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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青 第10节

作者:江亭 字数:23000 更新:2021-12-18 23:40:41

    第42章 被诅咒的赫拉克勒斯

    从帕维亚到罗马的路程遥远,几乎相当于从罗马去一趟威尼斯。教皇虽然有旨意,阿利多西即使快马加鞭最少也要三天时间才能抵达梵蒂冈。

    于是约拿与杜乔等人先在梵蒂冈的修养,由宫廷御医为他们疗伤。约拿的伤势不算太严重,除了骨折的手腕外,他的背上、胳膊都各有几处外伤。御医为他重新接好了骨头,又给外伤敷药包扎。但商队几名成员的情况比较严重,与杜乔聊天的车夫受了重伤,他的额头被削去了一大块头皮,血流得满脸都是,能够撑到梵蒂冈已经非常幸运。当天晚上,御医表示他们已经尽力了,车夫在凌晨时候去世。还有一名护卫的眼睛被刺瞎,余下的人生恐怕只能用一只眼睛看这个世界了,其余的人则有些发热、有些外伤,都安排在了仆人房间里休息。

    杜乔很愧疚,商队的老队长却安慰他“在商队里工作本来就要做好了心理准备,你没有见过在海上的时候,风暴带来不计其数的死亡,我们都习惯了。你不要想太多,这是神的旨意。”

    风暴是天灾,天灾是神的旨意。但这次黑骑士突袭纯熟人祸,人祸也可以是神的旨意吗那这些黑骑士又代表的是什么样的旨意呢是什么神会降临这种旨意在无辜的人身上呢

    杜乔坚持要和约拿一起面见教皇和佛朗西斯科阿利多西。

    三天后他们回到花园里,阿利多西伴随着仆人进来,向教皇行礼问好。尤利乌斯让他坐下,四个人围着一张圆桌,不知道的人以为这只是教皇在宴请友人喝下午茶。

    “佛朗斯,我们有些事情需要认真谈谈。”教皇仍然叫的是阿利多西的昵称。

    阿利多西吃吃地笑道“您说吧,我在马车上睡足了才来的。”

    瑞士雇佣兵这时候带上来一个独臂的黑衣骑士,正是在约拿的逼供下泄密的人。

    “这个骑士说,你派遣了三十个人谋杀一队前往奥斯曼土耳其的商队。他们有六个人被杀死,两个人受了重伤,还有不小的财务损失。你认识这个骑士吗”

    阿利多西摇头“不认识,他为什么要诬陷一个枢机主教”

    “佛朗斯,你是认真的吗”

    “我向主发誓,陛下,再认真没有了。”

    那名骑士已经奄奄一息、在这两天里,瑞士雇佣兵一边治疗他一边对他严刑逼供,在保证他不会死的情况下,他们鞭打他、用烙铁烫他、浇淋盐水他没有吃任何东西,连干净的水都没有喝一口。当他听到阿利多西说不认识他的时候,他微微抬起头,用不可置信的目光看着他的主人。雇佣兵拍打他的脸颊,呵斥他低下头不能用目光冒犯教皇。

    “你再仔细看看,这两个人你也不认识吗”尤利乌斯拔高了声音。

    阿利多西这才把目光落在了杜乔和约拿身上,他似乎才想起来“噢,这不是杜乔古利埃嘛,这是我从前的一名下属,但他犯有杀人罪,陛下,像这样卑鄙的人绝不能轻易详细。”

    “卡利尼是你派人杀的,你知道他惨死在了贫民窟的巷子里。”杜乔冷冷地回答。

    阿利多西很惊讶“卡利尼死了可怜的孩子,他还很年轻呢,怎么会突然就死了”

    “你别装蒜,你派流氓把他堵在巷子里活活打死的。”

    “你有证据吗即使指证杀人也总要有证据吧”

    尤利乌斯不耐烦地打断“够了佛朗斯,我是在问你为什么要刺杀商队”

    阿利多西跪下来“我的陛下,没有比您更了解我的人了,我一直在帕维亚的主宫里呆着,从没有踏出过一步。我根本不认识那些奥斯曼土耳其人,更何况去杀他们”

    他刚说完,突然意识到不对劲,惊得立刻闭上了嘴巴。

    尤利乌斯y沉地抬起眼睛“你说什么”

    阿利多西眨眼间就恢复了镇静“我的意思是”

    “我从没有说过他们是奥斯曼土耳其人,我只说这是一个去奥斯曼土耳其的商队。你怎么知道他们不是意大利人还说你不认识他们吗你这个蠢货”

    “这只是口误呀,陛下,是口误。”

    “佛朗斯,我不会因为你欺骗了我而忘记你曾经有的功绩,你要明白,我不是那样的人。”

    “当然陛下,你的仁慈宽和我再了解不过。”

    “就像你对神父们忏悔罪过一样,你也可以大大方方说出来。”

    “您认为我有罪吗”

    “我现在只能认为你缺乏诉说的勇气。你是枢机主教,你必然要有这份勇气。”

    “我的心中只有对您的敬畏,陛下。”

    尤利乌斯站起来,走到这位好友面前,拍拍他的肩膀,用意味深长的语气说“这一点我明白,佛朗斯,你是个好朋友,非常有意思的朋友。我喜欢你,和喜欢布拉曼特、喜欢卡尔尼尼他们不同,我知道你心里有更大的野心,在这一点上我们很像。我们都有旺盛的野心和欲`望。你看天上的鸟,它们就没有欲`望,它们只知道吃饭、睡觉、拉屎它们只需要在主的肩膀上蹭蹭脑袋撒撒娇就好,你懂吗”

    “您是在责怪我吗有野心难道不对吗”

    “你的这份野心是什么”

    “我只想更好地服侍主,我想让主听到我的话。”

    “没有别的了吗”

    “没有了。”

    杜乔坐在约拿的身边,愤愤咬牙低声说“真是个狡猾的人呐。”

    约拿在桌子下握住他的手“尤利乌斯也不是省油的灯,不要担心。”

    果然,约拿刚刚说完这句话,尤利乌斯陷入了沉默。这可怕的沉默不知道是在像阿利多西施压,还是在说服他自己。过了一会儿,他说“我想,你该见见另外一个人。”

