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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神vs学渣 第8节

作者:heerolee 字数:21286 更新:2021-12-19 02:16:10

    夏晴洗过澡,趁谢森进了淋浴间,大胆跳上谢森睡床,把脸颊深深埋进床单贪婪呼吸,抱着它翻来滚去。

    森的味道,干净,淡雅,清爽真好闻好想偷回去晚上寂寞时躲在里面自喂。

    想到这,夏晴一阵红一阵热,心里暗骂自己变态,却又忍不住继续埋头拼命嗅着床单上销魂的气息。

    洗好澡的谢森没打扰夏晴辗转反侧的可爱幻想,站在离床边几步之遥,抱着双臂看着自我陶醉、想入非非、翻滚床单的恋人,嘴角上扬,心情大好。

    没多久,夏晴终于察觉到谢森的存在,立即端正坐好,一副生怕被拆穿的紧张模样却又努力逞强说“我我我我绝对没有想着对这床单做些什么色色的事”

    谢森忍俊不禁。这家伙啊,有色心没色胆。

    他走近夏晴,单膝跪在他身旁,拥他入怀,在他眼睑和发绡落下细碎的吻。夏晴松开紧抓床单的手,环上谢森脖子,闭上双眸,深深回抱他。

    床单的清浅味道远及不上眼前人的浓郁气息。还是碰触着亲密的恋人时才更踏实,更安心。

    温温热热的拥抱,深深浅浅的亲吻,破破碎碎的喘息,在这安静美丽的夜晚描绘出浓浓墨迹,添染上暖暖色彩,装点着柔柔爱意。

    第二天清晨,他们在s大跑道上慢跑,沐浴更衣后在食堂一起用早餐。早餐依然有全麦面包,粗粮,谢森带来的坚果,还有二人共享的一盒鲜奶。

    s大上进的学子不少,大清早食堂便有三三两两边用餐边看书的学生。当中不乏倾慕谢森的女生。昨天那位勺子女孩自然地走到他们桌旁,问夏晴能否坐下。

    “坐吧。”夏晴边啃面包边爽快答应。

    然后她再看看谢森,用顾盼的美目征求他的意见。谢森礼节性点点头。他表面上默许,内心却并不希望外人打扰他和夏晴用早餐。孑然一身时她们几乎不敢靠近,今有极易亲近的夏晴在却是大胆了不少。

    她和夏晴聊着,余光不时留意着谢森。聊了一会,夏晴皱了皱眉头。虽然看不出谢森表情有什么异样,但他知道谢森不怎么情愿。只有他和谢森二人时,他再寡言还是有所回应。而女生加入后他一言不发,仅是安静聆听。

    谢森不喜和外人走得太近,借口买水离开餐桌。谢森离开后,勺子女孩开始旁敲侧击起来,问谢森的习惯、兴趣、以及有没有喜欢的人。这些问题让夏晴想起高中时同样是知性美女,同样想亲近谢森的刘诗韵。

    那位曾让谢森对自己生过两次气的女子,夏晴想起便打了个寒颤。想必勺子女孩和刘诗韵一样,亲近自己以接近谢森吧万一谢森又生自己气怎么办同样的错误,夏晴可不想犯两次。

    他忽然想到并非所有时候有女生在场谢森都不高兴。就像那个久远的校际书法比赛,夏晴调侃刘诗韵有桃花相容易招色鬼,但加了句“可惜谢森不是色鬼”后,他分明看见谢森眼里闪着一丝欣喜。

    “怎么才能更引起谢森的注意”勺子女孩尽量使自己显得自然,问。

    夏晴坦率赞美道“我觉得你已经够吸引了,像块大磁石。”

    看着夏晴直率清澈的目光,听着这翻朴实无华的赞誉,她喜不自禁。正要说些什么,夏晴嘻嘻笑着补充发言。

    “不过,可惜谢森是绝缘体。”

    “”她原本粉色透嫩的脸颊煞地变白,努力保持风度,匆匆告辞,悻悻离去。

    此时谢森回到座位。刚才二人的对话他如数听见,眼里含着未可轻易察觉的笑意。夏晴更肯定心里那个想法了有女生在场时,谢森在自己帮他挡桃花时才高兴得起来。

    大学的日子无忧无虑却营营役役。夏晴推掉了勤工俭学部的兼职,在离校不远处的汽车修理厂觅了份工作。他原本打算应聘维修助理一职,韩老板嫌他经验不足,但见他阳光讨喜,就让他当前台接待。

    修理厂下午七点关门。考虑到夏晴还是学生,他的上班时间被安排在周一至周五下午五点半至打烊,周六日全天。工薪微薄,包伙食。

    前台多了位年轻面孔,顿时生气勃勃。夏晴当然不会满足当接待生,没有客人时随手拿些旧配件把玩,趁维修师傅有空就抓着问东问西。韩老板见他对汽车很有热情,不久便收了他做学徒。

    繁忙的工作让他好久没回过家,就连见谢森的机会也变得少之又少。谢森亦忙得不可开交,接下翻译公司的笔译工作,处理大量来稿,所幸兼职在寝室便能完成。二人虽聚少离多,感情却丝毫没淡。

    王莹秀搬去陈老师家里住。陈老师在夏晴同一小区有所小房子,二人过着相依相伴的日子。儿子在学校住宿,她计划把原来的房子出租。

    这天夏晴请了一天假回家收拾细软。说起收拾,怎少得家居好男人谢森呢。于是他毫不客气拉上恋人主持大局。

    二人在夏晴房间里装箱。看着一件件充满童趣的小玩意,夏晴甚是怀念。他拿起一辆玩具车晃了晃,对谢森说“小时候让你随意在这房间挑一件,你都没挑呢”

