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白刃看见他,其实很高兴,但是面上总有那么点僵硬挥之不去,怀里抱着只白兔,就不停地抚着白兔的耳朵,其实显得更加尴尬。
“兔子啊,”任建华看着顾白刃手里的白兔,习惯了严肃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个微笑,“真可爱。”
“马上就要被剖开了。”顾白刃煞风景地说。刚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就看到对面那个大块头的脸又紧了回去。
“现在能走吗?”任建华道,“我出差来办事的,没有多少时间。”
“能,任叔叔,你等我一下。”顾白刃本就是周六日跟着研究生在做额外的实验,其实不是必须来。回去洗了手,脱了白大褂,出来“任叔叔,我请你吃午饭吧。”
“不用,”任建华道,“我想去你租的房子看看,你的那个室友,我也想见见。”
顾白刃低了头答应,他从小就有点不敢反驳任建华的任何提议。
时间已经近中午,张坑在厨房烧菜,任建华一进门就说“好香!”
顾白刃说“张坑,这是任叔叔。”
张坑见任建华穿着警服,大概也猜到他是顾白刃常提到的“叔叔伯伯们”中的一员,忙热情招呼道“请坐请坐,我事先也不知道,没准备点好菜,你坐会儿,我出去买瓶酒来……”
任建华道“不喝酒,等下还有事。”
警察说“不喝”,张坑也不敢劝,拿了自己的饭卡叫顾白刃从食堂打点卤菜回来,碗筷摆齐,这才开饭。
席间顾白刃自然是无话的,张坑生怕冷落了任建华,只得担负起找话题的光荣任务,天南海北地聊,从佛教道教聊到邪教,从四大名著聊到陈晓旭再聊到“林妹妹”之死,以及因她的死再次掀起的对中医的诋毁狂潮……说得任建华笑了好几次,眉间的“川”字也变浅了些。吃完饭,又坐了会儿,任建华便起身告辞,顾白刃想留,但任建华一句“还有公务”就驳回了所有的挽留,也不许他们送,只让他们陪着走到校门口,便脚步坚实地迅速离开了。
张坑和顾白刃从校门往回走,张坑道“你这叔叔是一直都这样吗?真够吓人的,那表情。绝对是个好警察,因为小偷看到他腿软啊!”
顾白刃笑道“张坑。”
“嗯?”
“他可能是我未来的爸爸。”
“啊?!”张坑道,“你怎么不早说啊!早说我表现得好点儿啊!”
就这么把未来的老丈人见了?
“你已经表现得很好了,”顾白刃道,“我现在不想回去,陪我到草坪坐会儿。”
中医学院的草坪不大,被低矮的灌木分割成几块,不是周六周日的时候,常有住大学生公寓的学生在这里晒太阳睡午觉。今天是周日,所以草坪上竟然没人,张坑和顾白刃找了个地方坐下,顾白刃开始说他和任建华的过往“我父亲去世后,任叔叔是最照顾我们家的人,他说的话,我只反抗过两次,第一次,是他让我用局里的保送名额上警校,我不愿意,吵了一场;第二次,就是他要娶我妈妈……我从没那样大闹过,所以他们的事就搁置下来了,我和他的关系,也变僵了。”
张坑坐在顾白刃身后,双手慢慢地揉捏着他的肩膀。
“今年过年,妈妈又叫他到家里过节了,我才发现其实我很想他,也很希望他成为我的爸爸,当年为什么那么闹……”顾白刃说着,自失地摇摇头,“幼稚罢了。”
“我知道了,”张坑说,“这是好事儿,你又有爸爸了。”
“嗯。”顾白刃点点头,沉默了良久。
“哎,你看我这手法怎么样,”张坑道,“推拿讲究持久、柔和、有力、深透!上学期我针灸考89分,冯妈竟然特地嘱咐了带我们推拿的老师,说张坑的推拿成绩不能低于九十!否则重考!你说有她这么当干妈的吗?!”