    他拍拍手,有两个人从花园后方的长廊走了过来。杜乔定睛一看,是圣朱斯托修道院的副主教和诺尔。他的目光重心不自觉地放在了诺尔身上,诺尔的状态看起来比上次好,ji,ng神恢复了清醒,脸上也增添了血色,只是仍然骨瘦如柴。杜乔猜测他应该在戒酒期,离开了酒ji,ng身体开始恢复,不过距离完全健康可能还有一个漫长的过程。

    两人向教皇行礼,副主教将诺尔带到阿利多西身前。阿利多西此时的神情冰冷而僵硬。

    “陛下,这位是诺尔先生,就是粉笔画上的那位先生。”副主教说。

    教皇睨了诺尔一眼“你有什么可说的”

    在回答前,诺尔和杜乔的目光撞在一起。杜乔朝他微笑,但对方没有回应,他们之间的交汇瞬间即逝。杜乔听到他说“陛下,我要说的是一件和刺杀商队没有什么关系的事。阿利多西曾经和我的感情非常要好,我还在他的公寓里住过一段时间。许多范低昂的大人物都来公寓里做客,他们寻欢作乐,其中有一位是梵蒂冈的占星官。有一天晚上我听到他们酒后的对话,阿利多西希望这位占星官告诉陛下您,罗马的星象不好,这是因为有一颗凶星在影响整个局势,凶星如果长期存在会给罗马带来厄运。他们分别的时候,占星官拿到了一笔钱,至少有一百杜卡特,经过阿利多西的男仆亲手递上去的。”

    他说到这里,喘了口气,继续解释“我一开始没有太在意这件事,因为我不关心星象,也压根不相信那玩意儿。但是后来我发现他们来往的次数非常频繁,总是在一起玩乐,每次总是说差不多的话,于是我好奇地问过一次大人阿利多西那颗凶星是什么意思。大人说,凶星代表着一个人,是能让他升官发财的重要命门”

    阿利多西打断他“你哪里来的证据污蔑我”

    诺尔没有理会,拔高了嗓音继续说“陛下,我说的一切都是真的。我打听这些消息也是有理由的,大人他心狠手辣,即使对待自己的亲信也毫不留情,他身边的人更是常常更换。如果哪天他觉得我知道的太多而痛下杀手也很正常,于是我暗地里搜罗他害人的证据,希望有一天能够用于自保。后来我救下一个他豢养的骑士,那个骑士去做追杀任务失败,害怕被惩罚而逃走。我因此知道,大人经年累月地用这些骑士监视着一个流放山林的猪倌,这个猪倌是陛下您的孩子,也就是大人口中所说的凶星。”

    阿利多西表现得很沉默。诺尔补充道“至于证据,大人豢养的骑士都有名册,这个刺杀商队的骑士究竟是不是他派遣的,只要到他帕维亚的主宫里搜罗出名册对应上名字就可以知道。他贿赂占星官的账簿应该也有,都是可以查到的。我可以以我的生命发誓,佛朗西斯科阿利多西,帕维亚的枢机主教、梵蒂冈的财务官,不仅犯有非法贿赂罪,而且欺骗教皇、陷害贵族、滥用暴力,是个穷凶极恶、艰险狡诈的罪人,请陛下您决断。”

    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在场所有人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尽力消化他这个惊人的秘密。

    杜乔也很震惊。诺尔不知道那个猪倌就是约拿,所以他以为他说的这件事和刺杀商队没有关系。可实际上,正是因为阿利多西害怕多年来谋害约拿的罪证被暴露,才会不顾一切刺杀商队,为的是置约拿于死地。这样一来,之前所有的事情洛特先生的假颜料、陷害杜乔入狱、卡利尼之死等等都有了合理的解释。卡利尼的那张小纸条也能证明这些罪行。

    想到这里,杜乔心酸地握住了约拿的手“如果我能早一点来罗马就好了。”

    约拿收紧手心,表情沉痛没有说话。他的命运已经被揭开,残酷的事实摆在他面前,要接受真相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此时实在是无法维持笑容。

    这时,尤利乌斯迈开了脚步,他两步急走到阿利多西前一把揪住好友的头发猛地把脑袋往后扯,这位老教皇突然发起怒来力气也不小,阿利多西脸色骤变,发出惊恐的叫声。

    “c,ao`你妈的”尤利乌斯骂道“我`c,ao`你妈的,你这个贱`货”

    他一边说一边在阿利多西脸上扇巴掌,把这个枢机主教打得求饶唉叫。

    秘书官见状不好,连忙上来劝说,把老教皇拉开“陛下,陛下您别这样”

    只有约拿维持着冷笑旁观这三个人。

    “还要让一个婊`子来告诉我这种事情,我要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尤利乌斯气喘吁吁地说,秘书官架着他的胳膊,他就抬起脚往阿利多西身上踹“把你杀了拿去喂猪”

    阿利多西吓得两腿发颤,他从没见过教皇发这么大火,从前尤利乌斯对他极好,这是当然,谁对自己的救命恩人不好呢可教皇翻起脸来也毫不犹豫。

    约拿终于开口了“你还是自己把后面的事说完整吧,说不定你编出点什么悲惨的苦衷来,你的教皇陛下会体谅体谅你,又收回旨意了。”

    阿利多西狠狠地看了他一眼,狞笑“你以为他在乎你吗你以为他在乎你母亲在他眼里所有人都是玩物而已。他今天做的一切不过是觉得作为教皇的自尊被玩弄了哈哈哈哈,他不是喜欢玩弄别人吗尊贵的教皇陛下也有被玩弄的一天啊。”

    这番话让在场所有人都安静下来。阿利多西的表情变得冷静而深沉。

    他问尤利乌斯“陛下,你记得阿尔贝蒂吧”

    阿尔贝蒂,阿尔贝蒂,多么可爱的一个名字啊,也是一个多么可爱的女人,阿利多西想。

    那时候他还是从博洛尼亚到罗马来寻求机会的穷小子,找了份富商家里的仆人工作,努力讨好小少爷,让他能在家庭教师来上课的时候在旁边一起学希伯来语和算数。这可是了不得的事情,认字是能赚大钱的,算数更是少有人才明白的东西。