    谢森扬起浅笑,说“挑了。”

    “没有啊,你都没拿过东西。”

    “有,你。”

    “”夏晴的脸刷地红了。没想到谢森正儿八经说起情话来让自己如此难为情。

    谢森在角落处发现两颗棋子,是当年遗失的“将”和“帅”。二人凝望着握在谢森手里的棋子,勾起满满回忆,相视而笑。

    谢森把棋子收进谢家的展示柜,以作纪念。

    原来共同走过这么多美好和辛酸的日子呢,这就构成了完整的人生吧

    一路有你,真好。

    陈老师在寒暑假帮王莹秀卖菜,夏晴自然能享受属于他的假期了。大二的寒假以及接下来的休息日,他向韩老板要了长假,备战考车牌。

    动手的活儿从来不曾难倒他,他花了半年时间把驾照顺利摘下,此时正值暑假。拿牌的那天,孩子般兴奋地在谢森面前扬着新驾照,他一个劲地自夸“厉害吧厉害吧”

    谢森转身在抽屉翻找了一会,找到后向他抛出两件东西,身手敏捷的夏晴牢牢接住。呆呆看了看手中物件,又看了看谢森。手中握着的是谢森家的车钥以及车主手册。

    “这是”

    谢森轻扬眉毛,说“过了教练坎,也要通我这关吧”

    受宠若惊的甜蜜涌上胸腔,夏晴笑颜如花。谢森竟然邀自己驾车那位讨厌汽车的恋人以这种方式向自己祝贺哦还要挑战自己的车技真的超级兴奋

    二人去车库取车。这几年来谢家的小车已更换过两次,仍然是尊贵低调的款式。自从谢晓东到瑞士工作后,车子几乎无人动过,除了司机阿杰定期开去年检、保养。

    小车感应到夏晴身上的钥匙,车灯眨了两下,车锁自动开启。夏晴绅士了一回,为谢森打开后座车门,恭敬又滑稽地做了个请的动作。

    谢森淡淡一笑,摇摇头,径直坐进副驾座。夏晴又是一惊,谢森最大限度仅坐过他父亲的车后座,现在竟主动坐到副驾座

    夏晴钻进司机席,又紧张又兴奋。左手放在胸口上意图抚平怦怦的心跳。又偷偷瞄了瞄身旁的谢森,还是觉得不可思议。这是在做梦吧

    见夏晴一惊一乍,表情尽诉心思,谢森偷偷一笑,伸出收在后背的手,递上一个盒子,在夏晴面前轻轻晃了晃。

    夏晴眨眨眼,瞬间被盒子吸引了,双手接过。打开后,里面搁着一款小巧精致的蓝牙耳机。小小的心意装载着满溢的依恋,夏晴既惊喜又感动,给谢森一个大大的拥抱。

    “你怎么这么好”

    因为,你值得。

    谢森昨天已给耳机充满电。他为夏晴调试好后别在他耳廓上,松开怀抱让他坐好,自己则系上副驾座的安全带。

    “夏师傅,启程吧。”谢森说。难得被谢森揶揄,夏晴嘻嘻笑着,也不禁示弱,调侃回击。

    “欢迎搭乘森晴号班车。车长夏晴将为您奉上安全舒适之旅。祝愿您爱情甜蜜、一路顺风”

    调戏完毕,夏晴收起玩心,翻看着车主手册,并时不时摸摸车上的配置。对本车有了总体了解后,在车身前后贴上醒目的“实习”标记。刚贴好,不禁觉得好笑,开这么好的车实习,真教人难为情呢。

    系上安全带,专注调好座椅、方向盘、内外视镜。最后重新审视一遍,确认一切就绪,向谢森投去一抹坚定自信的目光。

    “出发”

    车子缓缓驶出车库,不疾不徐地前行。夏晴选取的是经典的婚庆路线。他早对该段路烂熟于心,期待某天能和恋人遨游一遍。只是没想到梦想这么快便实现了。

    长寿路,吉祥路,同福路,万福路全是载满幸福的地名。

    夏晴平常容易冲动浮躁,但行驶时即使遇到故意超车胡乱切线的人他也不予理会。他心无旁骛,专注驾驶。没有什么比平安详和更弥足珍贵了,尤其车上坐着无可替代的人儿时。

    游城一个多小时,最后停靠在滨江绿化带旁的临停点上。夏晴一路全神贯注开车,待车辆停稳后,见安全抵达,如释重负,长长舒了口气。

    他摇开车窗,感受着清爽怡人的夏日微风。看了看身边人,谢森靠着椅背,闭着双目,不知是否睡了。要是他睡着了,是不是证明自己开车非常有安全感,以致于能让他安心入睡

    想到这,夏晴轻手轻脚下了车,走到副驾座旁的车门处,双手搭在车窗沿上,静静欣赏他的睡颜。平常都是自己先入睡,原来他的睡容如此赏心悦目呢。

    轻羽般的睫毛被窗外的夕阳染上淡金色。夏晴想起那个朝阳下的初吻,脸上不禁泛出红晕。是害羞还是被夕阳照的,都不重要了。脑袋探进车窗,偷偷亲了下谢森的脸颊,作贼心虚,一触即离。

    谢森唇角扬起笑意,张开眼睑凝望着夏晴。蜻蜓点水的吻,诚意不足呢。今晚补回给我哦。

    夏晴被他勾魂摄魄的浅笑吸引住,但意识到被对方逮到自己刚才的鬼祟行径,脸烧得更红,窘迫地抱怨道“你装睡”

