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裙下之臣 第1节

作者:茶深 字数:21306 更新:2021-12-18 23:53:36

    文案

    根正苗红的清纯男大学生和女装大佬的狗血恋爱故事。真的女装,真的大佬。

    第1章

    真的美人,往往是带着杀气的。

    一只ji,ng致的女式小皮鞋踩在他的裆部,往上看是露出一截雪白皮肤的裙边和一张漂亮的脸。约莫十三四岁,乌黑的长发,眼角上挑,下巴尖尖,像是灵异故事里芭蕉树下的狐狸ji,ng。狐狸ji,ng开口说人话。

    “看你爹啊看,再看信不信老子踩爆你的蛋。”

    徐嵩沅吓出一身冷汗,梦醒了。

    怎么会梦见这么久远的事情。当然,那时候他还是个小软蛋,没敢再看下去,所以时至今日他的蛋还好好地躺在裤衩里,风雨不动安如山。他其实已经不太记得后续发生什么了,唯一记忆的线索是那天二中和三中打群架,是期末考的前三天,他背着嗷嗷地哭嚎着落荒而逃,一路鼻涕眼泪齐飞。也许是过度忧虑自己小兄弟的安危,他回到家就发烧了,烧到放寒假,他们家以为他撞了邪,差点叫人来烧纸钱。徐嵩沅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摇摇晃晃下床去刷牙。

    在宽松运动裤里晃晃荡荡的手机嗡地震动了一声,他刷着牙摸出来一看,屏幕弹出一条信息,“我失恋了”,来自图南。

    “老大等下的课我不去了,你帮我答个到。”

    床上的人迷迷糊糊翻了个身,挣扎了好一会儿,才答道“不是吧,待会是刘姨的课诶,恐怖。”

    徐嵩沅换了件外套,把一把零钱和手机揣兜里,提了跑鞋的后跟就准备出门了,“我有急事,实在不行你就说我拉肚子了,事后补假条。”他带上门出去了。

    徐嵩沅在楼梯间取了自行车,踩了半小时,才到桥东酒吧,桥东酒吧之所以叫桥东酒吧,是因为它是桥东路第一家酒吧,营业于九十年代初,起先一楼放了几个台球桌子,后来店主又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了几台港台盗版的红白机,之后数十年,什么流行就往里面塞什么,整得不像个酒吧,反而像个怀旧博物馆。外界风云变幻,桥东酒吧的老板们也跟韭菜似的被世事如刀一茬一茬地收割掉了,永远有贼心不死的后来者接盘。

    徐嵩沅在路边的消防栓旁锁了车,桥东酒吧白天也营业,买炒饭炒面还有烧卤,据说是桥东酒吧收入的半壁江山了,做酒吧做得如此没有尊严,它是头一份。灰蒙蒙的玻璃里圣诞节的贴纸还没撕掉,眼看就除夕了。他推开门,往老地方望过去,图南果然一个人霸占着一个十人的大环形沙发,翘着二郎腿抽烟。他今天的头发是金色的长直发,黑色的长裙,很适合他。

    他身边已经围了七八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各个殷切地拿着打火机,烟盒,啤酒杯,烟灰缸还像橄榄球一样,被几个壮汉揣怀里抢来抢去。

    徐嵩沅没喘匀气,走过去,他正想说什么,突然听到挂在门边的小铃铛叮了一声,他回头看,玻璃门外推门又进来了四五个虎背熊腰的男人。

    这些男人一见着图南的面儿,立刻像见了亲妈,满含热泪地一路滑行过去,把徐嵩沅挤开了,“南哥”

    本来就跟座rou山似的,小猫一样柔顺地蜷缩在图南的腿边,就更显得十人的卡座也不够看,跟挤地铁似的。

    “南哥,呜呜呜,您好久没去看我们了”

    “南哥,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南哥这么优秀,一定会找到新女朋友的”

    “南哥,是哪个小妮子瞎了眼,居然还敢甩我们南哥,兄弟几个去给您出出气”

    徐嵩沅发现自己不需要说话了,图南的这些小弟们已经把话都说完了。

    图南在别人手里的烟灰缸里把烟摁灭了,最后一缕袅袅的雾气在他浓妆的脸上穿行而过,像是什么上世纪日本女星的写真。他抬眼看了一下徐嵩沅,笑了笑,“抱歉,我喝醉了群发的。”

    第2章

    徐嵩沅卡壳了,他早就该知道,早上那个梦就是有预兆他一颗红心向太阳踩出一身热汗,谁知道图南这里整一个温室大棚朵朵葵花向阳开。

    图南往旁边看了一眼,那只搁眼前的烟灰缸立刻乖巧地消失了,他对着徐嵩沅挥挥手,那群肌rou山林立刻如同被摩西分开的红海,自动给他让了一条道,否则估计他这个小身板,非得被勒死在里面不可。徐嵩沅心里有些别扭,慢慢走过去坐在了图南旁边的沙发上。

    “来得还挺快。”图南倾下身戏谑地看他的脸色,长长的头发有一绺垂到他的胳膊上。

    “早上没什么车。”徐嵩沅伸长手,把茶几角被捏瘪的易拉罐往里推了推。他在群虎环伺下倍感别扭,“我下午有课,就先”

    图南把他硬生生摁了下去,这个人力气有多大,徐嵩沅比谁都清楚,图南小时候就能单手掀翻他,如今他根本不是图南的对手,于是乖乖地束手就擒。“怎么了”

    “替我把东西拿回来。”

    “哦。”

