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满,我们谈谈吧。”
郑铭佑意识到,这么拖下去,绝不是什么好事。
“好。”
这一次,竟是柳满比郑铭佑先注意到症结。
那是周末的早上,阳光很好。
郑铭佑想,如果不是有话要说,他甚至想花费一整个上午,去细数柳满的发。
“我做不到。讨厌的事就是讨厌。”
“我明白。可是你想没想过,选择权只属于强者。你只有爬到高处,才能做你想做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有多少人就是因为无权无势,埋没一生。”
“这不叫背叛自己,你可以试着去叫它,识时务。”
“我知道你看不上这种做法,但比起不被赏识,这些真的就那么难以忍受吗”
“功成名就之前,不合群的孤傲,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就是不合时宜。”
“不能让自己的本领展现出来,不能让自己的作品传播,不能凭借自己的力量帮助更多的人,难道不是另一种自私吗”
“难道甘愿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成果被打压,被欺凌,就是真的胜利吗”
“有句话叫入淤泥而不染,只要你足够坚韧,什么都可以做你的养料,哪里都可以开花。”
“你的梦想,连这点挫折都经受不起,要怎么走的长远”
“柳满,别太天真了。”
“我昨天赶实验报告赶到凌晨四点,迷了几个小时又顶了一天的实验,座也没有,东奔西跑的,水都喝不上几口白天受气不说,现在大晚上的还要屁颠屁颠的腆脸伺候你郑铭佑你能不能把你从外面带回来的的那些社会气收一收”
“我能怎么办酒局散的晚我有什么办法没有动静的那是鬼”
“那你就干脆别回来啊”
话出,柳满自己也觉得太过了,但这种话赶话说到这里,没有人能立刻拉下脸道歉,两人只有僵持。
沉默。直到郑铭佑的电话响起,
“对,是,好,我知道,我马上就到。”
郑铭佑深深看了一眼柳满,转身用耳朵和肩膀夹着手机,提鞋离开。
当晚,郑铭佑没有进门,但也没有随便找个酒店。
他觉得自己终归是有家的人,即使是被赶出来,也不能流浪街头。
最后,弄了件破大衣,蹲坐在楼道里,烟头的火星明明灭灭。
柳满一个人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坐立难安。
终于忍不住冲出来找人,刚推开门,就看到靠在墙边的郑铭佑。
四目相望,他一下就红热了眼。
扑上去,整个人都窝在他怀里,也不说话。
一米七几八的大个子,压的郑铭佑都麻了,这才仰起头,抬手圈起柳满,拍拍他的后背
“回家吧。”
那一夜,郑铭佑想了很多。
关于柳满,关于他们的爱情,从毕业第二年就一直潜伏着,被故意忽视掉的隐患。
第二天,郑铭佑把狭小的储藏室收拾出来,住了进去。
用来收容着他每一次深夜归来的身躯。
他知道,虽然这是两人的第一次争吵。但只要有了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也不会稀奇。
毕竟争吵的根源绝不是他的晚归。
午夜。
郑铭佑拎着西装外套和松垮的领带,酒精混着夜色,让他有些头重脚轻。仍不忘轻轻的转动锁孔。
开灯,沙发上端坐的浓厚黑影显出了面目。
是柳满。
不等郑铭佑上前,先开了口。
“你怎么回来的”
“客户开车顺路,送我回来的。怎么了”
郑铭佑很久没被人等着回家了,血液有些激腾,让他不顾一身的酒气,想和眼前的人讨要个亲吻。