    谢森是在车子停好时才闭目养神的。一路上与恋人共同编织着幸福的路标,哪舍得入睡呢

    谢森下了车,紧牵着夏晴的手,与他共赏眼前这片瑰丽绚烂的夕阳。江水泛着麟麟金光,徐徐流动;周遭树影婆娑,光影迷离。空气中混着清新的青草味道,还有恋人的独有气息。

    “我过关了没”夏晴对谢森眨眨眼,问。他恨不得谢森马上认同自己的精湛车技。

    谢森仍然惜字如金,仅以微笑回应他。

    “哎呀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哪”夏晴调侃完,拍拍谢森肩膀说“开车很易,要不哪天你想学时我当你教练吧”

    “嗯”谢森顿了顿,淡然道“我可能以后都不学车。”

    “啊哈,原来世上也有能把男神难倒的东西哦”

    当然有,你就是其中之一。

    夏晴调笑完,认真地说“那就让夏晴我做你一辈子的司机吧”

    “好”

    、父疾

    夏晴送来的拼图,谢森曾说慢慢拼。他一天只拼一格,这五百块足足花了近两年光阴。慢工出细火,就像每拼一格,思念一天。这种妙不可言的感觉让他无限眷恋。

    拼了一段时间,猜到是幅风景画。他注意到散乱的拼图中有几块边角有油性笔划过的痕迹。那家伙会留什么言给我呢他特意避开那些带有笔迹的图案,打算放到作品完成时再揭开面纱。

    大三实习,韩老板把夏晴介绍到他朋友的a车行。a车行是专修名车的连锁店,在一线城市均有分店。而韩老板的车行仅有二级资质,夏晴对工作饱含热诚,技艺亦日渐精进,韩老板深知小池塘不适合大鱼畅游。

    夏晴在校表现不错,文化课虽表现平平,但实操课门门优秀。他出路颇宽,可以选择去车辆制造厂工作,也可以去4s店发展。

    a车行应聘严格,新手上岗前需培训六个月,培训地点在香港。培训前签下“卖身契”,如未能在该车行专业服务五年或以上则需补缴昂贵的培训费。

    夏晴顺利通过了面试和实操,正式成为培训学员。兴奋了半天后,突然想到马上就得和谢森分别了。尽管g市离香港不算远,但异地恋对蜜运中的人来说何其艰难小学至大学,二人从没如此分开过。他委屈地把困惑诉说给谢森听,谢森听完,平静问他培训何时开始。

    “大三下学期。”现在是大三上学期,算上寒假,还有六个月时间就要分隔两地。

    “六个月,足够了。”谢森泰然自若地说。夏晴听不明白,足够了,怎么恋人一点也没有不舍的感觉哦

    六个月一晃便过。谢森替夏晴收拾行装,他把夏晴送到香港培训基地,给他整理好寝室。虽然夏晴不是伤春悲秋的人,脸上却是写满不舍之情。

    “嗯”谢森的意思是怎么了

    “你怎么能这么冷静哪”夏晴又忧郁又不解,问。

    “周末来见我吧。”谢森淡然地说。

    夏晴忍不住抱怨道“回g市啊,这样奔波会累死我”

    谢森轻摇头,说“来k大。”

    “啊”k大,离a车行的培训地仅数十公里,地铁不用换乘便可到。夏晴张嘴瞪眼,呆若木鸡。这是什么情况

    原来这数月时间里,谢森向s大争取k大交换生的名额。s大和多所国际高校有交换生合作项目,k大是其中之一。他素来是教授的得意门生,时常被劝说出国深造。这回学生终于主动找他了,申请去k大半年。k大国际上的名气不如常春藤,教授劝了两回,无奈学生坚持,只好推荐。

    谢森暗觉好笑,要是让爸知道,肯定又会被取笑爱美人不爱江山了。

    于是,二人忙碌又甜蜜地度过了这半年。

    半年后夏晴返校参加毕业礼。谢森观礼时,夏晴又忍不住调侃道“看哪,我毕业了,比你早工作,以后我养你哈”

    这家伙,还是一样大言不惭呢。谢森浅笑,幸福就在此刻定格。细数二人往昔的合照,还真不算少。初二时的海边甜蜜照,高中毕业时站坐班的毕业照,还有很多次小旅行照的,加上现在这张。幸福满溢,连展示柜都快装不下了。

    妈妈,您过得好吗能和重要的人相依相守,真的很幸福。

    小两口的日子过得充实又温馨。岁月缓缓从指隙间流过,一切平静无波。

    夏晴毕业后留在g市的a车行分店,谢森结束游学返回s大继续本科学习,本科修完双学位,再攻读研究生。

    夏晴累积了数年工作经验,早由新手成长为技师,被称为“夏师傅”“夏工”。谢森研究生毕业后留在书房办公。

    他精通英、法、德、日四国语言,总是有数之不尽的约稿,但他依然坚持一贯的原则不加班。他现在的生活和学生时代并无二置。每周工作五天,朝九晚五,其余时间顾家庭、阅群书、习棋艺、练书法、陪夏晴。

    夏晴感慨只有超级自律的人才适合自由职业。要是换他在家办公,肯定天天睡大觉,看看电视听听歌,白白耗费一天。

    踏入适婚年龄的夏晴,长得舒服性格也正派,不少人想向王莹秀介绍媳妇,却被她一一推掉。“我家孩子还小呢,急啥”

    25岁了还不小众人觉得不可思议。哪位家长不为孩子讨上媳妇费尽心思的夏晴感谢王莹秀的贴心,总是搭着她的肩亲昵说着“妈你真好”

