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颤栗 第13节

作者:战靖 字数:24476 更新:2021-12-18 23:34:20

    好,好,很好。明爸用力拍了下书桌,手上的辣痛,不及他每每思及次子这些年来的委屈,胸口就会怒并而出的火灼感受,那还要劳烦你给我说说你所谓的“天定的缘份”,是什么意思

    052颤栗 082 陷入两难

    姻缘上所谓的天生注定,需要的不仅仅是天时地利人和的辅助,还需要当事人也对彼此有好感有情意;曾颖超的天定之说之所以惹得明兴诚生气,不完全是因为他胆敢厚着脸皮在被他伤得身心俱疲的对象家长面前说得这般大言不惭,更大的成分,还是这句“天定的缘份”

    想起乔志钧对曾颖超的触碰已然习以为常,想起曾颖超对乔治钧说话格外的强势,想起内向的儿子对个外人比家人更温顺,一昧的隐忍一再的退让,对过去对未来一概不予追讨不去计较,一付分明情根深种的成全姿态,明爸就忍不住火大

    前几天您也看见了,志钧对我真的不比寻常。曾颖超指的无非是乔志钧呕吐的当下,对他的照顾全然不闪不避的一派自然,自重逢开始,他对我的碰触几乎是没什么抵触的就接受了。

    他跟我彼此吸引相互欣赏,我对他一见钟情,他应该也有几分那种意思,我们几乎天天都在一起,所以所以我才能在短短几十天的时间,就又让他怀孕了。

    睁眼说瞎话的年轻人竟然还说得一付非常诚恳的模样,浑然不担心从明家一走出去就被雷追着劈的可能性,习得的厚黑学显然内力已臻化境。

    能让一个男人怀孕,你很有成就感知道归知道,事实归事实,亲耳听见胆敢在儿子肚子里蓝田种玉的晚辈点出这么个事实,明爸还是觉得非常的不爽

    不是,绝不是那样,我只是措手不及,觉得很意外明爸的眼睛都在扔刀子了,曾颖超不仅头在摇,双手也弯在胸前猛摇,孩子没了,我也很难过的

    孩子是你搞出来的,也是你搞得很难留住,你难过是罪有应得,可是阿融何其无辜明爸没说孩子没留住,不过他这样的说法模拟两可,不能怪听话的人听不出来,虽然他不想跟你算这笔帐,可是我这当人爸爸的,却不能袖手旁观坐视不管,你看光就这点,你该怎么补偿阿融

    我说过了,只要他不嫌弃,我愿意用剩下的人生弥补他

    要是他不希罕呢

    只要我把误会跟他解释清楚,他也会肯的

    你凭什么这么自信

    就凭我爱他,他也爱我曾颖超把勇气以及不肯放弃的执着全提到脸上,把心虚以及不确定的旁徨用力埋进心底

    哦你认为两个人要有个结果组个家庭,只有爱情就能成事曾颖超如此厚颜薄耻,像极了某个男人当初对自己的死缠烂打,这年轻人要是让他从政,给他像自己另一半那样的政客当靠山,肯定能前途似锦,成就不可限量。

    明伯父,我会搞定我家那边的,请你成全我跟志钧,我是真的,已经不能没有他了

    为什么不能没有他这世上谁离了谁,还不都是照样能活

    自五年前的那夜以后,我对谁都没办法上心,好不容易虚位以待了那么久又让我遇上,又让我得到,您说要我放弃,哪是那么容易就能办到的事

    明爸的表情虽然不悦,问的话也是嘲讽的成份居多,可明显没有拒绝再听曾颖超说下去的意思,曾颖超也是权利倾辄的世家出身,当然明白这是心仪之人的父亲在衡量要不要给他一回争取爱人的机会,好不容易盼到这番好苗头的他怎么可能不懂把握,连忙双掌伏地,朝明爸俯低上身磕上了头