柳满双手在胸前交叉,一个侧头避开。
郑铭佑被拒绝也没太在意,摇摇晃晃绕过沙发。
让他一打岔,柳满再次开口。
“她凭什么单单送你不送别人”
郑铭佑清醒了很多。停下向厨房走去的脚步,叹口气,直接坐到茶几上,去拉柳满的手,柳满挣开。
他更加用力的攥住,柳满挣扎不开。
“满满,现在公司形式不怎么明朗,正是关键的时候。我知道,这很不光彩,你可能不理解也不接受。过了这一段时间,走上正轨了,就绝对不会再有这种状况了。相信我,好吗”
柳满的眼睛是通透的棕褐色,灯光下格外明亮,会说话一样。
郑铭佑看到了挣扎和埋怨。
柳满还是挣脱开,甩甩手,回了房。
郑铭佑叹了口气,垂着脑袋歇了一阵,才再次走向厨房,想烧壶水润润嗓。
灶台上有一锅温着的醒酒汤。
“这案子真是要了我半条小命啊。”
王文扑到小沙发上,仿佛全瘫一样,只动嘴皮。
“辛苦了。”
郑铭佑扯着王文加班加点,总算是赶了出来。只等着到款之后,公司就能缓一缓了。
“老郑啊,同样死磕着,怎么你还这么精神。非人哉”
郑铭佑拢材料的手一停,笑笑,
“我可是要挣奶粉钱的啊。”
“你还小,不懂。”
一下子惹火了单身的王文,也不顾浑身的酸疼,抓起抱枕就砸,
“草赤裸裸的炫耀快滚”
实验室组队已经基本定型,开始纷纷上交实验课题。
柳满的小组,只有他一个人。提交了三次的课题,不断被无理由驳回。
明显到这种地步,柳满还是能看通透的。
“郑铭佑,真的是我错了吗”
柳满和郑铭佑坐在树荫下的木椅上,
“努力的人,有天分的人,不趋炎附势,真的没有生存的可能吗”
没了朝气的目光有些空泛,可不在乎郑铭佑的回答,自顾自的呢喃。
现在,他曾以为会一生守护的信仰面临全面着崩塌。
这样的柳满生生惹人心疼,郑铭佑攥住手里的纸质信封,把他的脑袋扣到自己怀里,手指不断抚摸他的发,
“满满,什么都不用变,做你自己。”
确定尾款汇入的那天,郑铭佑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庆祝,他一心只想去见柳满,去告诉他这一切马上
实验楼前树下的木椅他不知来过多少回,却都没有这次的激动和渴望。
直到他看见柳满身旁那个穿着实验服叽叽喳喳的男人。
郑铭佑对柳满身边的人都会留心,自然也认得他。刚升研的时候就总是借师兄的名义缠着柳满,本以为小虾小蟹。竟然趁着柳满被孤立,故作好心的加了柳满的组,恰巧这两天柳满的实验排很满,干脆把戒指放到家里,这人就想着趁机而入。
现在看来,还真是不能小瞧了。
柳满明显看到了树下挥动文件夹的郑铭佑,用眼角扫过后,一改冷冰冰的脸,笑了,不过是对着郑铭佑,而是和身旁的师兄告别。
郑铭佑虽说火气上涌,但也还有些理智。
“我来接你。”
“哦,辛苦了。”
郑铭佑被他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彻底激怒了,
“柳满,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柳满同样发狠的瞪向郑铭佑,
“反正比你光明正大”
实验室的风言风语一点不比村头柳树下的少。
柳满今天被人指指点点,才知道,郑铭佑之前以他表哥的身份找过院长。
然后,本来易主的奖学金再次加上了柳满的名字。
想起那天郑铭佑手里的信封,还有什么不明白
“柳满,你他妈到底在闹什么”
“郑铭佑,这话该我问你吧,你到底要怎么作贱我你才乐意。”
“我用不着你给我去贿赂郑铭佑,你让我觉得恶心。”
第十八章 分手3
那次的争吵并没有摧毁什么,但破碎的声音却如此的响。
