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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青 第2节

作者:江亭 字数:26181 更新:2021-12-18 23:40:35

    杜乔瞠目“还有这样的事情”

    安杰洛也有点气闷“从前主教大人在的时候,他对这些小事很严格,这些人不敢太放肆。但如今主教大人病了,他们也就不那么小心翼翼了,像这次的红土也太不像话了。不过你不要生气,他们不是针对你,只是想赚点钱罢了。”

    他没敢把话说全,担心杜乔会丧失信心。杜乔这样年轻,在工作室又没有资历,突然就做了主事,肯定有不少人嫉妒不服气。卢多维科在的时候,他能帮杜乔撑起场面来,做杜乔有力的依靠,然而现在杜乔必须要自己面对这个乱哄哄的工作室。

    杜乔听出了安杰洛的言外之意。他是个聪明的人,如若不然也不能一个人从遥远的奥斯曼帝国远渡到罗马来,并顺利进入修道院。他只是缺乏处世的经验,他以为在修道院只要凭借ji,ng湛的技艺就能胜任工作,实际上他还有许多东西要学习。

    杜乔暗暗下了决心“我自己去一趟托斯卡纳,找好的红土回来。”

    安杰洛摆手“这怎么行你去了谁来管理工作室”

    “你呀,”杜乔握住他的手“亲爱的安杰洛,请你一定要帮我这个忙。”

    安杰洛犹豫片刻“其实倒也不一定去托斯卡纳,我有一些朋友在药房工作,可以问问他们有没有现成好的红土,从别人那里买过来,虽然可能要多花一笔钱,但能减少时间成本。就算你现在去了托斯卡纳,没有熟悉的人难免也要绕弯子,不如先在城里问问。”

    “我去吧,你可以写一封介绍信给我,告诉我找谁,你还要照顾主教大人,他不能离开你。”

    安杰洛同意“那好,你换上修士的衣服、骑马出去,这样他们会更相信你是修道院的人,记住,在晚上关门之前一定要回来”

    杜乔不敢耽误,策马直奔城区。

    罗马城此时正是热闹的时候,市场都是来往熙攘的人群。杜乔向行人问过路后,在人民广场东南面的窄巷里找到了一处粉红色涂画的招牌。药店店主是个金发男人,他带着鲜妍的头纱,发出轻轻的、如羽毛拨弄的笑声“亲爱的,真高兴能见到你。”

    他向杜乔索要了购物的单子,只说“其他的东西还有,但是这个红赭石,”他翘起小拇指来点了点单子上的名字“是托斯卡纳的红土做成的吧这个可没有了,真是遗憾,托斯卡纳现在下雪下个没完,雪灾切断了大路,什么东西都运不出来,红土断货一个月了,不信你可以问问罗马的其他药房,到处都缺着这一种呢。”

    杜乔如遭雷鄂“怎么会这样我竟然一点也不知道。这可怎么办呢”

    “你要是不介意,倒是有一种次等品,是埃尔萨河谷出产的,不过那颜色可没办法比。”

    “能让我瞧瞧么”

    店主将次等品的红土拿出来,杜乔一对比,果然与修道院采买官进的货相似,且不说他们制作出来的颜色要比红赭石淡些,光泽与持久度也明显不足。杜乔实在不能接受。

    离合同交付期只有十天的时间,要去哪里找到上好的红赭石呢杜乔不太害怕得罪什么人物,毕竟他只是个异乡人,可如果连累的修道院和卢多维科,他在良心上会不安。

    从药房里出来,时间还早。杜乔牵着马在罗马城中漫无边际地逛。他心想,如果实在无法在交付期前把红赭石做出来,那么他就亲自去向这位拉斐洛先生道歉,并且解释清楚原因,如果这位先生是个讲道理的人,应该也可以体谅吧他甚至可以多给一些群青作为弥补和道歉,总之没有人能够拒绝漂亮的群青的。

    经过花店时,杜乔被鲜花的香味吸引了。他想起卢多维科病中的房间总是死气沉沉的,如果能带一束鲜花回去放在床头,或许对主教的心情也能有所帮助。于是他把马拴在门口,走进店里挑选鲜花。正当他带着花束走出来,一个小偷站在门口解开栓马的缰绳牵马离开,杜乔急忙追上去“嘿你在干什么那是我的马”

    小偷见状不好,翻身跨上马背,拍拍马腿就走。杜乔本能地扑上去抓,只来得及揪住一把马尾巴,他大声叫喊“窃贼来人,盗马的窃贼”

    人群因为喊叫声纷纷涌上来。那马冷不防被揪了尾巴,受惊失措,发出仓皇的喝声,蹬起腿来就揣杜乔毫无防备,被强劲的马蹄踹翻在地上,身体摔在地上,五脏六腑都像受到了重击。他疼得咬牙咧嘴,爬也爬不起来,只能看着马驮着小偷从人群中劈开一条路飞驰而去。

    有好心的人扶了他一把,询问他“嘿,你还好吧有没有受伤需要叫医生吗”

    杜乔还想着他的马“这下糟了,那是修道院的马,可不能弄丢了呀。”

    尽管肚子还不舒服,他强撑身体朝着马跑的方向追寻。那马是安杰洛的马,名叫苹果酱,倒不是什么好马,只是安杰洛把它从小抚养长大,与安杰洛的感情深厚。安杰洛慷慨地将自己的马借给了杜乔,也是对朋友的信任与关心,如果他知道马被偷了,一定会伤心的。

    可罗马城这么大,一匹马跑走了又能去哪里找呢杜乔沿路询问,线索断在了广场口,他盲目地搜寻却没有任何下落,等他意识到天色暗沉的时候,他猛然发现自己已经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如何回到修道院了。

    天边开始下起窸窸窣窣的小雪。杜乔捧着打shi的鲜花狼狈落魄地找到一条废弃的长椅坐下。

    他饥肠辘辘、头晕目眩,肚子伴随着隐隐的绞痛,被马蹄踹到的部位看来还是受到了损伤,眼见着太阳最后的金缕沉溺入茫茫的夜空里,他失落地叹了一口气。

    即便是走回去恐怕也赶不上修道院关门的时间了。

    杜乔坐着的地方是一处拐角口,沿街的屋子灯光有亮起来,食物的香气从窗户缝里溢出,是刚出炉的面包和香肠的味道。杜乔摸出几个硬币向窗户里的人招手“嘿,老板,能给我一个面包吗你的面包闻起来很不错。”他狼吞虎咽地将食物塞进嘴里,但也许是他的肚子受了伤,刚刚吃进去的面包在腹中翻江倒海了一轮,突然恶心上涌又从喉管里呕出来。

    杜乔扒着椅子几乎要把身体里的器官都吐出来似的,后来他干脆失去力气,半躺在椅子上,脑袋耷拉着。酸涩的呕吐物jian在了靴子和衣角,这情况实在是不能再糟糕了。

    一个黑影从对面的巷子慢慢走了过来。

    在昏暗的雪幕中,他的身型有些模糊不清。经过长椅的时候,他的脚步略微停顿。杜乔感到有人靠近,他捂着肚子抬起苍白汗虚的脸,在倒悬的雪片里他没看清楚这是谁,只是本能地伸手拽了拽他的衣角,露出求助的表情“请帮帮我,我我的肚子很痛”