    再说您也看见了,志钧这五年来无论是男是女,也是谁都不想独独只能接受我,您将我赶出他的生命,依他个性有可能他会就此孤独终老,您身为他的父亲,难道不觉得这样做对他而言,其实也是很残忍的吗

    这我会不知道,还需要你来提醒我

    要不是顾及到儿子跟孙子的将来,你想你还有进我家大门,抱我家小朝的机会吗

    明爸没有将心中的os说出来,只是眉头一降,瞪着曾颖超低俯在地的后脑杓,将早在心里盘算了好几天的做法沉着嗓音,宣而告之

    只要你答应我三个条件,我就告诉你阿融去了哪里,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自己去将他追回来。

    曾颖超闻言飞快的抬起头,与明爸相接的双眼里大喜过望,谢谢您

    哼,你别高兴得太早,我的条件你不见得能办到。这个年轻人对次子的执着能胜过他的家庭,他的事业吗明兴诚自认要自己是他,应该答应不能。

    只要您说了,我都会想办法尽量都办到的。只要有希望,哪怕只是悬在一条蛛线之上,他也要抓牢

    最好是这样。

    略懂命理的明兴诚细细打量着曾颖超,别的不说,次子选择伴侣的眼光还是不差的,无论是以前的安琪拉还是眼前的曾颖超,都有极为出色的容貌;客观来说,这个年轻人无论外貌无论体型无论气质,皆为上选,就算往城市里最繁华的地段随便一摆,都还是出色到能让人一眼挑出的。

    第一,你想追求阿融,就必须辞去台湾的职务长住这边,在我的眼皮底下追。次子跟这个年轻人的相处模式,明爸只需看一次就心里有数,自己的儿子自己不当靠山给他靠,那还要他去依靠谁保障他的人身安全

    曾颖超一时之间无话可说,这跟他追回乔志钧就回国的预想,差距还真不是一丁半点的远。

    第二,在阿融答应跟你在一起之前,你不能走漏任何口风让小朝认你。曾颖超十分挣扎万分为难的神情,让明爸不自觉地放软了话里的强硬,想跟小朝做亲子dna检验,可以,你必须要问到阿融同意你了,才能做。

    这个条件比起第一个似乎没那么难,曾颖超别开视线咬紧牙关,默默地点头了。

    你点头,是代表前面这两个条件,你都答应次子待产的地方很偏僻,这时节又天寒地冻的,明爸不想让曾颖超考虑太久,答不答应都给我用说的,我喜欢明确的答案。

    要是不答应就趁早赶走,让次子回到温暖的a待产;要是答应就让他去老伴那处荒凉的产业找次子,让他随身伺候他未出世的第二个孩子,明爸的第三个条件正是关于这事,所以必须要曾颖超答应前两个才行。

    还跪在沙发跟矮茶几之间,双掌还贴在地上的年轻人从光可鉴人的原木地板看见自己落拓的仪表,从放下一切飞来这片土地就不曾停止过的自我质疑再次在心里边喧嚣,让他沮丧不已。

    若是能事先预知虞姬会因为自己的一时心软,被逼到四面楚歌自刎而死,项羽当年肯定不会放过刘邦一条命;要是能再多相处一些时日,摸清楚乔志钧个性中总是委屈求全的程度会深到一旦自己遵从家里的安排会逼得他再也不肯回自己身边,曾颖超当初怎样都不会去跟那些名门淑媛见面吃饭。