郑铭佑暂住在公司。柳满也串开课表和实验。
足足有半个月没有见面。
柳满知道,不论这里面有没有误会,他的反应都太过了。
如果没有误会,他不该这样踩躏郑铭佑的真心,若是有误会,当时的自己甚至不想听他的解释。
他甚至能感知到,郑铭佑周遭的空气都带了刀子,每一寸皮肉都在产生钝痛。
信任真是种奇怪的东西,建立的时候,要耗用全身力气,摧毁却如此的轻易。
两人间的结,已经慢慢变成了死结。
后来,淡漠了。
相安无事,像两个陌生的同租人。
再后来,柳满搬去了学校宿舍。
分居将近一年,这期间几乎未曾见面。
恋人的身份,名存实亡。
郑铭佑想,再挺个一年,连仪式都不用,自动解除亲密关系。
但他明白,没有时间再给他拖下去了。
三天后的同学聚会,将会迎来一个了解。
似乎事情总喜欢往一块赶,或者说,在你心心念念一个结果的时候,往往会迎来另一段波折。
郑奶奶的疗养院打来电话,奶奶现在急需手术。
郑铭佑是在奶奶离奇的故事里的教导大的,他爱死了奶奶的小故事。
比如说,过生日会有生日的故事。
奶奶说,人人都有一个守护精灵。精灵会看顾宿主的一生。因为生日这一天人跟恶魔比较近,精灵会点蜡烛激发魔法,给人带来好运。保护当天满周岁的人不被邪灵伤害,并保佑他平安康顺。
比如说,从前有个皇帝这个皇帝是谁,他做过什么都和这个故事没有关系,说他皇帝的这个身份,也不过是为了说人们效仿他的原因。
条理清明,角度清奇。
多年后,即使见过了许多所谓的大世面,郑铭佑也一直把奶奶奉为最敬佩的女性。
敬她,爱她。
奶奶拒绝搬来与郑铭佑同住,只要郑铭佑把她送到养老院去。
守着自己的小金库,加上郑铭佑寄来的生活费,经费相当充足。更不要提还有一众小老头,好姐妹每天和她逗乐,按老太太自己的话说,生活赛神仙。
郑铭佑接到消息立刻往回赶,晚上就见到了到奶奶,情况不太乐观,但也说不上危急。
趁夜转到了省里的医院,确诊后,决定手术。
那个晚上,他梦见自己被跪绑在一个小巷子的转角处,后背一直靠着冰凉的墙。
他想不通是什么将他禁锢在这里,直到清晨临醒时才记起来,那里是他和柳满第一次接吻的地方。
柳满,就是他画地为牢的所有枷锁。
第二天,奶奶拉着他的手,
“孩子,是不是和满满吵架了你们还小,多冷静冷静,别做后悔的事。”
郑铭佑剥开橘子递给奶奶,没有回答。
一年的分居时间用来冷静,也算是足够了,他不能再耗着柳满了。
老太太闲不住,呆的久了就身子酸,郑铭佑每隔上几个小时,就给奶奶按一按。一天下来,反倒比病着的更累。
手术顺利,市里的医资力量也算优等,也就不考虑再转院进行康复治疗,免得折腾老人。
郑铭佑决定用了年假,自己看护。
难免有些手续要走,只能先安顿好奶奶,连夜坐飞机回来。
也是巧,刚下飞机开开手机,柳满一个电话就打了过来。
由着这一番混乱,郑铭佑巧妙地错过了聚会,但显然,该来的总归是没法避免。
两人约了江边公园。
柳满喝的不多,但些微的酒精也够麻醉他的神经,让他忽略掉郑铭佑的失落。反倒自己的委屈被无限的放大。
心尖漏了洞,口舌也就松了把守,
“那就分手吧,省的我还占着地方让你错过合适的人”
郑铭佑下意识想反驳,哪有比你更合适的人,你明明就是我最接近幸福的存在。好在还是控制住了自己。
虽然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但真的听到还是难免想要去挽留。
柳满走在左手边靠江,月光下的身影有些轻忽,被凉气裹挟。
郑铭佑右手食指和拇指掐着烟,出了神。
直到红星烧到手指才感觉到烫,扔掉烟,摩挲过食指上的小疤,宛若叹息般,认了命。