顾白刃笑笑“你劲儿倒是挺大的,有力是够了,柔和,没觉得。”
张坑放开了双手,轻推顾白刃肩膀让他倒到自己怀里,旁边虽然暂时没人,顾白刃还是忌惮不自在,干脆躺到草皮上,枕着双臂看天。
张坑俯下身去,在他唇上亲吻。顾白刃没有拒绝,却也责备地说“也不看看地方!”
“嘿嘿,刺激吧?”张坑脸凑得很近,“这就叫,心跳的感觉!”
顾白刃一把把他推躺下。两人并排躺着,阳光晒得人很舒服。
“白刃。”许久,张坑叫道。
“嗯?”
“你看那朵云,像不像一个人?”
“哪朵?看不出来。”
“就那朵啊,华佗像头顶上那朵,像不像一个人,穿着白大褂,哪,还有胡子呐,白胡子。”
“你想象力也太丰富了。”
“唉……”张坑长叹道,“我都等不及想变老了,变老了看看,你老了之后是什么样子,肯定已经成了神经科领域的顶尖专家,一群人追在后面喊‘顾专家,顾专家……’”
顾白刃被他逗得笑出声来“胡说八道。”
“我说真的,”张坑撑起半边身子,看着顾白刃,“哎你说那个时候,有多少疾病被攻克了?癌症艾滋病,在那个时候,是不是已经不是什么大病了?”
“嗯……”顾白刃被他打动,也认真想起来,“我觉得会吧。可是,一定也会有新的疾病冒出来,新的难题要解决。”
“不知道那时候,中医跟西医还在不在打了啊,”张坑遥想,“没准中西医能握手言和呢?”
顾白刃看着张坑认真投入的脸,竟然看得入了迷,忘记了说话。
“也许到了那个时候,中医和西医,都像你跟我似的,亲密无间,携手同行……”张坑还在不停地假想。
“也许到了那个时候,根本已经没有中医和西医之分,只有‘医’的概念了……”
阳光是温暖的,草地是温暖的,低矮灌木丛那欣欣向荣的叶子是温暖的,人也是温暖的。正当此时,他们对将来的医疗生涯,对即将到来的实习,是三分敬畏,七分期待的。人生充满了惊喜,青春就是未完成一年,足以改变人的一生;一个人,足以改变人的一生;一件事,足以改变人的一生;一个决定,也会改变人的一生。
张坑现在还不知道,那一年,有些人,有些事,有些决定,真的改变了他的人生。其实不仅是张坑,华洛林、顾白刃,都是如此,虽然他们到最后终是走到了一个圆满的,然而改变,是实实在在,无法抹去的。
人生需要改变,没有改变,就会变得很无趣。可是不凑巧的,张坑他们的改变,再有趣,也有趣不过那一年发生的其他神奇事件。
2008,神奇的一年。
作者有话要说没错,我在努力加速奔跑前往精彩的实习期
请继续支持
肝气郁结与hayyear (上)
时值仍是2007年,华洛林染上了叹气综合症,用中医的话说就是,“肝气郁结,善太息”。用张坑的话说就是“她青春抑郁期来得晚。”
顾白刃问“你到底怎么了?上个月过生日时不还好好的,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华洛林叹了口气说“人生……真是寂寞……如素面……”
“给我好好说话!”张坑用手指顶华洛林脑袋。
“威尔要走了我们要实习了大学上腻了老同学结婚了我还单身嘤嘤嘤嘤嘤……”华洛林一口气说出来。
“听听,原来是思春期来得晚。”张坑道。
“去去去去你懂什么呀!”华洛林白张坑一眼,“威尔要回美国了,我看你一点儿伤感都没有,你还有没有良心啊?”
张坑拉长了脸“谁都跟你似的,有事没事哀声叹气,才叫有良心?”
