骂声渐小,泪流满面,辰把头埋在膝盖上,肩膀抽动,看见他额头上被笛雷与莫卡殴打后,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兰迪斯心头一酸。
过了许久,狱卒取来钥匙,打开牢门,兰迪斯带着扈从穿过烧得满目疮痍的废墟,带到王宫未遭波及的东面。辰暗自为奇美拉惊人的破坏力咂舌,最后在偏殿中,国王的座椅前停下。
辰的目光瞬间被吸引到坐于他右手侧的游学导师,秃顶委琐老头迈普身上,朝他打了个眼色。
孰料迈普全然不再有几日前的油滑样,与他目光交触,皱纹满布的脸上现出意味深长的表情,凌厉眼神看得辰心虚地低下头去,然而眼角余光瞥见迈普掏出的一件物事,顿时被吓得魂不附体。
那正是他昏迷时被搜走的《逆世界之书》!
“这是你的?”国王问道。
一切都不同了,国王与自己曾见的国王不一样,糟老头也似乎变得很厉害,辰心中酝酿了几秒,愤恨地朝兰迪斯投去被出卖的眼神,只得点头说“是”。
“王宫失火前你在后花园?是怎么回事?”国王又问,王者的气势容不得辰有半点迟疑,只得把对兰迪斯说的话又重复了一次。他忽然想起被遗忘的某个人,抬头问道“罗曼呢?他被烧死了么?”
“先回答我的问题,你私底下约会我的女儿?”国王压抑话里的怒气,质问道。
“约你女儿又怎样?!”辰不知何处来的脾气,倔强地顶撞国王,反正谎言在揭穿后也是死,此时学徒已是谁也不怕。
迈普按在奥德赛君主的右手上,回答道“你的朋友没事”
辰松了口气,迈普又翻开手中只有三页的书,这次封面的烫金咒文隐隐发出微弱光芒。
糟了!他能看到字!辰第一个念头便是完蛋,两脚不自主地开始打颤,幸运却在此时挽救了他,或者说,迈普大师挽救了他。
“戴洛遗书”迈普朝房间内的每一个人解释道“只有一页,记载着逆大封印法与大封印法,这件事……”
“什么?什么书?”辰怀疑自己的耳朵“它不叫这名字”
“不得无礼!”兰迪斯按住扈从肩膀,导师摆手示意不妨,简短地解释了魔法书的来历。
“逆大封印法能解开一切的活物契约与诅咒,而大封印法则能与至高神之下的任何存在,制定契约,源自灭世的第六神明——戴洛遗书”迈普合上书,微微摇了摇头,像是想把看到的符文忘掉,兰迪斯上前恭敬地接过魔法书,又退到辰的身边。
“他与这件事没有关系”导师下了结论。但偏殿一角冷眼旁观的克罗洛斯忍不住质疑道。
“能解开契约,不也就能解那只怪物的封印?!”克罗洛斯双眼中有怒火在燃烧,他损失了自己唯一的扈从,从还是个孩子开始便由他抚养长大的,亲如父子的笛雷,若不是国王与导师在场,痛失爱子的仇恨便要驱使着他上前把辰撕成碎片。
“奇美拉不存在于这一世界,他要去哪里解除封印?”迈普能理解他的愤怒,回答了克罗洛斯“逆大封印法的施展取决于精神力修为以及意志,并不是随手画个符文就能达到目的”
“况且……直接从异界召唤奇美拉的实体,需要拥有破除空间壁垒的精神力”他又回答了辰和兰迪斯到达之前,众人所作的猜测。“这绝不是一个学徒能做到的,即使是我,也只能呼唤它的力量效果,把整个火焰君主的真身……搬运过来”
迈普想起一些往事,又缓缓说道“除了早已被我们所背弃的神明,没有任何人类能做到这一点”
“那本书就是神留下来的”克罗洛斯依旧仇恨,倔强地呜咽着“我的笛雷……他还只是个孩子!!!我的笛雷!!”骑士高傲的面具碎裂,伏身在大理石地面上痛苦抽搐,闻之令人心酸不已。
“克罗洛斯卿,我与你有一样的心情”国王仿佛一夜间老了十余岁,疲惫地靠在王座上“但不能冤枉他”他下了判决“兰迪斯教导无方,学徒私自偷进王宫,斗殴,罚俸三月,扈从禁足一月……”
“学徒罗曼,从犯,低阶骑导梅卡尔罚俸……”
“至于克罗洛斯身为宫廷骑士导师,纵容学徒私斗,教导不严……”
“他死了?”辰失声问道,打翻了面前的水杯。
“没死,但也离死不远了”兰迪斯叹了口气,回答他“还好你们没事”
王宫的一场大火,毁去过半楼台,造成奥德赛永不可挽回的损失,王位继承人莫卡,在奇美拉面前被烧得全身焦黑,即使游学导师倾力而为,挽回了他的性命,王子全身大面积的烧伤仍令他束手无策。
莫卡在疼痛的折磨下,仍躺于王宫深处卧房里哀嚎,呻吟,刚换上的白色床单短短几个小时,便被他焦黑的身体渗出的血水浸透。臭味蔓延开去,与迈普煮起的草药气息混合。
“若人类没有背弃神,魔法与神术不会离我们远去,数千年前我有把握让他完全痊愈,而如今,我只能保证他不死”迈普苍老,衰败的声音打破了冯奥德赛的最后一丝希望。
把大半个王宫烧成白地的罪魁祸首却认为,这是公平的,一个以性命,另一个以身陷地狱的痛苦为他们的群殴埋了单。他付出的代价则是被禁足,但远远没有罗曼悲惨。
他的战友待得旧伤痊愈后又被导师殴打了一次,只能趴在床上哼唧不已。
冬季到来,奥德赛笼罩于无边的寒冷中,白日渐短而黑夜渐长,辰在壁炉里添进几根松枝,边计算着禁足令取消的天数,无聊地等待骑士回家。
“给我一只龙吧……我好想要……让他们嫉妒我吧……”他依旧无聊地敲打着魔法书,念念不忘龙或者龙蛋出现。
以嫉妒献祭,巴弗灭之镰当斩断仇敌。
但唯有冥想方能消除心之嫉妒。
“嫉妒献祭……”辰无语了,这比愤怒更难办,嫉妒,嫉妒,他酝酿着新的负面情感,这简直就是强人所难……看来当个召唤师也是不简单的。
消失的尽头是何处?
