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这里的第二个月，eter找了个上课的时间，带他们去参观了他的实验室。eter的实验室有好几间，最大的一间十分宽阔，地上居然停着一辆小型赛车。他解释说，这是和材料系的合作项目，测试轮胎的材料xi,ng能。
在其中一间实验室里，叶离意外地发现了一个小型机器人。或者说有点像小车的东西，但车上又一个拾取结构，可以完成一些动作。
叶离问eter这是什么，能否演示一下。
“你可以叫它机器人，在危险或者极端环境下可完成一些任务。目前还在调试阶段。”eter说完，就真的打开了整个系统。叶离看着那个机构动作，旋转、移动、拾取，虽然结构形式和目的不一样，但动作起来的速度，却童演带着他做的机械臂快多了
他绕着那个小机器人看半天，发现每个可动部件的关节处，好像设置了两台电机。
“这是两台电机能做到同步吗为什么这样设置呢”
eter一笑，说这也是他们优化后的设计，的确需要一些反馈系统来调节。叶离还想往下问，eter已经开始介绍其他东西了，于是他也就没再开口。
“双电机”童演一听，也十分诧异，“你确定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啊。”叶离今天下午跟着他们踢了一个多小时的足球，回来的时候已经快7点了，这会儿8点半，才吃上饭。
“我还问eter了呢，他说是两个电机。”
童演看他端着一个大盘子，呼噜呼噜地往嘴里扒，问道“吃什么呢这么香。”
“西红柿牛腩拌米饭。”叶离边吃边说，“华人超市买的牛腩。”
“哦。拍照片了没”
“没有，没敢拍。后来我让他演示一下，他就给打开了。我看动作可快了。”
“真的”
“嗯。”
童演正想着，看见手机的画面里，突然伸过来一听啤酒，贴在了叶离脸上。
“啊”叶离吓了一跳，躲开扭回头，看见david拿着啤酒冲他笑。
“要不要喝”david说话的常用词和语调和他们不太一样，挺好听的。
叶离嘿嘿地笑“要你今天去买的”
“对呀，过两天要给鑫鑫庆生啦，买了好几种。”
叶离把啤酒拿过来看了看“我就喜欢喝这个。”
“知道啦。给你买了一箱哟”
“嘿嘿，谢谢。”叶离把啤酒打开，咕咚咕咚地灌了两口，脖子上的喉结就一上一下的。
david刚走出去，又转了回来，趴着门框说“小离”
“啊”
“明天要吃咖喱牛rou。”
“好。”
童演看着他和室友说完话，风卷残云般把盘子里的东西都吃了，又拿起啤酒，喝了几口，而后心满意足地抹抹嘴。
他想起那次跟着学生去野营，叶离也是这样开心地为大家做很多事情，那是在他和自己发生那些事之前。
“刚才说哪了”
童演说“我再研究一下吧，查查有没有双电机应用实例的论文。”
“嗯，我有空也去这边图书馆查查。”叶离想了想，“不过还是觉得从eter这弄些资料更方便，回头好好跟他套套近乎。”
“呵呵，本事大了你。”童演问，“怎么跟你老师套近乎说来我听听。”
叶离托着下巴，转了转眼珠“办法很多啊。比如，请他来家里吃饭或者给他跑腿啊，干杂事啊，送点小礼物”
童演听着他说，心里觉得怪怪的。
“反正就是先熟悉了，然后想办法混进他实验室。”说完，见童演没反应，叶离问，“你觉得呢机会大吗”
童演在心里苦笑，哪个老师不喜欢他这样的学生呢
“不知道，试试呗。”他说。
这之后，叶离仔细地观察了eter平时的日程安排和习惯，发现他每次给他们来上课的时候，都端着一杯学校小餐厅卖的咖啡。有一天他在路上等着他，提前给他买好。买的时候叶离想着，一杯咖啡人民币二十多块钱，就当是投资了。