威尔送了张坑和华洛林一人一本他的毕业论文,也给了顾白刃一本。顾白刃的那本只有在扉页写着“赠顾白刃”而已,张坑和华洛林的那两本上,却密密麻麻写了很多很多。
三个人送威尔去机场的时候,凌晨起床的华洛林难得地没有打哈欠,只是一路扁着嘴。威尔知道她舍不得,安慰她道“honey,我们总会见面的,有机会,我接你来纽约玩。”
张坑说“别别别,纽约那穷山恶水,我不想去,也没啥景色,就一傻女人,举着个火炬……”
顾白刃暗暗给了张坑一下子,让他住嘴。威尔耸了耸肩“洛林,高兴点,你不高兴,我都不好意思表现得高兴了,可是我是回家,回家总是高兴的。”
华洛林点点头,这才笑了一个。
三人平静地看着威尔进了安检口。那个说着一口流利汉语的老外;那个说“我相信中医”的美国人;那个总是让三人党成为校园焦点的人;那个乐观豁达的朋友;那个一直陪伴在张坑和华洛林身旁的兄弟。
回程中,华洛林终于把憋着的所有哈欠都一口气打了出来,出租车里一时只有哈欠声。
把华洛林撂在了大学生公寓门口,张坑和顾白刃回校,一下车,张坑就突然捂住了腹部,一手扶着顾白刃,头压得很低。
“你哪儿疼吗?”顾白刃关切地问。
“肝疼。”张坑咬着牙说。
“不会吧?”顾白刃着急慌忙,“挂个急诊看一下吧?”
张坑摇摇头“不是的,你别挂心了,这不是病。我这是难过的,过阵子,就好了。”
华洛林事后知道了,又叹了一口气,道“坑哥,就是与众不同,别人伤感,他伤肝。”
威尔不在,华洛林连奚落都没有力度。
威尔一到美国,就和张坑华洛林网络联系了,此后每日通讯,张坑和华洛林渐渐地也便习惯了,只当他还在身边。
暑假来临,华洛林居然说“我都懒得回去了……”
张坑道“你跟谁装呢,最后一个暑假了,回去回去!我和你一起!”
“哟,不想你家白刃啦?”华洛林道。
张坑摸摸鼻子“白刃也跟我一起回去。”
顾白刃去张坑家乡待了几天,见过了张坑的父母,也由华洛林带着玩了几趟,才踏上了回家的路途。
暑假一结束,他们回到学校,就大四了。
又是新生军训的季节,华洛林扒在操场的铁丝网上向里看,眼里写满了眷恋,就好像她在看的不是新生,而是过去。
实习前的最后一个学期,所有剩下未学的课程压榨而来,同时还有进入临床前的考试、考核挤在这段时间里,不论是张坑华洛林,还是顾白刃,都非常忙碌。张坑甚至放弃了运动会,原话是这样的“坑哥我光荣退役,大家等着明年看刘翔吧,在跨栏领域里,除了我,也就他还凑合……”
现在张坑站在顾白刃学校楼下的大松树下时,顾白刃的同班同学已对他多见不怪了,有些个熟的还打招呼“又提早下课啦?”
“是啊是啊,”张坑笑答,眼看着顾白刃走过来,“哎,白刃,你们班那小美女,我上次看到她时,她身边的男人不是现在这个吧?”
“常换常新么,”顾白刃道,“你以为人人都像我一样啊,这么多年都对着一张熟面孔凑合。”
张坑无故傻笑“是啊是啊,顾大夫所言甚是。回家吧?”
“哎等等,”顾白刃拉住张坑,“我们绕个路回去吧。”
“为什么?”
“我看到林寒过来了,他肯定是来找王路的,等会儿看到我他要害臊,走吧!”顾白刃强拉着张坑从校园里绕了路,才出校门,回到两人住处。
现在威尔不在了,华洛林中午就过来蹭饭,有时她也负责买菜,或者做两个能吃的菜。
晚间各自在房内看书的时候,张坑定力不够,看不到一小时就烦躁,跑到顾白刃房门口去遛弯,又不敢进去,怕打扰了顾白刃。
顾白刃余光里看到有影子在晃来晃去,转头果然看到了张坑,就说“进来吧。”
张坑走进去,把顾白刃抱起放在自己腿上,坐上顾白刃的椅子。顾白刃把笔搁下,轻叹一声“张坑,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秘密?”张坑道,“你还有什么秘密没告诉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