    图南是男生,虽然打扮成女生,但是还是个货真价实的男生虽然被甩的频率略高于常人。他既然能扮女生,还是漂亮女生,脸和身段还是过得去的,而且图南是桥东街说一不二的大哥,在这条已经半截淹没在尘土里,犹如人老珠黄的过气舞女的酒吧街,想找个人模狗样的雄xi,ng比找条狗都难,图南一不吸毒二不赌博,虽然穿女装对于部分人来说是变态了点,可又没听说他对女生有什么暴力倾向。那张脸的光芒下,想跟他的小太妹犹如过江之鲫。

    徐嵩沅是看不出和图南在一块有什么好,一个比自己还美的男朋友,压力不是很大也许,也许图南和女人在一起的时候是穿男装的否则,就是床上功夫特别厉害

    图南和他女朋友总是很快确定关系后很快同居,每次分手都加倍麻烦。作为一个男人,他表示自己是做不出把人赶走的事情的,虽然房租是自己掏的。于是每次都是徐嵩沅出马,大包小包地帮他把自己的东西从前女友的住处运出。图南的小弟们都是一副能活撕了对方的模样,怕吓到人女孩子他理解,问他为什么不自己去,图南挑挑眉,说我怕她们再看到我要哭得晕过去。

    徐嵩沅转身看他,“还有事吗”

    图南嗤了一声,他手笼在他的耳边,悄悄说“嘉美说她其实喜欢的是女人,妈的。”

    徐嵩沅突然差点笑出声,看在旁边人殷切里带着嫉妒,嫉妒里带着委屈的小眼神,他把笑声咽了下去。“哈,这是第几个了”

    图南咬牙切齿,“第十三个。”

    不知道为什么,图南三十个前女友,有十三个在他这里觉醒了xi,ng取向,奔向了新世界大门,堪称男xi,ng版的弯仔码头。

    他想到这里,图南突然抬头看了一圈周围的小弟,“阿黄剪头发了啊”

    “嘿嘿,清、清爽一点。”一个剃着只有一层青皮的文身壮汉羞涩地回答道,摸了摸自己亮堂堂的头顶。

    “行了你们都回去吧,肚子饿了自己去跟后厨说,帐记我这里。”

    众大汉恋恋不舍地散去,眼神还恋恋不舍地黏在图南身上。

    “少抽点烟吧。”徐嵩沅夺过他手指间的香烟,摁灭了。

    图南抬头看他,面无表情问“你是不是皮痒”

    徐嵩沅破了功,顿了顿,才说“我这是为你好”他说到后面自觉好像图南小弟,不由得气势转弱,偃旗息鼓。

    还好图南不理他,自顾自地在座位上张开一个大字,伸了一个懒腰。他坐起来像是个女孩子,可是这种散漫的时候,就看出他是个男xi,ng了。至于他走光的裙底,徐嵩沅已经看都懒得看下面是毫无情趣的也许还印着海绵宝宝的纯棉四角内裤。

    “你,你也少染点头发吧,小心得癌。”上次见他的时候还是一头栗色的大波浪,这才半个月不到。徐嵩沅承认自己今天有些得寸进尺,谁让图南有求于他,他不去,图南的家当全要进垃圾场。

    图南笑了,勾勾手指头,示意徐嵩沅凑过来,他倾过身去,把头发撩到耳后,给他看金发下面黑色的发根,“这是假发,我早就把头发剪短了,蠢。”

    徐嵩沅无端脸红了一阵,说“哦,那就好。”

    第3章

    徐嵩沅问图南的小弟借了一辆面包车,开到了这情种原来的住处。那是个旧小区,离东桥路不远,铁门旁边爬满了半死不活的爬山虎和三角梅,车开不进去,也理所当然地没电梯。徐嵩沅气喘吁吁地在窄小的楼道里爬了九层,对了对图南发给他的地址,犹豫了一下,敲了敲门,“谁啊”硬朗的女声从里面传出来。

    他顿了顿,“我是图南的朋友。”门刷拉地开了,一位短发带着一溜耳钉的女生抱着胳膊歪了歪头,“进来吧。”

    徐嵩沅弓了弓腰,“谢谢。”

    “不用换鞋了。”

    女生把他丢在玄关里,挠了挠蓬乱的头发,转过身又窝回了散乱着外卖盒,外套,零食袋子的破皮革沙发上,握着游戏手柄,全神贯注于屏幕上跳动的小人。“你来拿图南的东西的吧,自己进卧室拿吧。”

    由于图南红鸾有煞,恋情常常保持不到一个月,这么多年倒也学乖了,日常用品一个背包就能拎走。

    “哦,对了。”女生的手指不停,在哔哔作响的电子音中说道“衣柜还有几件他的衣服,你一起拿走吧。”

    “呃,那”

    “不用看了,裙子都是他的。”

    徐嵩沅把车开回桥东酒吧,图南已经喝上了。他有个怪癖,不能跟别人喝酒,只能自己喝,两年前据说前一任桥东酒吧的老板非要在席上劝他酒,软磨硬泡之下惹得图南翻了脸,直接砸了一个酒瓶子,拿着玻璃茬逼在对方脖子上,吓得那个倒霉蛋哭爹喊娘差点进派出所。图南和别人吃饭都是滴酒不沾的,人人都以为是图南喝不了酒,然而徐嵩沅知道,他不是不能喝,是不想喝。

    那群小弟都像广场上吃饱了玉米籽的鸽子散光了。

    酒吧门让图南拿了一把u型锁从里面锁了。他是这里的大股东,又是众星拱月的图大官人,他想什么时候营业就什么时候营业,不想赚钱的时候就把这里当自己家。

    徐嵩沅沿着落地窗走到图南坐的临街的卡座边,透着昏黄的夕阳,旧得像是刚从地里刨出来。他曲着手指敲了敲浮着一层薄灰和污渍的玻璃,玻璃后的图南扭头醉眼朦胧地看他,他就算一脸大浓妆,双颊还是透出了一抹薄红,一直染到眼角去。