    这世上有很多有形无形的东西有钱有势也没得买,比如曾颖超现在最想要的后悔药,就是其一。

    因为祖父的庇荫,从小想要什么身外之物甚少会得不到的曾颖超从来不知道已经拥在怀里的人一旦挣脱了,放手了,会这么难以追回。

    难到竟然要他全盘割舍掉家族的脐带,彻底背叛祖父对他的期待,才能换得机会再走到他身边,还不确定能重新将人拥回怀中的地步

    陷入两难的年轻人无法抑制住自己的情绪,开始无意识的一下又一下地用力地捶起膝前的地板,发生的闷响一声叠过一声,越来越密集,越来越沉重

    07颤栗 083 呼之欲出的身世

    你知道你跟我辞去富律职务,代表的是什么吗

    正襟危坐在笔电前,朝萤幕默默颔首的曾颖超自从视讯一开始,就没敢与眼神冰冷的父亲相对,知道。

    虽然我已经收到ai,看完你的辞呈,可是我还是想亲耳听你说说看,你能拿出手来的,最有力、最真诚的解释。

    曾颖超跟父亲曾泰延长得不相似,父亲身高差他将近有十来公分,骨架子比他还要纤细许多,五官也比较接近有封建时代清朝贵族血统的祖母,气质阴沉,神情精明,一看就知道这个男人非常精于算计

    你应该比谁都清楚,我这是替谁问,要替你去跟谁交代的。

    曾颖超又点点头,父亲不偏爱他,比较偏爱姊妹们,这是雷打不动的事实,要紧他前程的,一直都是疼惜他、鼓励他的祖父。

    爸其实,我决定脱离家族企业体,原因很简单。

    就因为已经下定决心割舍掉家族的地位,放弃掉家族的继承,曾颖超对父亲素来那付战战兢兢的态度已经没有必要,他不再投鼠忌器,决心把心里的所思所想,全都倒了出来

    我跟你当年一样,遇上了你也曾做过的抉择。我只是不想,重蹈你覆辙。

    曾泰延脸色变了变,这个名义上的儿子向来怕他,这样毫不留情的给他“洗脸”,还是第一次

    重蹈我覆辙你这是什么意思

    为了搞出子传子,不让家业旁落的接班局面,苦心经营二十几年的父亲不可能主动告知曾颖超真相,王歆瑀那女人更不可能违背曾家老爷子透露给儿子知情,是以这孩子应该还不知道他跟自己是平辈的。

    可是他也想不透这孩子怎会一改隐忍缄默的态度,突然这般说话来忤逆他就算是弟弟对哥哥,这样的话也不该是他来说,毕竟他年长了他这么多岁,就算不是真的父亲,也是长兄若父

    我没有什么恶意,只是知道了你当年跟二妈的事。

    曾经也是曾家的独苗少爷曾泰延,为了初恋情人消极抵抗大半年,几番离家多日不归,直磨蹭到初恋情人的家人都快被曾家老爷给灭了,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娶了家里要他联姻的名门淑媛。

    就在元配入门一年多以后,风风光光的偕同娘家兄弟四处与宴对外宣布有了身孕的当下,曾泰延悄悄找回落魄度日的初恋情人纳为偏房,就此除了年节大日,他回大宅,几乎不曾再有夜宿。

    这事当年闹得沸沸扬扬,就算事隔多年曾颖超进了家族企业体没有存心打听,也有“有心人”遣人专程亲近他,硬是有意无意的在多次谈话之间,巨细靡遗地透露给他知道。

    哦所以呢你想青出于蓝,更胜于蓝,比我那时更坚决,更加倍的任性而为

    红尘自有痴情者,莫笑痴情太痴狂;若非一番寒澈骨,那得梅花扑鼻香。

    万分滥情的台词突然跳进曾泰延的脑海,看来,他果然太常陪爱人以及与她所出的那对姊妹花,一起看那些矫情狗血的电视剧了。

    看了太多出,也看了太多年,他不想看到脑中巨毒,似乎都不由自主了。

    从小到大,父亲鲜少拨出时间与之相陪的曾颖超闻言总算抬起视线,抿起双唇瞄了眼萤幕的另一端,又低下头,这难道不是遗传吗

    遗传呵呵,哈哈哈,听见曾颖超这样说的曾泰延一个没忍住,就给笑出声来了。

    曾森弘从没对上过他的床的对象情根深种过,却连连出了两个懂得专情的儿子,这要算是哪门子的遗传

    也许,痴不痴情根本与父亲无关,而是他的母亲跟曾颖超的母亲这两个都对父亲百依百顺的女人,才是在他们的观念里种下痴情的关键

    是,要说专一,你跟我在这一点确有相似之处。一想到父亲听见他转述亲亲么儿所谓的遗传之说,届时不知会有多么的气愤与难过,他就合不拢嘴,颖超,这些年来,颖文、颖雅、颖秀对家族的贡献你心里也有数吧