    不消几年,他就从富商家离开决定去修道院当修士,可没有修道院愿意收留他。修士也不是谁都能做的,何况罗马的教堂和修道院自视甚高,很多修士有着非富即贵的身份背景。那时候阿利多西才体会到,罗马看似包容开放,实际上权力和财富集中在极少数人手里,上流人士看重血统,寒门难出贵子。他很失望,不是说自由平等吗不是反对贵族和教条吗不是说要个xi,ng不要权威吗难道这些都是假的罗马对外宣扬的都只是空口说说而已吗

    当不上修士,总要解决吃饭问题。他只能又找了个妓馆里的工作给老鸨记账。就是在这里他遇到了阿尔贝蒂,那个像晚霞般热烈美丽的女人。因为会认字算数,阿尔贝蒂觉得他有趣,时常让他念书给她听。她聪慧机敏,喜欢冒险故事,喜欢英雄传说,他们几乎无话不谈。

    但是当他求爱的时候,阿尔贝蒂却拒绝了,她说,你不是我的英雄,我未来的男人要勇猛刚烈,像赫拉克勒斯一样威武。阿利多西饱尝失恋的痛苦,他只是个记账员,怎么才能成为赫拉克勒斯那种英雄呢

    没过多久,阿利多西发现阿尔贝蒂和另外一位贵族纠缠在了一起。这个贵族叫尤利乌斯,是教皇的侄子,他比她大了将近一轮,可阿尔贝蒂毫不在意。尤利乌斯从来不出现在妓馆,他非常低调,总是夜里把阿尔贝蒂接到他的住处玩乐,然后第二天下午才放她回来。阿利多西愤怒地找到阿尔贝蒂质问,你不是说你只爱英雄吗那个贵族就是英雄了吗阿尔贝蒂不再理会他。但他看的出来,她真的喜欢上尤利乌斯了,她在说谎,她根本不是喜欢英雄,她只是喜欢权贵只要有权力,有钱,她就喜欢,他阿利多西只是个一文不明的穷小子,哪里配得上美丽优雅的高级交际花

    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在深夜里,阿尔贝蒂又要登上尤利乌斯的马车。这次尤利乌斯亲自来接她,他身穿绸缎,配戴宝石,在沉沉的夜色里依旧如珠如昼,光辉万千。阿利多西在门口拉住心爱的女人,乞求她留下来,可她说“佛朗斯,我有了他的孩子,他是我的英雄。”

    马车离去后,他失去了理智连夜从妓馆跑了出去,在出城的半道上他偷了一匹马向故乡博洛尼亚奔驰。恨意和痛苦伴随着他,宛如永不会天亮的夜晚,时时刻刻地提醒他,他失败了。他不仅仅是在情场上失败,是人生的全面溃败。阿尔贝蒂拒绝他,不是因为她不爱他,而是她看不起他,她看不起一个什么都没有男人

    他一定要出人头地,一定要成为人上人,一定要把权力和金钱稳稳地抓在手里,这样,就再也没有人会拒绝他。他回到博洛尼亚,找了个小修道院开始稳打稳扎地往上摸爬,他不折手段,勤勉而辛劳,没几年就当上了主教,然后打算找个机会接近尤利乌斯。

    果然连主都帮助他,罗德里戈波吉亚的毒杀计划1被他发觉,他趁机推波助澜了一把,对,没错,那个毒杀案是他也参与了,然后再由他来破获,尤利乌斯就像个傻瓜似的还以为他是救命恩人他们感情立刻变得亲密无间起来,尤利乌斯对待他就像对待亲兄弟,后来又给了他帕维亚的枢机主教职位,甚至对外称帕维亚是最忠诚的盟友。三十几岁的枢机主教多么少见,真是年轻有为呀,所有的同僚都羡慕他。

    那天,尤利乌斯兴高采烈地告诉他,他的儿子今天学会骑马了,他要买一匹小马驹奖励他的小宝贝儿。说这句话的时候,两人喝得有点多,在梵蒂冈的豪华卧室里,尤利乌斯闭着眼睛惬意地养神,看不到好友的表情。阿利多西贪婪而仇恨地望着这张脸,心想,你不是赫拉克勒斯吗那我就当一回赫拉2吧,我会让你变成个神志不清的傻瓜,把心爱的孩子都害死。不过是个妓`女生下的孽种,当年我品尝的所有痛苦,我会让你们父子再品尝一遍。

    1罗德里戈波吉亚毒杀案罗德里戈波吉亚即教皇亚历山大六世,他和尤利乌斯曾是对手,波吉亚毒杀尤利乌斯被阿利多西破获,使阿利多西获得了尤利乌斯的信赖。历史上,阿利多西没有参与毒杀策划,此处根据小说情节需求改写而成。

    2赫拉与赫拉克勒斯赫拉克勒斯,即希腊神话中的大力神,是主神宙斯诱`j,i,an英仙座孙女阿尔克墨涅生下的孩子。赫拉,即宙斯在奥林匹斯的妻子,因为嫉恨情敌阿尔克墨涅,于是给赫拉克勒斯施咒,使他偶发神志不清的症状,并发疯杀害了他和底比斯公主的孩子。

    第43章 离开罗马

    “妓馆的那场火是我让人放的。”阿利多西对约拿说“为了证明你是不祥的。阿尔贝蒂可能到死都不知道是我害死了她。谁让她看不起我她这个婊`子,只贪图虚荣和名利,既然她想做被别人玩弄的女人,那我就让她的孩子也被人玩弄。她不是希望你飞黄腾达吗我偏偏要让你烂在泥里,你只配养猪,只配和那些肮脏丑陋的畜生在一起。”

    约拿看他像看一个疯子“动物的生活习xi,ng各有不同,只是因为生存方式不一样,但它们外表再肮脏丑陋,也不会迫害同类。只有人乐于勾心斗角、蝇营狗苟。”

    “这样清高的话,也只有王子殿下能说出来吧”阿利多西反讽。

    “对你来说是清高吗你看不起你自己”

    “我不像你,有个教皇作父亲。”

    “他不是我的父亲,我没有认同过。”

    阿利多西不再多说,他向尤利乌斯走去,倔强地昂着头,嘴边保持冷笑。在经过诺尔身边的时候,他稍微停了停,然后说“我最大的错误就是心慈手软把你留了下来,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婊`子。你忘了谁曾经接济过你、给你奢华富足的生活你这把年纪了还能呆在酒馆里平平安安地做生意,你以为他们是看谁的眼色才不敢欺负你婊`子就是婊`子,你也好,阿尔贝蒂也好,你们都是下贱`货,我早就该知道,没一个是好东西”