    黑衣人挣扎要离开,没想到杜乔的手竟然死死拽着不放,力道之大像以命相拼。沉默片刻后,黑衣人慢慢靠近,打横将近乎昏迷的杜乔抱了起来,快速离开广场。

    1拉斐洛桑蒂即拉斐尔,拉斐洛是在正式使用拉斐尔这个署名前他用的名字。

    2佩鲁吉诺即彼得佩鲁吉诺,拉斐尔的老师,与达芬奇、波提切利为同期生,意大利著名画家,翁布里亚画派代表人物。

    3合同当时的罗马已出现了“合同”制,即以书面形式规定买方和卖方需要履行的义务和责任,以及违反合同将要受到的处罚。由于一副画作完成的时间很长,画家不会一次xi,ng把所有颜料买回去,颜料制作商也可能因为制作工期分期颜料,所以两方不是即时完成钱货交易,就需要合同来进行详细规定。

    第5章 失而复得的苹果酱

    杜乔昏睡了不知多久,腹痛在午夜后减轻。醒来的时候他躺在靠近火堆的位置,浑身被烘烤温暖,干燥的空气十分舒适。他懒洋洋打了个哈欠,发出迷糊的低喃。

    有人从昏暗中伸出一只手,在他身边放下一个瓦罐。

    “啊啊啊啊”杜乔大叫。

    y影里发出不耐烦的嗤声“吵什么吵,闭嘴”

    杜乔瞪圆了眼睛“你你吓我一跳,灯也不点,走路也没有声音,突然就出现了。”

    对方冷酷地说“肚子好了就滚。”

    杜乔识相地闭嘴,他低头捧起瓦罐,里面是干净的水,尝起来也甘甜,没有引起呕吐反胃。他把水喝干净了,感激地说“水很好喝,谢谢你。”

    y影没有回答。少年钴蓝色的眼瞳直抵深处,藏身其中的神秘人慢慢地露出轮廓,巨大的兜帽仍然遮盖着脸,但那个声音不会错,杜乔分辨地出来,是那个令人闻之丧胆的牧猪人。

    猪倌将两片干柴丢入火堆,减小的火苗又旺盛地燃烧起来。他始终背对杜乔,一言不发。

    杜乔放下瓦罐,向周围望了望,四处幽深安静,火光也照不清楚什么。

    “外面还在下雪吗”他问。

    一个低沉的“嗯”像从远方传来。

    杜乔这才想起自己的处境“唉,那我得走回去。我的马丢了,怎么也找不到它,一个窃贼在花店门口把它偷走了。修道院也关门了,我没来得及回去,回去肯定要受罚,也许还会连累安杰洛。都是我的错,我不应该这么莽撞,还好我没有去托斯卡纳,否则情况只会更糟糕。”

    这段话后没有人说话,杜乔忍受了一段沉默,突然猪倌抛出包东西给他。

    那是被雨水打得恹耷耷的花朵,是杜乔在花店里买的那束。它们被一块粗麻布包着,花瓣凋零,叶子稀稀拉拉的,色泽不再光鲜,shi漉漉的滴着水珠。

    “这是我的花,你把它也带回来了”不等他回答,杜乔露出真挚的笑容“谢谢你,这是我给主教大人买的,他生病了,本来希望能让他心情好一点的。要不是你我也许会病倒在街头,他肯定会为我担心的。”

    猪倌仿佛没听见。杜乔撑起身体挨得离他近一些,小心翼翼地伸手探了探他的背。猪倌猛地缩起肩膀,将他的手打开,没控制好力度啪地一声手掌被打得很疼。

    “你能转过来吗我们可以面对面说话,没关系,我不怕的。”杜乔轻声说。

    猪倌发出熟悉的警告“离我远点。”

    “那你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我叫杜乔,杜乔古利埃。”

    杜乔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回应,他有些气馁“我在修道院听说了关于你的事,他们说你是个罪犯,其实你是个好人,对吧你救了我,无论如何我也应该知道你的名字,不然我怎么报答你呢要是连救命恩人的名字都不能放在心里,我岂不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吗”

    良久,在杜乔都要厌倦火堆噼里啪啦的燃烧声时,猪倌沉闷地开口“约拿。”

    杜乔眼睛一亮“约拿,是约拿对吗这个名字真好听。”

    猪倌轻哼。但杜乔愉快地说“约拿先生,很高兴认识你。”

    猪倌又钻进了黑暗中,他粗暴地命令“睡觉”

    杜乔喜滋滋地重新躺下,他真的累极了,整日的奔波和病痛让他很快就沉入了梦乡。但他没能睡很长时间他自己觉得只是稍微闭了一下眼睛似的有人就把他粗暴地拉了起来,他还迷蒙地揉着睡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被强硬的力道整个拽了起来。

    屋子里有点冷,火堆已经熄灭了,干柴烧尽,这说明他不仅仅睡了一眨眼的功夫。猪倌把他的披风扔给他,然后提溜着他出门。外头天是黑的,月亮还挂在天边。

    “为什么不睡了”杜乔莫名其妙地问。

    猪倌从屋后牵出一匹马来,说“上去。”

    杜乔蹬了上去,猪倌坐到他身后。杜乔这时才清醒“我们要去哪里你要送我回修道院吗我可以自己回去,你告诉我怎么走就好。天亮了再走也不迟。”

    猪倌的双手绕过他的身侧牵起缰绳驾马跑起来,杜乔来不及多问,只能靠在他怀里,他身上还是一股动物的腐臭味,但也许共处一晚后杜乔已经习惯了,竟然也不觉得无可忍受。他的心脏因为跑马的颠簸砰砰直跳,有一种冒险的刺激感从胸腔里涌出来,他只觉得酣畅而痛快。

    罗马的晚风把两人的斗篷吹得呼呼直响,鼓风机一样狂烈的声音,在杜乔耳边轰鸣。不一会儿,修道院高阔的天顶从林木间探出,然而猪倌没有停留,经过修道院后向着城中前进。杜乔反应过来他们晚上大概是在山上,也许是猪倌居住的地方,但一定是雅尼库伦山,所以在下山的路上才会经过修道院。他惊奇地想,既然到山上居住的地方会经过修道院,为什么他不把自己直接扔在修道院门口呢难道是担心他病倒在门口没人理会吗

    最终两人停在卡拉卡拉浴场后的巷子口。这里是罗马贫民集中居住的地方,治安尤其差,以卡拉卡拉浴场为分界线,有身份的人和普通百姓都绝不轻易靠近,否则即使被偷盗、抢劫甚至有生命危险也没人能负责任。杜乔之前听安杰洛说过这里,虽然他也有几分好奇,然而平时他大部分时间都呆在修道院里,很少有机会出来,即使出来了也是带着事务,没有时间浪费在冒险活动上。他下马后瞪着黑黢黢的巷子又兴奋又紧张。

    “为什么来这里”他问猪倌。

    猪倌冷淡地回答“找马。”

    杜乔一怔,反应过来他是在带自己找苹果酱因为他昨晚说是盗贼偷走了苹果酱,要找到苹果酱就要找到那个盗贼,一个盗贼能住在什么好地方呢最有可能就是贫民巷。

    一股热流淌过杜乔的心田,他本能地拽紧了猪倌的袖口跟着走进深深的巷道内。他们沿路寻找门牌,这些门牌上都有奇怪的符号,有六角星、三角形、花朵、小鸟,标记花样繁多令人惊奇,如果是以色列人的作为,恐怕连他们自己也要搞糊涂1。

