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为你已经包容了不完美的我,现在还要谅解我的不浪漫。
满满,
本子里写了很多我想对你说的话,希望你能喜欢。”
这是一个情话本
郑铭佑向柳满求婚时写的情话本
柳满整个人都快充血晕过去了。
天呐,这,这个人他,他怎么能做出来这样又羞耻又甜蜜的事情呢
还说什么不浪漫,简直浪得要死了
柳满不敢再往下翻,他舍不得一口气把它看完,也怕看的多了,心脏受不住。
小心的合上本子,抱在怀里晃来晃去,本子的页脊卡在左胸,心口暖暖涨涨的,好像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最终,柳满决定,不多看,一天只能看一页。
郑铭佑,我们慢慢来
相比之下,楼下书房里的气氛就不太活跃了。
郑铭佑洗好澡后穿着浴袍窝在椅子里,左手托着脑袋,右手手肘撑着扶手不时晃动高脚杯,任那鲜红的液体在容器里流转,眯起的眼睛盯着桌上的相册。
柳满不知道,在书房里书架的最底层,也有一本相册。两本相册以时间点为区分,这一本从两人分手后开始,存放着郑铭佑去过的很多城市和国家,有出差也有散心,无一例外,每张照片里他的左侧都空出了一个位置。
柳满,那个小气的柳满满,要是知道他偷偷一个人去旅游,会生气的吧。
郑铭佑自嘲的笑笑,怎么可能呢,早在在他一个人看着想分享的各色风景之前,他们就已经分手了。别太自作多情。
与柳满重逢前,郑铭佑在意识到自己已经孤身很久的时候也会不可抑制的想起柳满,想他们这一路,从相互试探,相互挑衅,相互调戏,相互勾`引,相互扶持,相互宠溺,最终走到了相互成全。
这么一想,也算值得,也算完满。
相册是出差时跟风在店里定制的,当初刻字的时候,郑铭佑甚至没有多加思索,就决定了。
“你是我最邻近幸福的存在”
到今天,郑铭佑也想不出更加贴切的话去评价柳满于他的含义。
每次想起柳满的时候,郑铭佑都控制不太好自己的思绪,但是单就现在来说,不适合想太多其间的缠缠绵绵,到此就好。
把相册随手收进抽屉,关灯,离开。
晚饭吃得早,相顾无言的两人也没什么交流就各干各的去了,即使任思绪纷飞了很久,在郑铭佑路过客房的时候,也才不过十点,看着门缝里透出的光,半晌,转身下楼。
“柳满,睡了吗,喝杯牛奶吧。”
“哦,这就来。”柳满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激动。
门板的隔音不错,郑铭佑无法根据脚步声推断和柳满的距离,以致眼前的房门猛地被拉开时,突然就面对柳满的郑铭佑的表情有些傻气。
看到柳满光着的脚,傻气换成了皱眉,语气像个操碎了心的老妈子
“地板凉,快去穿鞋。”
心情愉悦的柳满难得乖乖听话,二话不说就蹬着地板跑去穿鞋,然后又跑回到郑铭佑面前。
一系列的动作弄的郑铭佑有点蒙,怎么看起来像是坐等投喂的小兔子。
本来郑铭佑还想笑笑他多大的人了,但话从舌尖上一打转,就咽了下去,毕竟他面前的确实只是个20岁的孩子。
“早点休息,晚安。”
“好的,你也晚安。”
柳满接过牛奶,双手捧在胸前,站直身子,恭恭敬敬的目送郑铭佑。
转过身的郑铭佑错过了柳满眼里溢出来的深意。
柳满眨眨眼,收敛了一些,垂下头,牛奶的温热穿透掌心,扯出一丝笑意,还是暂时不要吓到他为好。
躺在书房抽屉里的相册最后一页放着一张团皱又被铺平的笔记纸,不太清晰的字迹依稀可以辨认