    嗯。经过这阵子“追妻”的风霜雪雨,比起明家人老的给教训小的给蜂蜜,父亲的偏心给他的伤害已然显得微不足道,所以,我退出,我不争,你不也认为是理所当然的吗

    颖超,你是不是觉得我对你,一直都很不公平曾泰延听长女说过“儿子”的脾气很硬,说话很冲,现在看来果真如此。

    曾颖超神情落寞地深深呼出长气,将原本放在膝上的右手捏紧的拳头松开,抬起搁上桌面去按滑鼠,爸爸,请你老实说跟我说,就这么一次,请你不要敷衍我,可以吗

    你问吧。俗话说,嘴上无毛,办事不牢;可这孩子蓄胡之后反而大胆了很多,与他对谈之间,有股子近似破罐破摔的意气用事,可曾泰延却发现,这样的曾颖超好像有了温度有了血肉,不再像是大宅里四处可见的冷冰古董,我尽量。

    我从小就知道,私底下的你几乎连一句问候的话都不曾主动跟我妈说,只要是没有外人在的场合,我一叫你爸你就皱眉头。问出隐藏在心里二十几年的委屈,曾颖超的眼眶难以控制的发红了,濡湿了,在你心中的我,是不是个根本就不该被怀上,被生下来的存在

    是。

    你的存在,根本就是个丑闻,是个笑话。

    可是曾泰延明白,在老爷子愿意认输,亲自决定告诉曾颖超真正的身世之前,他还不能这样说。

    这些你拿来问我,恐怕是问错人了。再怎么说,曾颖超都是有血缘的兄弟,是他亲眼看着从娃娃长成青年的乖孩子,基于这点,曾泰延就无法对他全然的铁石心肠,我虽然没办法像爱颖文、颖雅、颖秀她们那么爱你,可是,我并不讨厌你。

    为什么固执的青年用力的瞪向他的“父亲”,他确实不能明白曾泰延为何重女轻男,跟祖父完全相反

    颖超,就像老人家常常说的,一只手伸出来,五根指头并不等长的道理一样,这种事情是天生,人跟人之间的缘份,本来就分深浅。

    所以,我是你的哪一根手指最没路用的小拇指

    曾泰延扬了扬嘴角,没有再扬声而笑,曾颖超的脸虽然泰半都让胡子遮住了,端看双眼冒出的火花也能清楚感应到他的忿忿不平,你不是哪根手指,你是我的整只手,整条腿。

    你是我血脉天成的手足。

    可是我的三个女儿,是我的心头肉。

    是吗虽然“父亲”语气平和,态度刻意摆得和蔼,但是他的眼神却无言的告诉了曾颖超,他是他遇到危难两难之际,随时可以为了保命毅然断去的四肢

    是的。

    但愿如此。老人家不也常说虎毒不食子吗曾颖超望着曾泰延毫不闪避的双眼,宁愿要自己也这么去相信,我对爸,其实一直以来,没有太大的期望,我只愿我这回彻底离开了家,你能好好的善待我妈,不要再让她活在伤心的孤寂里。

