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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青 第3节

作者:江亭 字数:26253 更新:2021-12-18 23:40:36

    第9章 拉斐尔

    拉斐洛桑蒂邀请杜乔吃饭其实出自一个可爱的误会。他想邀请的本来是主教卢多维科。

    事情是这样的拉斐洛此次罗马之行是应教皇的御用建筑师布拉曼特之邀。布拉曼特和拉斐洛是同乡,他们之间保持着千丝万缕的友谊。1506年初春指日可待,拉斐洛正打算到佛罗伦萨发展自己的事业,那里才是艺术圣地,但布拉曼特想给他在梵蒂冈谋取一份工作,于是邀请他到罗马走一趟。拉斐洛初到罗马,人生地不熟,对梵蒂冈的大人物们也十分敬畏布拉曼特如今位高权重,作为晚辈的拉斐洛很难产生亲近感他难免想找一位平易通达的朋友交流同游,并为他打点打点在罗马的行程。

    于是拉斐洛想起了圣朱斯托修道院,他认为邀请修道院主教共进晚餐是个不错的主意,于是他写信给了杜乔。杜乔在此前的信件中将自己的职务写为修道院工作室主事,所有人都知道卢多维科是修道院工作室的主事,就连罗马城的居民也很少知道卢多维科病了,工作室的主事早就更换了。拉斐洛满心以为自己邀请的修道院的主教,殊不知他认错了人。

    杜乔的如今的身份是否合适赴宴有待商榷。副主教再三思量,还是决定让杜乔赴约,一来,卢多维科的确无法前往,二来,颜料工作室的事情没有人比杜乔更清楚,由他陪伴一个画家绰绰有余了。

    在一个晴朗的上午,杜乔换上礼服迎接远道而来的马车。

    拉斐洛桑蒂出人意料的年轻,皮肤白细均匀,五官英俊美丽,一条美人沟深深勒在他的下颚,想必是个招女人喜欢的家伙。他戴着黑色的毡帽,穿一件鲜红色的天鹅绒短衣,外面罩着马甲,脖子与袖口都用昂贵的蕾丝装饰,手上的戒指各个擦得光鲜亮丽,除了带有浓厚口音的意大利语以外,这位先生几乎可以算是标准的贵族了。

    “我父亲是从商起家的,后来才做了公爵。但家里的条件一直还不错,为了来一趟罗马,倒是添置了不少东西。您不必这么夸奖我,像您这么年轻的主教我也还是第一次见呢。”他说起话来温柔亲切,”正和他信中表现的一样好脾气。

    杜乔把这个误会说了出来“主教大人病得严重,对您的邀请实在有心无力,所以由我代劳,希望您能谅解。”

    拉斐洛虽然吃惊,但没有生气“是我太粗心了,不过这也正好,我本来还在担心和年长的大人同游会找不到共同话题,刚刚看到你出现我就松了一口气。”

    两人一路聊得十分愉快,与此同时马车悠悠然地向城中驱使。

    本来两人的晚餐安排在旅馆内,但杜乔建议,既然来了罗马不如尝试尝试罗马当地的食物与风土人情。他将拉斐洛带到广场,告诉车夫到最热闹的小酒馆。拉斐洛显得非常兴奋,路旁经过的女孩子像这位英俊的先生打招呼并抛送鲜花,他愉快地接下,并大胆地朝她们询问姓名,这样开朗的个xi,ng就连杜乔也忍不住喜欢。

    两人在酒馆里享用了酱汁烩rou丸,这是一道罗马本地人的家常菜,用猪rou、jirou混合起来的rou丸,表面裹着蛋黄液放入油锅炸至金黄色,再浇上酱汁炖到烂熟,酱汁以蘑菇、土豆、洋葱和牛nai为主要食材。老板拿来自酿的葡萄酒招待他们。周围有嬉闹聊天的妓`女,臃肿爱笑的面包师、狂浪醉酒的打铁匠,也有商人之子、梵蒂冈大臣、画家食物的香气从灶台上飘来,不知道厨师在做什么菜,浓重的烟雾把人呛得直咳嗽。

    杜乔本来以为贵族不会喜欢这种地方,可拉斐洛半点不介意,他四处观看,对一切新鲜的事情都充满好奇和冲动,无论是平民还是有身份的人物他都能聊得来。

    饭后,拉斐洛提出去浴场泡澡。罗马浴场闻名欧洲,他期待已久。于是杜乔将他带到了戴克里先浴场1。这座浴场位于市中心,占地约12公顷,依照君士坦丁巴西利卡的设计建造而成,是罗马最大最奢华的公共浴场。从圆形的室外花园穿过,草地上错落站立着ji,ng致的石碑、雕塑,一个巨大的古董铜制水瓶被用来做成了喷泉。室内的地板是用彩色马赛克图画铺成,壁画随处可见,琳琅满目,有不少甚至是大师的笔触。

    “这是米开朗琪罗”拉斐尔瞪大了眼睛摸着壁画“我从来不知道他还画过浴室”

    杜乔莞尔“怎么没有,后面的圣母大殿都是他改建的呢。”

    两人穿过冷水厅的中央浴室,里面十分热闹,哗啦啦的水声此起彼伏。人们光着身子自在地穿梭来去,如神话里的场景和谐融洽,饶是拉斐尔见了这样百人共浴的盛大画面也不免抱赧。杜乔被他的反应逗笑了,毫不在意地脱掉了衣服,露出赤裸的身体。其实一年前他刚到罗马的时候也和拉斐洛一样不好意思,不过这种事情只要多做几次,羞耻心自然就会消失的。

    拉斐洛很快加入了他“这里真有意思,罗马真热闹。”

    拉斐洛坚持要给杜乔擦背,尽管他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杜乔的背被他刮得又痛又辣,一层厚厚的泥残留在硬木片上,杜乔叫得惊天地泣鬼神“啊啊啊啊啊啊啊”

    拉斐洛以为自己用力过度,惭愧地道歉“对不起,我是不是弄疼你了”

    杜乔嗪着眼泪可怜兮兮地摇头“没事没事,你刮吧,虽然很疼,但是著名画家为我擦背这件事一生也许只有一次了,以后我还可以留着和别人炫耀的呢。”

    将身体洗净之后他们到温泉厅泡澡,热水舒缓了筋骨和肌rou,放松了神经,使皮肤饱胀起来。杜乔招呼过路的小贩买来饮料和干果,一边吃一边泡澡。周围的人大声谈笑,他注意到角落一个肥胖的金发老男人,对拉斐洛悄悄说“那个人,你看到了吗他是教皇的秘书官,很喜欢在这里喝酒,每次都是自饮自酌,而且很容易喝醉。有一次他喝醉了告诉别人他是教皇的秘书官,所以这件事大家都知道了,他还喜欢有夫之妇,那个女人伤透了他的心,骗他的钱财拿去给丈夫做生意也都是酒后吐真言。”

    拉斐洛吃惊地说“他胆子真大,不怕败坏了名声吗”

    “罗马人很能保守秘密,浴场里的秘密从来只留在浴场里。”

    “原来大人物们也只是表面生活地光鲜罢了。”