    两人这时摸到一扇奇怪的门,门被刷成与墙差不多的灰色,如果不仔细分辨是发现不了的。门把的钥匙孔也不是真的钥匙孔,竟然是画上去的,乍看可以以假乱真。猪倌也不费心撬锁敲门,不由分说抬脚就将这门板踹开,脆弱的门板被他腰斩成两段,轰隆跌在地上。

    “出来”猪倌发出巨吼,他高亢粗暴的声音活像一头怪兽。

    一个矮小的男人散着头发一边提裤子一边跌跌撞撞从楼梯上爬下来,猪倌不等他开口,走上去一把将人拎起来,单手提着男人的领子举到半空中,抛出一道弧线直摔到杜乔面前男人摔得一嘴血,沾了满脸尘土,灰扑扑像只老鼠似的在地上痉挛。尽管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声嘶竭力求饶“请饶了我,请饶了我我错了我错了”

    猪倌一脚踩在他背上,抓着他的头发把他的脸拉起来,对杜乔说“是不是他”

    杜乔被猪倌的暴力吓得不轻,他靠近查验,果然是这个男人。

    “是他,就是他偷走了我的马。”

    猪倌用靴子尖一勾,将那盗贼铲起来翻了一面,吼“马”

    盗贼涕泗横流道“什么什么马”

    杜乔说“你昨天下午在花店门口偷走了一匹枣泥色的马对不对那是我的马,你把我的马还给我。”

    盗贼急忙指向门后“在后面在后面”

    杜乔翻出窗户去,果然有好几匹马拴在一个破旧的草棚下,苹果酱夹在中间正闭眼休息。它看上去有点局促不安,也许是因为换了陌生的环境,周围都是不认识的马,它保持站立的姿势睡觉,当杜乔靠近的时候,它本能地睁开眼,认出杜乔来,朝着杜乔原地踏步。

    杜乔解开它的缰绳,仔细查看它身体是否有受伤,见到它完好无缺他欣慰地抚摸它的脑袋,亲吻它“主保佑,还好让我找到你了,是我的错,我们回家去好吗苹果酱你这个好孩子,安杰洛肯定很想念你。”

    苹果酱蹭了蹭他的脖子,由他牵着回到房间里。

    “嘿”杜乔朝猪倌挥手“我找到了苹果酱了。”

    猪倌脚下的盗贼还在哭叫“请饶了我,请饶了我”

    杜乔心软了“算了吧,偷盗不至于死罪。既然苹果酱回来了,他也挨了打,就放了他吧。”

    猪倌收回脚,沉默地往屋外走。杜乔追上去,苹果酱跟在他身后踩出哒哒的马蹄声。

    天际线撕开了一条灰白的边角。他们发出了这么大动静,贫民巷竟然一点反应也没有,仍然是空荡荡的沉浸在静默中,只有冷风的呼啸在耳边徘徊。

    杜乔牵住猪倌的马,仰头望着马上的人“你要回去了吗”

    猪倌点头。苹果酱找到了,杜乔可以自己回修道院,他没有必要再送了。

    杜乔把自己腰带上的一块羽毛装饰扯下来,那是枚扣子,一颗葡萄石镶嵌在上面2,黄色宝石流泻出细碎的光彩。他把羽毛扣塞进猪倌手里,男人的手掌很大,又粗糙又厚实,皮肤发黄坚硬,伤口密密麻麻随着掌心的纹路爬满每个角落,旧伤的疤痕有的十分骇人,有的难以辨别。这是一只常年劳动过度的手,即使梵蒂冈的奴隶也莫过于此。

    “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约拿先生。”杜乔感动地说“这个羽毛扣留给你当作信物,它是主教大人送给我的,代表他对我的信任。请你一定帮我好好保管,不能丢了,我会再来找你的,到时候会拿答谢的礼物换回这个羽毛扣。”

    猪倌凝视手里的宝石,低声问“你信任我吗”

    “当然。”

    “所有人都害怕我。”

    “但是你没有做什么让我害怕的事呀。”

    猪倌望了望天边越渐浓密的天光“我该走了。”

    他没有留下道别的话,策马离开。杜乔目送他的背影远离,苹果酱温顺地蹭着他的肩膀,杜乔回摸它的脑袋,说“起码他留下了我的东西,也算是件不错的事情,对吧”

    安杰洛苦等了杜乔一个晚上,早上还没有见到人回来,已经心急如焚。他一会儿担心杜乔在罗马人生地不熟难免碰上危险,一会儿又自责自己没有跟着杜乔出门。修道院开门后,他就迫不及待地等在坡道上观望,值日的修士见他面色焦虑,却不明所以。安杰洛叫人牵来马,决定亲自进城寻找。

    正当他跨马出发之时,长长的山坡下飞驰而来一道熟悉的身影,少年扬起的披风与头发在皑皑的雪色间穿行。安杰洛的表情随着渐近的少年开朗起来“杜乔嘿”

    两人重逢,杜乔下马与安杰洛热烈地拥抱。

    “你去哪里了我等了你一晚上,正准备去找你呢,你把我吓坏了。”

    “一时间也说不清楚,昨天实在是倒霉,差点连苹果酱也弄丢找不回来了。噢,你必须给我看看我的肚子,我被苹果酱踹了一脚,虽然已经不痛了,可不会留下什么毛病吧”

    “你被踹了一脚为什么呢苹果酱你这个坏孩子。”

    “它不是坏孩子,亲爱的安杰洛,这不是它的错,是我的错。”

    “先进来吧,你看起来好凄惨,你需要洗个脸吃点东西。”

    “有东西吃太好了,我一天都没吃东西了”

    1以色列人圣经以色列人在门上用羊羔血作标记因而被免除灾难。

    2葡萄石一种价格相对低的宝石,常见为绿色,黄色则极其稀有,呈透明或半透明,意大利本土可产出,质地好的葡萄石可以用来装饰腰带和帽子。

    第6章 埃涅阿斯纪

    “你的肚子没有什么问题,为了安全起见我会给你敷药,再观察几天。”

    安杰洛把两种不同颜色的草药剁碎,用纱布裹好,放在清水里熬煮,直到汁水变得漆黑浓稠。一揭开药锅,苦涩的腥味扑鼻而来,把杜乔震得连退两步,眼神不安。

    “来,”安杰洛把纱布包捞起来,拍在杜乔的肚子上“这个不仅可以止痛,还能清除肚子里的淤血,要每天敷,我会监督你的。近期的饮食也要注意,不能碰肥腻的东西,也不要吃得太多,最好让厨房做一些浓汤,对你来说有好处。”

    纱布包敷久了在杜乔的肚子上留下一个黑乎乎的印子,像个奇怪的标记。杜乔显得很不好意思“这样舒服多了,又给你添麻烦实在是抱歉。”

    安杰洛拍拍他白嫩的腹部“麻烦我就算了,还有更大的麻烦等着你呢。”