“又是这句?消失的尽头是何处?是毁灭么?”辰摸摸后脑勺,兰迪斯推开大门的声音令他心中一动,正想合上书,转念一想,又改为把逆大封印法的符文翻过来,覆盖于蝴蝶页上。看上去就如他正对着符文冥思苦想。继而高兴地前去迎接兰迪斯。
在他离开的几秒中,与封底对应的空白纸张迅速浮现几行字,又暗淡下去,完全消失。
勇气之心将获得苍炎之印迹。
存在的是何方?
幻界—夕之朝云—玄日峰—辉煌殿。
少年的漆黑双眼宛若天际星辰,他衬衣领子敞开,隐约可见白皙的皮肤,然而到第三扣就系上了,过长的下摆被胡乱塞进黑短裤里,脚上穿着圆头魔法靴,伴着秋千的频率随意晃荡。他接完吻,趴在红发男人的身上。
无分昼夜均悬挂于天空中的红日,把它温和光华投射于玄日崖的秋千。俩人随着秋千缓慢地摇着,凤凰低鸣声传遍整个夕之朝云。
红发的王者双手环抱着少年,在他脸上亲了亲。后者刮着男人脖颈的几小块鳞片,与他对视片刻,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不要摸这里……”红毛说。“是逆鳞”
“去,龙才有逆鳞,你哪会有,当我是白痴”少年又亲吻着男人温暖湿润的唇。
“你当然不白痴”王者笑道。“还记得戴洛以前难倒了我们的那个问题不?”他问怀中少年。
“消失的尽头是何处?存在的是何方?”少年说道“你们这些花瓶居然没一个能回答”
“咳”红毛正色道,他英俊且完美的脸确实对得起花瓶这个称号。“我们无法思考超越因果律的问题。”
消失的尽头是何处?
“来自何方,去往何处,万物循环,生生不息”少年回答道。
第7章 天蝎座·辰
辰三口两口吃完盘子里的晚饭,烦躁且“嫉妒”地收拾完全没用过的刀叉,打了个嗝,“砰”的一声把盘子摔进木盆里,开始洗碗。
“你总得告诉我草药长什么样……”兰迪斯小心地询问道,生怕一不小心就会惹出扈从的怒火。果然辰恨恨地把碗盘摔得哗啦哗啦响。
“我就说自己去采你又不让我去!!”他歇斯底里地大喊着,又瞥见兰迪斯被严寒冻得开裂的双手皮肤,收敛了语气“一种叶根暗红色,茎是六角形状,折断后有辛辣的气味……”
“哦”兰迪斯不信任地盯着他“有什么作用?”
“快给我——滚!!”
土豆,土豆,学徒对薯状物的厌烦已经达到了濒临崩溃的边缘,自兰迪斯被罚俸后便没有吃过肉。而且还要吃上足足三个月!天哪!
但骑士白天要在寒风中工作,夜晚还要回家挨骂,辰也很清楚,所以总是忍住怒气不发泄,这样下去难保家里不会被辰活活憋出一只奇美拉来。
况且麻烦还是自己造成的,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学徒无奈,只能把注意力转移到更有意义的事情上来——制造药剂。恩,辰就是个“善良”人。
铁锅里咕噜咕噜地冒着泡,血鱼鳞草呛鼻的气味让兰迪斯不停地打着喷嚏。
辰一手捂住口鼻,一手把硫磺,丁香,赤砂矿不断地添加进去用勺子搅拌着,“我就操了,你这死穷鬼连坩埚……哈糗!连坩埚和玻璃棒都买不起,你活着还有什么用……哈糗!不如趁早找个……跳进去……哈糗!”