    “这倒是应验了真理,主对待他的每个仆人都是平等的。恕我冒昧地问一句,您来罗马是出于公务还是以游览为乐我可以替您安排接下来的行程。”

    拉斐洛叹气“有位大人物想替我在梵蒂冈谋划一份工作,因此邀请我来罗马。本来今天是要去梵蒂冈面见陛下的,可早上那边又送信过来说,陛下没有时间见我了。也许是战争的事情的确让他太烦恼,我也还不知道要在罗马等多长时间。”

    “凭借您的才华,进入梵蒂冈面见陛下只是时间的问题。”

    “谁说得准呢我也知道梵蒂冈不好呆,倒是佛罗伦萨可能更适合我一些。我还有许多要学习的地方,比起那些真正的大人物我还远远不够火候呢。”

    “您不能说这样的话,像您这样年轻就能给圣母堂画整幅shi壁画的人可不多。如果您想要效仿米开朗琪罗或者达芬奇,就一定要留在罗马,这里才是艺术家的最高目标。您也可以先接一些小型作品的案子,我认为对于打响名声来说是好事情。”

    “对了,我最近新想了一个名字,打算在下一幅画完成后用新的署名。”

    “说来听听,也许我能给您参考参考。”

    “拉斐尔。拉斐尔桑蒂怎么样”

    “拉斐尔,”杜乔沉吟“拉斐尔,是个好名字呢。”

    拉斐尔扬起浪漫的笑容“是吧拉斐尔,尾音更短促有力,比起现在这个名字看起来更像模像样些,我不喜欢现在这个名字的尾音,读起来总有种过于俏皮的感觉。如果我要到佛罗伦萨去,要以新的面貌面对艺术圈,拉斐尔,这个名字很好。”

    杜乔和他干杯致意“敬拉斐尔”

    他们聊得忘记了时间,等杜乔想起来的时候已经临近午夜。温泉泡得太久使得身体疲乏软弱,杜乔决定到外头透透气。于是他将拉斐尔留在室内,自己披上外衣到门口散步。

    春日的气息已经浓了,但天气仍然寒冷,被蒸得发烫的皮肤在冷风的吹拂下吸饱了凉爽的空气。杜乔靠在石碑下,脑袋昏昏然一片混沌,他打了个哈欠只觉得十分困倦。

    正在这时一抹黑影从旁边的灌木丛间穿过,速度十分快,杜乔甚至没有来得及看清楚影子的全貌,只感到簌簌的冷风刮过身侧。他瞪大了眼睛,也许是因为喝了酒的关系,他觉得自己脑袋运转的速度跟不上直觉,还没反应过来他的身体已经追到了灌木丛边。

    “是谁”他望着冷冷的夜空说。

    对方的步履似乎停了下来,没动。杜乔以为是自己的幻觉,一种毫无缘故的失落涌上心头。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寒冷的天气让他打了个哆嗦,紧接着是个喷嚏。

    一件宽大的围巾从背后横空而来,披在了他身上。熟悉的声音说“修道院还没关门吗”

    “约拿先生”杜乔高兴地说“你怎么在这里你也来洗澡吗谢谢你的围巾呀。我其实不冷,我今晚陪客人,已经和主教大人报备过了,不用遵守时间点回去。”

    显然猪倌不是来洗澡的,他身上依旧是浓重的动物味。

    “陪客人”猪倌低沉地说“哼,你不会是个男妓吧”

    杜乔吓得跳起来,表情都变了“你说什么”

    猪倌似乎无意深究“我走了。”说罢他就要离开,围巾也不打算要了。

    杜乔拉住他的衣角“哎呀,你的围巾”

    猪倌停下脚步,杜乔追上去,把围巾重新套回他的脖子上,顺手打了个漂亮的结,当他看到猪倌腰间别着的羽毛扣时,露出会心一笑“要不是客人还在里面,我真想多和你呆一会儿,可惜今天实在是没有时间了。我还能再去找你玩吗下次我们一起喂猪,我可以带苹果去。”

    在沉沉的夜色里,杜乔虽然看不清他的脸,但他感觉到猪倌没有生气。过了一会儿,猪倌抬手为他整理整理外套,用只有两个人的声音低声说“如果你想来,在太阳下山之后再来。”

    留下这句神秘的话,他匆匆消失。杜乔的肩膀上还残留着围巾的温度。

    他抬起衣领嗅了嗅,表情立刻垮了下来“哎呀,白洗澡了。”

    1戴克里先浴场曾经是古罗马最大最奢华的公共浴场,从罗马皇帝戴克里先时期公元298年开始兴建,于公元306年建成。浴场占地约12公顷,据称能同时容纳3000人洗澡。浴场中包括冷水室、温泉室、蒸汗室,温泉室下方通过引管导入温泉水,引管下又添置火炉以保持水热,所以浴场算是建筑中功能、结构和施工技术最复杂的一种建筑群。

    第10章 脸

    拉斐尔没有在罗马逗留太久。三天后,他来信告诉杜乔他准备离开罗马前往佛罗伦萨。

    “教皇没有时间接见他,据说要打仗了,陛下在准备战事,挪不出空来,所以他只好失望而归。唉,其实他的才华丝毫不逊于学院里的学生,我们在吃饭的时候,他随手拿粉笔画出来的小像栩栩如生,画功扎实,我都想去见识见识他的大作了。”杜乔念着信说。

    安杰洛一边收集蒸馏水,一边说“有才华的人很多,可不是所有人都能功成名就。”

    杜乔很乐观“我相信他会得到陛下的赏识,也许再过两年他就会成为罗马的大人物。”

    他的预言后来竟然成真了。两年后,1508年,拉斐尔再到罗马,即刻得到了教皇的面见和礼待,并一举拿下教皇居室绘饰案,创造出轰动艺术界的雅典学园。到那时,他和杜乔的友谊仍在延续,这位个xi,ng善良亲切的艺术家还将成为杜乔生命中不可或缺的贵人。

    结束了拉斐尔的案子后,杜乔为修道院赚进两百杜卡特。这笔数目非常可观,杜乔与工作室的修士们各被奖励了一小笔金钱,剩余的数额将被用来举办新年唱诗会。

    杜乔不属于修道院里的修士,他可以选择不参加唱诗会活动,但是修道院内的布置工作却落在了他身上。看了往年的方案后,杜乔决定采取全新的布置以吸引更多普通居民参与活动。在新年到来之前,他全身心地投入到了这项工作中,修道院的气氛热火朝天。

    “我们现在还需要一些绿色和红色的绸布、装饰用的小金球、几块指引牌、一条大的红色地毯,对了唱诗班的礼服今年要不要重新裁制已经连续三年没有换过了,主教大人平时比较节俭,在这些费用上都算得很严格。另外,从院门到大厅的长廊还没有具体的布置方案。”安杰洛接管了修道院的财务工作,对于金钱方面的事情他十分谨慎。他把所需物料列了详细的清单,并且事先算出了一笔费用。然而这笔费用超出了预算,不得不删减某些项目。

    杜乔审视过预算表后,果断地决定“那礼服就不做了,把旧的礼服稍微改改,清洗干净,只换上新的绶带就可以了。长廊的地方我希望做成一个展览,介绍修道院的故事和历史,这样,来参加活动的人能有更多有意思的东西可以看。”