这样一周两天课，叶离要花50块钱买咖啡，另外又请他来家里吃饭。和老外相处，首先就是称呼不一样，可以直呼其名，免去了以后摘掉“老师”这个词的麻烦。
后来有一次eter来上课，布置了课程的实验，是一些电路和系统的常规测试。叶离借机说自己做过不少类似的事情，又问他实验室有没有什么项目可以参与，他都可以帮着做。
eter倒是欢迎他过来玩。自动系做的东西都很有意思，比如那个赛车的项目，就是一堆硕士博士生整天在弄，还动不动就把赛车开到学校里去，吸引了不少眼球，甚至好多别的专业的学生都会经常来实验室参观。叶离得了他这句话，就放心了，打算跟实验室的师兄师姐们混得熟一点。
结果自从叶离发现了eter的项目有可借鉴之处起，经常会吃完晚饭再去图书馆。因为资料库只有学校的网才能进，而他发现，学校的资料库庞大到不仅是澳洲，连欧洲和美国很多高校的论文都可以看。除了自控系的东西，上学期他在静电所搞那个静电测试方面，资料库里也有不少可以参考的东西。
叶离就跟入了海的鱼一样，这才发现了世界之大。他以前认为的技术边界，其实都有很多人研究过了。
叶离来澳以后，和童演基本保持了一周一次视频的频率。因为论文都在在线看，他看英文文献又需要一段时间的适应，所以天天晚上废寝忘食地泡在图书馆，和童演就只发文字消息了。
“刚查到几篇论文，可能有用，整理了一下，发你邮箱了。”
“哦。”
“前几天那些看了么”
“看了，用处不大。”
“哦。”
过了半个多小时，叶离又问“看了么感兴趣么我看还有不少相似的。”
“没看，在宿舍，明天看。”
叶离看了看表，八点钟，童演就回宿舍了
他放了手机，继续盯着屏幕，手机忽然响了。他第一反应是童演，心里冒出来一点开心。要知道他来了澳洲这么久，童演可从来没主动跟他视频过。结果叶离拿起来一看，居然是苏小虔的语音通话。
他捂着手机走出阅览室，在楼道的角落里，接了电话。
“小虔最近怎么样”
“还行，你呢”苏小虔的声音很小，叶离也不知道是不是网络不太好。
“我很好，最近有点忙。”叶离问，“你在宿舍吗那俩人怎么样”
“他们还那样。我没在宿舍，在家。”
今天是周中，苏小虔为什么没在学校
“怎么没上学”他问。
这下从苏小虔的语气里，叶离听出他的情绪很低落“我妈上周病了，住了几天院。”
“啊什么病”
“心悸了一次。因为我爸就是心梗去世的，所以我特害怕，带她去医院做检查。当天也没查出什么，大夫说让我们回来，我没同意，又等了两天，做了个心脏造影，还是没查出毛病。”
“哦，那为什么会心悸”
“唉，心脏的毛病好多都是这样，平时查不出什么，犯病的时候就要人命，当初我妈也不是没带我爸查过。”
叶离也不知道怎么安慰，说“那，你就多注意点吧，让她少激动。”
电话那头沉默很久，苏小虔磕磕绊绊地声音才传过来“叶离，我妈，她知道阿骨跟我的事了，才心悸的。”
叶离惊得说不出话，或者说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小虔，别急她慢慢会接受的，只要你们两个不放弃。”叶离有些慌，下意识地说一些这时候不用过脑子的场面话，然后为他争取一些时间，好尽快想出来说什么可以真的能帮到苏小虔。
“我觉得她不会接受的永远也不可能何况，我现在根本不敢说这个事情。”
苏小虔的话把他所有的正面思绪全部斩断了。
只有没了父亲的人才知道，“母亲”这个词对于孩子来说，有多沉重，尤其是独子，意味着最后一点亲情的来源，和挣不脱的责任。它沉重到由不得你做出任何一点出格，连叛逆的畅想都不能有。
是啊，即使他和童演真能有什么可能xi,ng，母亲也是他永远也跨不过去的一座山。
第54章
挂了苏小虔的电话，叶离的心情就糟透了。他没有给苏小虔什么安慰，自己反而被弄得心灰意冷。