    副主教像是害怕他会冲上来打人,将诺尔护在了身后“阿利多西大人,请注意您的礼仪。”

    尤利乌斯这时候显得有点不耐烦,他说“你真是不知悔改啊,佛朗西斯科。”

    “一切只是我运气不好罢了。”阿利多西说。

    尤利乌斯也懒得再争辩“既然你失败了,那就甘心认输吧。”

    阿利多西垂头端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他这样顺从倒让尤利乌斯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裁决了。老教皇心情疲累,他一边思考一边想挑个座位坐下来休息。这时候他离阿利多西的距离稍微有点远,所以没有注意到任何可疑的细节,而阿利多西又只面对着他一个,身后的人也看不见他的动作。

    变故就发生在教皇弯腰落座那一瞬间,阿利多西突然动了他快速地转身,猛地朝约拿坐着的位置袭来,原本端着的两只手这时候分开,从他的袖口里闪过一点奇异的银光。

    不知道有谁喊了一句“小心”

    约拿的反应还算及时,他侧身堪堪躲过这一击,有锋利的东西从他的胳膊上划过去,他的袖口被划破了,皮肤上带过一道浅浅的红痕。寒毛直立,他反手扣住阿利多西的手腕往回带,只听轻微的喀拉响动,将阿利多西抓着匕首的那只胳膊当即卸掉阿利多西痛呼一声,双腿软倒跪在地上,约拿正要扯过他另外一只手将他制服,见他嘴角挂起诡异的笑容,这才明白。

    不对,他另一只手上还有东西

    但这时已经避不开了,约拿的身体几乎和他没有距离。没想到阿利多西会牺牲一条胳膊来完成刺杀,他手腕一拐短刀对准约拿的下腹刺入,约拿本能地身体往后缩,但他的手还扣在阿利多西的手腕上还没来得及挣脱,跟着奇怪的身体姿势扭了一下。这时候一只脚狠狠踢在阿利多西的脑袋上,那把短刀跟着方向偏离,贴着约拿的衣服飞了出去呛得掉在地上。

    杜乔气喘吁吁地收回脚,大喝“抓住他他身上还可能有武器别伤了陛下”他刚刚那一踢力道太大,鞋子都歪在一边差点甩出去。

    旁边驻守的侍卫立刻扑上来三两下把阿利多西制服在地上。

    行刺发生得太快,尤利乌斯还没来得及看清楚怎么回事。他神色凝重地走上前来,正见约拿被划破的衣服袖子,阿利多西麻木地躺在地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老教皇冷哼一声,蹲下`身来,露出恨铁不成钢的表情面对昔日的好友、他最忠诚的亲信。

    “你是个孬种,佛朗西斯科,阿尔贝蒂没看错。”教皇说道“鉴于你昔日对梵蒂冈的功绩,我不杀你。你就到南美洲去,和野人野兽们玩乐,永远别回来了,它们比较适合做你的同伴。”

    语毕,他让侍卫把这个罪犯拉下去,他实在不想再看到这张令人恶心的嘴脸。

    这场审判也终于结束了。

    “这就结束了吗教皇没有补偿你们什么吗”安杰洛一边吃花生米一边不甘心地问。

    杜乔微笑道“他大概觉得很丢脸吧,被这么多晚辈发现自己多年遭到下属戏耍。所以我们也没有在梵蒂冈多留就回来了,免得相处起来很尴尬。早上秘书官倒是送来了不少钱,一部分是补偿商队的,另外一部分是给我们带到回家的路上用。”

    “啊,听上去很ji,ng彩啊,可惜我当时不能在现场。”安杰洛感叹道。

    “这有什么ji,ng彩的,我吓得魂都快丢了。”

    “约拿先生没有受伤吧”

    “没有,他这几天生龙活虎着呢。”

    “那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后天。”

    安杰洛从椅子上跳下来,从身后的柜子里掏出个口袋递给他“这个是副主教大人说送给你的,感谢你为修道院付出的辛苦劳动,也算是留给你的纪念。这是卢多维科大人生前非常喜欢的一对烛台,纯银制的,你可要小心哦。”

    杜乔感激地收下礼物“谢谢,代我向副主教大人问好,愿主与他同在。”

    安杰洛摇头晃脑地说“光辉岁月结束啦,卢多维科大人走了,副主教大人要退休了,你也不在了,就剩下我了咦,诺尔呢他答应和你们一起走了”

    被他这么问,杜乔有点难过。自从离开梵蒂冈后,诺尔就不见了,他们兄弟还没道出彼此的真心话,甚至没来得及见上几面。杜乔很不舍得,他急切地想带诺尔一起走,可是如果诺尔不愿意,他不能强迫哥哥离开,要怎么样才能使诺尔回心转意呢

    回到百花广场的公寓里,杜乔惊讶地发现诺尔在等他。

    “你把他带来的”杜乔问约拿。

    爱人体贴地将房间留下给兄弟俩“我去收拾行李,你们说会儿话吧。”

    气氛变得有点冷。当两个伶牙俐齿的人共处一室,反倒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话。杜乔不断地用喝茶来掩饰自己慌张的情绪,他之所以没有马上开口是因为他连怎么称呼对方都拿不准。当然不能叫哥哥,这像是恬不知耻地贴上去做别人的兄弟似的,直呼其名也显得有些亲密,如果用“先生”、“您”、“阁下”就太客气了,总之一个礼貌而准确的称呼迟迟没有出现。

    反倒是诺尔先开口了,他问“我还不知道你姓什么”

    杜乔不自觉地把背挺得直直的,调整了一个端正的坐姿“古利埃,杜乔古利埃。”

    “是父亲的姓氏吗”

    “是的。”

    “那母亲姓什么呢和父亲姓吗”

    “是的。”

    “噢,古利埃家族。”

    “没错,一共二十六个古利埃。”

    “二十六个,都包括哪些人”

    “九个古利埃小姐,十七个古利埃先生,直系的兄弟姐妹只有五个,其他都是叔伯家的。”