    “要怎么介绍故事和历史呢你要把仓库里那些破铜烂铁拿出来展览吗我们可没有圣人遗骨、圣十字架残片之类的贵重东西。”

    “不一定全是遗迹文物,也可以是书信、绘画、雕塑用画的方式说故事就很不错。”

    “那至少需要十来幅画,修士们的画技还不行。如果请画家作画,也要考虑时间和金钱。”

    杜乔已经想好了办法“我有办法,晚上我要出去一趟,会把画的事情办下来的。”

    一等到太阳落山,杜乔就迫不及待地上山敲门“约拿先生,我是杜乔呀”

    过了好一会儿猪倌才应门,沉默地将他让进屋。

    杜乔一边解披风一边兴致冲冲地说“我有个好消息想告诉你,所以也没有问你是否方便就自己来了,没有打扰你吧如果你要出门的话,我把话说了就走,不耽误你的。”

    猪倌坐在火堆前,用一口小铁锅烹制晚餐,火不够大于是他扔了两片木柴进去。没多久锅开了,他用粗布包着锅耳拿下来,锅口冒着热腾腾的蒸气,里头是rou骨头、胡萝卜、土豆的混合物,乍看和猪食没什么区别。他把锅粗暴地放在桌子上,推到杜乔面前“吃吗”

    杜乔摇头“我吃过晚饭了,谢谢你。”

    猪倌捧起锅大口吞咽,连勺子也不用。他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像个牲口,没两下就吃得干干净净。杜乔唏嘘,农民们辛苦劳动,为了给梵蒂冈宫的权贵们山珍海味,自己只能在破旧的木屋里吃猪食。或许他们心里还要感激主赐予了这样简陋的食物,因为谁也不知道吃了这顿,下一顿还会不会有。特别是在现在这样干旱寒冷的季节,不少颗粒无收的庄稼户还要缴纳高昂的粮食税,别说吃rou羹了,没有饿死就已经非常不错了。

    想到这里,杜乔拉住猪倌的手,感慨地说“天气太冷了,吃这种东西怎么能承受辛苦的劳作呢你放心,我会帮助你的。我今天来就是想给你一份工作,对你来说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我会付你酬劳的,等有了钱,你就可以多买酒和rou来吃。”

    猪倌突然被他握住手,浑身一僵,猛地抽回来“我没说过要帮你。”

    “你还没有听我说是帮什么忙呢。”

    “什么忙都不帮。”

    “为什么呀你有这么好的手艺,会雕刻会画画,何必在这个地方辛苦养猪呢我想请你帮我画几幅画,用来布置修道院新年唱诗会,可以吗我会付酬劳的,这不是开玩笑。”

    “不画。”

    杜乔觉得莫名其妙,是他说自己可以来找他的,为什么现在来找他了,又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是白天发生了什么吗还是他今天心情不好想到白天的事情,杜乔联想起上次他受的伤,那天在浴场他忘了问,不会是又受伤了吧还是伤势影响了手臂不能画画了

    两人都沉默了。猪倌把晚餐吃完,匆匆刷洗了锅碗瓢盆,躺回床上合眼养神,全然没有要理会杜乔的意思。杜乔抬起眼偷看他的胳膊,小心翼翼地问“你上次的伤好一些了吗”

    “嗯。”

    “是不是手臂还没有好所以画不了如果画不了就不勉强了,抱歉,我忘了你还有伤就贸贸然地跑来让你工作,要不然我下次再来吧,你先好好休息。”

    “我不能画。”猪倌短促地回答。

    杜乔一怔“不能画,是什么意思”

    猪倌突然坐起来,他微微弓着背,逆光中他看起来像一个巨大的黑影。然后他慢慢地把兜帽下方松开向后拨,一片狭长的浅色从y影里露出,那是他的脖子,脖子中间有个黑色的铁项圈,项圈上镂刻着字迹,正是猪倌的名字约拿阿尔贝蒂罗维雷。

    火光的另一面,是杜乔惊愕的脸。

    “你打算用一个罪犯的画布置修道院新年唱诗会吗”猪倌问。

    杜乔张张口“他们他们说的是真的你你犯了什么罪”

    猪倌没有马上回答。良久,他用压低的声音轻轻地说“我父亲认为我是不祥之人,会把厄运带给邻里,所以让我在山上牧猪,白天不允许出门,只有太阳下山后才可以进城。他让铁匠为我制造项圈,使我不能面对世人,白天这里会有人监视,所以我让你太阳下山后再来。”

    杜乔没听明白“不祥不祥也是一种罪吗”

    “一旦在人们心中有了罪,那就是罪。”

    “有有什么证据吗你真的给人带来过厄运或是由你造成了恶果”

    “我的母亲因为我而死。”

    “这是无稽之谈我从没与听说过不祥也可以是一种罪。如果金星与木星的运行轨迹导致了厄运,那么金星和木星也有罪吗命运虽然加诸在人类身上多种罪孽,但命运本身并不是罪。你应该告诉你父亲和那些指控你的人,这么做对你不公平。”

    “他是个大人物。”

    “大人物也不能这样草率地给一个人戴铁项圈。他是谁牧师、执事官、主教、还是大法官如果你没有犯罪,你也应该提出控诉,为自己洗刷清白”

    “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

    杜乔愤而起立“那难道你要一辈子在这里养猪吗你明明有如此高的天赋和才华,你识字看书、绘画雕刻,你该去佛罗伦萨,去美术学院,任何一个老师都会喜欢你的作品,他们会夸你是天才,只要稍加教导,你可以成为米开朗琪罗、桑迦洛、波提切利、缇香那样的人物,那才是你该得到的命运,那样不好吗你不喜欢吗如果你不喜欢,你怎么会为了一副雕塑画那么多的草图、那么用心地研究纹路、肌rou、线条”

    “我不喜欢”猪倌怒吼一声,他被杜乔滔滔不绝的自说自话激怒了。他猛地从床上跳起来,两步跨到少年面前,揪起他的领子把他拎起来用力撞在墙上“我还轮不到让一个小毛孩子来说教。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你以为一个铁项圈是想拿下来就拿下来的吗你最好乖乖闭嘴,要不然我会揍你一顿然后把你扔进雪地里冻死。”

    杜乔被他突然的粗暴动作惊得失了手脚,背部撞在墙上的痛楚又让他很快反应过来。反正他也不是第一次这样被揪领子了,眼前那顶黑压压的兜帽莫名点燃了他的怒火。自己好心好意帮助他不领情就算了,还要这样凶恶他们不是朋友吗哪里有老是隔着兜帽说话的朋友呢

    “好啊,我是没有资格对你说教,”杜乔愤怒地抬起手,“那你连说话都挡着脸又算什么既然要教训人,那就好歹面对面教训,别畏畏缩缩像个胆小鬼似的”

    他的手指拂到猪倌的兜帽,猛地一扯,就将那个帽子掀开。

    一张极其丑陋恐怖的脸暴露在火光中。恐怖是因为这张脸的左半边的皮肤严重损毁,焦黑皴裂,许多斑驳的皮rou因为长期捂在布料下坏死溃烂,变为浓重的痰黄色,还有粗重的疤痕像爬虫从发根一直铺到下颚遍布皮肤。但即使不看这半张脸,他的五官也很丑陋,双眼深深凹陷,邪恶诡谲的深红色瞳孔如两团撒旦的冥火,连头发也是红色的,厚重浓密地盘虬脑后,如烈焰的爪牙开散在黑暗里。恐怕“凶神恶煞”也不足以形容这副样貌。