    烟视媚行。数年后的徐嵩沅已经不是一个初中生小屁孩,惊惧之下脑子里只晕晕乎乎冒出狐狸ji,ng三个字了。可是他还是觉得,那时候的图南更神气,虽然还没有学会化妆,也只穿着别人的校服短裙。如今的他,总是让他觉得好像这个桥东街,也全身落满了厚厚的疲惫的夕阳色灰尘。

    “开门。”徐嵩沅做了一个口型。

    图南皱着眉头,好像看不懂他在干嘛。

    徐嵩沅掏出手机,打字调大贴在玻璃上给他看。

    图南眯着眼睛打量了好一会,懒洋洋地起身走了,过了一会儿,门开了。

    徐嵩沅提着背包挤进去,图南已经转身回了卡座。他看了看他的背影,侧过身,顺手把门口那个欢迎光临的小招牌翻了一面,暂停营业。

    他走过去,在躺在沙发上的图南身边坐下,把他长长的假发贴地的那一缕撩上来,“小心得肝癌。”

    图南张了张嘴无声地笑了笑,他的嗓子有点哑,“你们大学生是不是都这样啊,这得癌那得癌的”

    “图老板最近业务扩展了”徐嵩沅把那堆破酒瓶子往里一推,抽了几张纸把满是划痕的茶几粗粗擦了几下,掏出笔记本电脑摆上,开始写报告。

    图南切了一声,“我问你,大学生能干啥,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他声音越发小下去,昏昏欲睡。

    徐嵩沅不吱声,自顾自地敲键盘。

    图南翻了一个身,正好有一块切割成方形的余晖落在他半边脸上,照得瞳仁是半透明的浅棕色。他抬起胳膊挡住了刺眼的光线。

    “躺好。”徐嵩沅眼睛还盯着电脑屏幕,伸出一只手把他露了半边大腿的裙摆盖了回去。

    第4章

    图南一睁眼,天已经黑透了,外面挂在树上的彩灯闪闪发亮,对面那家新开的民谣酒吧的非洲鼓已经打起来了。他一扭头,徐嵩沅还坐在他身边吧嗒吧嗒打着字。偌大个酒吧,只开了他们这一桌那盏小小的号码灯。

    “几点了”图南清了清嗓子。

    徐嵩沅瞥了一眼电脑桌面右下角,“八点半了。”

    图南坐起来,感觉自己的肘关节和肩膀都在咔嚓咔嚓响,“开门吧。”

    徐嵩沅合上电脑,问“你今晚住哪”

    图南揉了揉后脑勺的长发,“后厨还有张行军床”他转过身来看徐嵩沅,“待会你就回去吧,啊”

    “嗯。”

    当班的后厨小弟托尼来了,在外面敲了半天的门,徐嵩沅放他进来,把背包交给他让他拿去后厨,骑车回了学校。

    事实证明徐嵩沅绝非什么天选之人,根据墨菲定理,他没去的那节课必然进行了课堂小测,还画了考试重点。刘老太太认为,连画考试重点都能不来的学生是所有学生中最差的,要不是看在徐嵩沅平时表现都不错,上学期还拿了奖学金,差点给他的平时分打了零,害他几乎挂掉了一整门。

    他还是和普通大学生一样每天忙忙碌碌下课下课参加些闹闹腾腾挥霍青春的课外活动,桥东街离他学校不远,可是桥东桥西,一个老城区一个新城区,一个垂垂老去一个欣欣向荣,就俨然只共寒暑冷热,不共世情炎凉。

    考完最后一门,徐嵩沅准备打包行李回家,班长来敲他们宿舍的门,说晚上别走,一起去泡吧,他心里咯噔了一下,问“去桥东”

    “这年头谁还去桥东啊,老徐你也太落伍了,我跟你说,北湖那一圈开了一条酒吧街,物美价廉,宜室宜家”班长美滋滋地介绍着。

    北湖是a市近年来一个重点旅游商业圈,一串彩灯挂在湖边公园上,到处都是滑板少年和背吉他卖唱的文艺青年,除了徐嵩沅,剩下的男男女女十数人轻车熟路就往一家小木屋造型的音乐酒吧钻。他们这种清汤寡水的大学生其实进了酒吧也玩不出什么花样,就是三三两两摇骰子两只小蜜蜂。后来班上的大姐头刘莹莹用手机a招呼大家玩真心话大冒险,小指针转啊转的,第一个就指向了徐嵩沅。

    “真心话还是大冒险”场内音乐喧嚣,震得人头皮发麻,要扯着嗓子说话。

    徐嵩沅摊摊手,“真心话吧。”

    怕什么,他是正人君子,事无不可对人言。

    几个女生凑过去翻题目,一起哇哇尖叫了起来,目光炯炯地看着他,“请问你初恋是什么时候”

    “切,没劲。”对面的男生异口同声道。

    徐嵩沅想了想,说“初一吧。”

    “完了”

    “完了呀。”徐嵩沅歪歪头。

    下一个人就没那么好运气了,选了大冒险,抽中了要找一个陌生异xi,ng喝交杯酒,一票人欢呼起哄说要去围观,徐嵩沅酒量委实是捉襟见肘上不得台面,之前和他们碰了几杯,只觉得有点晕,坐在卡座里恍神,突然听见背后碎了一个玻璃瓶。