把药糊上他冻得开裂的双手时,兰迪斯倒抽一口冷气,显是忍耐着剧痛。
“你不怕我把你这只手给废了”学徒冷冷地说。
“你舍不得”兰迪斯半开玩笑地回答道,疼痛很快过去,手上和心里渐渐传来柔和的温暖。
“废了谁养你”骑士又调侃道。
辰的脸上微红,于是恼羞地给了骑士一拳,只是很轻,却把药全抹上了兰迪斯的脸。像初次见面时那把恶作剧的烂泥。
窗外白雪安静地飘着,兰迪斯把手架在辰的肩膀上,两人对视了片刻,学徒把书夹在腋下,转头走上楼去。
隔日雪停了,门外喧嚣的的声音吵醒了辰,一夜大雪,院子里却被骑士铲得干干净净,但那不是令他惊奇的,学徒急忙奔下楼,望着挤在门口的二十多人,张大了嘴。
身着黑铁甲胄的士兵,肩披灰羊毛皮的主妇,衣着褴褛的乞丐!挑着木担的小贩,口水四溅的老人,奥德赛的居民仿佛一瞬间全涌到他们的家里,并且热情地朝他说着什么,辰被挤得站立不稳,连连后退,他只想嚎啕。
“他们想向你讨药膏”兰迪斯双手环抱胸前,靠在门框上朝扈从笑道,像个冬日里的阳光王子。“怎样?能帮助人的感觉很快乐吧?”
辰先是呆了一呆,接着他的嚎叫分贝甚至盖过了热情人群的声音。“每副药一枚金币!!都不要挤——来来来!排队排队!!!”
倏然间人们安静下来,相觑半响,似乎看到比游学导师跳钢管舞更诡异的事,纷纷望向兰迪斯。
后者从五雷轰顶的境况中挣扎出来,结结巴巴地解释道“他在开玩笑……你们等等,他,他在开玩笑”
“怎么,太贵了?”辰还没意识到不妥“那五十枚银币好了,不贵吧”他的笑容比阳光王子还要灿烂上数百个等级。
骑士没等他说完便把扈从拉进厨房,小声朝他说道“你看着我,听我说”
“五十枚银币还贵?”辰也小声回答道“不会都这么穷吧,三十……?”
“你……”兰迪斯额头青筋暴露,凑到他耳边“来的都是穷人,他们比我们还穷得多,而且就算有钱,我们也不能……”
辰忽地火了,把昨夜在厨房里剩的半锅药剂一脚踢到墙上,转身朝门外走去。手臂却被骑士死死拉住。
他奋力甩了几下未果,崩溃地朝他大喊“不收钱我们吃什么!你爱每天吃土豆自己吃去,我让你生小孩生个土豆!头上长土豆!!”
“等等,等等!听我说!”兰迪斯把他拉到胸前“我明天,不,今天去帮人装货,砍柴,你只要做药,晚上不吃土豆了,好么?”他哀求地看着辰。
辰气得肩膀发抖“我要走了,禁你的足,炼你的药,砍你的柴去吧!!!”他搜肠刮肚考虑了半天,终于想到一句最有刺激性的攻击语。
但兰迪斯仍紧握着辰的手,坚定地,缓慢地单膝跪下。
辰呆住了。
“我是你的骑士”他抬头凝视自己的扈从,温柔地说。
约摸五分钟后,辰阴沉着脸,或是假装阴沉着脸把铁锅,餐叉哐当哐当地用兰迪斯的头盔护腕撑上,又在锅下扔进一个小陶碗,内装几块木炭,开始炼药。很快,药剂便传到穷人手中,治愈了他们干裂疼痛的皮肤,消息又从他们口中传出去,如长了翅膀般四处飞散,带领更多人的前来,每一天兰迪斯的家门都挤满前来讨药的穷人。
他也不用去砍柴卸货了,受到眷顾的病人再次登门时总带着感谢的礼物,推辞再三,最终骑士不得不收下,辰又开始冷嘲热讽了。
“有本事你就什么都别收”学徒把血鱼鳞草剪作小段以准备应付隔日上门讨药的病人,一边讥刺着骑士。两人都吃得很饱,连兰迪斯都觉得有点撑得难受。满意地靠在椅上。
“那不一样”骑士笑道“我没有要求回报,只是热情难却,唉唉唉——”他又伸了个懒腰。
“虚伪的家伙”辰又问“坩埚呢!坩埚架!玻璃棒!酒精灯!!你还要我用这破烂用到什么时候!”
骑士的银色护腕已被简易实验器材烤得焦黑,他寻思片刻,起身开门回答道“等我有钱了……”
“你就是穷鬼的命……”辰又碎碎念道,开始碾一块赤砂矿。
迈普抖了抖魔法袍上的雪花,朝他微笑道。
“你很不错,小朋友”
学徒勉力显得镇定,捂住材料要把它们藏起来,其实那根本不需要,光是用鼻子,迈普便第一时间确认了这个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