    “一个大家族。”

    “原本还可以更大。”

    诺尔一边用手指节敲打桌面,一边思考。他思考的样子很严肃,皱眉撇嘴,像是读到了重大新闻。杜乔很惊讶,他父亲从前也有这样用指节敲打桌面表示思考的习惯。按理说诺尔被商队抱走的时候还不到六岁,记不记得很多事还不确定,更别说父亲微小的肢体语言了。这种相似xi,ng难道是血脉的遗传带来的吗

    诺尔被他看得有点不高兴,迅速地收起了动作,继续思考。过了一会儿他从桌子边离开,把窗户打开站在风口上,他把头发往耳后拨,风吹得他直皱眉。杜乔的视线随着他转移到窗外,卖花女们正牵着客人在街上打情骂俏,嘻嘻哈哈的笑声堆叠。诺尔露出一个迷茫的神情。

    “你写信回去了吗”诺尔说“你告诉他们我在罗马做什么,过什么样的生活”

    杜乔连忙摇头“如果你不想让他们知道,我永远也不会说。这是你个人的事情。”

    诺尔面对他“那你怎么看你希望我怎么做”

    “我希望你能回去,我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不是也说了你退休会回去吗”

    “那只是个措辞,就像你说吃完了饭就去睡觉、涨了薪水就娶个漂亮老婆、退休了就回家养老,所有人都这么说,这是通用语言,傻瓜。”

    “我理解,通用语言、通用目标、通用结局还有什么通用的人生”

    诺尔笑骂“狗屁通用的人生,没人想和你有相同的人生。”

    杜乔喜欢他的这个笑容,说到这里他的心情已经轻松了不少,这时有个聪明的想法从他脑袋里掠过,他走回书桌边取出纸来快速地写了一封邀请信“我代表古利埃家族邀请你来奥斯曼土耳其,如果你愿意的话,这里永远对你敞开怀抱,我以家族的姓氏许诺。”

    诺尔接过邀请信,他的态度仍然游移“从二十六个变成二十七个需要什么手续吗”

    杜乔笑了“还是二十六,从来没有把任何一个人剔除过。”

    他们拥抱,亲吻彼此的脸颊,用家乡语言相互称呼。

    半个月后。

    一条深灰色的商船从威尼斯港口出发,满载着货品向东方的大陆驶去。

    船长站在甲板上,拿一支老旧的望远镜眺望。万里无云,海面平静,白鸟在高空盘旋,亚得里亚海一望无际的深蓝色正被他们压在脚下,向四面的地平线延伸。船长命令水手将船帆全部撑满拉开,水手唱起劳作的歌,歌声粗犷低沉,像海水喉咙里蓄势待发的咆哮。风起了,把船帆吹得猎猎作响,船全速前进,锋利的船头切开水波,翻出细碎的浪花。

    一个年轻人这时跑到甲板上来,他的眼睛像燃烧着的海水。

    “真是个不错的天气呀”他高兴地说。

    第44章 米拉斯

    夏初,奥斯曼土耳其。

    爱琴海沿岸一个叫米拉斯的小城总面积不足两千平方公里,却盛产质量极高的白色大理石。

    从城中心深入内陆腹地,索德拉山脉像一块被破开的巨大矿体,切口露出整面纯白无暇的大理石,在苍翠山林中形成一道雪色皑皑的天堑。大大小小的采石场不计其数,环抱着山脚下的平原,山道窄得只有一车宽,呈蛇形四十五度角向上,陡峭险峻,没有护栏,脚下就是悬壁与高风,即使人在山脚下看,也不由得双腿发软,战战兢兢。

    除了大理石,小城还盛产羊毛毛毯,并以纺织、渔业、水产为生。城中风景开阔,三面环水,一背靠山,街道干净,建筑物善用深浅不一的蓝色圆形砖片拼接装饰,与意大利的马赛克画异曲同工,服饰颜色大多也鲜艳娇丽,女人用亮片缀在裙角,以彩色水粉在腰后或者手臂上绘制传统鸟兽图纹,别具异域风情。“米拉斯”其名,音节古老,以古安纳托利亚语为根发源,后来融合了利西亚语、阿拉伯语与古希伯来语,似乎早就预示着这块土壤将成为多民族文化交融的汇聚地。

    约拿醒来的时候闻到异乡的食物味道。

    他在柔软的毛毯上翻了个身,习惯xi,ng地低头寻找爱人的嘴唇。杜乔发出呢喃,轻易地睁开眼睛,长长的睫毛顶在约拿的脸上轻轻刷开,皮肤掠过细小的痒意。他们面对面,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约拿抬手抚摸爱人的下颌,有轻微的胡渣冒出来。也许是年纪渐渐成长,也许是回到家乡来生活变得更懒散放纵了,这些胡渣竟然一直没有刮去,使杜乔秀丽的脸也多出了成年男人xi,ng`感的风情。

    “我喜欢你变成熟的样子。”男人用沙哑梦寐的声音说。

    杜乔觉得自己的身体会在他的声音里融化,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男人的脸,深红色的头发将原本棱角分明的脸部线条修饰地柔和了。于是他说“我喜欢你头发散开的样子。”

    约拿的手一直向下,从他的耳后掠到脖子“我喜欢你的脖子,你侧躺的时候,脖子从头发里半露出来,像月亮从y云里探头。”

    杜乔的身体细细地战栗,每一寸被约拿抚摸过的皮肤都在暗暗着火。他颤抖着抚摸约拿的胸口,那是结实厚重的肌rou“我喜欢你胸膛的形状,它它是完美对称的,不大不小,与肩膀的比例正合适,是充满力量的几何形状,很健康,也很漂亮。”

    “我喜欢你的手,茧子磨得发白的样子很可爱,掌心里的纹路很优美,想到它们能做出世界上最好的颜料,就比任何矿石和宝藏都有价值。”他们十指交缠。

    “我也喜欢你的手,它们总是很温暖,我喜欢它们沾上石膏粉或者碳粉的味道,喜欢粗糙的指节,的的确确是一双艺术家的手。”

    约拿的额头顶在他的“你知道我最喜欢你的什么地方吗”

    杜乔摇头“我喜欢你的全部,每一个地方,所有地方。”