“爱是这么短,遗忘是这么长。”
纸的右下角还有两只在亲吻的手绘小乌龟。
这个夜晚,注定月色温柔。
第六章 搬家
既然打算暂住在郑铭佑家,普通的生活用品肯定是不够的。两个人打算趁周末,给柳满搬家。
工作这么多年了,郑铭佑早就过了拼命挣业绩才不会被看不起的心态,该休息就放松,该工作就忙碌,没事干的时候就加加班赚点外快。反正他孤家寡人,了无牵挂。
柳满的审美没有太多改变,屋子的整体设计简单协调。玄关错开电视墙直对客厅,左转是卧室书房,右面是餐厅和厨房。虽说比不上郑铭佑的复式二层居,也算是舒适宜人。
虽说失了记忆,但身体的熟悉度还是在的,左来右去的翻翻找找,往箱子里扔。
郑铭佑游离在客厅里,太过私密的地方他不便探寻,只能帮着收拾一些零碎,顺便打扫下卫生。直到柳满在卧室喊他
“郑铭佑,你进来帮我一下”
不知道他从哪里淘出来一件褪色的t恤,下`身搭着一条水洗蓝的牛仔裤,衬得他高高瘦瘦,阳光活泼。
虽说一个成年男性出门暂住不需要太多的东西,但归拢起来也算繁杂,摊在地上的旅行箱显然难担重任。
郑铭佑叹了口气,从箱子里挑出一些零碎东西,才拉上拉链。把箱子立在旁边,然后指着床上的一小摊东西看向柳满
“你去找找有没有塑料袋纸壳箱之类的,把这些装下去”
柳满点点头,身子一晃,又是到处翻翻找找。
郑铭佑这才在卧室里信步观光,停在了墙角的小桌子前。上面还放着那天从研究所拿回来的停职申请书,这两天仓促之间竟忘了这个。依柳满现在的精力和学识去上班太过勉强,幸好研究所是签约制,合约期间内无法单方面解除合约,交了申请书上去,他的位子应该能缓一缓,倒不至于丢了工作。
"找到了纸壳箱,”柳满也顺着看了看书架,问郑铭佑,
“你说我要不要带两本专业书,也不能这么一直傻下去啊。”
这是失忆以来,柳满第一次展现出他对未来的探索,郑铭佑不知道要怎么回答,所有的安慰都是空话,方方面面和社会脱节的感受一定不会很美妙,像是闯进另一个世界的迷路人,摸不清楚规则和伏笔,融入不能亦不被接纳。
最后,郑铭佑还是只能说上一句不痛不痒的安慰。
“都会好的。”
柳满显然对他这敷衍似的安慰没什么感觉。
“这是我刚才找到的备用钥匙,给你一份吧,以后可能还有要用到的地方,拿着能方便点。”
柳满不拿他当外人的态度让郑铭佑有点心虚,毕竟他只是名不正言不顺的一个故人。但是在柳满坦荡荡的目光里,他那点龌龊的小心思实在是见不得光。
其实柳满哪有郑铭佑想的那么复杂,他只是想着,既然郑铭佑仗义相助,自己也应该给予与之相当的真诚。
虽然两人出发点不同倒还是达成了最终共识。
打包好行李,用闲床单盖好家居,奔向了同居生活。
郑铭佑注意到柳满每次出门的时候都会一瞬不瞬的观察着周围,开车回去的路上,柳满的视线就一直探向窗外。
“停车停车”
柳满雀跃的像个看到糖果的小孩子一样拍打车窗框。
郑铭佑有点惊奇,倒也听话的靠边停下车。
柳满跳下车,双脚不住的在台阶上踏着步子,等着郑铭佑锁好车,就拉着他奔向”糖果”。
再次回到车上的柳满带着心满意足的笑,才给了郑铭佑一个解释,
“我想起来之前收拾客房看到了一个鱼缸,刚才看到鱼,就想养几条试试。”
郑铭佑不是什么铁石心肠的坏叔叔,自然不会在可接受的范围内随意剥夺小孩子的天真和乐趣。
“想养就养吧,你可要照顾好它们。”
回到家里,匆匆放下行李,柳满就开始忙进忙出的给新成员安家。