    “臭小子,高兴的劲儿藏也藏不住。要不,真抓你去相亲罢”

    “千万别别妈”他摇着向母亲撒娇道。王莹秀很受这一套,没再吓唬他。

    夏晴没和王莹秀住一起而是和谢森同住,母子连心,她岂会不清楚儿子的心思儿子不好意思明说,她便装作不知道好了。

    谢森家添了新的成员一条拉布拉多犬,他叫它“浪驰”。巨浪中驰骋,它很喜欢这个威风凛凛的名字,一喊它“浪驰”便兴奋抖擞地耸耳摇尾。

    浪驰一身淡金色,眼睛圆溜水灵,眼神天真无辜。夏晴看到它时被它萌翻了。一大一小两只家伙在地上翻来滚去,玩得心花怒放。

    小狗爱不释口地舔着夏晴脖子,偶尔用乳齿轻轻啃着。这让夏晴想起和谢森的第一次亲昵,那时他细啃轻咬着自己肩头,自己说他“像只小狗”,他说“以后养只”。

    他果然一诺千金说到做到啊

    夏晴忆起第一次的紧张、刺激、青涩、甜蜜,红晕瞬间从头顶烧到脚底。浪驰,教我以后怎么平静面对你啊

    夏晴定期和夏敬修会面,渐渐父亲带上那位身边人。夏敬修向他介绍道“她叫谭晴。”

    “谈情”吗,我还叫“说爱”呢说不定父亲和她搭上的时候说“我儿子和你同名”。不过万一他因为喜欢她才把自己改名为“夏晴”,那自己的名字真够脏死了

    想到这夏晴不禁打了个寒颤,连忙问“您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你十岁的时候。”夏敬修带着些许内疚,说。

    夏晴舒了口气,父亲在自己出生后才遇上她,至少自己的名字是干净的。不过在自己十岁时便出轨,还神不知鬼不觉瞒了正室和儿子数年,夏晴心里忍不住泛起酸楚。

    他对父亲和谭晴藏有情绪,随着不断成熟逐渐释怀。他潜意识对自己说,那些陈年旧事就让它烟消云散吧,妈妈有了陈老师,现时过得平静幸福。

    谭晴还是如遥远的那天一样,低眉顺眼。不过内心却不像外表般温驯保守,父亲私下和他说过,她不愿意结婚,也不愿意生孩子。夏敬修喜欢孩子,夏晴不能跟着自己生活,自然想再要一个小孩,劝了几回无果,只好抱着小小的遗憾不再强求。

    女生大多需要名分,尤其像她这样的小三。现下国度,自己是想和谢森结婚都结不了,能结的反而不珍惜。想到这,不禁觉得好笑,别人的事与我何干呢,妈妈和陈老师没领证,日子过得照样好。耸耸肩,拉回思绪。

    他一两个月会和父亲聚个餐,每次都被约在外面的餐厅。其实他更喜欢住家饭的味道。他想,要是能和父亲住一起,一定会让他天天吃上住家饭。

    父亲苍老了,原本乌黑的发添上银丝,说话也不像以前般有中气。

    相同的是,他仍然抽很多烟。只是现在咳嗽比以前更频,持续时间更长。每次夏晴见完他再见谢森,还没说去见了谁,谢森便从残留在发丝和衣物上的烟草味猜到。

    他举筷显得乏力,不时皱着眉头按按肩头。数月前他便犯肩痛。夏晴担心他,焦急询问病情。他说应该是肩周炎,工作时间过长引致的肩颈劳损,一直有做针灸、推拿之类的理疗。

    “真是的,父亲节送您的体检券怎么不用呢都过期了吧。”夏晴抱怨他不珍惜身体。

    “检体都是骗人的,没事都被检出有事,好好一个人生生被吓死。”夏敬修说。

    夏晴皱眉,并不认同他的观点。每年母亲节谢森都送体验卡给自家妈妈,她总是乖乖去体检。所幸一直健康,大病没有,小病偶有,发现小毛病立即治疗。

    他又开始咳嗽,夏晴劝他少抽些烟。

    “这烟啊,吸久了,戒不掉。”夏敬修吞云吐雾,说。反正借口总是有,夏晴觉得没趣,也不好多说了。

    周末,夏晴和谢森在药店选购肩颈按摩膏,挑了款最贵的,说了父亲的状况。

    谢森蹙眉,凝重道“有时,肩痛不一定是肩颈问题。”

    通常谢森露出这种表情,就表示他觉得事情不如想象中简单。夏晴的心怦地跳了一下,抓住他的手臂,担忧之情溢于言表。“不会是很严重的问题吧”

    生命不易,活着的人更应好好爱护身体。谢森建议他劝父亲上大医院检查。夏晴扔下药膏,拨了电话给爸。接通时,对方说他在医院。

    这么快就出事了吧夏晴吓了一跳,忙问“哪家”夏敬修回复,在g市第一人民医院。医院那边人声吵杂,夏晴没来得及细问,挂掉电话便拉上谢森奔去。

    抵达医院再打给夏敬修时,他说他和谭晴在妇科门诊。妇科那有事的不是父亲了。夏晴绷紧的神经放松下来。

    来到门诊,见着坐在候诊区的二人,他们已见完医生。夏敬修向站在夏晴身旁的谢森点点头。昔日的邻家小男孩现已成长得英俊清朗,夏敬修感慨岁月如梭。

    他说谭晴例假推迟,用试验孕纸测到阳性,今天来医院确诊,怀孕六周。

    “怎么会这么不小心”谭晴不愿被人提起这件让她难以接受的事情,她自言自语,语气带点尖锐,带点自责。她面容憔悴,全然没有准妈妈的喜悦和光华。

    夏敬修叹了口气,倚在椅背上,说话乏力“既然你不想要,那就不要罢。”