有些人,只能陪你走一段路,可能路途愉快难忘,但终究会散。
即使有些感情,一旦开始,就是永生。
柳满顺利的拿到了offer,回学校办手续的时候顺便和程老打了个招呼。
程裕见不得柳满这颓唐样,忍不住说了真相。
郑铭佑拿着信封来找柳满的那天,见到柳满前,听到了传闻。
空降大少以权谋私撤了柳满的奖学金。
柳满的母亲在断绝关系的时候,留下一张卡,卡里有十万。
那钱,柳满是死活都不会动的。不然就是妥协,就是无能。
这几年,两人做兼职,偶尔拿拿奖学金,倒也足够生活。
可是现在郑铭佑在创业初期,不但没有收账,反而在向外搭钱。柳满的研究生也是个耗钱的。
更不用说柳满拿的是国奖,一下就是小一万,加上之前免除的学费,立项之后给的实验经费,也是笔不小的数目。
缺钱不是什么大事,什么苦日子都不能打败拿爱情当信仰的年轻人。
可是恰巧是那空降大少下的降头,偏偏柳满正处在对人生的波动怀疑里,经不得一点恐吓。若是再让他切身体会到权势对不屈从的个体的欺压,难以想象他的三观会被扭曲成什么样子。
郑铭佑找了院长,虽说没有具体定论,但郑铭佑确实隐隐形成了个念头。
柳满空洞的眼凝成了爪子,捏的他心神疼痛。
想到柳满最近的敏感,郑铭佑意识到,他们的爱情需要时时滋养,终于咬着牙下了决定。
签下单子后,拿预付款垫上了奖学金,名义上加了一个柳满的名额。
不想,竟被遥传成行贿收赂。
争吵的那天,郑铭佑本想要向柳满坦白一切。
说自己被搁置在深夜酒桌上的梦想,每次被拒绝时对柳满的想念,还有柳暗花明的喜悦。
还想凭着自己的小小成绩,分享给柳满坚持下去的勇气。
突发的争吵,打破了所有的本来。
后来,郑铭佑不顾王文的阻拦,撤了股,补实柳满资金的空洞。自己老老实实的找了个公司,朝九晚五。
想着能改变了自己的环境,抛开了所有造成两人分歧的点,借以重拾美好。
然而,难以挽回的感情,推着他们背向而行,越走越远。
程裕曾逮住过在实验楼下偷窥的郑铭佑,威逼利诱下知道了真相。
那小子竟还求他不要告诉柳满。傻气的固执简直是情路上的磨难。
两相权衡下,略去了郑铭佑创业那部分,挑挑拣拣把故事补了个全。
“柳满,好好珍惜。”
柳满不知道自己当时是什么表情和反应,挣扎许久,还是去到公司楼下等郑铭佑。
他也知道,自己在这里不过是徒劳。
见到了说什么呢,复合吗
不可能的。
他已经过了那幼稚的年纪,说句对不起就万事大吉。
奖学金不过是导火索。
两人走的路已经彻底不通。
毕业以来,一年的甜蜜,一年的争吵,一年的分居,足够他理解郑铭佑所说的形势逼人。但理解归理解,他还是不甘心屈从,他无意挑战权威,只不过总放不下骄傲的心,想着尝试走出一条路,即使鲜血淋淋,即便最后无路可走,起码能在晚年时,给年轻的自己,给稚嫩的梦想留个交代。
但对于和郑铭佑分手这件事,仍会惋惜。
两个人太过了解彼此,知道彼此的底线和执拗,毫不妥协。硬生生消磨了所有的爱恋和依存。
他们都是足够理智的那群人,从年少时柳满对自己畸形心态的克制,从郑铭佑少年老成的坚韧,就已经初现端倪。
当相处的累大过分手的痛,分开是自然而然的。
柳满守了两天,都没见到人影。
最后忍不住上楼问前台才得知,郑铭佑请了年假,归期不定。
柳满意识到,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这可能是郑铭佑最后的温柔。
委婉而决绝。
那就照着他的心思,好聚好散吧。
最终,还是未能亲口向他道谢。
曾以为即使世人都离散也不会放弃的两个人,从此天南地北,各自珍重。
既然我们都不可妥协,那么,在互相为难前,失去彼此就是最好的安排。