光是摆放的地方,柳满就换了好几处。要不是郑铭佑催促他穿件外套出去吃饭,他能一直玩下去,不亦乐乎。
没了激动的小家伙,客厅一下子安静下来,只有郑铭佑和清凉的鱼缸两两相对。
柳满不知道,其实那是一个乌龟缸。
在柳满从合租屋搬到学校宿舍后,郑铭佑路过菜市场时看中了一只小乌龟。
郑铭佑拎着它回家时还在想,也不知道柳满看见了会不会笑话他,这是和王八对上眼了。
可惜的是,柳满再没有回来过,不论是看龟,还是看人。
有一次他喝了酒,一直在敲乌龟的壳,
“你看看我吧,你伸出头来看看我呀”
这个在外强装成熟的男人,褪下了他的壳。
活像个独守空闺只能蹂躏没有抵抗能力小动物的怨妇。
然后,恼羞成怒的小乌龟就狠狠的咬了他一口,疼的他都把乌龟甩出了缸。还顺手赏给乌龟壳一个裂缝。
大半夜跑去医院打了破伤风不说,还给值夜班的医生护士送去了笑料。
第二天,郑铭佑就联系了一个兴趣奇葩想养爬行两栖动物的同事,决心要把这狼心狗肺的乌龟送出去。
可是早上他把它带出家门,晚上又带了回来。
一人一龟就那么一直不咸不淡的相依为命。
在某个手指即将痊愈的下午,麻痒的指尖勾的心里也麻酥酥的。
郑铭佑突然涌出对柳满无法抑制的想念。他甚至连堵车的时间都忍受不了,挤着晚高峰的地铁,奔向柳满。
从闷热的地铁站出来的时候,一缕晚风吹醒了他的躁动。
郑铭佑挪着步子走到实验楼下,披着夜色混在高大的树荫里。
从七点到十点,从微凉到入夜。
他一直静静的看着。
看到柳满关了仪器,闭了灯,锁了门。
看到柳满走进宿舍,开了灯,关了灯。
大学生的作息随意的很,尤其是男生宿舍,通宵夜战也是常事。
望着柳满在一片明亮中黑漆漆的窗子,郑铭佑活动活动僵硬的手指,掏出一支烟,明明灭灭。
走了。
郑铭佑有些疲惫的揉揉眉心,现在的状况和他最初的设想相去甚远。
失忆的那个生活得如鱼得水,没失忆的反倒被回忆弄的束手束脚。
这么多年,真是没长进。
有些东西,郑铭佑在分手前没有说,如今自然也不会大加渲染,毕竟不是什么值得分享的好故事。
“这顿饭就算是给你接风了,希望你之后的日子,平安顺利。”
郑铭佑不愧是浸淫商场多年的社会人士,场面话顺畅且体贴。
“谢谢,可能要麻烦你一段时间,还请你不要嫌弃。”
柳满虽说跟不太上郑铭佑的论调,但倒也不至于跌面,平和大气。
这一次,郑铭佑没有抢着买单,他不能让柳满觉得他不能支付自己的生活。现在的他,已经不是事事笨拙的毛头小子了,已经能运用施以援手的独特技巧。
价格公道的一餐,仪式感十足的名头,可以轻易地换来柳满的开怀。
经过一天的忙碌,两人的相处也温和了很多,本来可以一起轻松看看电视的周末夜晚,被郑铭佑公司一份加急文件打断。
只得匆匆互道晚安。
深夜,处理完急件的郑铭佑走出书房,在月光的照耀下,一眼就看到落地窗前小台子上的鱼缸。
买鱼的时候,柳满特意买了奇数,在他们老家那里有种说法,双数的鱼养不长。
郑铭佑又想起了他那只孤僻的小乌龟,也不知道现在飘荡到了哪里。
自从分手两年,郑铭佑将它放生后,他们就断了联系。
那天晚上,也是在客厅这个位置,郑铭佑对着窗外的月亮,喝了很久的啤酒,与这位老友道别。
另一边,柳满今天其实是有些刻意的。他在小心的去探索郑铭佑的底线,或者说他对自己的纵容范围是多少。初次尝试的结果还算可喜。
接着就再次翻开那本笔记。
柳满发现从第二页开始笔记本每页的右下角都有一只笨拙的小乌龟,画风稚嫩却也足够让柳满清楚的感知到当初那个人笔尖的温柔。