    提起这个,杜乔也泄了气。他夜不归宿的行为触犯了修道院的规定,面临着可怕的处罚。

    因为夜不归宿是非常严重的过失。普通修士在没有提前告知的情况下夜不归宿,有可能被逐出修道院,主事官无端的夜不归宿则算作失职行为。这条规定明确写在修道院的管理条目上,看似过于严苛,实际上对约束修士的行为、管理修道院的秩序有关键作用。养成自律的生活习惯是修行必不可少的部分,如果一个人不能约束自己,更不可能毫无私心地侍奉主。

    卢多维科还躺在病床上,无法处理事务。副主教严厉地批评了杜乔,令他解除工作室主事的职务。尽管安杰洛出面解释了原因并求情,最终的裁决也没有减轻如果杜乔不能在期限内按要求履行合同交货,主事的职位立刻废止,另外还要处罚他一个月的打扫工作。

    打扫工作倒不可怕,但托斯卡纳的红土还远在天边,大量的红色要怎么才能完成呢

    安杰洛也为他担忧“是否可以找到其他方法制作出同样的红色”

    杜乔一边看着他熬煮药汁,一边玩弄着手上五颜六色的草药。他沉吟片刻,回答“也不是真的山穷水尽了,不过不到万不得已不想用这种方法。”

    安杰洛好奇“什么方法”

    杜乔走到储存室去,在放有原料的篮子里找到一块手掌大的黄赭石。

    “我们都知道赭石分很多种,红的、黄的、灰黑色的虽然看起来颜色差别很大,但可以通过煅烧转换颜色。红土做出来的赭石颜色本来就偏棕黄,所以有些人会通过煅烧黄赭石做出一种代赭石来,也是红色的,有时候煅烧出来的赭石颜色反而更漂亮,更纯正。”

    “这是什么原理”

    “简单地说,黄赭石和红赭石的内含成分很相似,都属于铁矿,但是黄赭石呈现出来的黄色是由于它含有的水分更多。所以通过煅烧将矿物里的水分去除后,颜色就会加深变成棕红色。只要煅烧的技巧足够好,掌握恰当的时间和火候,烧出来的赭石颜色深沉华丽,着色能力完全不逊于天然的红土。我曾经在家乡见过老师傅做这个活计,他们很熟练。”

    “只要能按时交货什么方法并不重要,煅烧换色很难吗”

    “我能做,但是我们要告诉拉斐洛桑蒂先生,这不是托斯卡纳的红土。”

    煅烧出来的代赭石和红土做出来的赭石虽然很相近,但在制作成本上是有差别的。质量好的托斯卡纳的红土价格并不低,那位拉斐洛先生花费了一百二十杜卡特来购买颜料,杜乔本应该相应价值的货品,如果换了黄赭石价格就有所不同了,杜乔有义务告知他的客户。他担心,万一对方不能接受,认为修道院有欺骗行为,到时候别说赚到那一百二十杜卡特,或许还要支付赔偿款。

    安杰洛叹气“希望这位拉斐洛先生能够讲讲道理,接受这件事。”

    杜乔决定亲笔写信给这位拉斐洛桑蒂先生。一个星期后他们收到了回信,这位通情达理、善良温柔的先生不仅同意了杜乔的方案,还安慰他不要因托斯卡纳红土的事情不安,他保证会按实际价格付给修道院钱,并赞扬了杜乔诚实的作风。

    回信给了杜乔鼓励,他着手开始尝试煅烧黄赭石。首先将净赭石装入陶罐内,再用烈火煅烧三十分钟。陶罐必须小,一次煅烧的石头不能太大太多,石头尽量压紧,使陶罐里的空气减少,保证热量均匀。黄色顺利转换成红色后,石头立即取出倒入醋盆中淬酥,醋液能使柔肝收敛的效果得到加强,等红色固定下来后再晒干。

    经过反复地尝试和调整后,杜乔在第三天晚上终于确定了火烧的温度、时间,并特意购置了同样大小的陶罐、调整醋液的容量、将煅烧方法教给工作室的其他修士。连续一个星期,工作室的灯火直到睡觉时间才灭,他们起早贪黑地赶制,杜乔更是寸步不离工作室,终于在计划时间内将全部赭石晒干完成。

    工期结束的第二天清晨,杜乔带着一束鲜花悄然走进卢多维科的卧房。

    老主教还在睡梦中。杜乔将鲜花cha好摆在床头,打开了窗户放入新鲜的空气。也许是微风波动,卢多维科正在这时醒来,他显得很高兴“杜乔,孩子,是你吗”

    杜乔坐在床边握着他的手“是我,大人,您还好吗我一直为您祈祷。”

    他替卢多维科擦去额角的虚汗。老主教咳嗽了两声,吐出一口浓浊的痰。杜乔见他面色灰败,想起安杰洛说的“肺痨”,心情变得沉重起来。

    “我不久就要去侍奉主了,我能听到他在召唤我。”老主教露出一个艰难的微笑。

    杜乔顿时红了眼眶“不,大人,我还需要您。”

    卢多维科抚摸他的脸颊“你是个好孩子,主会照顾你的。他在适当的时间把你送到了我这里,使工作室有了可以接手的人,也使我的愿望能够继承下去,我相信这是他的旨意。”

    “您信任我吗您真的认为我能胜任吗我害怕,大人,我害怕我会辜负您的信任。”

    “为什么害怕发生了什么事”

    杜乔羞愧地把红土的事情说了出来“我还不够成熟,才出现了这么多失误纰漏。大人,我需要您的教导。”

    卢多维科笑意更大“这有什么呢谁还不会有些过失况且,你也将这件工作圆满完成了,这说明我的眼光没有错。你是可堪重任的人。”

    “那只是幸运罢了,如果没有您在ji,ng神上支持我,我是做不到的。您一定要好起来,安杰洛说,您咳嗽的症状已经转好了。”

    “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他只是安慰我罢了。你别坐得离我这么近,会把病传染给你的。孩子,你能把桌上那本书拿过来给我念念吗我想听听,我现在可没有力气看书了。”

    杜乔又喂了卢多维科一些水,将书搬到床脚来念。那是吉维尔的埃涅阿斯纪1特洛亚沦陷了,赫克托尔2预言,特洛亚国王的女婿、维纳斯之子埃涅阿斯是特洛亚的明灯和希望,他最终会在远方建立一个伟大的城邦。于是,埃涅阿斯携家人军队造船远航,在海上漂泊七年,一路历尽磨难奇险,终于到达意大利,成为了罗马的开国之君。

    埃涅阿斯战胜了瘟疫、海上恶浪、鸟身人面妖怪、卡里波斯大旋涡、独眼巨人终于平安登陆,此时又不断有战争纷扰,但他从未真正放弃过自己的信念。书中正读到埃涅阿斯在迦太基阅读了刻在尤诺神庙上的特洛伊故事,即使勇敢坚强如埃涅阿斯,也不免流露出伤痛的心情,他叹息道“人间一切都引我伤心落泪。”

    读完这句,杜乔哽咽了,他抬头望向卢多维科。老人用慈祥平静的目光与他对视“孩子,即使埃涅阿斯也会伤心,你实在不必太过逞强。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还远远不能做到你这个程度呢。你穿越了亚得里亚海,战胜海上巨浪来到罗马,正如埃涅阿斯远航而来。纵然人间是一片伤心地,但不妨碍善行和希望的建立。”