    “我最喜欢你说你爱我的样子。”约拿深深地看进他的眼里。

    杜乔轻易地被蛊惑“我爱你。我爱唔”

    他们接吻,约拿的舌头伸进来,像要把他嘴巴里还藏着的“我爱你”全部搜刮出来。总而言之这条舌头很霸道,每个角落都不放过。杜乔只有缴械投降的份,他嘴角流下暧昧的涎水,滴落在枕头上,化开一小块shi痕。其实有时候他们不知道到底是谁先加深的吻,约拿虽然是主动的一方,但是杜乔对亲吻的反应通常不亚于他。最后往往在结束的时候,杜乔只来得及头昏脑涨地回忆,我刚刚只是想亲亲他的嘴唇而已,为什么最后变成了这样呢

    擦枪走火的事情就更多了,他们休息的房间里到处都铺着厚厚的毛毯,没有任何障碍。有时候杜乔担心,房间的隔音效果不好会让外面的人听到暧昧声,约拿和他正酣畅淋漓,兄弟姐妹经过的声音他都可以分辨出来,他胆战心惊地捂着嘴巴,身体却往往变得更加敏感刺激。

    “我们的家族祖先是亚美尼亚人,因为亚美尼亚和拜占庭长时间的战争族人一路从高加索逃难过来,最后在米拉斯定居。这里很早就被奥斯曼人占领,相对来说比较安稳,经过几代人的适应和努力之后,我们已经顺利地融入了当地的生活。镇里的人们都很包容,尤其是近几年不同民族的异乡客越来越多,犹太人、希腊人、匈牙利人、塞尔维亚人、亚美尼亚人混居一起,相处反倒更和平了。他们对外来的客人也很热情,你不用担心会被歧视欺负。”

    “这里很漂亮,比罗马漂亮多了。”

    “五十年前可能比罗马还糟糕,奥斯曼人好不容易从拜占庭人手里抢回来后又重建了。”

    “他们之间语言不同也能交流吗”

    “官方语言是土耳其语言,总要会两句,私底下各个家庭的情况又不尽相同。在我们家,亚美尼亚语是母语,每个出生的孩子都必须要学会。这是先祖留下来的规定,为了使后代不忘记传统的语言,也为了亚美尼亚这个民族的文化得以继承下去。你听不懂没有关系,我可以翻译给你听。学一些日常的词汇就可以了。”

    早上,两人向大理石采石场的方向走,准备采购石料。约拿正在为下一件雕塑工作的原料做准备,他许久没有工作了,而雕塑这件事是需要每天不断坚持练习的,如果一天不练习手就会生,他已经怀念起拿刻刀的刀柄摩擦手茧的疼痛和手腕酸软的感觉。

    他们顺着山道往上走,在采石场的边缘徘徊。约拿蹲下来用凿刀将坚硬的土层刮开,就能看到露出的雪白色岩石,石面触感光滑冰凉,纹路细腻清晰,有些地方的纹路如螺纹、蛇纹稀有少见,很难想象这座郁郁葱葱的山脉胸中藏着如此冷酷而美丽的心脏。更难得的是这些大理石不仅品质上佳,而且体型都完整巨大,非常适合用于长柱、陵墓、别墅、喷泉等大型建筑或者等人身高雕像。而且由于出产数量很大,价格竟然只有罗马的一半不到。

    一个负责开采的石匠走过来向两人打招呼“两位先生,能帮上什么忙吗”

    约拿说“我需要一块完整的、约两米高、一米五宽的石料,还有一些边角,这里的石头我可以自己挑吗有没有样板看看”

    石匠微笑点头“当然,您喜欢什么样的花纹的呢喜欢偏白色的还是偏灰色的石料是用来做什么的呢我们这里有各式各样的石头,不同的种类用在不同的地方。”他一边殷勤地介绍一边招呼助手将装有样板石片的篮子拿来“最近比较流行蛇形花纹,无论是做家具还是铺设地板墙面都非常大气漂亮,价格也不贵。另外也有人喜欢偏黄的石料,作成楼梯、壁炉、喷泉池耐看又耐用,您需要的这块石头不大,是用于做家具的吗”

    约拿看着杜乔“你母亲前两天说壁炉外面腐朽了,我看旧的是木质结构的,到了春夏时节很容易腐坏,不如一次xi,ng换成大理石的,漂亮而且耐用,至少十年八年都不用换了。如果石料合适的话,给我两个月的时间应该能完成,另外再给你的房间里做几个小架子放东西。”

    大理石超出了杜乔的专业范围,但他很放心自己的雕塑师“好呀,都听你的吧。”

    他们最后抛弃了流行的蛇形花纹,选择了传统的雪花纹。采购完毕后,两人又沿着原途返回,正当风起,脚下的石粉被掀起,纷纷扬扬地向天空抛洒。这些石粉极其细腻,比雪花有过之而无不及,头发与衣服立刻被打成灰白色,就见风携起这股白浪卷向脚下的山坡,远看就像夏日里的细雪,草绿色的灌木丛上蒸起一道浅浅的白雾,在日光下中如无数星辰闪烁坠落。

    杜乔停下脚步来远眺,风把他的眼睛吹迷了,他下意识地遮了一下脸,立刻被一个怀抱将扑面而来的风挡了去。有人把披风解下来落在他脑袋上,盖住了大半张脸只剩下一双眼睛。

    杜乔忍俊不禁“没事的,好久没来这里都忘了,山上最好带着头巾遮个嘴巴。”

    “你想到了什么”约拿看出他的心事。

    “有点想念罗马了,看到这些大理石,想起当初梵蒂冈花园上堆着那些废石料。不知道教皇的身体怎么样了,梵蒂冈的花园修好了没有。”

    “芭妮来信说,米开朗琪罗这阵子风头正盛,布拉曼特大人都被打压下去了,看来西斯廷礼拜堂的天顶画又将是举世流传的名作。拉斐尔还像从前那样享受,他给交好的妓`女门前画画的事情弄得罗马人尽皆知,不过大家都讨厌不起他,反倒是增添了风流浪漫的美誉。”

    “我唯一后悔的是没去佛罗伦萨呆些时间,说不定能见见更多学院派的传奇人物。”

    “谁知道呢学院派现在不是最受追捧的了。”