一夜睡意甜甜。
“如果可以,希望你永远不要探知我为你做过的傻事。
这无关乎隐藏,
我清楚你的心软善良,如果了解到那些事会让你感到酸涩,那就违背了我的初衷。
我最喜欢叫你慢慢,你慢慢的来,我慢慢的爱。”
第七章 停职申请书
今天的早饭是豆浆油条,配小咸菜。是晨跑的郑铭佑从小区外的早餐店买回来的。
“我昨天看你停职申请书还没写,早点和病例证明一起交上去比较好。”
郑铭佑和着粥,看向柳满。
现在两人已经能流畅的对话。
“诶嗯,我知道,但是有些地方我不太会写。”
柳满正撕油条泡进豆浆里,奇异的专注,回答有点不经心。
“那这样,我陪你写,写完送你去研究所,再到处逛逛。怎么样”
郑铭佑是行动派,事情拖延太久总会给他不好的感觉。
“嗯,行,先吃饭吧。”
上次看到因为只能专注一件事而反应迟钝的柳满仿佛已经是上个世纪了,这种难得一见的情景,让郑铭佑有点新奇。
所有的红尘纷繁都被隔绝,这里只是坐着两个平凡的人,安静的共享春光。
吃过早饭,柳满主动去洗碗,他已经没有坦然接受郑铭佑处处照料的资格。最多也只是有段旧情的房客和房东,不适合太多亏欠。
消消食,柳满就拿出了申请书,老实说,柳满对他的工作可以说是一无所知,毕竟他还是个专业课都没有上完的本科生。
“我刚才大致查了一下,你的研究方向大致没变,应该还是在老程手下。先申个半年的停职没问题。这样,我说,你写。”
柳满有些挫败,不说他现在的专业知识根本不够看,单说对研究所的了解,甚至都没有郑铭佑多,这样的他,凭什么申请停职留位呢
“本人系化学表面活性剂研究科室研究组成员柳满,于 2016年9月22日进入岗位,现因车祸造成脑系统功能性紊乱,按相关文件规定, 为避免造成工作事物处置上的诸多不便,决定申请停薪留职,暂申请停薪留职期限半年, 自 2017 年 4 月日至 2017 年月日。 停薪留职期间的其它事项,将按停薪留职协议履行。
特此申请,请予以批准。
此致 敬礼 。
申请人柳满。”
签下名字的时候,柳满感觉到了愧疚,每个立志做科研的学生都清楚进这个研究室的要求有多高,他这一签,就断了柳满八年的努力。
因为他没记忆,没本事,没能力,他什么都守护不了。
一世界都是荒芜。
郑铭佑感觉到了柳满的恍惚,他有些于心不忍。他看不得柳满承受这些无端的压力,忍不住出言安慰,
“你很好,足够好。”
柳满看向他,对他看透自己有些惊奇,但也确实被安抚了心悸。
郑铭佑说这话其实是有些踌躇的,但是现在看着柳满,却庆幸他说了。
这双漂亮的眼睛就应该这样,装满星星和鲜花。
郑铭佑接到临时通知,昨天的案子有点不顺,必须要去公司一趟。计划被打乱,只能让柳满一个人去送申请表。
但他还不太放心让柳满一个人在外面,只能事无巨细的交代,
“看到陌生人打招呼也不要理,即使得罪熟人也不能信。不要乱走,迷路了就到人多的地方,找个明显的标志物给我打电话
柳满觉得郑铭佑的嘱咐很好笑,不留情的打断了他的婆妈。
“我是没了八年的记忆,又不是回到了八岁。”
最后,两人决定,郑铭佑开车送柳满去研究所,他去公司。但接柳满的提议却被否决了。
柳满知道,他也应该自己去转转了。
要去公司自然不能穿的太随意,因为还没有明确区分两人的活动空间,郑铭佑有一些清理用具还在公用卫生间里,索性没有回主卧的独卫。
柳满把申请书和病例证明放进牛皮纸袋装好。
缠上线,解开线。
缠上线,解开线。