    这是卢多维科的良苦用心,杜乔深深为之感动“我明白的,大人,我会尽我所能的。”

    “去创造吧孩子,用你的双手去创造,主给了你出众的才能,必然要你行使自己的责任。”

    卢多维科说了不少的话,ji,ng神疲累,说到这里他已经气喘吁吁了。杜乔不敢再和他多谈,劝他再休息。少年守在床边直到老人发出微微的酣睡声,他才放下书本,亲吻老人发皱的额头,就像亲吻自己的父亲。

    从卧房出来,杜乔回到工作室。修士们正清点准备交付的颜料货品。

    负责采买的执事官站在后排,仍然维持着笑脸。安杰洛凑到杜乔耳边轻轻地说“刚刚那位拉斐洛先生派仆人来传消息,第一批送过去的颜料他很满意,看来这次我们算是过关了。现在正是树立威信的时候,你要把握机会啊”

    杜乔点头,他获得了卢多维科的支持,已经信心大增,于是将负责采买的执事官与副主教叫到身前来,说道“如今拉斐洛桑蒂大人的案子我已经按要求完成了,这证明了我的能力是足以胜任工作室主事一职的。从今往后,我会尽己所能地为工作室效劳,务必使主教大人的心血传承下去,这也是主教大人想看到的。请两位支持我吧。”

    他恭敬地行礼,并跪下亲吻副主教的衣角,代表献出自己的忠诚。

    副主教接受了他的吻,满意地说“主教大人没有看错,你是个有责任感的人。”

    杜乔也不介意恭维他“请您以后多给予我教导,一切还需要依靠您来主持。”

    眼见杜乔得到了主教与副主教的赞赏,执事官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杜乔严肃地对他说“关于工作室的采买渠道,我从前不了解,所以出现了红土的事情,但往后这种事绝对不允许再发生。这一次我没有如实告诉主教大人,只是考虑到主教大人卧病在床,不应该徒增他的烦恼和担忧,倘若因为这样小的事情加重了他的病情,恐怕连神都不会宽恕我。”

    执事官连连点头“是的是的,您做得非常对。”

    杜乔说“从今天开始,采买的事情,就由安杰洛来负责,不需要你费心思了。采买渠道以及金钱的出入我都会严格把控的,请你记住这次教训。”

    他简单两句话,就将这位执事官的职位撤除了。执事官慌张了,他向副主教求助道“大人,不,这是不公平的我在修道院这么多年,不能就这样解除我的职务”

    然而副主教没有理会他的恳求,只说“既然杜乔已经是工作室的负责人,那么工作室的事情就应当由他来决断。我不会再多加干涉。”

    处置了贪婪的执事官,杜乔高兴地与安杰洛汇合。

    安杰洛拍手大笑“真是痛快他不知道感激主教大人的恩德,反而这样糟蹋修士们的辛苦劳动,没有将他赶出修道院就已经很仁慈了。”

    提起恩德,杜乔一拍脑袋“哎呀,还有一件重要的事差点忘记了”

    1埃涅阿斯纪古罗马诗人维吉尔最重要的作品,也是整个罗马文学的顶峰之作。全诗12卷,9896行,形成于公元前19年,用拉丁语书写,是西方历史上第一部“文人史诗”。

    2赫克托耳hector:特洛伊王子,特洛伊第一勇士,被称为“特洛伊的城墙”,最后和希腊英雄阿喀琉斯achies决斗,死在对方手里。

    第7章 各怀心思

    佛朗西斯科阿利多西刚到达梵蒂冈,就因为教皇陵墓修缮案的财务结余问题开了一上午的会议。尤利乌斯本来想大修皇陵,为自己的身后事早作打算,然而布拉曼特说服他应当先把圣彼得大教堂修好。这样一来,就没有钱能挪出来给皇陵了。阿利多西很不高兴,他已经批下了大笔费用购买修缮皇陵的大理石,皇陵案搁置后,这些石头如今像废物一样堆在广场上,又不能退回去,白白浪费了巨款。

    仆人来提醒午餐时间到了,阿利多西所幸先扔下焦烂的账目用餐。对这位忙碌的枢机主教来说午餐时间十分珍贵,由于他时常奔波于帕维亚1和梵蒂冈之间,许久都不能好好睡午觉,吃饭就意味着休息。他伸了一个懒腰,挪动到小餐桌前,这时,放在托盘边的手帕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是一条女士手帕,上面绣着茶花的图样。

    “蓓多尔妓`女这个可爱的甜心,可真是让人牵肠挂肚。”阿利多西将手帕放到鼻尖轻嗅,露出得意的笑容,吩咐仆人“告诉她,这段时间实在是太忙了,但今晚我会去找她。再挑点礼物准备着,茶点缎带之类的。噢告诉她,我想念她,她最痴心、最痛苦、最孤单的小佛朗西斯科因为她流干了眼泪,恨不得马上就飞奔到她身边去。去吧去吧,照原话说。”

    仆人应诺,将午餐盘端到面前“大人,午餐是鹰嘴豆烧猪rou。”

    猪rou取用的是肥瘦相当的部分,肥膏雪白清透,入口消融,瘦rou纹理均匀细腻、颜色深沉稳重。经过长时间的烂炖,鹰嘴豆汁完全渗透进rou质里,散发着浓郁的香味。这是极好的猪rou,是ji,ng心喂养出来的猪。

    但在阿利多西的眼里,猪rou仿佛变成了女巫的糖果,是美丽但致命的毒药。琥珀色的眼瞳一转,流露出厌恶和憎恨,他将餐盘扫在地上,昂贵的瓷盘摔得粉碎,他气冲冲地叱骂“不是说了我不吃猪rou吗谁做的菜单把这些恶心的东西拿走都给我滚出去”

    说着他连同桌布也掀起来摔在仆人脑袋上“猪rou猪rou猪rou,就知道猪rou一群蠢货你们不知道这是从哪里来的猪吗我会吃这么肮脏的东西吗”

    仆人吓得痛哭流涕,阿利多西怒气未消,拿起书桌上的尺子就打。他的贴身侍从这时从外面进来,见了这一幕赶紧制止他“大人,大人这里是梵蒂冈啊,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为好。”

    “梵蒂冈又怎么了难道我还不能教训这些蠢东西吗”

    “大人,要是惊动了教皇陛下,问起缘由来,您又要怎么回答呢不过是猪rou罢了,让他们拿去倒掉就好,何必动怒呢如今那个低贱的猪倌绝不能拿您怎么样了。”

    不知道是哪个词说到了阿利多西的心坎里,他的面色缓了缓“哼,那个婊`子生养的下贱`货,他还想拿我怎么样我没有让陛下赐死他已经是对他仁慈了。”

    侍从谄笑道“是这个道理,您如今已获得了陛下的绝对宠爱,他的命运当然随您玩弄。”

    阿利多西的眼神变得恶毒狠辣,像是恨不能吞rou喝血“我不会让他死的,我要让他生不如死,要让他知道他和猪没有区别,一样低下,一样恶心,一样只能任人宰割”

    侍从十分好奇,这位权倾朝野的枢机主教到底为什么如此憎恨一个低等的猪倌但他识相地没有多问,恭维道“正如您要求的,陛下已经加重了他的劳役,而且不允许他白天出来见人,只有太阳落山了之后才能进城。如今他不能再兴风作浪了。您瞧陛下多么信任您啊”