    那声音落了一地的碎片,似乎要扎进他的脑仁里。他太熟悉这种小混混干仗的前奏了,立刻扭头去看。

    那位不幸的大冒险勇者已经被人摁倒了,据说是调戏了人家的女朋友。大家都是血气方刚的大好男儿,哪容得了同伴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挨揍,立刻 起袖子上去干,鼻血和拳头齐飞,还夹杂着女生尖叫“你们别打了再打我就报警了”

    能起冲突立刻摔酒瓶子的人,肯定不是一般的善良市民,对待这种人说报警是没用的,他们进班房就跟进桑拿房一样寻常,架打起来了,不管有理没理,都逃不过一个聚众斗殴,让学校知道他们这个假可就不好过了。徐嵩沅按下那个女生,让刘莹莹先把女生们带出去。

    他回头看,自家的几个男同学那种三脚猫的功夫根本和人家职业混混比划不了几下,皆被撂翻在地,翻滚成一条条咸鱼。

    徐嵩沅搜罗这脑里三江四海道上的话术准备先唬住人再说,他走过去还没开口,就挨了一拳。

    先是耳朵一阵shi热,血气和酒气全嗡地冲上头顶,感觉灯光极其亮,刺得他想流泪,这才发觉自己被打翻在地。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徐嵩沅内心苦笑。

    倒悬的视线里,恍恍惚惚有人踢了踢他的头,黑色的长发垂下来,落在他虚握的掌心里,那人咬牙切齿,“臭小子。”

    第5章

    阿黄在旁边气壮山河地梗着脖子吼道“南哥我看见小徐在这里觉得情况不对立刻打电话给您了”如果他有尾巴,徐嵩沅感觉他能把尾巴摇成音速螺旋桨。

    图南抱着胳膊赞许地微微点了点头,别人做这个动作显得傲慢,他却只让人觉得优美。他下骸骨有一束光从边缘划过,好像是刚开了刃的兵器,锋利而雪亮。他用高跟鞋踢开了徐嵩沅,直接走到那群小混混中为首的那一个面前,还没说话,对方先开口了,“坏了坏了,大水冲了龙王庙,没想到这人是南哥的马仔。”

    “呸”徐嵩沅感觉自己的耳骨被打裂了,图南的声音好像隔着一层水浪,忽大忽小地激荡着。“他也配给我做马仔”

    他苦笑。

    “这我发小,可是大学生。”图南环顾一周,“大学生的脑子是你们想拍就拍的,打傻了一百个你们这样的王八蛋都赔不起。”

    “就是”阿黄在一旁帮腔。

    图南冲阿黄指了指徐嵩沅,阿黄连忙走过去,架着七荤八素的大学生出去了。徐嵩沅被壮汉一手像小ji仔一样拎着,快要背过气去,拼命挣扎扭头,“我我同学”

    “小徐,你同学都在外面呢。”

    徐嵩沅蹲在酒吧前的音乐喷泉前醒神,吃了瘪的好男儿们互相搀扶着鼻青脸肿地走了,女生们围着他问了很多句要不要去医院,要不要先包扎一下,最后也依依不舍结伴走了。阿黄陪他一起落寞地蹲在哗啦哗啦的水池边。

    徐嵩沅看他,“你不进去”

    阿黄连忙摆手,“不不不,这种软场子不需要我。”

    道上有硬场子和软场子之分,硬场子指的是双方二话不说拔刀就砍,需要的就是阿黄这种ji,ng壮劳力,与之相反的软场子,就是互有把柄的双方老大面对面喝喝酒点点烟把事办了。

    图南此刻在和那人说什么

    他不是一个女人,就算穿着暴露出入声色场所也不会有什么不测,更何况他还是比一般男人还要凶悍的男人。

    徐嵩沅觉得头疼欲裂。

    十五分钟后,图南孤身走了出来,阿黄立刻迎了上去,“南哥。”

    图南揉揉太阳x,ue,摁下火气看蹲在面前一脸颓丧的徐嵩沅,“大学生,身上还有钱吗,要我帮你叫辆车”

    徐嵩沅抬头看他“我们学校十一点门禁。”

    广场的景观钟楼正敲响着咣咣的钟声,一共十一下。图南仰头听了一会儿,冷哼一声。

    图南和嘉美分手后,在桥东酒吧睡了几天行军床,没有梳妆台也没有电吹风,更不要提乌烟瘴气的后厨根本晾不了衣服,忠心耿耿的阿黄贡献了自己租期还没到的房子给他阿黄找到了个新女朋友,是飙车党,最近迷恋着和女朋友在山上扎帐篷看星星。

    图南把徐嵩沅领进门,高跟鞋一甩,说“自便吧。”

    他顺手把假发拉了下来,徐嵩沅第一次看到图南的短发造型。

    严格来说也并不是第一次,图南也有心血来潮,留过波波头或者那种叫梨花卷还是什么的造型,只不过都是纯女xi,ng化的。这是他第一次看到他完完全全的男xi,ng化的短发在整个白日的发套的压迫下有些卷曲,脖子后发脚的地方透露出淡淡的青色。

    徐嵩沅撇开目光,环顾四周,比想象中的干净很多,他摇摇晃晃弯下腰把图南的高跟鞋摆好,鞋架上高低错落,都是图南的鞋子阿黄的凉鞋都比他大不止一个尺码。

    图南在洗手间门口的玻璃前卸妆,含含糊糊地说“你睡沙发,明天一早给我滚回学校去。”

    徐嵩沅说“我放假了。”

    “那就滚回你家去。”