    这点,我不敢保证,但我向你承诺,我会尽量让她馀生衣食无虞。毕竟她是曾老爷子的人,曾泰延能做到的,也只有这点。

    曾颖超点点头偏开视线,他看见餐桌的另一边与自己正面相对的那个阴鹜男人双手环胸的拿手指敲着自己的胳膊,偏头一边打量着他的眼眉,一脸的若有所思。

    那是乔志钧的继父,乔仲凛。

    要求曾颖超与曾泰延的这场视讯对谈必须在场的,就是这个极度保护家人,手段跟明家另一个父亲相比要更周到更强势的政治家。

    今天要不是有乔志钧的继父监控旁听,曾颖超心想他应该会对“父亲”打破沙锅问到底,问清楚他到底要怎么做,“父亲”才肯留条能让他回家打拼的活路;不过,他没有父亲的眼缘毕竟要算家丑,所谓家丑不可外扬,他也只能点到为止。

    孰不知,久历政坛洗礼的乔仲凛,可不比年纪尚轻的曾颖超单纯可欺的心性,曾泰延对曾颖超方才说的那些显然话中有话,已经让他对曾颖超的家世,起了莫大的疑心。

    那么,爸,今天就先这样,我待会还有事要办。天天跑明家跑了两个星期,曾颖超最大的收获,就是能跟儿子一起游戏,接送他上下学,这当然是明兴诚默许的,尽管他看得出来,乔仲凛非常不赞成他接近他的宝贝孙子。

    曾泰延不置可否的挥挥手,曾颖超调回视线颔首示意道别之后观掉了视讯,正按着滑鼠下达将侧录存档的指令之际,冷不防坐了老久都没大动作的乔仲凛却哼哼冷笑出声,小小吓着了对他总是很防备很低调的曾颖超

    猴崽子,你刚刚应该继续问,把一切都给搞清楚才对。对曾颖超始终还是生不出好感的乔仲凛不想拐弯抹角,让他好受,你是独子,不能回去继承家业你老子一点都不难过,还一付欣然接受的欢喜模样,连我这外人听见了他的回答都觉诡异,嘿,我实在很难相信你是你这个爸的种

    什么曾颖超霍地推椅站起,只觉热气上冒入脑无处可泄,热度活生生都快点着了头发,垂在身侧的双手也紧捏成拳,双眼怒视耳鸣隆隆

    还什么我说啊,你的脑都没在用,根本就是颗猪头能代替志钧跟小朝惩罚这个始乱终弃,竟然还敢想当回头浪子的浑小子,是他当人老爸的无上荣幸,你刚刚为什么不问你那老爸“我是不是我妈去外头,偷偷跟你的仇人生的”

    乔仲凛的话让曾颖超气到不行,咬牙大吼了长长一声,引来了客厅了的一众随扈

    你曾颖超目骴欲裂,他实在不敢相信他居然听见了爱人这个衣冠楚楚的继父,对他说出了这种比任何脏话还要更羞辱他的话

    我怎样炸毛的猴子样子果然挺滑稽的,活像红脸的大狒狒,乔仲凛轻笑出声,我说,我就大发慈悲的帮你一次好了,将你到底是谁的种这等大事给好好查清楚,怎么样

    042颤栗 084 我现在,可以去找志钧了吗

    明兴诚走出书房,看见散步带孩子们去上学的帮佣一进门就忙着脱大衣脱口罩,因为全球暖化造成了气候异变,他边走进厨房拿帮佣出门前煮好的那壶咖啡倒进自己的马克杯边感慨地想着,现在外头肯定又明显的降到a不该存在的超级低温了。

    明兴诚倒好咖啡调上些许鲜奶不加糖,朝也走进厨房正对着他微笑的帮佣问候了声辛苦了,在走出厨房的当下脚步顿了顿,眼睛下意识的望了望餐桌上孙子小期朝最常坐的那个位置。

    小男孩要去上学前,从一进饭厅放眼一搜发现今早仍旧只有明爸跟小子乔陪他用餐之后就失望的低下小脸,闷闷不乐的不停拿眼隔个半分钟就望向玄关一次,手里握着的汤匙也意态阑珊的搅着他面前的蘑菇浓汤,直到下餐桌都还有一大半没有喝完,长条面包也只咬了两口就放下,默默地跟着帮佣的脚后离开了饭厅,去玄关穿衣纳履准备上学。