    杜乔从未想过这张脸会是这个样子,害怕和惊吓使他双手僵在空中不知所措。约拿也没想到他会突然把兜帽掀开,本能地把头撇开向后往y影里躲。这一躲杜乔被他放开,吓得连退几步退到了门口。约拿瞥见他脸上真实的恐惧,眼中闪过受伤的神情,一瞬间变得出离愤怒。他一头从y影里钻出来,挥舞着拳头向杜乔砸去“我要杀了你”

    杜乔呼吸都来不及调整,便被拳头招呼伺候,此时的约拿早就不是他心目中那个神秘有意思的猪倌,而是个力大无比、y鸷残暴的恶鬼。杜乔堪堪躲开一拳,仓皇逃到门口,手指却哆哆嗦嗦怎么也拉不开门栓。他吓得不知如何是好,眼见拳头轰然砸在了离他脸颊旁不足一寸的地方。木门轰隆一声响,破开拳头大的洞口。杜乔只觉得脸颊也被拳风擦伤。

    只听约拿狂暴地嘶叫“滚不然我杀了你”

    杜乔没有多想,他实在被那凶狠的面貌吓坏了,犹如亲眼目睹撒旦降临。求生的本能告诉他,如果再呆下去,约拿真的会杀了他的他扭开门栓毫不犹豫地开门上马,苹果酱似乎感觉到了他的急躁,随着“驾”的一声低喝,它撒开腿就跑起来。

    约拿凝视着他离去的背影,眼神痛苦而失落。男人猛地把桌上的东西一扫而落,暴怒地砸毁了一切随手可得的东西,他发出地震山崩般的巨吼,久久回荡在雪林中。

    杜乔听到了这声怪吼,他的心脏跳得极快,苹果酱也受惊了,一人一马在山道上奔袭,以飞快的速度回到了修道院。杜乔来不及系马,跌跌撞撞地跑回阁楼里,砰得关紧门,将门栓锁得死死的。安杰洛不知道他受了什么样的惊吓,看他面色发灰,连忙端来热水。

    “这是怎么了主啊,你的手都冻僵了,不是戴了手套出去的吗发生了什么”

    杜乔刚刚逃得太匆忙,上马后哪里记得戴什么手套,双手被冻得发红也不自觉。他的脑袋还没有反应过来,一时间不知道从哪句话开始说起“我我主啊,我真不知道我做了什么我看见了他的样子他比恶魔还可怕亲爱的安杰洛,我真想不到会是这样”

    虽然安杰洛听得一头雾水,但他牢牢握着杜乔的手,安慰他“亲爱的,不要怕,没有恶魔,这里是修道院,主就在这里,不会有恶魔能伤害你的。”

    听了这话杜乔稍微镇定了心神,他接过热水来连喝了两口。

    “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要害怕,主会庇佑我们的。”

    “你听我说,安杰洛,是那个猪倌,我见到了他的样子。”

    “你去找他了你不是去谈画的事情吗”

    “是,我就是找他去谈画的。他绘画的基础很好,一点也不比学院派的差,所以我才想起让他帮我们画展览的几幅画。如果请外面的画家,一来价格比较高,我们的预算也不充足,二来画家们也不一定愿意为了这种不知名的修道院的小展览动手。”

    “那结果呢你为什么会看到他的样子”

    杜乔把事情大致说了一遍,想起约拿的那双红色眼睛,他仍然心有余悸“我我从没看过谁的眼睛是红色的,那种红色,像有魔力,像是会把我吞噬掉。巫师也不会有那样的一双眼睛我可以感觉到,他的怒火会把我活活烧死。真是太可怕了”

    安杰洛听完大骇“我早就告诉过你,不要和他来往,你偏不听。还好你这次逃回来了,万一出了什么事,我怎么向主教大人交代呢你千万不要再做这种冒险的行为了,这种罪犯就让他流放山林里,没有人会在意的。”

    杜乔一边舒缓呼吸,一边听着自己的心脏砰砰跳动。突然,眼泪就从他的眼眶里掉下来,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可没来由的悲伤如此猛烈,连心脏都发疼。

    那个曾经救助他、为他找回苹果酱、在冬日里给他披围巾的人是真实的吗他想起了约拿说的话,不祥之罪、大人物、运势、母亲之死、烧伤一个个谜团放在杜乔的面前如厚重的面纱挡住了真相。杜乔本以为揭开那个兜帽就能看清楚真相,没想到真相却如此残酷。

    他不应该冲动之下揭开那顶兜帽,如果没有揭开,他们原本原本可以成为朋友的。

    第11章 朋友

    这一夜杜乔辗转难安,他没睡多长时间,像是有什么在折磨他。

    天气仍然寒冷,修道院门口聚集了越来越多的流浪汉和乞丐。修士们组织救济活动,为流浪汉分发食物和草席。杜乔兴致冲冲地站在队伍前帮忙,提着篮子把黑面包发到流浪汉手上,当篮子里只剩下两块面包的时候,突然从后面冲上来一个老乞丐一把抓住那两块面包就跑但他拖着半瘸的腿跑不快,很快被守门的修士抓住拉了回来。杜乔见到他拼命将干硬的面包往嘴巴里塞,像不要命似的,即使他快脱光的牙齿已经完全咬不动面包`皮了。

    杜乔心生怜悯“算了吧,他年纪大了又残疾,多给一块面包也没什么。”

    没想到这位老乞丐仰起脸来怒斥“我不需要你可怜,把我绞死吧,至少我是个饱腹鬼”

    杜乔见到他的脸,岁月和困苦将他折磨地面目全非,毫无生命活力。丑陋的瘸腿暴露在破损的裤腿下,皮rou腐烂,甚至可以看到森森的白骨,也许是上一次盗窃之后被人打成这样的。

    这样的人如果不理会的话,是活不过这个冬天的。可如果理会,罗马这么多流浪汉又怎么救助地过来呢最好的方法是给他们一份工作,让他们自食其力,这才是解决之道。

    “把他拉出去就好,不要伤害他。”杜乔叹了一口气。

    这个小小的cha曲让杜乔想起了约拿坐在木屋里吃晚餐的场景。

    虽然约拿没有老乞丐那么困苦,不至于以盗窃食物来解决饥饿,但他和老乞丐一样需要的是真正的工作机会,需要信任和尊重,而不是同情怜悯。他们也许外表丑陋不堪,脾气xi,ng格也很可怕,但他们没做过真正伤害人的事,更不应该因为外表和脾气被认定为“有罪”、“不祥”。他们应该有资格通过自己的劳动知识获得安稳幸福的生活。

    本来杜乔想帮助约拿,他的正是这个机会,他以为自己对约拿的信任坚不可破,却在掀开兜帽的一瞬间忘记了曾经的诺言,被恐惧支配了理智和行动。但当他冷静下来,他对自己的行为产生了深深的懊悔。