    他们终于把最险峻陡峭的一段山路走了过去,接下来就是平坦开阔的大道。杜乔把披风摘下来,他的肚子咕噜咕噜地叫。约拿顿时也觉得有点饿,他们一早出来,该是午饭的时候了。

    “妈妈为了招待你准备了午餐,家里人难得到齐,我们不要迟到了。”杜乔说。

    约拿显得有点紧张“家宴合适吗”

    杜乔踮起脚尖亲吻他的脸颊“本来就是一家人,有什么不合适的。”

    第45章 结局

    从大理石采石场回来,两人正好赶上了午饭。

    饭桌设在了后院里,女孩子们围在圆形矮桌前摆弄餐具和食物。杜乔挑了一个靠前的位置坐下,约拿坐在了他旁边。他的脚学杜乔别扭地摆着,还不太适应这种盘腿的坐姿。奥斯曼人不喜欢用椅子,即使在外面他们也会用厚厚的毛毯铺在地面席地而坐。约拿则刚刚学会这种坐姿,他坐久了之后大腿发麻,血液不畅通,浑身不舒服。杜乔在自己的房间里给他拿了张椅子坐着,但是在这种公共的场合,只有他单独坐椅子就显得很奇怪了。

    古利埃夫人作为家长坐在正席,她是个面相婉约温柔,身材微胖的女人,身上穿一条干净的白色纱裙,把头发挽起,露出黝黑健康的皮肤。约拿很喜欢她,她身上终日有泥土和油烟的气味,不论说话做事都干净利落,是个地地道道的家庭主妇。她像经营一份事业一样勤勤恳恳地经营这个家庭,不像骄矜的意大利女人只专注于怎么把自己弄得肤色惨白、如弱柳扶风。

    正席左右手分别是家族的长辈老人,对面则依次是晚辈。他们用亚美尼亚语低声交谈,时不时把目光放在约拿身上,脸上露出微笑。约拿好奇地问杜乔他们在谈什么,杜乔说他们觉得你长得很不错,奥斯曼人很喜欢意大利人的长相。

    “杜乔,让他吃点rou,把这个给他吧。”古利埃夫人将装着rou的盘子递过来。

    食物散发着浓厚的酱汁味,这些做成香肠形状的rou块色泽深沉,中间还带着一点生血。

    杜乔用手拿了一块直接塞进自己嘴里“这是亚美尼亚人的传统食物,我们把羊rou、猪rou混合在一起腌制,有时候配上洋葱一起吃,在奥斯曼人家里尝不到的。”

    约拿对古利埃夫人说了一句谢谢。他注意到餐桌上大部分都是女人,男xi,ng只有老年人和十岁都不满的儿童。这样y盛阳衰的场面出乎他的意料“你们家的男人都去哪里了”

    “国家征兵,要求每家每户未成年20岁以下的青年男xi,ng都要服兵役。我是因为去了罗马所以逃过一劫,现在又过了年限了,就不用去了。我父亲就是在战争里牺牲的。”

    “未婚男xi,ng都去服兵役了,那家庭怎么办”

    “如果能在兵役期间活下来就能回家呗。我也不知道现在具体情形是怎么样,奥斯曼人的野心很大,国家扩张的速度太快,所以没有稳定的兵源是不行的。”

    “听说希腊也已经全部被沦陷占领了。”

    杜乔舔舔嘴唇,有酱汁沾在了他的嘴唇上,但他舌头不够长,总是够不到像舔不到食的猫“本来我还想去雅典玩玩,但现在局势好像还没有稳定下来,等我过两天打听打听消息,如果可以,我们坐船去,也不远,听说比罗马还漂亮。”

    约拿替他擦掉恼人的酱汁“好,我也想去看看雅典神庙。”

    古利埃夫人这时候将儿子叫到餐桌边,母子俩说起悄悄话。

    “有一件事,想和你商量一下,不知道方不方便。”夫人说道。

    “您说吧,没什么不方便的。”

    古利埃夫人的眼神落在不远处的约拿身上,微笑“你知道,你哥哥诺尔虽然回来了,但是身体一直不太好,医生说他需要安心休养半年,所以我也暂时不用c,ao心他的婚姻。倒是你几个妹妹的年纪都到了,我不能不想想她们的未来,城里大部分符合年纪的男孩子都服兵役去了,虽然每年也有些侥幸回来了的,但是你妹妹也不见得一定喜欢。”

    她说到这里,故意停顿片刻,但杜乔已经大概明白她想说什么了。

    母子同心,他怎么会想不明白呢

    “妈妈是想要约拿娶一个家里的妹妹吗”杜乔说。

    “当然这还是要看你这位朋友自己的意愿。昨天珊莎偷偷跑来跟我说,她觉得这位意大利来的先生长得很讨人喜欢。你妹妹可不轻易向我说这样害羞的话,如果你这位朋友不愿意,我是不会勉强的,但如果有机会,又是你觉得信赖可靠的人,我是赞同这门婚事的。”

    杜乔心里纵然已经怒火滔天,但他表面上没有丝毫变化,反而笑道“妈妈,这件事恐怕行不通。不是我不为妹妹着想或是不喜欢约拿,而是他的信仰问题。”

    “没关系,就算他娶了你妹妹,也不需要他更改信仰呀。”

    “您恐怕还不知道,他不会娶非基督教信仰的女人的。”

    古利埃夫人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啊。”

    杜乔装模作样地点头“是的,这些基督教徒也有非常顽固的一面呀。”

    古利埃夫人叹息“既然这样,那就算了吧,我会和珊莎说说的。”

    杜乔回到原位,狠狠地瞪了约拿一眼,偷偷地在桌子下面用手拧他的大腿“好呀,你才来没几天,就去勾`引我妹妹了。害得我妹妹得了相思病,跑到妈妈面前说要嫁给你。你很羡慕奥斯曼人推行多妻制度是吧有我一个你还想再娶一个”

    约拿听了好气又好笑,他没想到是岳母要为自己寻觅婚事,只能低声求饶“我每天在谁的床上过夜你还不清楚吗你说话也要讲良心呀。”

    杜乔也知道他不会做这种事情,但是想到母亲急切地要把妹妹嫁给他,还是难忍妒火。再看看这一屋子环肥燕瘦和姹紫嫣红,他更是心情差到了极点,拍拍屁股打算提前退席“我去看看哥哥,你不要跟着我。”