从学校回公寓路程有两三公里的距离，可以坐公交。叶离一个人的话就懒得等，直接走回去。这些天晚上，他从图书馆回公寓的路上，心情都不错，有时一边走一边还会哼歌。因为他觉得自己正在做的事情是有意义的，他的生活充实饱满。而今天，他走在路上，这种幸福的情绪像烟一样，被风轻轻一吹，呼得就散尽了。
回到公寓的时候，客厅里黑咕隆咚的，微弱的灯光从电视里s,he出来，叶离仔细一看，原来沙发上坐着四五个人，正围在一块儿看一部鬼片。
“哎叶离，来，一块儿看。”王鑫喊他。
“你们看吧。”叶离今天下了课就跑到图书馆，一直到现在没吃东西。他打开冰箱，看里面空空荡荡的，只有半袋子切片面包，也不知道他们晚上吃饭了没有。晚上没回来做饭，导致明天中午又要去吃食堂，十二刀的套餐，汉堡薯条，没什么能吃的东西。
“烤箱里有izza，你热下吃。”david见他拿出来半袋子面包片，过来说，“你不回来做饭，我们都没得吃啦只能买垃圾食品”
叶离到这会儿也没什么食欲，看了看披萨还剩两块，还是放进微波炉里打算吃掉，省得浪费。
“喂，小离，我认识个也喜欢跑马的女孩子，要不要给你介绍下”
“咱学校的”叶离拿出披萨，咬了一口。
“是呀，她也每天都要跑步，你们可以一起。”
“哦。”叶离埋头吃掉了一块披萨，又拿起第二块，“对了，你知不知道哪卖运动装备便宜下个月马拉松，我想买条压缩裤。”
“知道呀，郊区有好几个outets，周末一起去好了。”david又问，“叫上那个女生”
“别叫了，没心情。”
“喂，跟你说哦，身材超正点哦”david一边说，一边在胸前和屁股后面比划。
叶离被他逗得直笑“你喜欢这样的啊”说着也在胸前比划。
david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不喜欢，我怕。”
“给王鑫介绍，他电脑里都是那样的。”
“啥啥样的”王鑫喊，“我擦刚才那个是人是鬼”
david自己有辆二手丰田，周六的时候就拉着叶离去outets。david虽然不跑步，但踢球打球都喜欢，是个十足的装备党。两人进了一家店，david跟店员问半天，选了一条压缩裤递给叶离。
“试试这个。”
叶离看了看价签“有点贵。”
“贵的好呀，快去试啦。”
叶离这是第一次穿这种裤子，在更衣室里着实费了一番功夫，提上来之后，发现双腿被裹得紧紧地，十分不舒服，腰部以下`身体每个部分的形状都看得清清楚楚。
“穿上没出来看看。”
叶离伸了个脑袋出去“给我拿条短裤。”
“干什嘛还不好意思呀外面都是男人哎”
“快点。”
david忍不住边笑边扔给他一条短裤“又不是女孩子不对，女孩子试裤子都不会害羞啦”
叶离刚要关上门，david又凑过来嘻嘻一笑“你是不是丁丁太小不好意思见人呀”
“滚”
叶离砰的一声关上门，套上短裤，走出更衣室。他往镜子前面一站，发现后面除了david，还有两个店员，都在盯着他看。
叶离离远了一看，才看清自己整条腿的样子。压缩裤会把他腿上的肌rou线条清晰地展现出来。他腿上几乎没什么肥rou，因为裤子有些反光，大腿呈纺锤形，在膝盖处收紧，又在小腿处伸长。
“好看”david冲他竖了个大拇指。
“这不都差不多么。那就买这个好了。”叶离飞快地冲回更衣室。
“不试试别的吗”
“不用了，就这个。”
回去的路上，车里有点热。叶离这几天晚上都睡的不太好。他闭着眼睛，一会儿就开始昏昏欲睡。恍恍惚惚地，他听到david说“小离，你喜欢男生吗”
叶离开始怀疑自己幻听了，动了动身体，没说话。
他闭着眼，听见david又说“澳洲这边最自由啦什么取向都没问题。你看，马路上什么人都有，什么样都不会被认为奇怪啦”
