现在还是试用期,没多少钱,等燕哥走了,把工作都交代给我,工资就能上去了,到时候再把钱往家里汇。”
坑妈居然说“坑啊,你要是不想工作就别做,家里真的不缺钱。”
张坑就烦了“你从哪儿看出来我不想工作的?!”
就这么到了九月,新生又来了,华洛林走过穿迷彩服的嫩苗子身边目不斜视“老子也是新生!”
她和辛辉有来往,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一直没扯清楚。
威尔有时在上班时打开和张坑的视频,对着身后说一句“saytriend cha!”
然后就有趴在床上身上扎着针的老外对镜头傻笑“hi!”
顾白刃有一天终于忍不住说了一些话,那天他在收晒干了的白大褂,张坑突然走过来,拿了白大褂,抖开,抓着顾白刃的胳膊给他穿起来,好像在玩什么高级娃娃。穿好了之后端详欣赏了半天,然后对着镜子把顾白刃抱着,两眼呆呆地看着镜子里。
“张坑,你想穿就穿吧。”顾白刃说。
“我不穿,我不想穿。”张坑嘴硬。
“你想回来就回来,”顾白刃终于再也不能忍,说,“现在还来得及,马上考研又要报名了,你可以再考,就算考不上太好的,就考你们学校,还是没有问题……”
“行了!”张坑放开手,“我以为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不想当医生!”
“到底是你不想,还是你害怕?”顾白刃看着又想逃避的张坑,质问,“是不是冯妈的事,让你害怕了?”
“我有什么好怕的,我怕过什么!”张坑先是笑,然后抑制不住地生气,“我现在的生活很好,好多人都羡慕!你要是看不过眼你就说!为了你我可以改,我可以换工作!你要是说让我为了你考研,我也会去考的!不要说是我想走回头路,不要说是我害怕!”
“我就是不想让你为了我去做这些事啊!”顾白刃大声起来,“我想让你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我想看你高兴……可是你自己照照镜子,你这是高兴的样子吗?我当初也没想到会是这样啊!你能不能沉下心来好好想一想?你能不能问问你自己,到底想干什么?”
张坑几乎听不下去,吼道“我现在的工作很安逸!如果现在离开,以后可能就找不到了!那时再后悔?!我现在的情势不同了,你不懂!你根本就不懂……”
顾白刃突然浑身战栗,闭上眼捂着额头,低声道“张坑,别说了,我很难受……”
张坑记起,顾白刃说,“哭不出来,很难受的”。马上消了所有的火气,把他拉到怀里抱着,小心地亲亲他“我错了,我不是在和你生气,我在折磨我自己呢……没事,这工作,我会好好干的,我会喜欢上的,到时候就好了。”
再次把“当医生”和“不当医生”放到心中比较,张坑发现自己真的很动摇,但是一想到当医生需要面对的那些悲惨和绝望,他又退缩了回去。
周末燕乔带着他去医院,下班时间,拖着医生去饭局。
“不行不行,今天真不行,今天老婆不在,我要接儿子!”医生笑着推脱。
“不就是接儿子嘛!我帮你接!”燕乔强拉着不放,“今天好几个主任都赏光,就你不来?”
医生听了这话,不好推了“我儿子倒是有家里钥匙……”
“那就行了!”燕乔说,“张坑,去xx小学接陈医生家儿子,上次你见过的,陈小宝啊,记得不?”
张坑说“记得记得。”
“开我车去!”燕乔正要掏车钥匙,“哦对了,你没驾照……那打车去!把陈医生的公子送回家之后,你再到酒店来。”
“哦,好!”张坑答应着跑到路上拦车,陈医生被燕乔拖走。
周末的傍晚,出租车不好拦,满大街都是已载客的,张坑等了快半小时,才好不容易坐上一辆,赶到小学时,陈小宝孤零零地站在校门口,很是显眼。
张坑下车,跑过去“小宝,你爸爸叫我来接你。”
“我怎么知道是不是我爸爸叫你来的?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坏人?”陈小宝翻眼看着张坑。
“你,你见过我啊!上次我和燕叔叔一起来接你的,你忘了?”张坑弯着腰,对着陈小宝道。
“那我也不能随便跟你走。”陈小宝说着,掏出一部手机,张坑认出,是在网上看到过的,只能拨报警电话和家长电话的儿童手机。
“喂,爸爸,”陈小宝打了陈医生的电话,“有个叔叔到校门口接我,说是你叫他来的……嗯,长得高高的……”
陈小宝把手机放到弯着腰的张坑耳边,张坑拿住,对着手机说“哎,陈医生,好,我知道了,放心吧,再见……”
把手机还给陈小宝,张坑问“现在相信了?”