    一直以来他们小心翼翼,没想到还是等来并不让人愉快的报告。她三十多岁,还年轻,但身边人已经五十多岁了,老来得子,虽说二人积蓄不少,但有精力照料吗再说她确实不想要孩子,于是点点头,说“一会就和医生预约,下周三入院流掉。”

    夏晴没插话,这是他们俩的家事。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如此轻易就放弃一个鲜活的生命。他想起妈妈王莹秀曾经说过,他本来有个哥哥或姐姐,但怀孕六个月时不幸小产。她说她当时哭得好伤心,即使多年后和夏晴说起,仍会眼眶通红。

    素来坚强的母亲,提起失去的孩子却是如此心痛。她在怀夏晴时,也遇上先兆流产,住了一个月院保胎。痛失孩子时的悲伤,强保孩子时的恐惧,生下孩子时的喜悦,一位女性需要独自面对如此之多的起起落落

    “你就知足罢,有些人想怀都怀不上,好不容易怀上也未必能顺利生产。”夏晴没好气地冲口而出。他素来直肠直肚,根本不理会谭晴听到这句话时黑沉阴郁的脸。

    夏敬修想缓和尴尬的气氛,对夏晴说他刚才也顺便做了个例行检查,报告晚些可以取。还没说话,医院广播在传唤。“夏敬修家属请到内科二室。”

    “内科”夏敬修觉得奇怪,说“我刚才明明看的是骨伤科。”

    医院传唤家属,夏晴扫了眼谭晴,又看看夏敬修,接过父亲的诊疗卡,说“我去。”

    谢森与他并肩同行。见夏晴眉头紧拧,仍在纠结刚才两位中年人的事情,谢森轻声说“我以儿婿的身份去。”

    “你” 夏晴拍了一下他的手臂,随即重展笑容。

    有你在,真好。无论发生什么事这个人总是默默站在自己身旁呢。

    、恸哭

    内科二室,坐诊的是文主任。“您好,我是夏敬修儿子。”夏晴自报家门,并出示了夏敬修的诊疗卡。文主任做了个请坐的手势。

    他台面摆着夏敬修的病历和检查报告,态度冷静,神情凝重。为免突兀,他简单咨询夏晴,以便了解患者的生活习惯,烟龄,办公环境,膳食搭配,作息规律。

    “烟龄至少二十多年。我出生到现在都有抽,但早几年没抽这么凶。”其他的,夏晴回答不出,他多年没和父亲一起生活,他有没有早睡早起,有没有营养均衡,有没有适量运动,有没有转换工作,自己一无所知。

    文主任取出夏敬修的检查报告,诊断结果是肺癌晚期。夏晴的脸煞地面无血色。他以为自己看错了,直到文主任把这个结果复述了一遍。

    一天中,竟经历了如此之多。

    “他没有什么不妥的,除了肩痛,咳嗽,他还在上班,能走能吃能说话,今天也是自己来医院的”夏晴开始语无伦次。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被检出身患绝症了

    他眼眶红了,直到感觉到颤抖的肩头覆上温暖的大手才稍微冷静下来。夏晴深吸一口气,生生把眼泪逼回去,喃喃自语“会不会测错”

    文主任没说出“三甲医院的结果岂会儿戏”的话语,他理解患者和家属难以接受这一残酷现实。

    夏晴多想此刻如电视般上演的闹剧,检查报告取错了,患病的并非爸爸他强迫自己冷静,问“他的”他脑海拼命搜着适当的用词,老婆妻子爱人伴侣情人情妇

    “他对象怀孕了。”夏晴想问,患了如此严重的病对宝宝是否有影响。问完他就后悔了,反正那两位不是决定好要打掉孩子吗,自己以什么立场操心他们

    文主任说癌症不直接遗传,且病人并未做化疗,影响不大。他还说,患者病情严重,癌细胞扩散至两边肺,不能手术,建议转到市肿瘤医院,化疗或中医保守治疗。

    “还有,多少时间”夏晴轻声问。他觉得所有的力气均已被噩耗瓦解。父亲还能活多久,夏晴问不出口。

    “1个月至1年,说不准。” 文主任建议病人立即戒烟,并说是否告知患者病者,由家属决定。

    夏晴记不起是如何步出文主任诊室的,怀内抱着的病历不堪重负。短短半天,恍如隔世。肩上温暖的大手不曾松开,力量从肩膀传递至心坎。夏晴的手指紧握着它,就像溺水者抓着救命绳索。

    夏晴把病历和化验单塞给谢森,低声说“暂时,不要让他知道”

    沉默良久,深吸一口气,夏晴仰起头来问谢森“我,好点了吗”谢森知道他问的是,他的红眼圈有否淡去,看起来是否平静了些。谢森点点头。

    拍了拍苍白的脸,夏晴回复精神,说“走吧”