    徐嵩沅觉得脑壳疼,瘫在沙发上闭着眼睛不说话。

    迷迷糊糊间他看见图南进进出出,一下子洗手间的门开开关关,水声哗啦啦,一下子又是电吹风的轰鸣。不知过了多久,洗好澡的图南坐到了徐嵩沅的旁边。

    假寐的徐嵩沅睁开眼看了他一下,图南正穿着大t恤大裤衩撑着腮帮盘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给电视机换台。空调热风开得很足,让徐嵩沅有些虚虚地冒汗。“你睡衣不是女式的啊”

    图南扭头看他,手还撑在脸颊上。他挑挑眉,“我有啊,怎么着,让你虚伪地意y 一下”

    第6章

    图南蜷在他身边看电视,阿黄的租屋没有买机顶盒,只能收到有限的几个地方台,时不时抖动的电视屏幕模糊不清地敲锣打鼓播着大吵大闹的夜间肥皂剧和夹杂着方言的ji毛蒜皮新闻。图南身上浮动着一层淡淡的沐浴露的味道,不是他平时用的或廉价或高级的那些香水的香那些徐嵩沅都感觉太具有攻击xi,ng了,像亚马逊女战士手里的长枪,他欣赏不来。

    “沐浴露什么牌子啊,回家我让我妈也买去。”

    图南回头看了他一眼,“杂牌,楼下小卖部就有。”

    他的女式睡衣是穿给谁看的

    图南的女式睡衣长什么样,肯定不是他妈穿的那种里面加绒的长袖长裤两件套。他才二十五岁,是不是和旅馆晚上塞进来的小卡片里的那些一样,丝绸光滑的触感,荷叶边,缀在大腿上。

    “抱歉,我萎了。”徐嵩沅说。

    图南扬起手来拍了一下他的额头,看似凶狠,落在皮肤上的触感却很轻。

    “我可是见过你坐在厕所的塑料凳上刮腿毛的你让我还有什么幻想啊”徐嵩沅捂着额头悲愤地声明。

    那时候大概是高中的某一个暑假的午后,他去图南的住处找他,久敲门不应,从后门的矮墙翻了进去,刚推开纱门,立刻看到了这令人心碎的一幕,朦胧的午后光影中,“少女”逆光而坐,被天窗纱罩滤掉温度的光打在她的长发和赤裸的胳膊上,空气中似乎飘动微酸的青春期萌动的荷尔蒙。图南正在掀着裙子用一片小刀片刮腿毛,少男心风中飘零。

    “你赔我的青春期在遇见你之前我觉得美少女放屁都是草莓味的,不,美少女才不会放屁。”

    图南面无表情答道“她们不但会放屁还会拉屎呢,处男没资格说话。”

    电视上正在播当地一个农民如何养蛇致富,画面太耸动,图南转头盯着屏幕不再理他。

    细看图南并不是特别的女xi,ng化,只是骨架子和脸都小,初中的时候细胳膊细腿,比同龄的女孩子还要小一些的感觉。眼睛极大,显得脸更小了。三中那时候没有校服,他穿着休闲短袖和齐膝短裙,在校门口摆开全武行,徐嵩沅骑车从门口经过,差点撞到电线杆。后来直升高中,男生还是抽枝拔节了,虽然能靠着肥大的运动校服掩饰,可也初见端倪。

    他看着他瘦削的后背,凸起的蝴蝶骨,感觉他还是高中时候的样子,可是他也同样知道,这幅身躯可以一巴掌打晕他,也可以一个打一群。

    图南百无聊赖地换了几百次台,左右在那些虚假广告和哭哭啼啼中切换,终于把遥控一扔,“睡吧。”

    他径自站起身,走回房间,替他关了客厅的灯。

    阿黄的住处位于一个城中村,楼下就是一片水果摊,早晨开始就吵吵嚷嚷的。图南烦恼地翻了几个身,把被子都睡成一团咸菜。除了水果摊大妈大声地谈笑和讨价还价,还有来自客厅,陌生的乒乒乓乓,他猛地坐起来,大声吼“徐嵩沅你烦不烦啊”

    徐嵩沅端着个盘子路过他的房间,无辜地眨眨眼“啊你醒了啊,醒了就起来吃早饭啊。”

    图南怨念地坐在小圆桌前咬着包子,“你哪来的早餐”

    “楼对面不是有个早点铺吗”徐嵩沅道,“怎么,你不知道”

    粉丝包里面半点rou丝都没有,干巴巴的,图南啃了一半把馅儿吃完白面扔了,“我怎么知道,我又没有白天。”

    “昼夜颠倒,容易猝死。”徐嵩沅说。

    “滚。”

    一夜睡醒,图南的发梢还是翘着,显得有些蓬蓬的,原来不是发套的缘故啊。“你的头发,原本就是卷的吗”

    “啊”图南扯了扯自己的短发,“长了发梢就会有点打卷吧,天生的,随我妈。”

    徐嵩沅回想图南学生时期,的确顺直的长发下面都有些微微打卷,像半垂的花儿。那时候的他还以为是中学时代没什么条件入手化妆品的女同学们神秘的小伎俩之一,例如咬嘴唇让唇色更红润,用烧过的棉签烫睫毛什么的。他第一个女朋友告诉他的。

    图南带着一脑门的起床气摔了筷子,开始赶人,“你怎么吃那么慢啊,滚滚滚,赶紧回去。”

    徐嵩沅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东西,顺路把他家的垃圾袋也拎走了,他站在门边问“我还能来吗”

    “不能。”图南在房间里换衣服,和他的声音一起传过来的还有柔软布料窸窸窣窣的摩擦声。

    第7章

    徐嵩沅把那一小袋垃圾甩进路边的垃圾车里,钻进楼下黑黢黢的小卖部,带着老花眼镜在香烟柜台前烤火的店老板问“找什么”