    “噢真是这样吗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不久前,是教皇亲口下令的。”

    狡诈邪恶的笑容出现在阿利多西的嘴角边“真是个好消息。来,你听我的,派些人给他点苦头吃,迫使他白天下山,注意别下手太重,只要他下山就是不尊敬陛下旨意的罪证,到时候给他一个不敬上位的罪名,最好能够打断他一条腿”

    侍从应诺“不用您说,我已经安排妥当了,您放心,他逃不出我们的手掌心。”

    此时,在雅尼库伦山的深林中,牧猪人躲掉了两次跟踪,体力消耗得有点厉害。但他不敢稍作休息,拍马一路向山顶奔跑。

    不远处,一队黑衣骑士悄然地隐没在树林的y影间。猪倌咬牙驱马加快速度,只听风声呼啸,一支羽箭从他左肩擦身而过,携着凌厉的尾风刮得他的脸上生疼。猪倌抽出佩剑,俯身躲过暗s,he,突然调转马头向着暗杀者们迎击而上两方交兵,呛呛的击剑声激荡山林。猪倌碍于体力有限也不硬拼,挥剑果断砍向马腿,那马惨叫一声双腿跪下,将骑士掀翻在地上。猪倌反手将剑刺入骑士的后劲,鲜血哗地喷s,he出来,jian了他一脸。他尝到血液的猩甜,高喝“来啊杀了我你们也不会有机会活着,教皇不会留人作为把柄的。你们可要想好了”

    黑衣骑士果然行动一顿。猪倌见有隙可乘,趁机发动手里机关,啪啪两支毒箭正中刺客喉咙刺客发出徒然地嘶叫,摔马倒地。猪倌喘了一口气,又挡掉一支羽箭,但他没有盾牌,防不住密集的攻击,从后方飞来一支箭猛地钉入他的肩骨,钝痛从骨缝里传出来,四肢顿时都疼得发麻。猪倌低吼着将箭拔出来,吐出一口血沫,挥剑将两个刺客斩杀在马上。

    马蹄jian起的尘土扑鼻而来,裹挟着焦灼浓烈的血腥味,呛得人喘不过气。猪倌担心时间再拖延下去他只有命丧荒野的下场,他在危急中想出一个奇巧的主意,以剑划地,挑起浓密的沙瘴,顿时,尘风里传来了受惊无措的马鸣声。他用披风遮着口鼻,夹马冲刺,剑尖寒光挑破尘风直cha进刺客的胸膛此起彼伏的痛叫伴随着慌乱的马蹄声乱成一团。

    猪倌趁势而上,这些黑衣骑士们本来就没有要杀他,于是趁着慌乱纷纷遁逃散去。猪倌追到山脚,不敢再进一步,只能目送他们消失。他稍微松了一口气,缓下步伐查看自己的伤口。箭钉刺入的地方避开了重点部位,不算太严重,其余也只是细小的外伤,但在逐渐转冷的天气里,伤口恐怕不太好愈合。

    回到居住的木屋边,猪倌到井边打水清洗伤口,只听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靠近。

    “嘿约拿先生是我”少年挥舞着双手蹦蹦跳跳走上来“哎呀你这个地方好难找,那天下山我也没来得及记清楚路,找了半天才找到。你还好吗”

    猪倌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头,将受伤的肩膀转过去用披风盖住。

    杜乔显得很开心,见他打水于是搭了把手“我来帮你呀。”

    猪倌挥开他的手将桶拎起来,却不经意扯到了伤口,发出轻微的抽气声。杜乔这才注意到他动作僵硬奇怪,他绕到猪倌身边,敏锐地捕捉到了血的味道“你刚刚杀猪了吗血味这么浓,哎呀你肩膀上都是血,披风都破了你受伤了我给你看看,这么多血很危险的。”他强硬地拉住猪倌的披风,掀开查看伤口。猪倌低吼一声想将他推开“离我远点”

    杜乔毫不在意“好啦好啦,你一见到我就说这句话,能不能换一句新的离我远点、别碰我,你又不是女孩子啊”

    还未说完,猪倌猛地揪起他的领子将他凭空拎了起来兜帽下面散发着警惕的气息,像野生动物嗅到了闯入者的味道。杜乔本来以为他们算是朋友了,没想到突然又被当成敌人,心里未免有点难过,但他克服了畏惧瞪大圆碌碌的眼睛直视那顶兜帽。

    “看什么看只有你会瞪别人,不允许别人瞪你是吧”少年没好气地说。

    猪倌冷冷地说“你也是尤利乌斯派来的”

    尤利乌斯是指教皇吗纵然杜乔懵懂,他也知道这不是个普通名字。为什么要提到教皇教皇派了什么人来这里吗这个人不是养猪的吗教皇为什么和一个养猪的有关系

    一时间,纷杂的念头和问题充满了杜乔的脑袋。他正想张口提问,猪倌把他放了下来,也许从他傻瓜一样的表情里得到了答案,他收拢披风,拎着水桶径自往屋里走。

    杜乔急忙跟了上去“哎呀你的伤口,我还没看呢”

    屋子里仍然昏暗,只有桌上一支蜡烛点着,发出夭夭的光晕。

    猪倌跌坐在草席上,将披风撩开半边,露出被血浸透的衣裳。他粗暴地将袖口撕开,一个拇指大小的rou`洞出现在皮肤上。伤口边缘已经被血泡得发黑,还源源不断地往外一股股冒着嫣红。猪倌舀起清水清洗伤口,然后把袖子扯成条块绑在胳膊上。

    “不行不行,要上药的。”杜乔拉住了他包扎的手,轻轻地摸了摸他的胳膊“让我来吧,你帮我了一次,我也帮助你一次,好不好”

    他在房里摸索了片刻,找到两棵大蒜,将球jg折下来放在木碗里挤压榨出汁液,生蒜汁的味道极其刺激辛辣,杜乔立刻红了眼睛,他一边吸鼻子一边调和稀释蒜汁,眼泪顺着眼眶流出来。他用洗干净的纱布沾上蒜汁抹在猪倌的伤口上,尖锐的疼痛透过皮rou传到了猪倌的四肢,他闷哼一声,却没有叫痛,也不敢动。

    杜乔被他僵硬紧张的表现逗笑了,他一笑,更多的眼泪流下来“虽然有点疼,但是对处理伤口是很有效果的2。小的时候我和同伴打架,母亲也用大蒜汁给我处理伤口。这个每天要换两次,尽量不要让胳膊沾水,虽然天气冷,但是也不能捂得太厚实了,免得捂坏了。”

    他用纱布打了个漂亮的结,将伤口紧紧绷住,满意地拍拍那只粗壮的胳膊。猪倌至始至终低着头,既没有说道谢的话也没有拒绝。杜乔想问他,是什么人把你弄伤的这样的伤口总不会是自己不小心s,he了自己一箭吧但杜乔认为他不会愿意回答。

    气氛变得尴尬,杜乔这才想起来意“对了,我给你带了礼物。”他从身上的背包里掏出一瓶酒放在猪倌面前。那是瓶希腊产的葡萄酒,是不错的佳酿。

    “我看你喜欢喝酒,就把这个带你了,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

    “修士也喝酒”

    “我不是修士呀,我只是在修道院工作。”