重复了三次终于忍不住上楼在楼梯口视察郑铭佑的出门准备工作。
那是作为一个大二的学生,还没有机会接触到的世界。
郑铭佑习惯起床的时候就做好清理,现在不过是要带上社会交际的光鲜面具。
柳满闻到了男士须后水的味道,陌生的成熟男性气息扑面而来,柳满的小心脏有些不受控。
好在经过这几天的接触,柳满还能假装维持一下表面的平静,不至于太过兵荒马乱,总让郑铭佑看笑话。
郑铭佑走出卫生间的时候,柳满还在愣神。
当然他也不能跟上去眼巴巴的看人家换衣服,但不能看真人表演全套熟男变身记确实有些失落。
“进来吧。”
在郑铭佑看来,柳满简直把所有的心理活动都写在脸上了。他早就不介意在可控范围纵容一下小孩子的好奇。
当然,其中有没有自夸自耀的成分就不好说了。
得到参观权限的柳满一下子就窜了过去。
郑铭佑已经换好了西装裤,扣好衬衫扣子,从衣柜下层的抽屉里拿出一条靛蓝色领带。搭在竖起的领子上,低头在胸前打结,手指灵活熟练。
没有拉严的窗帘放出一丝阳光,恰好落在刚刚沾了水的前额发,投下影子盖住他略显严肃的眉眼,在昏暗不清的光线下,他整个人的气质都柔和了很多。
柳满双手环抱曲起的腿,歪头团窝在一旁的椅子里,直勾勾的盯着他。一开始,还有些难以言喻的自艾自怜,后来就只顾单纯的欣赏。
“我还不会打领带呢。”
柳满换了个姿势,改用膝盖托着下巴。
“有时间的话,我教你。”
郑铭佑翻下领子,包住领带。
“会不会很难啊。”
柳满偶尔会有些三分钟热度,怕麻烦。
郑铭佑整理领带的手缓了一下,慢慢滑过暗纹,顺到底端。
“不管几次,都教你。”
这话其实说得有些露骨,只要往深一想,就能试探到郑铭佑的一些言外之意。
柳满当年第一次打领带,就是郑铭佑手把手教出来的。还趁机骗走柳满几个动情的亲吻。
后来在出租屋,柳满第一次去答辩,郑铭佑在玄关给他调整衣领时,还有些感叹。
“我家先生要去找工作赚钱养我去了。”
“乖乖在家候着,爷带你吃香喝辣。”
柳满早就习惯了郑铭佑偶尔的抽风拿腔,也会应和着他打几个来回。何况这明显是为了缓和他的紧张,作为一个合格的丈夫,虚心接受伴侣贴心的安抚,也是一门必修课。
“得,爷您慢走,奴家等您的好消息。”
说着还翘起手指,假装挥了挥那并不存在的小手帕。
柳满功力还是不及郑铭佑,率先中止了这种傻兮兮的对话。
进电梯时还忍不住腹诽,大哥,你戏太过了。
很多你以为已经尘归尘、土归土的事,却总是会在不经意的触碰间,扬起风沙。
研究所建在山腰上,路上要穿过大学城,一张张光鲜亮丽的青春脸庞游离在车窗外,一闪而过。
下车后,郑铭佑侧头看着柳满,柳满今天又是一身轻装,浅色衬衫配水洗牛仔裤,还无师自通的卷起了裤脚,倒是时下学生里最流行的款,捧着文件袋,脚步轻盈。
从后面看就像个踌躇满志的应届大学生,初出茅庐,海阔天高。
柳满一直的强撑淡定在郑铭佑走后全随着尾气散了个干净。
研究所。
柳满不知道原来自己这么有潜力,居然能在这里工作。
不想进去。
从出事到现在,柳满真正接触的只有一个郑铭佑。这还是20岁前的缘分。
现在,他就要去面对真正的未知的生活。面对他从未想过的境地。
研究所里说高手云集也不为过,还有几个给柳满带过专业课的教授,迷迷糊糊的踏入神之领域总是惶恐大于惊喜。
说是不会填申请表,其实只是在逃避。
对郑铭佑之外的人来说,他就像是偷了别人身份的小偷,大言不惭的去冒名顶替。
他是没有权力走进这里的,喧宾夺主不说,还要让原主丢了工作。