    还坐在主位用餐的明兴诚当时就注意到小孙子的不对劲,现在回想起来,小期朝有可能是思念父亲了。

    至于他想念的,到底是离家已经超过一个多月,只跟这边家里通过七八通电话的次子,还是离开a返台已将近三周,还不清楚会不会再出现的曾颖超,光凭观察没有问明,明兴诚也猜不到小期朝的心思。

    虽然知道没路用的老婆在调解阿融跟曾颖超的这件事情上,真的不是存心捣乱故意帮倒忙的,可他破坏了明兴诚的计划毕竟是事实,就因如此,热心过了头挑拨得曾颖超的家务大兴风波的乔仲凛还是被他老公狠狠的拉上床,处罚再处罚的折腾了好几回,都不知道回华府需要难受几天才能安然的长坐,好好的在位置上办公。

    据没路用的老婆派去那处偏僻产业,盯着特殊看护照顾他女儿兼着关照自己次子的老管家回报,次子的体重这一个多月来只掉没升,没有胃口吃饭让他的体力变得极差,孕吐也变得随时随地,不再仅是晨间的课业。

    俄亥俄州偏北的牧场夏天虽然宜人,一到冬天委实太过寒冷,并不适合体虚的孕夫待产,既然曾颖超失去了音讯,要不要干脆明天就去将阿融接回来a呢

    明兴诚才刚思咐及此,大门的门铃,便叮叮咚咚的响了起来。

    是你。从监视器里看见的年轻男人眼窝深陷发须过长,衣着倒还不算拉塌,可是让风一吹紧紧往身上贴,瘦了不少的身躯就衬托出衣裤不合身的宽大。

    是。曾颖超应承一声低下了头,回话的声音很沙哑,显得有些中气不足,明伯父,我能进来吗

    看来回家一趟,让这个年轻人受了不少折磨,明兴诚不想开口关心,嘴巴却不听话,你的声音怎么了感冒了

    蓄胡的年轻人慢慢抬起头,总是有神的双眼十分黯淡,没让胡须遮住的脸颊看得出也凹陷了不少,是。

    进来吧。明兴诚按开院子大门,走出玄关敞门候着,当曾颖超颓着双肩低头慢慢走来,就站在他跟前一步之遥时,明兴诚惊讶的看见这个未及而立的年轻人,新长出的发根几乎白了一半

    回去之后有没有将你的疑问,跟你家的长辈全都问清楚了曾颖超差点跟没路用的老伴打起来的那个下午,他当时也在家。

    曾颖超保持低头伫立的姿势过了好一响,正当明兴诚以为他不想接这话题的当下,却听见内容让人十分错愕的回答

    用问的,根本没用。我拿了我父亲的头发去验了dna,然后,我跟他打了一架,我准备离开家搭飞机过来这里的时候,他还没销假上班。我,我跟他

    一阵颇强的阴冷冬风此时飕飕地刮过空旷的院子,脸朝下答着话的年轻人口鼻受了寒,剧烈的咳嗽一旦开始彷佛就再也停不下来,咳得人双掌都捂住腹部弯下了腰,几乎要站不住脚

    ok,进去再说吧。明兴诚想也不想的伸手搀住了形销骨立的年轻人,不想才碰到曾颖超的胳膊,就听见他低低痛呼出声,身躯也猛然窜过一阵颤栗

    你有伤明兴诚改为揽住曾颖超的肩膀,让他靠着他站。

    是。是他跟“父亲”在他房间谈判,爷爷在楼下听见声响赶过来,要下人打开房门冲进来拿拐杖打的,请不必担心,我没事。

    看见明兴诚眼里的怜悯,感受着长者可靠怀抱的温暖,曾颖超抖着气息平复疼痛,要心上人的父亲不要替他担心,心里对乔志钧拥有这两位护他周延关怀倍至的父亲,欣羡不已。

    何姐,帮我倒杯热茶过来这个浑蛋哪只眼睛看见我关心他看不见自己一脸动了恻隐之心的明兴诚揽着应该要放在外头继续吹冷风的浑蛋进了门,鞋都不脱的就踩上光洁的地板朝客厅走。