叶离听完这句，心里好像有壶水沸腾了，咕嘟咕嘟冒着泡，没法平静，眼睛也被熏得热热的。
他扭过头和david对视了一眼，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笑里也多多少少带了点感激。
也算是一种默认吧。
一个月后，叶离参加了这里的一次马拉松。这次他的成绩比上一次提高了半个多小时。跑过终点的时候，好多同学、看比赛的群众，都在为他欢呼。叶离十分激动，特别享受。对于跑马的人来说，此时此刻，在终点收获的这些东西，又够他跑一年了。
当天中午大家去了一个华人开的餐厅吃了一顿，喝了点酒。回来之后叶离又累又困，直接躺床上睡着了。一觉睡起来，他才看见手机里有童演的一条消息。
“跑完了吗，成绩怎么样”
他看了看表，晚上6点半。
一周前他跟童演提了句今天要跑马，以为他不记得了。
屋里很暗，他全身的关节都在疼，肌rou酸痛，懒得起来开灯，又不想打字，于是试着按了个语音通话。
“喂”
“等下。”童演那边很吵，等了一会儿，大概是走到了个安静的地方，说话才清楚，“好了。”
叶离说“完赛了，比去年快了40多分钟。”
“不错。看来一直在练习。进步这么快。”
“嗯，每天跑完步，心情就会好不少。”
“运动是会让人开心的。”
童演顿了顿，问“昨天下午回了你邮件，看了吗”
“还没顾上。昨天去教中文了。”
“哦。”童演说，“我这边又搭了个架子，双电机，先试试。”
“这么快。”
“呵呵，杨子越和张振被我逼得饭都没时间吃。”
叶离躺在黑暗里，脑子好像没完全醒过来，想和他说点别的，和项目、学习没有关系的事情，什么都好。
“昨天，陈珊跟我说，她爸爸妈妈离婚了。”他说。
“为什么离婚不是还生了老二”
“她爸爸喜欢别的人了吧。”
叶离那天听到这个消息，特别难受，想给程洛仪打个电话，最终还是放弃了。他现在不具备安慰程洛仪的能力。其实他从来都是程洛仪的听众，但他现在连听她说话的勇气都没有了。
童演不置可否地“哦”了一声，问“为什么呢”
“她爸爸让她妈妈回老家开公司，然后两人就分开了，聚少离多，各忙各的”叶离说到这停下来，期待着童演能说点什么。
“叶离，醒了david居然做饭了煮了面条快来吃啊”
正在这时，王鑫大概是听到他醒了，在客厅喊他。
“等会儿”叶离冲着门缝喊。
没想到王鑫开了门，又说“他说你说跑完马要补碳水，刚就去买了个蛋糕，还不让我切，你快来。”
叶离第一次听说用蛋糕补碳水的法子，刚想说“在打电话，马上来”。
结果他听到童演在电话那头说“去吃饭吧。”
叶离这下想和他聊天的欲｀望全没了，用拇指狠狠地按那个红色的挂断键，一着急还按了好几次，好像嫌它断得慢似的。
第55章
童演从食堂吃了饭，出来七点钟。杨子越问他回系馆还是宿舍，他想了想说“回系馆吧”。
叶离刚到澳洲那会儿，一周要跟他视频两三次，都在晚饭吃完的时候。开始几次叶离先发来个文字消息，问他能不能视频。他就赶紧回去，每次大概都是七点半通电话。于是在那之后，他索xi,ng吃完晚饭就直接回心斋了。
那段时间他都在晚上写一些材料，备课，或者看看文献。这些事情在哪做都无所谓。于是也就习惯了吃完晚饭回心斋的作息。
肖蒙和杨子越为此还惊讶了好一阵。
他有时候感觉自己在养孩子，看见叶离到了那边兴奋地给他说学校怎么样、哪有什么好玩的、什么东西好吃的，他都跟看到了、尝到了一样。他第一次有这种全心全意希望一个人开心的感觉，很奇妙，好像他是他另外一个存在。
不过叶离很快就沉浸在自己的生活了，有了新的朋友，他不认识的。有了新的老师，看起来比他厉害。有了他不了解的作息、习惯和爱好。