陈小宝点点头“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看来一章搞不定了,分上下吧
回去与不回(下)
张坑想带陈小宝打车回去,无奈这时出租车更难打到了,俩人在路边瞎忙了二十分钟,陈小宝说“叔叔,我们坐公交回去吧,我知道怎么坐。”
陈小宝拉着张坑来了公交车站,上车后,人太多,张坑生怕把孩子丢了,牢牢抓着陈小宝的手“抓紧了!”陈小宝也紧紧攥着。
好不容易从车上下来,吐出一口浊气,张坑和陈小宝都仿佛刚受完一场大刑。张坑看着这个过于小大人的小学一年级生,不由地笑了。
陈小宝也笑了“叔叔,你背我吧。”
“行,你是喜欢我才让我背你的,对吧?”张坑蹲下来,让陈小宝爬上他的背。
“叔叔,我不喜欢你,但我觉得你,还可以。”
陈小宝的稚声稚气逗得张坑想笑“那你喜欢谁?你喜欢你们班最漂亮的女生不?”
“我不喜欢苗苗,她很烦,”陈小宝认真道,然后不忘补充,“女生都很烦。”
“同意得不能再同意了,”张坑笑,“我也不喜欢女生。”
“我喜欢爸爸,”陈小宝道,“爸爸是医生。老师说医生救死扶伤,很骄傲,我妈妈说爸爸是医生,她很骄傲,我也很骄傲。”
张坑听了,竟然有那么几秒,感动得说不出话来,他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能被一个孩子的话给净化了。
“你想当医生吗?”张坑问,语气格外温柔。
“嗯……”陈小宝脖子上挂的钥匙滑进张坑的衣领,冰着张坑的脖子,“我想。但是我爸爸不让我当医生。他说,他当医生,没时间陪我,我要是当了医生,就没时间陪他了。”
张坑一路和陈小宝闲扯,到了陈医生所住的小区,又背着陈小宝上了楼,小孩儿从张坑背上滑下来“谢谢叔叔。”
张坑摸了摸他的头“不谢。回去吧。”
陈小宝用脖子上的钥匙打开大门“叔叔再见。”
张坑喘了口气,还得赶回酒店去。燕乔一看到他来了,大松一口气“你怎么才来?我正准备打电话找你呢……快,进去陪那些主任们喝好,我先去透透气,抽支烟……”
张坑答应了,刚要推包间门,燕乔又叫住他“等等,还有,里面那个女医生,主任喜欢灌她酒,你看着,能挡的帮她挡一挡。”
“哎,好!”张坑接替燕乔,进去陪了一个多小时,最后实在受不了了,才逃出来。
“不行不行,燕哥,”张坑对企图拉他回去的燕乔说,“再喝下去,我的肝就要炸了。”
“我的肝早就炸了不知道多少回了!”燕乔道,“你没看到?今天那个主任,如果不陪他喝好,是什么都免谈的!我们这行就是这样的,知足吧!你真的把肝割下来去卖,不一定能卖到我现在的身家!”
“我知道了,知道了……”张坑忍了反胃,“我等一下回来,先去……先去抽根烟。”
“那你快回来啊!”燕乔说了,重入饭局。
张坑走到酒店的吸烟室里,才想起来,自己已经戒烟了。不过无妨,他只是为了找个地方躲一躲。
吸烟室里已经有三个男人坐着在抽烟了。那三个男人看样子是一起的,一边吞云吐雾一片打屁闲扯。张坑在沙发上坐下来,深吸了一口充满烟味的空气,正准备缓一缓,突然听到旁边的男人道“我们对门那包厢,你们听见没有?是一屋子医生。”
“切,医生,”另一个油头男人不屑地道,“现在医生都他妈的衣冠禽兽!上次我丈母娘尿路感染,进医院开了点消炎药,就花了好几百块钱!”
“现在的医院不都这样?”那第三个胖男人道,“你只要进去,就是去挨宰的!怪不得现在人都把小孩往医学院送呢,处方笺上画两下,就是钱啊!”
张坑听着听着,气就喘不平了,心里很不是个滋味。他想说你们都有误解,医生不是像你们想的那样子的……虽然医疗回扣是事实,但专开贵药为拿钱的医生还是少数,很多医生一边给病人治病,一边还要帮病人算账,不让花费超出医保范围;看到贫困的病人,为了让他们省一点儿,甚至不在医院药房开药,而让他们到外面自己买药……更多医生有命赚没命花,钱是有了,没有时间,每天只能盘算着吃点什么好的;至于红包,别说现在查得严没人敢收,就算真的收了,送红包的病人在治疗上又能得到什么不同?难道不送红包,就不救命了?这种底线问题,到底有几个禽兽能分不清?
然而张坑都咽回去了,他知道这种事情,辩解不清,在医院时就曾经苦苦和病人家属讲解过,家属死活不肯相信,一边接受着医生的治疗,一边怨恨着所有穿白袍的人,把他们所有人都当成小偷和强盗……
况且,再怎么解释,也无法抹去这样一个事实——燕乔说过的医疗体制不健全。没有办法,这真不是一天两天能解决的。
这时,那第一个男人又说了“别说啦!反正就一句话,现在只要看到这两种人,警察,和医生,就别把他们当人,只把他们当畜生!”
另两个男人都笑了。张坑把茶几一拍,站起来。他忍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