    帮佣应声从厨房端出一个细瓷带盖的直筒杯放在雇主面前的茶几上,明兴诚松开手让曾颖超在他身旁坐好,拿起茶杯揭开杯盖,亲手递到曾颖超的嘴边,喝多点,身体暖了,就不会那么痛。

    谢谢。曾颖超顾不着胳膊的痛,连忙抬起双手接过,望了杯内一眼又问,能给我温开水吗我吃个药。

    不待明爸开口,帮佣便颔首而去,当她又端着一个杯子从饭厅出来站在沙发旁,隔着茶几跟曾颖超轻松的说话寒喧,关切他声音沙哑是否回去受了风寒,现在吃的药是治疗什么的药之时,明爸突然发觉家里的人对曾颖超的接受度似乎已经过高,都高出他希望的程度了。

    明伯父,我能不能,请求你一件事

    跟帮佣安妮大姐简短聊完,止痛药也吃过之后,曾颖超放下杯子坐直上身,跟对他但望不语已经好几分钟的明兴诚提起了他再赴a的唯一心愿

    这次回去,我已经遵行与你的约定,跟家里从此断绝一切关系。所以我现在,可以去找志钧了吗

    052颤栗 085 希望你是真的值得

    乔志钧听见厅堂对着院落的大门被推开的声响,坐在壁炉旁摇椅上烤火打盹的他抬起头望过去,只来得及看见老管家常穿的那件墨绿色外套的背影一角,待他坐直上身,门扉已被反带关上。

    掀开身上覆着的羊毛毯,乔志钧走到窗户前,默默地朝外看。

    雪,总算停了。

    这场气象报告预测的大雪不仅来得比预告的还早了大半天,持续的时间也比预计的要长,连一点停顿也无的,就这样直直落了将近六十个钟头。

    昨晚饭桌上,劝他多喝两碗补汤的管家贺叔说,要不是夹带的风还不够强劲,这样的降雪量,都快能赶上冰风暴的级数了。

    毫无寄托的茫然视线先是游移在窗外一切皆裹在皑皑白雪里的银妆景致上,然后,很自然的,最终被唯一不是白色且会移动的活物,将注意力给整个吸了过去。

    全身上下连着口鼻耳朵手掌都包得十分严实,只露出一双眼的华裔男子破坏了一贯优雅的仪态,正拿铲子吐着白烟,努力的在院子里一铲一铲的清出一条能通往牧场车道的通道。

    贺叔名叫贺继博,是继父所聘的管家里资历最深的管家,年纪小继父一岁还比父亲年长,随继父由民选官员转战官僚体系的这二十几年来,陪着雇主换过许多居所。

    一直都有其他雇员能够使唤,鲜少离开继父位于华府私宅的贺叔这次为了照顾他,必须带着继父唯一的女儿艾玛以及她的特别看护离开华府赶赴这里,很委屈的窝在继父这处离伊利湖畔不远,离繁华城市却挺远的偏僻产业里给“一家子”煮饭打扫洗衣不说,还要在没有随扈好差使的情况下亲力亲为地扛着铲子顶着酷寒,每隔七八个钟头就要走进雪深及膝的雪地里铲雪,好给屋里屋外的人都留条能走的路。

    实在难为他了,乔志钧正愧疚的这么想着,一辆陌生的宝蓝色休旅慢慢的驶到院子的围篱外,贺叔没有走向铁栅门去开门反而扛起铲子进到屋前的走廊里,结果院外的铁栅门自己开了,宝蓝色休旅如入无人之境的开到主屋前的阶梯旁,待副驾驶座的车门被打开了,宝蓝色休旅这才关了大灯,熄了火。