时间一长，新鲜的东西都汇报了一遍，叶离也就没什么可说的，电话就变成一周一次。后来叶离发现了那个机械臂可以借鉴的地方，给他说过后，俩人就各自忙开了，一来一回地通过邮件联系。
聊天这件事很奇怪。童演上大学的时候，宿舍里一个哥们儿，每天都会给他女朋友打电话，说的都是今天吃了什么，留了什么作业之类的事情。隔壁宿舍也有个人，是每天都给他妈打电话。每天都聊，反而有的聊，因为会事无巨细。
当然，绝大部分需要用电话维持联系的两个人，从分开起，打电话的频率是个下降的过程，只不过下降的速度有快有慢。这点适用于情侣、父母子女和朋友。
童演最开始上大学，开始也给他妈打电话，两三天一次，后来频率迅速下降。到后来几乎就不打了。
适应下来都没问题，难的是其中一方很期待，却眼看着联系变少的那个过程。他那时候自私，没考虑过父母的感受，不过这个债，他现在要成倍地偿了。
他在心斋的每个晚上，都给自己安排了工作，好让时间变得充实一点。
手机这个社会发展到今天99的人每天都要看无数次的东西，他曾经孤傲地将它随手一扔。母亲和程明明都曾生气地问他打电话为什么不接。
那份特立独行和潇洒，可能永远也找不到了。
天知道他现在是多害怕错过手机响起的任何一种声音。
他有过给叶离打电话的念头，不过很快就被自己否定了。他是父母、是老师，除非有特别重要的事情，不然父母怎么会子女打电话扯闲话老师呢老师就只能说学习、说项目。于是他认定的这两个角色，都不允许他主动。
再后来，叶离半个月才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他开始后悔，如果最开始的时候，他就不和他是这种交流方式呢如果最开始他就不当他的父母和老师呢
他眼看着事情发展下去，好像绕着地球转的月亮慢慢驶上了一个远离的轨道，连下一刻的圆周半径他都能计算出来，明明白白，束手无策。
他抵抗这种思念的办法就只有工作了。经过叶离的那个提示，童演跟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一样。改装后的结构在xi,ng能上有了很大的提升，他这几天测试的结果已经稳定了。叶离上个月给他找了不少资料，每次发来之前都仔细看一遍，整理好，这段时间还在找。他想跟他说不用了，太费时间，有用的东西已经都用上了。可他又怕没有了这些事，叶离联系他的缘由就又少了一个，最重要的一个。
于是后来他就给他交代点任务，其他项目的文献啊，教学科目国外的资料啊，反正这些事情童演也要做，交给叶离，他会干得很好。
后来，童演听见别人叫他“小离”的时候，他心里莫名一阵烦躁。他安慰自己只是个昵称。他看见他的朋友会过来摸他的头，给他送啤酒，有时会亲密的搂着他的脖子，凑过来看手机。他看到他的朋友和他同龄，一样青春有朝气。他们说话无拘无束，可以cha科打诨。叶离对他做的事，可以对其他老师做。而他和他的同龄人，可以一起做更多更有意思的事情。
他开始试想，若叶离对他说过的那些话，也对别人说会怎样。这念头一闪而过，不敢继续。他存着别的心，不止是父母对孩子、老师对学生，在他对他复杂的感情里，他不好意思承认的，是他无法掩盖的独占欲。
可他现在在他的生活里，恐怕连十分之一都占不到了。
这时候是八月初，学校里人不多。叶离他们放寒假了，前段时间他跟他说，寒假会在eter的实验室帮忙。他说的时候很兴奋，是跟他报喜的表情。
他跟着杨子越往系馆走。杨子越想明年寒假提前半年毕业，于是这个暑假没回家，跟着他在实验室忙。他的这几个学生都很聪明，也都算勤奋的学生。但跟叶离一比，就差了点“执着”，或者说“韧xi,ng”。