    猪倌因为方才的“运动”身体不免疲累,正想找酒来喝。他打开瓶子,香甜的酒液大口大口地灌进了嘴里,他满足地打了个嗝,用舌头舔掉沾在嘴唇边的酒渍。这比小酒馆自酿的低劣酒味道好上太多了,难怪梵蒂冈如今流行喝希腊酒。

    喝完酒,他从身上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布包扔给杜乔,里面倒出来杜乔的羽毛扣。杜乔高兴地把羽毛扣重新别在腰带上,他又从自己包里拿出一只新的羽毛扣“这是我自己做的,送给你吧,虽然不是什么很贵重的宝石,但是我觉得很适合你。”

    羽毛是灰鸽的尾毛,毛质柔软丰润,扣子上镶嵌了一颗小小的黑玻璃。黑玻璃被打磨地圆润光亮,乍看像枚黑黑的宝石蛋,放在烛光下,玻璃面流淌出如星河般的银色碎光。这的确不是什么宝石,但比普通宝石难得多了。据说著名的埃及太后胸像就只有单眼镶嵌黑玻璃,另外一只则空白着,因为好的黑玻璃很稀有,即使豪奢富足如埃及皇室也凑不出一对3。

    猪倌伸手摸了摸羽毛扣上的石头,放回杜乔手里“有酒就行。”

    意思就是不要了。杜乔却拉过他的腰带直接扣了上去“你看,多好看,不是正合适么”

    猪倌也无奈,他无论说什么做什么,杜乔没在意过。他干脆躺回床上,盖上兜帽就睡,把杜乔当成不存在。也许是酒的缘故,他脑袋昏昏沉沉的,困意浓厚,不一会儿真的睡了过去。

    1帕维亚位于意大利米兰南部,1359年以后由维斯康帝家族统治,阿利多西的本职就是帕维而亚枢机主教。教皇虽然任命阿利多西为财务官,但是财务官是阿利多西的兼职。通过阿利多西,帕维而亚也成为了教皇国的忠实联盟。

    2蒜汁大蒜球jg的汁液对于外伤有抗菌消炎的作用,最早期古埃及人和古罗马人先将大蒜用于医疗而非食物。

    3埃及太后胸像即著名的尼佛提提单眼胸像,胸像只有一只眼睛镶嵌了黑玻璃,左眼的空白是历史学家们争论的重点,但至今仍未有定论。历史上尼佛提提胸像1921年才被发现,文中时间1505年离尼佛提提去世约两百年。

    第8章 农乐

    没过多久,屋子里被猪倌的鼾声填满。杜乔一边捂着耳朵一边愤愤然地想,这个人竟然让客人坐在屋子里自己睡觉去了,难道没有人教过他基本的礼貌吗他想趁机偷偷掀开猪倌的兜帽,一窥究竟,但还没靠近,猪倌就翻了个身屁股对人,像是早就知道他的打算。

    幸好这场小憩没多长时间,半个小时后猪倌醒来,很不高兴似的发现杜乔还坐在原位上。

    “你还没有走”

    杜乔随口编了个理由“不想回去,我上次夜不归宿,被大人骂了,工作也可能保不住,回去了也尽是一些烦心事。你睡吧,我就在这里坐着,不会乱动的。”

    猪倌从床上起来,径自从他身边走过,扔下一句“过来帮忙。”

    杜乔高兴地跟上他的脚步,但他的兴奋劲儿很快被打消了,猪倌将他带到了猪圈。数十头肥猪挤在窄小的草棚下,粪便满地,臭气熏天,黑色的小虫密密麻麻爬在猪背上啃食,两人刚靠近,小虫呼啦啦蜂拥飞起,无头无脑地在空中徘徊,有些扑在杜乔脸上,让杜乔一把打开。猪倌早就习以为常,他将堆积在猪圈外的草料用柴刀剁碎,混合着果子扔进食槽。肥猪们轰隆隆地应声而动,争抢夺食,它们身上带起的泥水、粪土、蚊虫一时间挥散在空中,杜乔几乎要因为这可怕的味道逃跑。

    “受不了吗”猪倌轻哼,他伸手摸摸一只小猪仔,揪着它的耳朵把它从拥挤的猪群拎出来。它因为年纪太小无法和成年的猪们抢食,猪倌就将食料放在地上单独给它吃。

    杜乔勉强维持脸色,鼓足勇气说“我可没说受不了,这有什么我在海上坐船两个月,船舱里又闷又臭,船员们随处小便,喝醉了酒又呕吐,和这里相比更糟糕呢。”

    猪倌低笑,把两块苹果放在他手里,示意他可以给猪喂食。杜乔蹲下`身,把苹果凑到小猪面前,猪仔见了陌生人也完全不害怕,雀跃地扑上来咬住苹果两口嚼碎了吞下肚子。杜乔觉得这小猪活泼可爱,捕捉到了农务的乐趣,转身又向猪倌要苹果。

    “自己剁。”猪倌指了指猪圈边堆积的草料。

    杜乔兴致勃勃地抡柴刀,那刀是纯铁打的,比一头猪仔还要重,又沉又钝,杜乔两只手都无法把它举起来,差点砸了自己的脚。他只能以刀尖点地,两手抬着刀柄,刀刃破开干燥的草料,却吃不深,一下只能切开表面的草杆。

    杜乔抡刀抡得满头大汗,猪倌转头就见他像矮人国里的矮人正与大刀争斗,脚边可怜兮兮地零碎散着些剁好的秸秆,画面十分滑稽。猪倌发出豪放的大笑声。

    杜乔不满道“干什么要打这么重的刀又不好用力,没必要用那么大的刀剁草嘛”

    猪倌打断“杀猪好用。”说着他已经把刀夺了过来,毫不费力抡起,揪着猪仔的耳朵将它从猪圈里拖出来,挥刀就砍。

    杜乔连忙喊住“可以了可以了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知道杀猪好用了不用不用特地为我杀一头猪,它还它还小,还可以再养再养一段时间。”

    血腥的场面最终没有出现,猪仔被扔了回去。猪倌处理了剩下的草料,一边看肥猪们吃饭一边打扫猪圈。杜乔绕着食槽转,适应了味道后,他竟然觉得这些肥猪们没那么让人厌恶。

    堆放草料的角落旁边还有不少杂物,杜乔的脚不小心被地上的麻绳牵扯,将盖在杂物上的粗布扯落了一角,露出一截石膏像。这座石膏大约半人高,雕刻的是一位长发赤裸的女人与一只大鸟。女人面容温婉秀丽,盘着古式的双发髻,脸部微微低斜向左,展现出动情羞赧的眼神。她的两只手搂住右侧一只长颈大鸟,鸟曲着脖子,竟然与她同高,微微振翅,将她半搂在怀。雕像的下半身还没有完成,但仅有的上半部分已十分惊艳,无论是女人飘动的发丝还是丰沛的鸟羽,都栩栩如生、ji,ng雕细琢。杜乔见了,不由得发出赞叹。

    “这真是太美了,像真人似的。是谁刻的你吗”

    “嗯。”

    杜乔眼光大亮“你懂雕刻你向哪里学来的手艺你上过美术学院”

    “没有。”

    “那你是自己学会的吗你自学能够将石膏雕刻成这样”