    来医院时夏晴是开着谢家小车奔来的。回程时谢森坐副驾座,夏谭二人坐在后座。

    “这车这么好”夏敬修问。

    “谢森家的。”夏晴努力挤出轻松的笑容,说,“我才不喜欢开这么招风的车呢,以后买台十来万的破车开来玩就好。”言毕,专心驾驶。

    夏敬修住的地方离夏晴他们家不远,同城不同区,自驾车约25分钟便到。这是夏晴第一次参观他的居所。四房两厅,空间挺大,就是显得冷清。厨房更是萧条,应是鲜有使用。

    “爸您平常都是怎么过活的啊”夏晴看着破败的厨房,又瞄了一眼谭晴,忍不住抱怨。那位贤内助真够贤惠的

    午餐时间,四人外出就餐。夏敬修点上一根烟,夏晴立即抢过来捂熄。夏敬修有点诧异地望着他,眼里在问怎么了夏晴才意识到刚的冲动表现过于明显。

    医生让您戒烟,话到嘴边夏晴一时语塞,生生把话吞下肚子。“呃就是”

    谢森替他解围。“抱歉,我对烟味过敏。”夏敬修对他笑笑,表示意会。谢森点点头,道了声“谢谢”。

    服务生过来写菜,谭晴开始点菜。“甲鱼汤,咖喱蟹,桂圆糕”

    “孕妇忌吃甲鱼、螃蟹、桂圆。”谢森说,口吻平静,无波无澜。夏晴听得目瞪口呆,马上让服务生删掉这几个菜。

    “反正都不要,省得做药流。”谭晴说。软声细气的她说出残酷无情的话语。

    夏晴还没听完,重重拍了一下台面,力度之大让杯中的水溅出不少。他怒瞪着她,冲动得想给她一拳,要不是考虑到她是女性,又有新孕,真恨不得抡起桌上的水杯泼死她。

    破坏自己的家庭,没把爸爸照顾好,又三番四次说要整死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这女人怎能如此恶毒新仇旧恨加上对父亲病情的担忧,让他这顿饭吃不下咽。

    索然无味的午餐终告结束,餐后夏晴随父亲回家。夏敬修说他有点累要睡一会。夏晴先让他服药。药是文主任开的,说能减轻痛楚,不过不要对它抱有期望。夏晴何尝不理解,病入膏肓,药片仅是自我安慰。

    房内只有两父子,夏敬修躺好后,问起夏晴自己的病况。夏晴迟疑了一会,说“有点棘手。”他吐不出“没事的”几个字,太沉重,太虚伪,太不知所谓。

    夏敬修很平静,点点头。他又岂会不清楚,自家儿子最不擅长的便是隐瞒。

    “爸,要不把工作辞掉吧。医生说您需要休息。”

    “好。”

    夏晴没想到他同意得如此迅速,他甚至怀疑,父亲是否已猜到他的身体状况。“烟,最好戒了。”

    “少抽一支能多活一天吗”他淡然地问。

    夏晴怔了怔,掖好被角,艰难挤出一句话。“不要想太多。”

    “周三你陪她上医院吧,我这几天忙于工作交接。”

    夏晴点点头,待父亲入睡后,步出主人房,轻轻关上房门。谭晴在起居室看电视,谢森在厨房里打扫清理。

    对谢森而言,这里厨房破败萧条,称不上“家”。他扔掉过期的调味瓶,积满灰尘的餐具,还有根本点不着的炉灶。清洁了两遍,又检查了冰箱,里面唯一的存货竟是酒。

    整理完毕,看到夏晴出来,倒了杯温水给他。他很疲惫,很想靠着谢森肩膀睡去。喝掉满满一杯水,舒缓了绷紧的神经。

    “谭女士,咱们谈谈。”夏晴对谭晴说。

    谭女士,这称呼疏远冷淡。谭晴抬眼看看他,随他来到阳台。阳台朝南,主人房在北,父亲在房里听不到二人的对话。夏晴说出父亲的病情。谭晴的反应比夏晴当初激动得多。她瘫坐在地上,流泪满颊,低声抽泣,悲痛欲绝。

    夏晴难以理解,一位不会珍惜宝宝生命的女性却对父亲如此情深。他说“事情就这样,走或留悉随尊便。”大难临头各自飞属人之常情,夏晴并未要求她陪伴父亲到最后一刻。

    “走”她颤抖着双唇,泪水盈眶。“我跟了敬修多少年了你当我谭晴是什么人”

    夏晴别过头,没有去看她的泪。最想哭的人,是我

    谭晴继续跪坐在地上,他于心不忍要去扶她,却被她推开。她丢了魂似的无力地说“这是命”

    “命拼命抽烟无人劝阻,没日没夜工作,下班回到家连一口热汤都喝不上,你告诉我这是命如果爱惜身体,膳食平衡,准时作息,适量运动还遇上这种事才算是命。如今种种”

    叫自作孽也不为过,而且还是你、我、他一起结下的罪孽夏晴气得发抖,没说出后半句。

    谭晴抹掉眼泪,说“孩子,我要生下来。”

    “你说什么”夏晴心头一震。他漠然看着她,完全无法理解她到底想干什么。当初要堕胎的是她,现在又折腾着要死要活,居心所在

    她重复了刚才的话。夏晴痛苦地吼出来“孩子出生后可能没有父亲你体会过没有父亲的孩子的感受吗”

    你当然不曾体会过初中后他便缺失了父爱,那种剧痛不忍碰触,他一刻都不愿回想。

    夏晴夺门而出,谢森紧跟着他。来到车库,正要打开车门,夏晴被谢森拉进怀抱。熟悉的可靠胸口让夏晴防线崩溃,紧靠着温暖的胸膛,狠抓着谢森衣襟,任凭泪水潸然而下。

    为时日无多的父亲,为鲜少关注父亲健康的自己,为前途未卜的无辜生命,痛哭不止。

    不知过了多久,泪干,痛却不止。夏晴松开怀抱,谢森轻轻亲了亲他哭肿的眼睑,轻声说“会过去的。”