他做老师这几年，知道一件事。一碗水端平，是老师永远达不到的目标。只要是人，就有喜好和偏爱。水平高、素质好的老师，会把这一点掩藏得深一些罢了。
他很感激杨子越没回家，不然他不知道怎么度过这个暑假。
他现在已经记不起来，以前那十几个独处的寒暑假是怎样过来的了。
杨子越这会儿在整理白天的测试结果，童演就在旁边打算写下一年的教学计划。他刚写了几十个字，叶离的电话就来了。
他拿着手机往门外走，其实他现在和叶离的聊天内容没什么别人不能听的，不过他不喜欢在系馆接他电话，也不知道今天他为什么这会儿直接打了电话过来。
他在楼道的一头接了电话，两人照例说了各自项目的进展。童演问“一天都在实验室”
“刚下午踢了一个多小时足球。”叶离嘻嘻一笑，“”现在我球踢得可好了。”
“哦踢什么位置”
“我擅长打边锋”
童演哈哈大笑“因为跑得快么”
“嗯，嘿嘿，就是技术糙点，经常过不去人，传球还老传歪。”
童演听他念叨自己踢球的事，心情一下子就好了不少。人的确应该多参加这种集体的运动，体会其中的乐趣，不然像自己这样，整天待在实验室，实在是没什么意思。
叶离说了一会儿，就没下文了。也难怪，自己给不了他太多的反馈，就是“嗯嗯啊啊”地附和，估计到后面，叶离也就没什么兴趣说了。
童演听电话那头没了声音，他刚想想个话题，就听见叶离说“今天，eter跟我说，我大四的时候，可以去申请他的博士。”
童演下意识地“哦”了一声，他不是没想到过这种可能xi,ng，但也就是一念而过。此时叶离把这一点提前提上日程之后，他在心里做了一个计算。
明年叶离大三，按要求交换生至少呆一年，之后可按照意愿选择回国完成毕业设计，或者在澳洲完成。如果他选择了在澳洲，然后又选择了做eter的博士生，那样的话，叶离还至少要有七年的时间在国外。
七年。
童演被这个数字吓住了。
七年之后，他已经四十岁了
“喂在听么”叶离又说了eter明后年打算做的项目，这几年博士生可能进行的课题之类，说到一半，发觉电话这头没声了。
“在。”
叶离小心地说“你觉得怎么样”
童演不知道要以何种身份回答这个问题。若是父母，会说好。作为老师，也可以给他肯定回答。但这个“好”字在他嘴边，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他怕说出来就收不回去，所有事情就都无法挽回了。
他觉得叶离有可能已经做了打算，只是通知他而已。但他还是说不出来。要他说，太强人所难了。
“你自己决定就好。”童演最后说。
两人的这个电话以愉快的话题开头，最后气氛弄得有些压抑。
童演把叶离送出了国，到今天，才彻底地觉得，他的学生已经长大了，不再需要他。有一天，他可以教他、帮他的地方，也会不存在了。
他拖着步子往回走，进了实验室，杨子越已经在关电脑了。
“童老师，我结果都整理好了，在桌面上。明天我要和朋友出去玩，开学前回来，玩九天。”
“哦，好。”童演坐下来，随口问，“去哪玩”
杨子越兴奋地说“去洛杉矶有个本科同学在那，去找他玩。”
“哦。”
“唉，其实没几天能玩，飞机就十几个小时，还要倒时差。”杨子越说，“不过如果玩得好，以后可以经常去，就是机票贵点。”
童演怔了怔，中国到美国的距离，是地球最远的两个地方了吧，不过是十几个小时啊。
他当即做了一个决定，他要见叶离，见了说什么还没想好，但他要见他。
不过是几个小时，一张机票童演搞不明白这半年来的自己，为什么等到现在才想明白这件事
第56章