    “嗯。”

    “哇你好厉害,原来你会雕塑。你画了草图吗你会画草图吗你知道草图是什么东西吗就是用铅笔在纸上先画出素描,然后按照素描的样子来雕刻”

    猪倌不耐烦地骂“吵什么吵,闭嘴”

    杜乔撇撇嘴,他不甘心地将粗麻布整个掀开,露出雕塑的全貌。背面依然ji,ng致漂亮,没有错过一处细节,大鸟的鸟羽每一片仿佛都能活生生地拔下来似的,就连女人脖子上曲折的纹路也毫不含糊。雕像下方压着几张草纸,果然是素描。杜乔将它们抽出来,却因为眼前的图稿瞠目结舌。草稿的线条流畅有力,用简练而有效率的几笔就勾勒出了轮廓,大量线条着重在展示人物半侧的躯体肌rou、鸟羽的细节以及头发的形态等,纸面上不少涂改和修整的痕迹残留着,可以看出作画者用心颇深。

    最后一张草纸上是雕塑的全貌。杜乔觉得这画面十分熟悉,想了很久才记起这正是“勒达与天鹅”1呀自从列奥纳多皮耶罗达芬奇公开了他的勒达与天鹅,一时间引起无数效仿临摹,仿作甚至远流海外。也难怪猪倌会临摹这幅画,它的确是如今的流行

    虽然猪倌这张画远不及大师,可比起普通的画匠,哪怕是圣朱斯托修道院那些修士们来说也已经是十分出色的了,根本看不出这是一个没有上过学的猪倌画出来的作品。

    “看够了”男人雄浑的声音在杜乔耳后传来。

    杜乔吓得立刻扔下手里的画稿“看看够了,你画得你画得真好”

    猪倌捡起他脚边的画,扔回石像下压住,用麻布盖住石像。杜乔匆忙阻止“哎呀,别盖上,多美呀,能再让我看一会儿么你究竟是怎么学会画画的画得真好,我是说真的,不是恭维你,你说你没有上过美术学院我都怀疑你是不是在说谎了。这是勒达与天鹅吧你能临摹达芬奇的画不是每个人都能临摹达芬奇的画的。”

    猪倌冷冷地将布盖了回去“和你没关系。”

    杜乔很失望“我们是朋友吧我把你当作我的朋友呀,我们都交换过信物了,怎么能没关系呢你不想说就不想说嘛。”

    猪倌并不理会,他仔细查验了每头猪仔,把猪仔单手拎起来,捉住四肢倒吊,检查他们的耳朵、口鼻、ru`头以及屁`眼,然后用一只铅笔在他们的屁股上作数字编码与记号,有的是“良好”,有的是“合格”,还有的是“出色”。如果检查出问题,字数就会多些,例如其中一只猪仔上写道“排黄色稀粪,屁`眼松驰。”

    杜乔见他写字,暗暗惊叹。他鲜少听过哪个农夫能识字书写、绘画雕刻的,这使猪倌身上的神秘气质更浓了,杜乔肯定,他必然上过学,接受过教育,即使没有在学院里上学,也应该接受过家庭教师的教育,或是父母亲是接受过教育的人。也许他是牧师修士家的儿子又或者是教授学者的后代他为什么到山上住又为什么养猪那些伤害他的人是谁

    重重谜团浮现在杜乔眼前,他却找不到一点线索。

    “后来呢你怎么办”安杰洛好奇地问。

    杜乔叹息摇头“他好像不喜欢我,对我总是很冷淡,也不爱说话。所以我也问不出来。可以肯定的是他绝不是普通的农夫,也绝不出自农夫的家庭,没有农夫的家庭会花得起钱给孩子请家庭教师。如果他真的像人们说的是个罪犯,那么也许是上流家庭里的少爷犯了事,才会落到今天这步田地吧”

    安杰洛说“可他既然会雕塑绘画,为什么不去做雕刻匠或是画师呢他又会写字,也可以去做抄写员,或者书记官,即使回不到上流社会,至少开个小作坊也不是不可能,怎么样也比养猪好。哎呀你看你弄得,靴子上都是泥。”

    “我还喂了那些猪呢,”杜乔利落地把靴子脱下来,踩着脚丫子在地板上走来走去“他的那些猪喂得确实好,他还会给猪看病,还差点就在我面前杀了一只猪。”

    “他不会的,他的猪只卖给教皇,只有梵蒂冈里的大人们可以吃到他杀的猪。”

    杜乔若有所思“说到教皇,你不觉得也很奇怪吗为什么教皇要派人去他那里呢他说你也是教皇派来的那就是在我去之前,有人已经去了,而且是教皇派去的。他们还伤了他,你没有看到他的伤口,很危险啊,全都是血,结果他睡了一会儿又像没事一样。”

    “他是吓唬你的,教皇现在正为威尼斯发愁呢,挪不出人手来追杀一个猪倌。”

    “我倒是觉得他说话的语气非常认真,不像是骗人的,他那样子可吓人了。”

    “你看到他的脸了吗他长什么样子”

    “没有,他一直盖着兜帽。”

    “还好还好,千万别看到他的脸。万一他真的是穷凶极恶的罪犯,你要是看到他的脸,就没有活命的机会了。他一定会找机会杀了你。”

    “不不不,他不是你说的那样,他是个好人”

    安杰洛调侃道“你怎么知道他是好人瞧你这个样子,像是和他感情很好一样。你才认识他多久就这样急忙忙地为他辩护。”

    杜乔的脸刷一下红了“他救了我,他还为我找回了苹果酱,我是真心把他当作朋友的。”

    “他可是个养猪的,你好歹是个修道院的主事。你愿意和一个又脏又臭的猪倌做朋友”

    “我不介意呀,亲爱的安杰洛,外表只是一个人的一部分,我喜欢的是他善良的内心。”

    安杰洛叹息“可惜他并不把你当作朋友。”

    他们正聊得热火朝天的时候,一名修士敲门进来。

    “大人,是从拉斐洛桑蒂先生那里带来的信件,仆人正等在外面等候,请您立刻回信。”

    安杰洛与杜乔面面相觑,杜乔接过信件“是什么事情这么紧急,马上就要回信”

    但当他看到信件的时候表情却变得明亮起来。

    “拉斐洛先生要来罗马了,他想邀请我吃晚饭。”杜乔举着信高兴地说“我立刻去禀报副主教大人,他肯定会高兴的,我们一定要去,这是个绝好的机会”

    这个振奋人心的消息立刻传遍了修道院。

    自从卢多维科病重后,修道院已经许久没有接到贵客相邀的信件了。除了几位朋友来探望老主教外,修道院与外界的联系不断减少,并陷入逐渐封闭的状态。适度的社交活动对于修道院的经营也是有帮助的,这封邀请函的到来不仅意味着工作室生产的颜料得到了贵客的认可,也代表着在卢多维科主教病重数月后,新的机遇终于降临在圣朱斯托修道院。

    1勒达与天鹅15031507年达芬奇绘制了勒达与天鹅,画作取材自希腊神话故事宙斯为斯巴达王后勒达的美貌打动,他趁斯巴达国王远征期间化身天鹅来到勒达洗澡的河中。美丽的王后和天鹅嬉戏后怀孕并生下两个孩子,其中之一即是著名的斯巴达美女海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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