研究所大门朝阳,从外面看,简直是金光灿灿,即使万分犹豫,柳满只能硬着头皮推开门
“你好,我”
不等柳满把话说全,前台小妹就蹦起来抓住他的手腕,生怕他跑了。
“柳哥你总算回来了你不知道,李姐可凶了,都不许我们去看你,诶,你怎么样啊,听说你失忆了,还记得我吗,我还送过你巧克力呢,虽说被你拒绝了,可是”
“刘胖丫你吵什么吵脑仁都要被你吵裂了,给我闭嘴。”
一个穿着实验服戴口罩的人适时地制止了那个被叫做刘胖丫的女孩的聒噪。
“李姐,人家这不是见到柳哥有点小激动嘛。”
那个女人摘了口罩,秀丽端庄,想来年轻时也应该很漂亮。
“那个,你好,我是柳满,来交停职申请书。”
李君看着柳满,叹了口气
“叫我李姐就好,你之前一直这么叫的。跟我来吧,我带你去见主任。”
柳满不敢多说什么,道了谢,就乖乖跟在李君后面走。
李君在研究所里显然小有权力,她只敷衍似的敲了两下门板,就带着柳满闯进了主任室。
邱主任50岁出头,看起来颇为油腻。
李君对邱鹏的态度有些淡,单单冷冷瞥过他一眼,对柳满说,“我在外面等你。”就走了出去。
李君和邱鹏简明的交流让柳满怀疑,在他来之前,可能管理阶层就已经商讨过他的情况,决定好了他的去留,并且很可能交流的结果并不乐观。
这种类似被迫接受安排的感觉,让柳满不太舒服,但毕竟受制于人,不好让情绪外漏,就安静的站在那里,不卑不亢。
多亏了这几天在郑铭佑身边的历练,让柳满在面对直系上司的时候也没打怵。
跟邱鹏比着耐性。
邱鹏一把年纪,自然不会和柳满这个小孩子耗什么,就先开了口,
“咳,柳满,你的情况所里已经有了大致的了解,我们都觉得很惋惜,毕竟你是我们所里难得的青年才俊。但是,你是学这个的,也应该了解,我们能等你,课题可不等人。这一年半载的,可不止你一个人在错过,这让我们和整个团队也不好交代。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当时柳满进所的时候是合约制,在所有不可控诱因下造成的其中一方无法履行正常工作职能时,无法单方面解除合约,必须得到双方及具有公信力第三方的协同商议,才能解除合约。否则,只能按照停职处理,必须给该工作人员留存职位,合约日期根据实际情况进行后延。
显然,领导阶层并不喜欢到处发散善心。
常年处在上位的人都有着一套独特的交流模式,即使柳满经验不多,但也足够在邱鹏张嘴的时候,明白了他的潜台词。
没本事就乖乖的走人,不要在这里占着茅坑不拉屎。
话说得太圆润是会引起反效果的,但柳满无意与他争论,毕竟他确实没资本站在这里谈条件。
“是,麻烦您了。”
袋子都不用打,填的申请书和医疗证明可以原封不动的带回去了。
“别这么客气,你能配合也是给我们行方便。希望你一切顺利。”
邱鹏的嘴脸有些尖涩,正如柳满曾经想象过的成年人那样,利益为先,绝不妥协。
走出门,看见李君真的站在门口等他,这让柳满心怀感激的同时也有些庆幸。
柳满十分感激李君对他这个什么都不懂的臭小子也能真诚相对。
要知道,科研界一直以学术论尊卑,他如今能得到这样的对待也就是说,八年后的柳满其实还是遇见了一些很好的人的。
起码,能让他在失去郑铭佑的那几年里没有孤独到无人问津,这是庆幸所在。
“你不用太在意那老邱八的话,丫就是一狗腿子,你就安心在家修养,那位子只能是你的。”