    他弯下腰躲开悬挂在货架中间高高低低的塑料袋和节能灯,笑笑,“我自己看看。”

    他穿着羽绒服艰难地挤进货架之间,找到了最底下蒙着尘的沐浴露瓶子,都是他听都没听说过的牌子,它们和豆腐ru罐头摆在一起。徐嵩沅毫不讲究地挨个打开盖子闻了闻,只有浓烈而媚俗的香ji,ng味,让他想起这条街挂着旋转彩灯的发廊门口,在太阳下晾晒的洗得薄薄的白毛巾的味道。

    经过昨天一役,学生们知道了自己的斤两,不敢再狂了,第二天纷纷拿着行李走了。徐嵩沅家在本市,直接双手一cha口袋晃晃荡荡跳上一辆公交,穿越大半个城,到了他家住的小区。

    徐母早就听说他们学校放假,特意大早上就挎着篮子出去割rou剁饺子馅,看到徐嵩沅的模样大为诧异,“你怎么这么憔悴”

    你宝贝儿子昨天被人打了,晚上还只能躺在头脚都差一截的沙发一宿没睡好腰酸背痛的。徐嵩沅放了包钻厨房捏刚出锅的饺子吃,“考试太难了,我复习了一宿。”

    “诶哟,辛苦我们家小沅了。”徐母心疼地又给他塞了几个核桃,“老徐今晚下班你去你们单位对面那家烧卤店买半斤烤鸭”

    漫长的大学寒假就这样开始了,徐嵩沅和高中同学约了几场篮球,走了几家亲戚,被众人轮番爱抚“小沅今年也大三了吧,哪个专业呀,诶呀你们专业女孩子多不多啊,谈对象了吗,什么时候带回家呀”一套连打弄得他不胜其烦。

    他家离桥东街更远,打车都要七八十,在古代就是翻山越岭的那一边,要驿寄梅花鱼传尺素才能到。图南也如那些只有春天才在滩涂短暂停歇的白鸟,拍拍翅膀没了消息。

    寒假接近尾声,他和几个同学骑着车刚打完篮球回来,露天球场的灯坏了,几个人硬是打到看不见球在哪儿为止。路边已经支起了卖烧烤的小摊,他扭头扫了一眼,那只鸟落在他附近的枝头上他看到图南和个不认识的西装革履的男人坐在烧烤摊边粉红色的塑料凳上,桌子脚边还树立着好几瓶空了的啤酒。

    他总是很喜新厌旧的,还没过几天,现在的发色已然是青灰色的了,像是深山老林才能滋养出来的带着瘴气的烟雾,有山ji,ng野怪轻轻的笑声。徐嵩沅记得自己看过科学证明女xi,ng比男xi,ng抗冻,不过图南也很抗,大冷天的,只穿着一件宽大的毛衣外套,仿佛整个人要被吞下去,一截腿露在外面。他习惯xi,ng地向后靠,抱着胳膊,似笑非笑看着对面的男人。

    “老徐,走不走”

    “你们先走。我看到我一个朋友。”他心不在焉地说。

    几个大小伙顺着他的视线张望了一下,路上行人都成群,除了凑成堆晃悠的他们这个年纪的学生就是一对对情侣,发现不了什么可疑目标,于是不一会儿也走了。

    图南没动小桌上摆着的七八大碟的烤串,他只是仰在椅背上,似笑非笑,意味深长地注视着对方。路灯光在他卷翘的假睫毛上镀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色,像是蝴蝶的触角,让他一向锐利的目光显得柔软了起来。

    徐嵩沅一身热汗在羽绒服中被燠干,突然觉得心头滚烫。

    “图南”

    已经很少有人这么连名带姓叫他了,图南停下步伐,皱皱眉,回头,林方水略带讨好地笑了笑,“这顿算我的。”

    “不用,我不喜欢欠人人情。”图南面无表情道。

    “嗨呀,我跟你,还算什么人情啊,不过就是想请你吃餐饭,喝喝酒。”

    图南挑挑眉,“手下打次架而已,林哥这是想让我陪睡”

    “行行行”林方水无奈地退让了,“阿南,你看我没什么恶意嘛,别这么炸毛猫儿似的小弟们发生冲突,那是很正常滴。我请你出来吃顿饭,杯酒泯恩仇,这不过分吧。”

    图南看着他不说话。

    林方水赔笑了一阵,见有些冷场,只能摸出手机准备打电话叫小弟来接。

    “不用了。”图南道。

    马路对面,阿黄夸张地挥着手,“南哥这儿呢南哥”

    图南对林方水微微点了点头,“先走了。”

    第8章

    徐嵩沅在除夕夜当天给图南打了一个电话,他在阳台上呼呼吹着冷风,觉得喉头发干,“图南吗”

    “嗯”那边懒洋洋地应了一声,像是有酒意。

    他无端地觉得后悔。

    “你要不要来我家过年”

    “你有病啊”图南直接撂了电话。

    这个人就是这样,没有风花雪月伤春悲秋,眼皮子底下也没有万丈红尘,现在小年轻中流行的那些小确幸和人间烟火对他来说都离地三尺,清新得不像是真的。过年算什么呢,不过是一年三百六十五日,终究到来的那一天。别人反而为着这张油盐不进的冷脸去巴结他。有首歌怎么唱来着,得不到的永远在sao动,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然而徐嵩沅知道,谁去找他过节才真是倒大霉。图南向来以别人的不痛快来痛快。