    诺尔的身体已经有了极大的好转,戒酒期最艰难的那一段熬过去了,目前他在医生正确的指导下一步步恢复饮食和运动。但他的xi,ng格较之从前有了很大转变,回家后他不太喜欢热闹,总是一个人闷在房间里,从不参加宴席,也很少出门。古利埃夫人很担心他,这位母亲敏感地察觉到儿子经历了莫大的苦难,但杜乔还在犹豫是不是应该告诉她真相。

    杜乔进门的时候,诺尔正在做运动,他半`裸着上身,皮肤沾满汗水,胸口和肚子上都能见到明显的肌rou线条。杜乔从没见过他脱衣服的样子,把他吓了一大跳。

    “嘿,给你带了点饼和腌rou。”做弟弟的将托盘放在桌子上。

    诺尔随手扯来毛巾擦拭身上的汗水“谢谢,午餐结束了吗”

    杜乔坐在地毯上“没有,你别介意我,你继续。”

    诺尔抓着陶罐喝了一大口水“看表演要收钱的。”

    杜乔笑了,真的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银币扔到他的托盘里。诺尔坐在他旁边,把饼撕开往嘴里塞,一边吃一边拨弄头发“好吧,你到底想从我这里听些什么我没觉得这里像我的家,可能是我离开的时候太小了,对这里没有什么记忆,这些人我也不认识,坐在一个饭桌上吵吵嚷嚷的,好像很亲密,其实我觉得生气,谁跟你亲密了生气还没有地方发,干脆就懒得出去了。你懂吧”

    杜乔支支吾吾地说“抱歉,其实他们很喜欢你。”

    “我知道,你也挺好的。”诺尔说。

    “我可能也不会在家里呆太长时间,我还想去别的地方看看。”

    “你们商量好了”

    “嗯,他也不太习惯这里,没有必要强迫他呆在这儿。”

    “他只是想为了你做得更好。”

    “有时候就是做得太好了。”

    诺尔用饼裹着腌rou吃“随便你们吧,我想照顾妈妈一段时间,她还说要教我怎么做颜料。”

    “这是好事,她担心你,也看重你。”杜乔很高兴,他看到诺尔脸上出现了希望,这是难得的美景。诺尔面对着的虽然是个陌生的世界,但也是全新的开始,他总算得到了一个像正常人生活的机会,面对机遇他跃跃欲试,充满志气。现在他才三十岁刚刚出头,其实还很年轻,没什么不能重头再来的,或许命运开始眷顾他了,在吃了那么多苦之后,他总算迎来了属于生命的鲜艳时刻,未来会有幸福的结局等待他。

    从哥哥的房间里出来,约拿站在走廊上安静地等待他。他们并肩从楼梯上下来,一起向后院走。外面的天空晴朗,有微风吹拂发顶,约拿坐在院子里修理蓄水池腐坏的一角。在大理石还没有完工之前,老旧的木质结构仍然还要续用一段时间。杜乔用木桶打水浇花。

    “你还在生气吗”约拿问。

    杜乔摇头,冲他眨眼微笑“我觉得很幸运,也很满足。”

    劳动使他干劲十足,充满热情,他一边专注着手上的活计,一边在嘴里轻哼

    “在椴树下在草地上有我们温暖的床那儿遍布着凌乱不整的花朵和小草

    在山谷的幽林前夜莺美妙地歌唱

    我会害羞在这里发生的事永远没有人知道除了他和我

    还有一只小夜莺它什么都不会说”1

    完

    1underderden在椴树下作者athervondervoeidec1170c 1230,是中世纪盛期最著名的吟游诗人,歌词中椴树象征神圣,公义和繁殖力,咏唱了简单纯真的情爱。

    后记

    大家好,这里是江亭。

    群青的初稿是在4月10日完成的,正好是2018年的第100天,我关掉电脑的时候长舒了一口气。本来2017年年中的时候我就在构思,但提纲的开头就卡住了,一直进展不顺利,包括约拿的人物设定也更换了四次都不满意。就像在小说里,约拿从一个业余人士开始从事shi壁画,从草稿开始反反复复地修改,初期工程不得要领群青也是磕磕绊绊着推进的。直到年底的时候,我在重读巴黎圣母院的时候得到了灵感约拿的人物设定来源于钟楼怪人,才真正敲定了整个故事。

    我反省整个构思过程,其实是因为阅读量和基础素材准备不足,没有扎实的历史知识和艺术知识储备,才会出现脑袋里空空如也的情况。尽管后来我也补充了一些历史资料,但是群青作为真实历史背景设定的小说还是有很多不足。这里需要澄清一些文中的基础设定,以免造成误会,为了剧情需要我对史实做了修改

    圣朱斯托修道院坐落于佛罗伦萨城墙脚下并非罗马,由耶稣修会修士组成颜料制作团队,以彩绘玻璃闻名全欧。

    佛朗西斯科阿利多西意大利博洛尼亚城主乔凡尼阿利多西的第三个儿子,生为贵族。在跟随尤利乌斯流亡法国期间,阿利多西成为教皇的秘书官和财务官,1505年调任帕维亚的枢机主教,1510年任博洛尼亚教务主管。1511年,博洛尼亚内部发生叛变,阿利多西弃城而逃,却诬陷乌尔比诺伯爵叛国,被伯爵的属下斩首于骡子下。

    尤利乌斯二世尤利乌斯唯一在史书上有名字的后代是女儿菲利斯德拉罗维尔feicedere,是他与教皇亚历山大六世的女儿卢克雷齐娅波尔贾所生。菲利斯后来成为了文艺复兴时期罗马最有权势的女人之一。

    另外文中如果还有其他历史细节不妥,请大家多多谅解,也欢迎指正。

    16世纪初的罗马非常吸引人。意大利本来就是容易滋生浪漫的地方,它登峰造极的艺术成就、纷乱复杂的政治格局、宗教改革的希望、生动的民俗生活等元素掺杂在一起,赋予了罗马深刻的魅力。群青描绘了我心目中的罗马,也是我心目中文艺复兴时期的爱情。它是一个很浪漫的故事,希望在看完这个故事之后,能让大家喜欢,给大家开心的感觉。

    谢谢大家,爱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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