    安杰洛猜出了杜乔的心事“你还在想昨晚的事吗”

    杜乔望着长长的流浪汉队伍唏嘘“安杰洛,我想我做错了。”

    “你做错了什么”

    “我违背了自己的诺言。我曾经答应过约拿先生信任他、帮助他,但是我没有做到。我没有经过允许就掀开了他的兜帽,这本来就是不对的,他肯定不想让人见到自己受伤的脸,是我揭开了他的伤疤。我伤害了他,还抛下他离开了,亏我还信誓旦旦地说我想做他的朋友。”

    “这是什么道理难道他没有伤害你吗他打你、威胁你的生命,这还不够吗”

    “不,他没有打到我。从前他也经常说让我滚、理他远点之类的话,只是那时我觉得这个人很神秘、很有意思,所以不放在心里。说白了,我只是一厢情愿地将自己的幻想加诸在了他的身上,我幻想他是个沦落的英雄人物,但当我发现现实不是我想象的那样,我就拒绝接受这个现实并且逃离,可约拿先生是无辜的,他什么都没有做却要被我伤害。”

    “你逃离也是正常的,谁在一个可怕的凶犯面前不害怕呢”

    “他不是罪犯,他没有罪。你还不明白吗他说的不祥正是人们的偏见,因为他丑陋、不堪、肮脏、恶臭,所以人们就更愿意相信他是不祥的、有罪的,他百辞莫辩。”杜乔神色戚哀,伤心地捂着脸“我真是个差劲的朋友,我根本不值得做他的朋友。”

    安杰洛拍拍他的肩膀“你是个很好的朋友,杜乔,不要这么说自己。”

    杜乔握着他的手“你说,如果我去向他道歉,他能原谅我吗”

    “你还要去找他不行不行,太危险了。我不允许你去。”

    “可是”

    安杰洛劝说“我并不是反对你交朋友,而是你的确不应该交这样的朋友。你和他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即使你和他做了朋友又能怎么样你是明白他没有罪,可其他人呢如果罗马人人都知道你和一个罪犯做朋友,他们会怎么看你会怎么看修道院亲爱的,你还有一个工作室要负责,你代表了主教大人,你有你的责任。我想,就算主教大人也不会高兴让你去和这样的人物交朋友的。”

    杜乔一怔,安杰洛的话如冷水一瓢当头一木奉熄灭了他眼里的希望。

    “可是我不想失去他呀。”

    “为什么你那么喜欢他呢他究竟有什么好处”

    “我也不明白,每当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都很开心,没有任何负担。我最不想做的事情就是让他痛苦,可倒头来我还是搞砸了。”

    见到他这样难过,连安杰洛也不忍心再劝说。杜乔苦思冥想还是决定为自己的行为道歉,当晚搜肠刮肚地写了一封长信。趁着太阳还未完全升起,他步行上山,在微薄的天光中找到了约拿的木屋。雪地上还残留着马蹄脚印,也许是昨天夜里苹果酱仓皇留下的,杜乔看着更加愧疚。他小心翼翼地靠近窗边,怀着忐忑的心情将信笺塞在了窗柩下。

    当他转身准备离开,戴着兜帽的男人正站在他身后。

    “啊”杜乔眉头一跳,惊讶这个人怎么走路总是没有声音“约拿先生”

    兜帽将约拿的表情遮盖地严严实实,他没有动怒,仿佛在等待杜乔解释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杜乔咬牙开口“我是我是来道歉的,约拿先生,我很抱歉。那天晚上,我做了不应该做的事情,我不应该生气把你的帽子掀开,我也不应该对你大吼大叫,我”

    说到这里就不记得自己要说什么了。明明已经在信上写了好多遍草稿,反复陈述自己的歉意,一见到这个人他就不知道自己脑袋里曾经装过什么。怎么会这样呢

    约拿见他说完了,不留情面地转身离开“滚。”

    他的驱逐令像是利箭cha在了杜乔的心上,杜乔眼眶立刻红了,痛苦和悔恨不自觉地涌上心头。他尴尬地站在原地,不知道为什么脚挪不动一步。

    也许是没有听到他离开的步伐,约拿本来走远的身影又返回来,暴躁地训斥“让你滚没听到吗别假惺惺站在这里装可怜,别以为我真的不会打你”

    杜乔被震得肩膀哆嗦,眼泪掉下来“对不起约拿先生真的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不要生气我真的不是想要伤害你的”

    约拿一僵,似乎被他的眼泪惊吓住了。

    杜乔一边拿袖子抹眼泪一边抽泣,他哭得像个彷徨的孩子“我是个虚伪的朋友,我很糟糕我知道。对不起你不要生气我是我是真的想来和你道歉”

    约拿索xi,ng把兜帽扯下来,露出那张容颜尽毁的脸和脖子上的铁项圈。

    “现在不怕了”

    杜乔睁着婆娑的泪眼看他,还是有点可怕,但没有像那天晚上那么吓人了。也许是见过一次,也许是莹莹的雪光将那张脸的伤疤弱化了,他没有感觉到恐惧,反而抬起手想要摸摸那半边焦黑的皮肤。但约拿后退两步,避开了他的手,又想把帽子戴回去。

    “没关系的”杜乔阻止了他的动作“没关系,你不用戴着,我”

    约拿红色的眼瞳看起来深沉而灼热“为什么”

    杜乔一怔“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来道歉”

    “因为”杜乔脸上还挂着眼泪,尽管看起来有点滑稽,“我也不知道,我脑袋里都是你,晚上也睡不着,早上也没有心情工作。我知道我做的不对,真的很对不起。如果你不愿意原谅我也没关系,我不是一个称职的朋友,我”

    约拿没耐心地打断了他“我没有朋友。”

    杜乔更伤心了,他以为约拿不愿意做他的朋友“那那就算了你不愿意就算了”他觉得自己傻里傻气的,根本没有脸面再呆在这里“我我不打扰你了,我现在就走。”

    约拿烦躁地命令“还去哪过来帮忙”

    杜乔猛地抬头,以为自己听错了。但是约拿已经转身向猪圈走去。

    少年急忙想跟上却踉跄一步,他在雪地里站得太久了,寒冷将他的腿冻得僵直,稍一活动骨头就像不听指挥似的。一只手拉了他一把,半扯着他往前移动。杜乔感受到从那只手掌心里传来的温度,他破涕为笑,将自己的手放在对方手里“谢谢,你的手真温暖。”

    他们刚到猪圈,肥猪们已经争相挤到圈门边哼叫踱步,急躁地索要粮食。约拿将一只笤帚扔给杜乔,示意他打扫猪圈。他将肥猪引导到粮槽前,把干粮剁碎喂给这些畜生。杜乔刚进猪圈就被恶臭震住了,即使冬天里气味不容易积累,但是遍地粪便和泥浆的气味还是难以忍受。

    杜乔一边打扫地面,一边偷偷打量约拿。男人正用短斧劈柴,他的动作像个战士利落干净,粗壮的圆木一击即裂,杜乔也不得不为他惊人的臂力叫绝。在没有了兜帽的遮盖下,他的脸暴露在自然的天光下,看久了不禁让人唏嘘,究竟是怎样的灾难才能将一个人毁成这样