    他一边恶狠狠地数落着,一边想,他现在在哪儿

    徐嵩沅心头怄了一口气,在电视机里春晚的欢声笑语中讪讪地回到客厅。

    他认识图南的时候才十二岁,不负众望考上了省内教学质量都排得上名号的二中,离家近,不用住宿,有直升的高中部,还是爹妈的母校。他骑着车穿着二中洁白的校服放学回家,风吹起刚剪的头都是一副天之骄子的典范。二中校门口对面是三中,是无数二中孩子家长吓唬人“考不上二中就去三中”用的杀手锏。与富丽堂皇的二中相比,简直就是一个风雨飘零的小破庙,学风散漫,连校服都不强制穿,一到放学,涌出无数个留着长发,穿着小短裙的女孩子。可惜徐嵩沅那时候还很淳朴,心里只有学习和打篮球。

    还没等他青春期开始sao动,谁知道第一次见图南就被他一脚唬出了童年y影,面积巨大。

    他发了烧,弃了考,第二个学期刚开学,班上的同学话题不是新学期刚张贴出来的排名,也不是哪个老师要生宝宝了,还是这个群架。课间窸窸窣窣故作神秘地一传十,十传百。传说里倒没有他这个惊鸿一瞥的龙套的名字,只有一个图南。

    二中的人都知道了,三中的有个女霸王,无恶不作,横行霸道,叫图南。

    徐嵩沅在那些口口相传的缝隙中无师自通,图南是男的。

    他突然有了青春期第一个秘密。

    后来他有一次做作业晚了,推着车走在通往校门口的林荫道上,旁边的c,ao场有人坐在单双杠上,穿的不是他们学校的校服。

    “看什么看”熟悉的开场白。

    徐嵩沅不知哪来的勇气,把车驻在一边,气势汹汹的冲过去,“你怎么进来的”

    “关你屁事。”坐在双杠上的“少女”说话毫不客气。“她”眯着眼睛看了看挂在徐嵩沅胸口的校牌,“徐徐”

    “徐嵩沅嵩山的嵩沅江的沅”徐嵩沅气壮山河地答道,然而一时逞能宛如纸老虎,一捅即破,见对方面无表情看着他,他像是被突然推上舞台要求做才艺表演,狗尾续貂道“就是三点水一个元气的元。”

    “少女”仰头哈哈大笑起来,“她”跳下来,裙子翻飞,落了地,比徐嵩沅还高半个头,像是一脚就能踢飞他。可是“她”说“你爸妈起这个名字,是因为山高水远吗”

    那时候他还没有学过逍遥游,没背诵过“绝云气,负青天,然后图南”,否则可以施施然摇头晃脑回敬一句,也算是掉书袋的示威。他只能偷偷狠命地搓衣角,道“你,你的名字也很好听。”

    “谁夸你了”

    图南就是这种人,永远能让你的一江春水向东流。

    后来他在课本上看到了逍遥游,早读课上只恨相遇太迟,读得咬牙切齿。那时候图南已经把他当兄弟,他怎么好再一雪前耻。

    二十二岁的徐嵩沅很快就知道图南新年去了哪儿,因为他第二天就在图南的小弟微信群里看到他发的在三亚晒着太阳带着蛤蟆墨镜搔首弄姿的嚣张自拍。

    下面一溜的“南哥美丽”

    “南哥女神”

    “南哥威武”

    徐嵩沅顿时满腔哀怨化作一口凌霄血,咳不出来咽不下去。媚眼抛给瞎子看。

    图南一周后从三亚衣锦还乡,带来了满满两车的三亚土特产三亚土特产本身难道就不是一个商业伪概念,小弟们在航站楼翘首以盼夹道欢迎,引起了当地武警官兵的严密关注。在虎视眈眈下,一路招摇回了桥东酒吧。

    第9章

    人在知道山是山海是海的时候开始认知自我的xi,ng别,然后通过模仿家庭成员中的同xi,ng进一步在人类社会直立行走,在此之前xi,ng别是模糊的,暧昧而飘忽不定的。

    徐嵩沅已经忘了自己什么时候知道男女,又什么时候知道殖的含义。然而图南的出现,让他突然又跌入了仿佛母亲子宫的蒙昧中。

    图南是个男孩子,可是穿着裙子,穿着裙子的人是女孩子,十二岁的徐嵩沅在这个死循环的悖论中反复验算,得不出答案。

    徐嵩沅发现图南总是一个人,虽然他平时前呼后拥众星拱月,可放了学总是一个人。他因为参加学校的书法兴趣班,回去得晚,就会经常碰到他。

    对于孩子来说,知道名字已经是宛如芝麻开门的暗号,徐嵩沅叫了他一声,推车过去。

    图南坐在他们学校的矮墙上,赤裸的双腿在空中晃晃荡荡,“干嘛”

    徐嵩沅在下面仰头看他,“你为什么不回家”

    “你又为什么不回家”

    徐嵩沅不好意思地笑笑,给他展示手指间没洗掉的黑色墨迹,“我在学书法。”

    他想起今天爸妈都去外地参加研讨会了,早上的时候塞了十五块钱让他自己买快餐,“我请你吃东西好不好”

    “好啊。”图南从矮墙上跳下来。那时候的他还是很坦率的,好恶喜怒都毕露。

    徐嵩沅推着自行车和图南慢慢走,走到学校那条路上卖糯米饭的那家,自己要了一碗加香肠的,给图南要了一碗加香肠和ji蛋还有粉蒸rou的。

    图南在矮桌前坐下,看徐嵩沅掏了钱,他抬头看他,眼皮子都不眨地说“我是男的。”

    “我知道。”徐嵩沅不知为何内心突然莫名有点感动。他回想起图南可能是误会了,连忙辩解道“嗯我不是那种,那种意思”

    “哪种意思”轮到图南不明白了。

    “就,追女孩什么的。”