    是的,只要有你在身旁,任何障碍都能跨越吧夏晴点点头。“爸好像猜到”

    “向他坦率吧。”

    “但是”夏晴犹豫了。

    “还不是最坏的情况,不是吗”谢森的声音温柔得让人生痛。

    夏晴听不懂,疑惑地凝望着谢森深邃的眼眸。

    “至少,还有时间道别。”不像我和母亲

    夏晴想起谢森母亲,不禁为他心痛。世人总不免悲欢离合,渐渐释怀。

    、新生

    二人上了车,夏晴漫无目的,问谢森“去哪好”

    谢森说先回家一趟,要喂小浪驰。他向来准点喂浪驰,今晚明显过了喂食时间,想必那小家伙早已饿得发慌。

    一进屋,小浪驰像平常般兴奋地扑过来。敏锐的它顿了顿,似乎感应到夏晴眼里的忧郁,并未如往日般顽皮淘气,而是乖乖围在夏晴脚边轻轻蹭着他。

    浪驰乖巧地安慰着他,夏晴心都化了,坐在地上抱着它,哀伤之情褪去不少。谢森在浪驰的喂食区换上自动喂食器,生怕像今天一样无法准点赶回来。

    见和浪驰玩得正欢的夏晴重展笑颜,看来已被浪驰治愈得差不多了,谢森提议去超市。

    “吓”夏晴松开浪驰,表示不解。

    “让那个家更有家的感觉。”

    二人采购了一个新炉灶,一箱料理用品,一套餐厨具,一堆新鲜食材,返回谢敬修家里。开门的是谭晴,她眼窝深陷,眼眶通红。夏晴的恻隐之心微微一动,但又确实不想面对她,径直和谢森进厨房张罗。布置一翻后,厨房焕然一新,洋溢着温馨之感。

    谭晴坐回夏敬修床旁,她已向他坦然他的病情。他早有预料,只是没想到如此严重,因为身体给予他的信号并不十分强烈。

    她再次哽咽,并数度落泪。他心情沉重,抿唇不语。房间很安静,仅听到她的抽泣声。相伴十载的人,可能很快便会离自己而去,不安、无助、惶恐,排山倒海般袭来。

    她抹了抹眼泪,说“别放弃,你一定要好好活着等孩子出生。”

    夏敬修愕然。他何尝不清楚,她一直不想要孩子。坚持生下来只是为了让自己增加半分对生活的渴望。他的观点和夏晴相近,孩子在没有父亲的阴影下成长何其可怜、何其悲哀想起那一大一小即将失去父亲的孩子们,夏敬修黯然伤神。对孩子们缺失父爱的愧疚更甚于对死亡的恐惧。

    “我不管,我只要你活着。”谭晴坚持道。

    门外的夏晴站了一些时候。他无意偷听,本想敲门告诉他们可以开饭了。抬起的手最终还是放了下来。

    他知道谭晴真心对爸好,只是自己确实无法与她和平共处。当中有成见,有芥蒂,有观点相悖,有性格不合。

    过了一些时候,夏敬修和谭晴出来了。晚饭时四人聚在餐桌上,气氛尚算融洽,夏晴没和谭晴起冲突。久违的住家饭让夏敬修心窝一暧,胃口不错,直呼好吃。

    “好吃以后天天做给您哈。”夏晴笑着说。

    “这多麻烦。”

    “不怕,咱有御厨”说完轻轻撞了谢森手肘一下,嘻嘻一笑。

    至亲病重,原有的生活秩序被打乱。如今生活的重心变为夏敬修。谢森雇了位护工照料他们,自己每晚给一患者一孕妇做饭,四人共进晚餐。节假日的白天二人和夏敬修共度,定期陪他到肿瘤医院复查、领药。

    谢森随身带着书籍,有空便随手翻阅。无论是夏敬修还是谭晴,他不主动亲近也不刻意疏远。夏晴尽量少和谭晴说话,免得因为看法不一闹矛盾起冲突。

    夏晴和王莹秀说过爸的状况。她听后唏嘘不已,感慨世事难料,生命无常。她翻出一张银行卡给夏晴,说“我就不看他了,这张卡是离婚后他每月汇来的赡养费,没动过。这种病很需要钱,让他用最好的药吧”说着说着,她便哽咽得再也说不下去。

    一夜夫妻百夜恩,再有种种的不是,早已随风飘散。缘份虽尽,也希望他能过得好一些。

    夏敬修有医疗保险,和谭晴二人积蓄不少,加上夏晴和谢森两位坚强后盾,治疗费完全能应付。银行卡交给夏敬修时,他没接。他说,他对不起他们两母子。

    夏晴没接话。过去的事提来做什么人之将至,忆起的仅有满腹的遗憾吗

    谭晴的腹部一天天隆起,食量越来越好;夏敬修的身体一日日衰弱,胃口越来越差。生命就这样更替着,轮换着。

    止痛药的安慰作用越发失效,夏敬修疼痛难忍。身旁的人只能眼睁睁看着至亲遭罪,那份无力感无助感苦不堪言。

    “有没有什么地方想去和您散散步。”某个周末,夏晴问。

    夏敬修点点头,又摆摆手,说“你们俩不用一直看护我,谭晴陪我去就行。”

    他向夏晴要来身份证,夏晴没问缘由,给了他。过了几天他把证件归还夏晴。又过了半个月,他让夏晴伸出手来,说有东西交给他。

    如此郑重其事,夏晴很怕他宣读遗言,看着日渐虚弱的父亲,无奈伸手与他交握。掌心交叠,碰触到父亲手中的物件。夏晴翻看,那是一对钥匙。

    夏晴怔怔看着它,钥匙上刻着x汽车的商标。

    “送给你的咳咳”他剧烈咳嗽,好不容易才停下来,艰难说道,“以前都是送玩具车,这次还是送,送辆真的吧”