    结束打扫的时候,杜乔的靴子和裤脚都变得脏兮兮的。他看看约拿,又看看自己,很满意地笑“这下我和你一样了,挺好挺好。”

    他们坐在猪圈旁,和这些粉红色的动物一起吃早饭。杜乔到井边打水洗漱,井水冷冽冻人,但他因为劳动而冒汗发热的身体感觉不到寒冷,反而对山中干爽清新的空气十分喜欢。

    “我在修道院的工作主要是做颜料,工作室里不通风,所以总是很闷。像这样的户外劳动已经很久没有做了,没想到早上的空气这么好。”杜乔咬着面包说。

    约拿的脸上没有表情,也不回答。一只小猪吃饱了趴在他的膝盖旁发出轻轻的鼾声。他一只手玩弄着小猪卷曲的尾巴,一边吃苹果。杜乔猜不出他在想什么,不敢多说话,怕一不小心惹他生气,破坏了好不容易缓和的气氛。他心里还是不确定约拿是否真的原谅、接纳了他。

    不料,过了一会儿,约拿突然起身,拿来了粉笔和画纸“你需要多少幅画”

    杜乔连忙摆手“不用了不用了,你不愿意就不勉强了,也不是一定要。”

    “多少”

    “真的没关系的,我不是为了让你画画才来道歉的,我是真的”

    “多少”

    “六幅,至少。当然当然能多一些也可以。”

    “粉笔画,不上色。”

    “你不生我的气了你原谅我了吗真的吗”

    “嗯。”

    杜乔的眼神明亮起来“谢谢你,约拿先生,你的画我会付酬劳的。”

    约拿抬起头看他,他赤血的瞳孔在金色的天光下耀眼而华丽“不用。”

    杜乔摇头“那怎么行呢你不要认为自己不出名所以你的画就没有价值,其实它们完全可以卖出很好的价,虽然我也不可能给太多,这是修道院的预算限制问题,我也没有办法。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尽量给你多一些。你也不要担心,等你的画展出了,提高了名声,大家认可了你的手艺,自然会有很多人想要请你画画的。这也是个不错的机会。”

    约拿犹豫片刻放下粉笔,指了指猪圈,然后又指了指手里的草稿,用晦涩的语气说“你说的,朋友。朋友互相帮忙,我不需要你的钱。”

    杜乔没想到自己刚刚扫了个猪圈就换来了六幅画。他嘴角的弧度越发张开,眼眶泛红,激动地握住约拿沾满粉灰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让他摸到心跳“谢谢你,我一定会好好珍惜这份情谊的。”

    第12章 吻

    杜乔回到修道院,门口的修士正脸色焦急地等候着“你终于回来了,副主教大人请您立刻去书房一趟,有从梵蒂冈宫来的贵重客人到访。哎呀,这是去了哪里怎么把衣服鞋子都弄得这么脏换身干净衣服吧,不能怠慢了客人呀。”

    杜乔听到“梵蒂冈宫”脑袋一懵“梵蒂冈宫是什么大人物吗”

    修士说“我怎么会认识什么大人物呢你赶快去吧。”

    杜乔匆忙换了衣服下楼,副主教正将客人送到门口,看来谈话已经结束了。

    副主教不高兴地问“你去了哪里到处找你都找不到。”

    杜乔有点愧疚“我早上去谈长廊布置的事宜,所以回来得有点晚。不过已经谈妥了,我预订了六幅粉笔画,对方答应免费为我们工作。”

    “粉笔画算什么,让安杰洛去就好了。现在这件事更重要。”副主教露出严肃的表情“方才是多纳托布拉曼特大人的仆人来访,他们需要定制一批数量巨大的颜料。订单和合同会另派人来签字的,你可要准备好了,这是修道院进入梵蒂冈的一次重要机会,绝不可以错过”

    杜乔双眼生光“布拉曼特需要颜料是用在什么地方的他怎么知道修道院生产颜料”

    “梵蒂冈花园需要重新修整,这件事你有听说吧他从米兰千里迢迢来到梵蒂冈1不正是为了服务好陛下吗如今修复草图已经完成,所费石料都已经运进去了,可以开始进行装饰绘制。看来他们也在寻求高质量的颜料。花园案是教皇陛下最关心的事情,所以我们必须竭尽所能帮助布拉曼特大人恢复梵蒂冈的盛景,杜乔,这件事的重要xi,ng你要牢牢记在心上。”

    承接梵蒂冈花园案的喜悦一下子冲昏了杜乔的头脑。他虽然对自己的手艺有信心,也绝不甘愿只接手一些名不见经传的小案子,但从梵蒂冈抛来的邀请还是出乎他的意料,他绝对想不到这么快就能进入梵蒂冈。唯一比较合理的解释是,拉斐尔的确在布拉曼特面前说了不少好话,使布拉曼特相信圣朱斯托修道院的颜料品质出众。这也说明他们俩的友谊的确深厚。

    原本杜乔还在为了拉斐尔离开罗马感到遗憾,他期待与拉斐尔长期合作,完成一件像“大卫”或者圣彼得大教堂那样轰动艺术界的案子,带动修道院在罗马闯出名声,没想到拉斐尔这么快就去了佛罗伦萨,修道院好不容易能出头的机会落空了。

    但布拉曼特的案子又一次燃起了杜乔的希望。布拉曼特和拉斐尔可不一样,拉斐尔尚算小人物,布拉曼特则是长期居住在教皇陛下的观景别墅里的宗师。如果说目前整个罗马最能够得教皇心意的艺术家,也非这位布拉曼特大人莫属了。能够和他合作,不仅意味着圣朱斯托修道院的颜料受到了“官方”认可,还意味着修道院有机会跻身梵蒂冈的上流圈子,在教堂林立、修道院竞争激烈的罗马风风光光地出一次头。

    需知,并非所有修道院的日子都好过。富裕充足的修道院往往掌握着优渥的金钱和社交资源,他们举办大型活动、招纳更多修士、为上流社会的贵人们服务;贫苦艰难的修道院则人丁稀少,甚至有时候修士们的饱暖问题都无法解决。这样大的落差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上流社会对修道院的重视如果能够得到贵人们的帮助,自然衣食无忧。

    这些年,圣朱斯托修道院在罗马并不起眼,不仅因为它地处偏僻,也和主教大人卢多维科低调谨慎的处事风格有关系。修道院虽然依靠颜料工作室的收入维持着日常运作,但这终究不是长久之道,要在罗马真正站稳脚跟,还需要来自梵蒂冈的青睐和支持。如果杜乔能够一举拿下梵蒂冈花园案,无疑对修道院来说是绝佳的机会。

    为了准备给布拉曼特所需的颜料,杜乔开始了紧锣密鼓的工作。他不仅要应酬来自梵蒂冈的大人物们,还要亲自主持工作室的具体制作事宜,又要为新年唱诗会烦心,一下子压在他身上的工作量变得巨大,从早到晚他几乎没有休息的时间,忙得晕头转向。

    所幸唱诗会进展顺利。在正式演出的前一天,约拿的画终于完成了,六幅19 x 12英寸的粉笔画被完整地运送到了修道院。当杜乔看到这些画作的时候,他知道自己的眼光没有错,约拿不仅完成了任务,而且完成度大大超出了杜乔的预期