就让我理所当然的去回忆你,拥有往昔中最为完整的你,最为完整的爱意。
郑铭佑一直不知道该说爱情是病原体还是毒药,毕竟两者病症表征大致相同,四肢发软,大脑空眩,心率不齐。感知到讯号的细胞迅速传送到全身各个神经末梢,无处躲藏,无一幸免。
病床上的奶奶出言拉回他的心神,
“大铭,身子里有东西坏了,就要修要补,修补好了,才能健健康康的。人也是,修一修,补一补,等到全都碎了,那就什么都没了。满满是个好孩子,别辜负人家。”
郑铭佑不抬头也不说话,只削着他的苹果。
晚上,收拾妥当后看着奶奶的睡脸,郑铭佑拉着奶奶的手,
“奶奶,他不要我了,我要拿什么修”
就着趴在床边的姿势睡着了。
郑奶奶睁开眼,轻轻安抚床沿边上毛茸茸的脑袋,忍不住长叹,
“傻孩子,两个傻孩子。”
郑铭佑用的年假还有些空余,干脆带着术后痊愈的奶奶到处旅游。
旅途归来,奶奶回到村里的疗养院,他也继续他的生活,没有柳满的单身生活。
因着年假请的过于放肆了,竟坦坦荡荡的被下绊子。郑铭佑东西一收,跳了槽。
初分手那几年,郑铭佑没有恋人,所有的长短假期就都给了奶奶。频繁到郑奶奶总是嫌弃他扰人清静。
郑铭佑会不时地想起柳满,也会觉得当时的自己十分讨人厌。
初进社会的仓促让他刻意的圆滑显得油头,混着一身酒气伤透了柳满单纯的心。
他们都急于在事业上升期给自己这么多年的付出一个交代。却忘记了给爱情一份安慰,一条活路。
虽说之后,郑铭佑磕了绊子得了法门,柳满走出象牙塔,收起偏激,看起来正步入正途,可是他们的感情已经来不及了。
一开始,郑铭佑喝酒回去还会有心疼的人等着候着,后来就是生气的语调和温热的醒酒汤,再后来,没了生气,也没了醒酒汤,最后,连家里的人也守不住了。
两个人像笔直的直线,要怎么弯腰团圆
是他们自己逼死了这份爱情。
有时想得深,有时不过是一个念头,渐渐地也坦然了,每天逗逗他的乌龟兄,日子也不算难熬。
奶奶是在两人分手的第二年去世的。
郑铭佑正努力尝试着和春天慵懒的夜色融为一体,奶奶的电话打了过来,罕见的以想见他为名义。
郑奶奶八十多岁,活得通透。
拒绝去医院用冰冷的机器折辱人生的最后一程。只招来了自己的亲孙,过着最后几天安生日子。
郑铭佑立在床前,明白了奶奶提前许久唤他回来的意图,平静缓和的相处让他在面对着亲人的逝去时,能在悲伤之余扔怀有一丝从容。
一生得体。
这是最好的告别。
从安谧的乡村回到川流不息的城市,不过几天时光,竟恍如错入。
从宠物店接回乌龟兄,郑铭佑没有急着开车回家,抬离合,踩油门,绕着城南城北来回打圈转。
黄昏前,选中个好地点,放生了他最后一丝陪伴。
第十九章 登山
郑铭佑猜到程老可能已经向柳满坦白过一些被隐瞒的部分。
但他还是略过了有关奶奶的实情。
他不想如此轻率的向柳满袒露出那个孤独的角落。对现在的柳满来说,那是不必要的悲伤,如果可以,他还是希望柳满能拥有纯粹的快乐。何必拿这些来自自己的,可以避免的伤痛,去惩罚旁人呢。
不知是因为追述过多次,还是时间久远,郑铭佑用着讲述旁人一般的语气,出奇的平淡。
只不过嘴角微牵的弧度透露了一点心迹。
似乎是对年少轻狂的嘲讽,和怀念。
在柳满看来,更像是读课文的老师,甚至坏心眼的想要问问学生的观后感。
“还满意这个睡前故事吗”
郑铭佑看柳满捧着忘记放下的杯子愣愣的,率先打破僵局。
分明的调侃,明显的逗笑,柳满却突然无法抑制的领会到了多年前的悲伤。
按理说,他没有整段故事的记忆,无端无由,无法代入。
然而,听到了郑铭佑这样形容,一下神魂贯通,开了心窍。
像经历了场事故般仓皇无措。