这天下午太阳很大，难得的一个温暖和煦的午后。叶离和十几个人在公寓附近的草地上踢球。足球是一项非常难的运动，既要有技术，又要有体力和爆发力，对人素质的要求非常高。男人从出生起，就对旋转的物体感兴趣。而足球，利用身体最有力的腿部肌rou将球踢到远处，同时用脚控制方向和力度，打出最完美的配合，力量的宣泄和控制的快感并存。不用培养，男人天生就会对足球上瘾。
十几次下底变速跑之后，叶离的呼吸已经重了。这和长跑不一样，长跑讲究的是匀速，只要速度稳定，想跑多远就跑多远。足球不行，几秒之内甩开防守队员，是一个好的边锋和前锋最重要的素质。
他cha着腰在场边喝水。草坪旁边是一片野花。这座位于西澳的城市，以风景和各种野花著名。眼前的这一片是纯白色，摇摇晃晃地铺了一大片，叶离也叫不出名字。
汗水从额头滴到他眼睛里，他甩了甩头，看见路边一个女人推着一辆婴儿车走过去，而后一个年轻人迎面骑行过来。阳光刺眼，他模模糊糊地看着那个年轻人带了个运动眼镜。他骑过去之后，路边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个人，正往他们这边看。经过眼眶中汗水的折s,he，叶离的视觉变了形，他居然觉得那个人像他的童老师。
“叶离快点”
队友在喊他。他低头拧上矿泉水瓶盖，把瓶子仍在地上，扭头往场上走。
队友把球传到他脚下，他边跑边往前带，他抬头想看看前面有没有队友包抄，然后路边那个人影就又出现在他视觉的角落里。
叶离注意力一散，脚突然就不知道该往哪迈，被球一拌，脸朝下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
摔倒的瞬间，球已经滚到了前面，其他人追上去，向着禁区移动。
叶离的脸贴在了冬天shi润柔软的草地上，他不想起来，怕再抬起头的时候，那个人影已经消失了。一切都是他脑子里的幻象。
叶离在地上趴着。一个声音在上方响起来“摔傻了怎么不起来”
他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那声音通过空气振动而不是电波传到耳膜上之后，感觉到有更多的汗水流到了眼睛里。为什么这个姿势汗水也会往眼睛里流
他伸出手，蹭了蹭眼睛，把里面汗水揉碎了。
叶离在想该以一种什么表情抬头，实在是太狼狈了。
他从地上爬起来，脸上全是泥和汗水，上身穿着长袖，腿却光着，一侧的膝盖蹭破了皮，在淤血。脚上的白袜被弄了好多黑泥上去。
“你你怎么来了”
童演冲着他笑，特别不真实“每天踢球都这么惨烈”
“怎么也不提前告诉我”叶离嘟囔。
童演低头看了看他的腿“大冬天裤子都不穿。”
叶离用手蹭了蹭膝盖，腿上有不少伤，以前不以为意，现在觉得确实难看了。
“是来出差么”他问。
童演没有回答，又见他脸比在学校那会儿黑了不少，说道“怎么晒黑了天天在外面疯”
叶离把头低下来，他知道自己这会儿不好看，脏兮兮的。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踢球”
童演指了指旁边的楼“你们不是住这两个楼里么，我放了行李，就溜达过来了。”
“哦。”叶离开始在地上的背包里找裤子，又听童演问，“什么时候踢完”
这会儿大家正踢得高兴，离收工还早。叶离没说话，拎着裤子，抬起一条腿，慌慌张张地伸进裤腿里。
“完事了我请你吃饭。”童演说。
“走吧。”叶离又对球场上喊了一句，“我先走了”
几个人冲他招了招手，又朝童演那边看了看。
叶离背起背包，和童演并肩往前走。
此时是下午五点多，阳光洒在宽阔的天鹅河上，碧蓝的河水不停地晃动，水面此起彼伏地闪着金光。
忽然一阵长久的汽笛声响起，河上的摆渡轮船从码头上开出，驶向对岸。
“坐过那个船么”童演问。
“坐过，有次和同学一块儿去对岸的动物园。”