    这六幅画中,最复杂的一幅描绘的是著名的克鲁西姆战役2伊特鲁里亚国王波尔塞纳进攻罗马,士兵们从雅尼库伦山围攻城区,把罗马军队打了个措手不及。画中描绘的是波尔塞纳引导士兵占领雅尼库伦山的场景。这位伊特鲁里亚国王也算是一位传奇人物,战胜后他流放了罗马帝国国王苏佩布,使得这位废黜的国王多年之内都无法翻身。

    然而约拿却将波尔塞纳描绘成了一个面目丑陋、得意洋洋的矮子,画面上他穿着披风和凉鞋,一只鞋子的鞋带松开,差点将他绊倒,他身边的士兵扶了他一把。波尔塞纳则殷切地伸长脖子眺望即将收入囊中的罗马城,露出贪婪的笑容,因此没有注意到鞋带松开。

    显然,约拿不太喜欢波尔塞纳,他把波尔塞纳看成入侵家乡罗马的强盗。但这不妨碍他发挥绘画技巧,他擅长呈现人物复杂的肌rou线条,擅长刻画极富有男子气概的男xi,ng,波尔塞纳的战士气质在红色粉笔3下充满了强有力的信服感。他身边的众多士兵,有的扶着他、有的帮他牵马、有的登高远眺、有的准备冲锋在这张只有井口大小的画布上,他足足画出了二十三个人物,而没有一个出现重复的姿态和体型。

    杜乔可见,如果这幅画放大在修道院的墙壁上,用最好的颜料绘制,必会成为不可多得的佳作。

    就连安杰洛也不得不称赞这位新手的技艺“他简直有米开朗琪罗的风范。”

    杜乔骄傲地说“这是当然,我的眼光是不会有错的。假以时日,他定会成为大人物。”

    安杰洛注意到画作下方的署名“约拿,只有名字没有姓氏吗罗马城里总得有二三十人是叫这个名字的,这样人们怎么能辨识出他来呢”

    杜乔笑笑“无妨,神秘的气质更会让人动心,不是你说的么罗马可是藏龙卧虎的地方。”

    也许是春天的气息唤醒了生命的活力,卢多维科的病情竟然出现了好转,在唱诗会当天下午他由杜乔搀扶着下了床,坐在了礼堂的首排接待客人们。这位老主教的兢兢业业感动了杜乔,他虽然反复劝说卢多维科多休息,但他看得出来老人很享受难得的热闹气氛。宾客们簇拥在他们周围,说着恭维和祝福的话语,小礼堂内一时间坐满了人。

    由于杜乔不是一名正式的修士,他不必参加唱诗会。副主教登台作新年致辞时,他便悄悄从礼堂里退了出来,走到长廊上透气。

    修道院陷入空旷岑静的傍晚,天幕褪去炊烟和薄雾变成琥珀色,金黄剔透,像烛光中的啤酒。在礼堂彩色的重重拱顶下,北风y柔低沉,自然的肃杀之意在渐渐消弭。杜乔站在廊下,隔着花丛他人正望着他熟悉的黑色兜帽出现在视线里。

    “嘿,约拿先生,”杜乔朝他招手“请进来吧,没有关系的,现在修道院没有人,大家都去礼堂了。”

    约拿仍然停在门口,没有迈步。杜乔朝他伸手,他摇头“我马上就走。”

    杜乔干脆坐到他身边“你不是来看自己的画展的吗”

    约拿没有回答。

    “谢谢你的画,他们都很喜欢,从早上开始就不停有人问我这些画的作者是谁,我解释得嘴巴都快干了。特别是克鲁西姆战役那幅画我很喜欢,等画展结束后,我可以把它放在我的卧室吗”

    “嗯。”

    杜乔笑了“你是怎么知道这些故事的关于克鲁西姆、雅尼库伦山、埃涅阿斯的故事,你读过维吉尔、读过关于古罗马帝国的历史书你还会些什么除了绘画雕刻、文学历史,哲学你也看吗柏拉图、苏格拉底、李维、但丁、马基雅维利”

    “我没有多少时间看书。”

    “但你有看书的习惯,我现在觉得你可能不只是个普通牧师或者家庭教师的儿子了,你不会是个贵族吧你喜欢看什么喜欢诗还是更喜欢驳论”

    “都可以。”

    “谁教你看书的总不能识字也是自己学的吧”

    “我母亲。”

    “噢,抱歉。不过她真的把你教导得很好,我很抱歉她已经去世了,如果她还在的话,我希望我能拜访她。”

    “嗯。”

    杜乔不喜欢他戴着兜帽的样子“你能把帽子摘下来吗我想对着你的脸说话。”

    约拿把帽子摘下来。也许预料到杜乔会这么要求,他损伤的半边脸用一块皮面具罩着,只露出完好的右半边。红色的瞳孔锐利冷肃,映照着天边的晚霞。

    杜乔伸手摸了摸约拿的面具,男人的面容清晰地印在他眼里。第一次没来得及看清楚,第二次不敢盯着看,怕伤了他的自尊心,这一次他要好好看清楚这个人,把他的面容记在心上。

    约拿大概不想被他这样凝视,扭过头显得有点生气。

    杜乔觉得他过于在意自己丑陋的面容了“没关系,我不觉得很可怕,你连面具都戴上了,我还能觉得有什么可怕的呢我既然把你当作朋友,无论你是什么样子我都会喜欢的。”

    像是要印证自己的话似的,他把约拿的脸扭过来,栖身在他的额心轻轻落下一个吻。

    他们身后有唱诗班的歌声,维吉纳琴的伴奏像泼飞的鸽羽。

    约拿将杜乔推开,他慌张地站起来就走,杜乔以为他不高兴“约拿先生”

    “我要回去了。”

    “不能多呆一会儿么他们还有很长时间才能出来。你是不是不高兴我说错了什么吗”

    “没有。”

    杜乔很开心“那就陪我再坐一会儿吧,我去煮点牛nai,这么冷的天气要喝点热牛nai。你等等我哦。”他很快把煮好的牛nai端出来,还顺便带了一些修士们亲手做的姜饼“每次都是你招待我,现在换我来招待你吧,修道院虽然没有什么好吃的,但是我们偶尔能做一些零食。你尝尝,如果你喜欢的话,我也会做。这叫姜饼,你吃过姜饼吗”

    约拿点头,他吃起东西来像粗笤帚扫地,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

    “小猪们还好吗我这些天实在是太忙了,所以没来得及去看你。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工作也会很繁忙,哦对了,我说过我是做什么工作的吧我是做颜料的,修道院有一间做颜料的工作室。如果你画画需要颜料可以告诉我。”

    “嗯。”

    “最近修道院接了一件大案子,要为教皇陛下的花园重建做一批颜料。我过几天要去梵蒂冈一趟啦。我还没有去过梵蒂冈呢,不知道里面是不是很漂亮”

    “教皇的花园”

    “嗯,教皇陛下的花园要重建。怎么啦”

    约拿放下手里的姜饼,表情有点僵硬“没什么。”

    杜乔想起上次他受伤的情景,似乎也提到了教皇。看来约拿对这个词很敏感,而且不像是什么好的事情。

    他想说些缓和气氛的话,这时约拿又开口“有一些事现在我不能对你说,不是不能告诉你。”