    他在图南对面坐下,放下自己的和一大堆瓶瓶罐罐,尽可能严肃认真地说“我觉得你很有趣。”

    图南大笑起来。

    事实证明图南是很有趣的,他那十块钱没有白花。图南会用小竹子削成以纸团做武器能打人的气枪,也会用缝衣针和棉线钓y沟里的小鱼,徐嵩沅的书法班一直报到了初中毕业,风雨无阻。

    图南惦记着这份旧情,从海南捎回来的土特产徐嵩沅也有一份,小乙特地开着机车驮着他的那一份送到他家门口。小乙是图南小弟的小弟,把图南像祖师爷一样供着,唯恐伺候不周,在电话里跟徐嵩沅左请示右汇报。徐嵩沅接到电话,跑下楼,看着一家穿着皮衣小腿裤的年轻人正卖力地把一个纸箱卸下来。“徐哥过年好过年好。”小乙殷勤地给徐嵩沅递烟,被后者温柔地婉拒了。

    他知道图南他们道上是很讲论资排辈的,虽然自己什么也没做,但是担了一个图南的朋友的虚名,下面的小弟总幻想他有什么大神通。想着小乙这算不算拜年,自己难不成给他塞个红包比较好

    小乙讷讷地把烟塞进屁股口袋,说“徐哥,这南哥让我送来了,放心,我开车很稳的,保证一丁点都没碰坏。”说罢身手麻利地把纸箱划了,让徐嵩沅验货。

    他凑过去一看,纸箱里座着一尊密密的白锥螺镶嵌的财神像。“徐哥,这个可沉了呢,我帮你搬上楼吧。”

    徐母对儿子抬回来这么个东西很是诧异,他们家再夸张的装饰品都比这个强,委实不知如何下手,强颜欢笑了一下,说“呃,那就放小沅房间吧。”一尊碰一下能扎人万点坑的财神像被拱卫在三年高考五年模拟和各色游戏篮球杂志之间。

    吃饭的席间徐母装作不经意蜻蜓点水提了一句“你那朋友哪儿的啊,怎么给你带个这个”

    徐嵩沅说“呃,就,以前的同学。”

    “谁赵鑫诶,是不是你以前那个考去海南的同桌,叫什么磊来着”

    “不是,你不认识的。”徐嵩沅扒饭。

    “你同学我还有不认识的”徐母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幽幽地意有所指,“诶呀,儿子大了,什么都不跟家里说了。”

    徐母的确没有不认识的,然而图南并不属于同学这个范畴。

    徐嵩沅洗了澡往床上一躺,和书架上那个古怪的财神像面面相觑。这东西砸下来,能给人开个瓢。

    第10章

    图南的号码打电话过来的时候徐嵩沅正在给来拜年的两个初中表弟剥橘子,两个小家伙一人一台手机瘫在沙发上联网打游戏,他跟动物园的饲养员一样往嗷嗷待哺张着的嘴里塞饲料。

    “哥,你手机响了”表弟目不转睛盯着花花绿绿的手机屏幕提醒他。

    徐嵩沅在游戏嘈杂电子音中从沙发垫底下捞出手机,图南两个字在屏幕上不断闪烁。他清清喉咙,举到耳边“图南。”

    对面火急火燎地传来的却不是图南的声音,一个清脆的女声问“请问是图南的朋友吗”

    他不由得坐直了,“我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对方叽叽喳喳地打断他,“我们这里是第三人民医院,你朋友受伤了,在急诊室,你赶紧过来一下吧。”

    徐嵩沅把手机收进口袋,跑到玄关去穿鞋,“妈我出去一趟”

    徐母举着锅铲从厨房转出来,“去哪儿待会你舅他们就要过来吃饭了”

    徐嵩沅压根没听见,关上门走了。过了一会儿小伙子蹬蹬蹬地又跑回来忘了拿钱包了。他脑子里闪了一个念头,把抽屉里的银行卡也cha牛仔裤口袋里了。

    现在帮派间火拼已经很少了,顶多是小混混打群架。图南这个位置,也不需要再去靠拳头说服别人,他挥挥手,多的是一票壮汉争着抢着要给他卖命他想不出还有什么能伤到图南。悬在心中虚无缥缈的隐忧突然被剧烈拉扯,变成了实在的痛苦。一种莫名其妙的悔意重击着他,苦涩的汁液顺着血液流向四肢百骸。他早知道

    他冲进医院大厅,有护士在那儿等他,拿着一大堆化验单,说“诶,图南的朋友是吧,你先去缴费,然后推病人去照个ct。”

    小护士以为会叫来一个奇怪的人,看到徐嵩沅穿着谈吐都很正常松了一口气。那位“女病人”是拎着高跟鞋光脚走进来的,别人进医院难免有些萎靡,这位却始终ji,ng神抖擞容光焕发。女孩子崴脚来看医生的也不少,她没怎么在意,人突然就倒了,大概是痛得有些意识不清了。不是崴脚,是肋骨骨折。这个部位和其他的骨折又有所不同,一般是遭受重击所致。

    徐嵩沅一边从钱包里掏钱一边听小护士说明情况“病人早上是来我们这儿挂骨科的,刚挂完号就不清楚了,直接送到急诊。意识不太清楚,我们拿了他的手机,翻了最近通讯人找到你的。”小护士欲言又止,实在说不出口那位模样ji,ng致时髦的病人手机里除了徐嵩沅这个正常名字之外剩下的全是“欠我四百二的”“云通街打架的”“打架第一菜的”“打架第二菜的”。

    “他他怎么了”

    “肋骨骨折,气胸,医生怀疑还有肺部挫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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