童演点点头，又指着远处的码头“在那边吃过饭么”
“没有，”叶离摇摇头，“就是海鲜、沙拉、薯条，没什么好吃的。”
“那边风景好，去那吃吧。”
叶离刚才说了句“没什么好吃的”，现在也不知道该不该表现出开心来，小声说道“好。”
两人溜达到码头边，夕阳落了一半。一排彩色渔船停靠在岸边，船身有红有蓝，相间分布。高耸的桅杆被染成金色。海鸥落在甲板的柱子上，远远看去是一个个小白点。
叶离在码头甲板上找了张桌子坐下，等着童演买饭。
他看见童演从餐厅门口出来，四下张望，就朝他挥了挥手。
“冷吗”童演走过来，坐到对面。这码头临近入海口，风不小。太阳一下去，立刻就凉下来了。
叶离摇摇头，他这会儿还跟做梦一样，恍恍惚惚的。
菜很快就上来了，果然是龙虾和沙拉，只不过配的是薯饼。样子摆得好看，一个套餐就要几百块人民币。
“去洗手。”童演吩咐。
叶离去了洗手间，把手和脸上的泥都洗掉了，出来之前又照了照，确定自己现在的模样还算不错。
渔船上亮了灯，天空变成幽蓝色。餐厅的音响里响起了欢快的音乐。叶离喝了两口咖啡，觉得自己要醉了。
“之前出差，就和同事来这里吃过，不过没今天天气好。”
“哦。我就是来这转了转，没怎么在外面吃过饭。”叶离不知怎的，自从今天下午见了童演，说话就小心谨慎起来。半年前他是怎么和童演相处的，已经记不起来了。
盘子挺大，东西看着也一堆，实际上吃到肚子里没多少，几下就吃完了。童演问他吃饱了么，他没好意思说没饱，但也没有多饿，他这一下午身体的血液都兴奋地在脑子转，没顾上胃的事情。
“你该早点告诉我，我，我可以提前买点东西，给你做好吃的。”
童演朝他一笑“那明天做吧。”
“明天明天要去另外一个同学那里聚会，早就定好的。”叶离吞吞吐吐地说，“我不能不去。要要不，你跟我一起去。”
“不了，你们都是年轻人，我也不认识，我一去，你们就该拘束了。”童演说完，低头擦了擦嘴，站起身说，“走吧。”
叶离跟着站起来，追了两步，在他侧后方跟着走。他偷偷地看童演的侧脸，想他会不会不高兴。童演脸上十分平静，他看不出什么。
两人本来话就不多，这下完全安静了。码头的音乐声越来越小，路上人不太多，街边小店的灯光s,he出来。
“进来买点东西。”童演说完，朝着一家小便利店走了进去。
推门的瞬间叮当响了一声。叶离跟着走进去，听见童演对柜台后面的人说“ ohotdogs”
那人迅速地包好两个热狗，递给童演。童演给了他一把硬币。
两人走出来，童演把一个热狗送到叶离嘴边。热狗还冒着热气，里面的香肠是深红色。
叶离接住，忍不住笑起来，童演也笑了。
“没吃饱吧。这个也好吃。”
叶离拼命点头，咬了一大口。
两人没走出十几米，热狗就吃完了。童演指了指旁边一座大楼。
“我到了。”
叶离抬头一看，是一家酒店。这里离他们的学生公寓大概有三四百米远。
“哦。”叶离把手里的包装纸揉成球，拿在手里。
童演说“明天见。”
“哦。”叶离忘了问他的日程安排，也不知道明天见是什么时候，在哪。
“明天学校里见。”童演说，“等你下课。”
“好。”
“走吧。”童演说。
叶离见他在等着自己，于是说了声“再见”，往前走去，一直走到自己公寓门口的时候，才转回身往后看。
后面是一排忽明忽暗的红色车灯，早就没了童演的影子。
他有点失落，用力捏着手里的纸团。
这时候手机震了一下。
“见到你很开心。明天图书馆见吧。”
叶离勾了勾嘴角，把纸团在空中反复地抛起，接住，抛起，接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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