看着郑铭佑要起身离开,下意识的拉住了他的手。
这个举动短暂的触动了暂停键。
不说有意还是无意,从柳满失忆以来,这种亲近的接触还是头一回。
不合适,不恰当。
柳满率先回神,但没有退缩,当机立断紧紧地攥着,狠盯住郑铭佑。
他要他知道,年轻的猎人会彷徨,却勇气十足。
郑铭佑仿佛还有所沉浸,半晌,推开柳满,
“早点睡吧。”
这是已经彻底封闭了心的讯号,请勿叨扰。
柳满躺在床上掰手指算来算去,两人虽说是高中同学,但头一年一直没有交集,直到十六岁初识。
十八岁确立关系。
二十岁同居。
二十二岁毕业。
二十三岁争吵。
二十四岁分居。
二十五岁分手。
这算什么,七年之痒吗
平心而论,除了唏嘘,这一晚的剖白丝毫不能阻拦柳满的决心,反而更加让他想加大马力。
既然分手的原因已经袒露开,也就是说,接下来的日子,可以正式开展心无芥蒂的追求
这种想法难免有些不管不顾,但柳满的心神已经被彻底地开发到激动,难以平静,只能不断翻动身子。干脆放弃了本就轻薄的睡意,一点点数着曾经的爱意和柔情。
满腔甜腻。
往尘一旦被勾出丝线,就很难被平复。
郑铭佑深知记忆的残暴本性。
仿佛又回到给郑奶奶陪床的那段日子,根本不敢在村子里乱逛,生怕遇见什么角落化身洪水猛兽将他拖进记忆的漩涡。
每次入夜,都是劫难般的难熬。黑暗之中尽是柳满的身影。
郑铭佑明白深渊总是会用最深的欲望去引诱路人,金钱,权势,气运,美貌想不到竟然还有光明。
这夜,注定无眠。
第二天,两人眼下都有些青紫。
柳满朝气十足,主动去做早饭,甚至超水平发挥,煎出的蛋都是金黄色。
郑铭佑倒是没有什么反常,看起来不过是熬了个报表。
“据预测,本周末将迎来今年泠山樱花和桃花花期的最盛期。为游人安全、顺畅及愉快的出行,交通部观光局及风景区管理处针对观光游乐地区重点联外道路,协调道路、警察及相关主管机关,切实加强交通疏导及办理停车空间整备等工作。欢迎广大市民参观游览。”
客厅和餐桌相连,本地台女主播的声音无阻碍的传给了两人。
柳满半嚼着,随口说到。
“唔,泠山啊,这个时候应该是要开花了。”
“恩,这两年被政府组织起来后,也算是个小活动了。要不要凑个热闹”
“你有空吗”
“我也很久没去过了,去看看吧。”
饭后,缓了喝杯茶的时间,郑铭佑正正领带,与柳满互道再见才离去。
柳满依然是倚在门框目送他。
周末。
两人特意起了个大早,避开高峰段。混着清晨独有的清新,登山赏花。
泠山在老一辈那里被叫做灵山,为着消除封建迷信的遗存,就被改成了泠山。山的年岁很长,自然有着许多住客。熹微中正是一天里享受安眠余韵的好时光,难免有些不堪被扰的,就叽叽喳喳的蹦跳出来,指责这些不礼貌的访客。
户外运动真是促进感情发展的利器。拉住郑铭佑的手,借力翻过石坎时,柳满这样想。
两个人都不是正经的登山爱好者,一个常年坐办公室,一个恨不得全天都贡献给实验室,显然不常运动,不敢攀爬得太快。遇到坡坡坎坎更是会放慢脚步。有些高跨的地方,两人还要互帮互助,彼此拉上一把。
等到了山顶,人也多了起来。热闹嘈杂,人声聚集,倒真有些踏春的意思。
柳满站在一块略平的石头上,仰头望向天空,和一众俯视感叹的人群泾渭分明。
花色如海,前后摇摆成波浪,汇聚在脚下山头间的夹缝里,热烈的绽放。
他眼睑微颤,任气流玩弄着他薄外套的一角,拉链扣不时发出响动,全身都交付在温柔的风里。
郑铭佑飞速眨眨被晃到的眼皮,说不出是因着晨光,还是美色。
“诶,柳满你也来了。”
柳满回头看到了看向李君,上前去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