    夏晴曾说开不惯名车,只想开十来万的车子随意闲逛。没想到自己的无心之言被夏敬修惦记着。夏晴颤抖地紧握车钥,感动不已。想哭却拼命忍住,心里取笑自己是不是一辈子的眼泪都要为他流尽淌干。

    接下来的数月,父亲在剧痛中度过。夏晴搬来与父亲同住,打算陪他到最后。夏敬修去世前几天,疼痛让他意识混乱,辨不清来人。夏晴甚至认为,父亲并非死于癌细胞,而是亡于无尽的疼痛折磨。

    曾经顶天立地意气风发的父亲,被病痛生生吞噬,摧毁扭曲得不似人型,夏晴多渴望痛苦能转移,多期望安乐死合法化。既然注定要走,为何未能乞得上苍悲悯,让他走得更平静更安详些

    生命的年轮日复一日更替着,有新生的降临,有逝者的离开。夏晴生于六月,六月初,他父亲走了。剧痛终结,悲伤不止、依依不舍却又如释重负。后事是谢森和他一起办的。一路走来,谢森始终默默陪伴在身边。

    亡父魂未安息,谭晴开始情绪失常。“你不懂,我什么都没有了”怀着九个多月孕的她哭着说,“我要引产”

    “什么是引产”夏晴只听过顺产和剖腹产,尽管不明白她的意思,但也知道一定不是好事。

    她说“把药打进肚子,让孩子死掉,然后排走。”她口吻平淡,听不出是否虚张声势。

    “什么”夏晴怒不可遏。孩子还有两周便到预产期,早已是一颗成熟的生命,怎能说不要就不要当初是谁不足六周便想流掉,又是谁明知孩子即将失去父亲还坚持生下来你折腾够了吗

    夏晴攥紧拳头,他并不想对孕妇发火,降低语调,问“你就一点怜悯之心,一点初为人母的欣喜都没有”

    谭晴一直重复着“敬修走了,我什么都没有了孩子我根本不想要要不是为了敬修能活久点,我不想留着他走了,孩子就得随他”

    若非遵循父亲遗训替他照顾谭晴和孩子,夏晴才不愿与她共处。他身心俱疲,别过头,想摔门而去。她突然神情扭曲,跌坐在沙发上,按着腹部急促喊道“痛,很痛”

    夏晴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问“怎么了”,又听到她对着肚子咬牙切齿“都是你为什么要折磨我”

    肯定是宝宝听到你诅咒他所以发脾气了。夏晴心里犯着嘀咕,而谢森神情专注地观察着谭晴。

    “送去医院。”谢森立即从房间取来毛毯,说。声音一如既往的不慌不忙,却伴有催促的意味。他正要把痛苦呻吟又出言相恶的她扶起,一直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突然,水从她腿间流下,他赶紧把她放平。

    “羊水穿了。”

    “吓那怎么办”夏晴慌了神。他一大男人怎么可能懂这些事情护工刚好外出买东西,要不要打电话问问妈妈

    谢森冷静地指示着。为了不让羊水流干,二人合力让她保持平躺,把她抬至车里,毛毯垫在她身下,驱车前往最近的妇婴医院。医院接到这一急诊,立即把她推进产房。

    夏晴从没想过在同一个月,他遭遇着送别亡父的悲伤,以及迎接新生的喜悦。六月初父亲走了,六月底,弟弟出生。大悲大喜,他不确定心脏还能承受多少次悲喜交加的冲击。

    谢森给她安排的是独立病房。并非要她养尊处优,而是她有时太极端太情绪化,担心她影响他人。雇来的护工是本分人,谭晴产后,护工变为月嫂。她顺产,恢复得很快。躺了大半天便能下床。男宝宝虽比预产期早两周出生,却很健康,做完必要的检查被送回病房。

    可爱的孩子啼哭未唤醒谭晴的母性,或许并非每位女子均有爱护孩子的本能。住院期间,她从未抱过他,甚至不多看他一眼。她不愿意与他亲近,也不愿用母乳喂养他。

    谢森为孩子雇了位奶妈。奶妈家住附近,两小时来医院一次。她要是没到小家伙又醒来时,便用奶粉代替。

    孩子被谢森照料得滴水不漏,消毒奶瓶,喂哺孩子,更换尿片。谭晴不明白为什么一位高大挺拔的男子可以如此娴熟护婴育儿,一如他的烹饪水平,无可挑剔。

    他淡然安静地操心着这些细腻活儿。待孩子安心睡去后,他坐在一旁安闲恬静看书。有时候他会写些东西,一寸寸的外语字符,谭晴完全读不懂,只知道这人写得一手好字。

    今天是工作日,夏晴白天上班,并不在病房。病房里只有她和谢森,以及新生儿。谭晴就这样注视着他。

    谢森和夏晴,给她截然不同的感觉。她喜欢与直来直去的夏晴冲突,好让她对比一位有血有肉的青年和灵魂缺失的自己如何鲜明。而谢森脸上的表情总是平静无波宠辱不惊,似乎在他身旁,自己的心绪也会宁静不少。

    “你怎么能做到这个地步呢”谭晴问。她指,他照顾病重的夏敬修,怀孕和生产完的自己,以及新生的婴儿。

    “嗯”谢森清楚她的意思,没有正面回复。

    谭晴早已习惯他的个性,寡言少语,独善其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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