虽说这种被炒的感觉不太好,但老实说他其实不太在意能不能保住位子,毕竟他没有为研究所奉献自我的记忆,所以离开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
不过不能守护住自己曾经的职业让他有些挫伤。
好在他有手有脚,刷盘子洗碗也能养活自己,更何况,这几年的存款也足够他做一阵子的无业游民。
柳满刚想对李君表达谢意的时候,她带他进了一个办公室,里面男男女女围成一圈,看向柳满,眼里都是感情。
这煽情的现场让柳满一时有点懵。
“他们都是和你一个课题组的,有些是你的直系师哥师姐,有些是你当讲师带过的学生,怕打扰你休息,我就没让他们去看你。这阵子他们都很担心你。”
柳满看着眼前陌生的人群,似乎也感受到了他们的关怀,仿佛这世界漏了一丝光给他,不再吝啬到不肯给他一个眼神。
柳满不知道这时候要说什么才好,最终只能用感谢的话去回应这些深情。
“谢谢你们,我很好。”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让有些人红了眼眶,他们光靠想象被生活排挤的可能就已经感到恐惧,不知道柳满要用多少坚强来支撑自己。
“柳哥,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我们等你回来。”
“有什么困难一定不要客气。”
“别着急,安心养身体,照顾好自己。”
“柳哥我们好想你啊。”
真是一群可爱的人。
最终,柳满的那份停止申请表还是没能完整的带回去,李君硬是把它拿走了,说不管他最终回不回来,这个位子必须给他留着。
这样的帮助是柳满会一生铭记的恩情。
走出研究所的他两手空空,心窝却塞满了感动,甚至有些迫不及待想做些什么。他决定在大学城里走一走,缓缓激动的情绪。
出柜让他和父母断绝关系,失忆后人情往来等同于一片空白。
所有对这座曾经生活了十年的城市的流转索寻都成了窥探,每个角落都在不容置喙地否定他整个人的存在。
他没有这八年里理应攒存下的经验和谋略。
生活无比仓促的命令他立刻成为一个28岁成熟男性的形象,一颗年轻的心在这具略带苍老的壳子里左冲右撞,时时感受到疲惫和无助。
天地本宽,却难以容纳这样一个畸形的我。
但是在今天,柳满收到了满满的接纳,给了他充足的勇气去塑造自己,与春风,与骄阳,以爱的名义,坦然的过活。
虽然通过电话,但郑铭佑回到家看到不算丰富但足够用心的饭菜时,还是忍不住惊讶。
柳满本来快遮住眼睛长度的头发被剪到堪堪盖住眉毛。松软顺滑的发质,再配上明媚的笑,简直就是阳光向上好少年。
结合电话里柳满元气十足的声音和他现在精神饱满的状态,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足够成为一个好的开端。
夜里,柳满再次翻开本子,发现右下角的乌龟踢开了面前的一枚小石子,大有力争山河的气势。孩子气的画风足够真诚,再次给予了他糖果味的梦。
“满满,
我今天读到了海子,他说,
无限地热爱着新的一日
今天的太阳、今天的马、今天的花楸树
使我健康、富足、拥有一生
从黎明到黄昏
阳光充足
胜过一切过去的诗。
想着,可以借来送给你,
无限地热爱着每天的你
今天的发梢,今天的嘴角,今天的小脾气
使我欣喜,幸福,踏尽天涯
从黄昏到黎明
夜色缠身
胜过一切日月星辰。”
第八章 给郑铭佑送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