    杜乔摇头“没关系,我能理解。但是如果有什么我能做的,请一定要告诉我。”

    他们一直坐到山林完全暗下去,手里的牛nai冷了,维吉那琴的鸣响渐弱。从高处看上去,夜色是被月光浸泡过的海,罗马城像一枚深沉的五角海星,投入无声的波澜之中。

    1从米兰到梵蒂冈布拉曼特一生大部分时间在米兰和梵蒂冈工作,他55岁才到罗马,成为了教皇尤利乌斯二世的御用建筑师。

    2克鲁西姆战役罗马与伊特鲁里亚战争中的最著名战役之一,由于该战役处于古罗马历史早期阶段,大部分史料已失佚。关于伊特鲁里亚国王波尔塞纳最终是否统治了罗马城,在历史界仍有分歧,其中一种说法是,罗马人的顽强抵抗与战争的惨烈导致波尔塞纳最终同意和平协议;另一种说法是,波尔塞纳已经统治了罗马城,但不久后被起义军驱逐出境。

    3红色粉笔画一种常见的素描草图。当时出现了一种公开展出素描画的潮流在此之前,素描草稿是不被当成成品的,画家在正式作画前会先公开草图造势。

    第13章 午餐间的闲聊

    梵蒂冈。

    马车从南面的侧门进入,经过圣彼得圆形广场,停在辉煌宏伟的梵蒂冈宫前。接下来的路就要用步行了,穿过梵蒂冈宫从西面进入观景庭院,这是一个长方环形走廊,中间约一千平方英尺的面积构成了庭院的主要景观区,视野开阔旷达,北面则直接连通教皇的观景殿。

    多纳托布拉曼特为观景庭院设计的草图十分宏大,数座拱门将整个景区分成数个院落,剧场、喷泉、斗兽场、雕塑花园错落而置,他甚至还打算建一座水神庙,听说与罗马常年水灾有关系。此外,他做出了不少修缮,大量沉积的淤泥和砂石被清走,废墟般的残垣断砾也陆续挪出,道路畅通了,排水系统也已经投入使用。但现场仍然荒芜杂乱,特别是重建所需的石料运送进来后,这些白色的大理石堆得到处都是,石匠、绳匠、木匠们像蚂蚁般毫无头脑地乱转,布拉曼特还设计了非常复杂的脚手架,用于搭建亭台楼阁和绘制壁画,这些绳梯和木架从上而下遍布四处,看得让人心烦。

    “昨天有两个助手因为喝酒打架受伤,一个手臂骨折,一个眼睛出血,都没办法工作了,在没有找到可替代的新人之前,工程恐怕要耽搁下去。颜料的事情你们也不需要这么着急,还有充分的时间完成。这个花园工程时间至少还有两三年,我还会陆续需要增加购买颜料的,请各位做好准备吧。”布拉曼特说。

    这位教皇的御用军事建筑师先生现已62岁,白发苍苍,ji,ng神矍铄,说起话来条理清楚、逻辑分明,他每天保持六个小时以上的工作时间,亲手画草图、设计脚手架、甚至做一些ji,ng细的雕琢绘画正因为常年不断的坚持劳动,他仍然保持着高超纯熟的技艺和鉴赏力。

    副主教和杜乔向他行礼“非常感谢您能邀请我们来这儿。”

    “拉斐尔那孩子告诉我,圣朱斯托修道院的颜料很令人满意,我正好在忧心这件事。从前我在米兰,即使从佛路伦萨买颜料,也不会花费太多的时间和运输费用,可要从佛罗伦萨到罗马,光是路上就要耗掉好多天,如果能就近解决我当然愿意就近。”

    “您不必担忧,我带了些可用的现货来,您先看看,如果满意的话再付定金。”

    “噢,是吗让我看看。”

    杜乔从随身背包里掏出些瓶瓶罐罐,他带了朱红、藤黄、群青三种颜色,果然布拉曼特看到群青的时候,表情十分满意。他又仔细嗅了嗅朱红的味道,现场用画笔在调色盘上试验,高兴地说“很不错,没想到罗马也能买到这么好的颜料。”

    杜乔答“能够让您满意就好,有关任何颜料的问题,您都可以托付给我们。”

    布拉曼特即刻叫来男仆付钱“那就这样定了,第一批次的颜料我一次xi,ng把钱都付给你们,这样省事些,定金尾款之类的事情我是懒得再去核算了。”

    三人聊得酣畅,一起向观景殿走去。

    布拉曼特挽留他们在梵蒂冈用午餐“天气还不错,我打算让仆人们把午餐搬到别墅的凉台上,还有些我的好朋友也会一起用餐,请别拘束,他们都是非常友善的人。”

    在别墅门前他们与一位枢机主教打了个照面。

    布拉曼特向他行礼“阿利多西大人,正是午餐时间,您还在忙于公务吗”

    这位枢机主教正是弗朗西斯科阿利多西。他俊美的面容此时略带愁色“是啊,陛下不听劝说,一定要亲征呢。我和几位大人说得口干舌燥,奈何陛下异常坚定。您说,在这样的天气里亲征,陛下的身体怎么能受得了呢哎呀,我不多说了,我还得去找秘书官,恐怕没有时间享用午餐了。”说完他就匆匆告辞。

    杜乔从没见过如此年轻英俊的枢机主教,不禁感叹“刚刚那位大人面容堂皇,举止高贵,不知道是什么人物”

    布拉曼特轻笑“可不是什么友善的人物,他是帕维亚枢机主教兼陛下的财务官,xi,ng格y险狡诈,不招人喜欢。在梵蒂冈千万不能以面貌来论品德,这是一个非常大的忌讳。”

    杜乔虽然惊讶,但不敢多问,只能默默点头跟随前往餐厅。

    这时,餐厅里已经聚集了十来人,大主教、外交官、女伯爵、诗人、画家、教授围坐一桌,享受主赐予的食物。今天的正菜是蘑菇烧小牛rou,鱼子酱、甜虾和葡萄酒源源不断地供应。布拉曼特好客热情,对聚会和宴筵的热衷丝毫不逊于尤利乌斯,这也是他能与教皇尤利乌斯二世相处愉快的原因之一,两人喜好秉xi,ng在某种程度上十分契合。布拉曼特喜欢随时随地有人陪伴簇拥,似乎无法忍受一秒钟孤独。即使午饭时间不长,他也会呼朋唤友,一边喝酒一边畅聊,不在乎是否会影响到下午的工作。

    副主教与费拉拉大使正聊得投入,在国事、战争、教务等问题上,副主教显得更加游刃有余。杜乔就有些拘谨了,他只会做颜料,对于大人物们的话题很难cha得上嘴,于是呆坐在位置上大口吞咽葡萄酒和牛rou。

    这时,一位女伯爵正说到花边新闻“我听说切雷萨波尔贾1又越狱了,他不是在西班牙吗上帝,那个男人该不会回意大利吧,该出兵去抓捕他呀。”

    布拉曼特回答她“怎么抓听说帮助他越狱的人里有西班牙国王暗地里派遣的卫兵。”

    “国王为什么要帮助他这真是太荒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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