    从副驾驶座下地,朝屋前大门走来的熟悉身影让乔志钧惊喜得想迎到门边去,可那个下了车站在驾驶座车门旁,双眼直直望穿玻璃与他桥接上的蓄胡男人,却将他的双足硬生生的钉在地板上

    爸,你你怎能,怎能将他,带过来这里这是明兴诚一进门,次子给他的第一句“热烈的问候”。

    不过他有心理准备了,一点都不觉得意外。望着乔志钧呼吸不匀蹙起眉头,一脸尽是不能置信的模样,明兴诚轻轻叹了一口气

    阿融,就算你离开了,他还是不停造访我们在a的家。他似乎很坚持,一直都不肯放弃你,我想,不管他有多么亏欠你,为了你跟小朝的将来,你还是必须跟他面对面不闪不避不容转圜的,把话跟他清楚明白的全面说开来。

    我还能说什么初期姙娠的诸多不适,让乔志钧低潮甚久的不稳情绪,格外容易波动,就算我说了一千次一万次的滚开,别烦我,他还不是根本听不进去,还不是死拖活拖的拼命缠住我

    看见父亲竟然跟曾颖超同车前来,本来就够让乔志钧心寒了,现在又听见父亲劝他再跟曾颖超接触,乔志钧只觉有种被背叛的错觉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看见次子眼里的委屈与挣扎,明爸也觉得心酸,如果你真的对他只剩恨意,没有丝毫感情,那就出去,亲口当他面再说一次滚。

    爸心烦意乱,尽在此字

    你爹地也说了,只要你开口,他会让他再也不能踏上美国这块土地上来。但凡世间的父母再疼爱自己的孩子,在没有外力没有意外的干预之下,通常只能陪伴孩子前半生,无法陪伴到终老;给不够坚强的孩子寻找一个能包容他,供他休憩让他倚靠的臂弯,是明爸再三思量之后,还是将曾颖超领过来的,最重要的因素,我陪你出去,你当着我的面赶他,只要你赶,我就马上给你爹地打电话。

    hyyou antforcesayto say想到曾颖超要被夺走美国公民身份,被爹地找人罗织的罪行驱逐出境,从此到死都要被拒于美国国门之外,乔志钧就觉得这样子对曾颖超,未免过于残忍

    你对他,根本就馀情未了。乔志钧形诸在外的神情有多诚实,他自己是看不见的,犯错是平凡的,宽恕是一种超凡。爸没有要你当圣人,可是,当你愿意去宽恕一个与你关系密切,你分明也很在乎他的人的时候,你的心灵才能得到救赎,才能得到真正的快乐。

    父亲的话,逼红了乔志钧的眼眶。苍白的青年不愿再讨论这个话题,掉头就往楼梯间快步走去,激动的情绪,让他的步伐显得有些不稳,就在他爬梯到半途一脚踩空的当下,紧随在他身后明爸伸手捞住他的腰,没让他的头脸有机会磕上石砌的楼梯

    不要再逃避了。将次子的背靠上自己胸膛,明爸的劝说锲而不舍再次贯入乔志钧的耳里,就算是犯罪被判了刑,也会有个刑期。你这样对他悬而未决,就跟凌迟没什么两样,他那时犯的错真的有那么重,需要他赔上前途跟他的一条命,当着你的面给你切腹谢罪,这样才算够吗

    爸你别说了乔志钧一直都避免去想曾颖超滞留在美迟迟未归,会对他的接班造成多大的阻碍,他实在不懂父亲为什么偏偏要带人过来还要提醒他这事,搅得他的心更乱

    如果你不想伤害他,要他死,只想让他放弃你,去过他自己的人生而已,那你就更不应该这样吊着他,让他对你妄念难断。

    一滴湿冷的液体滴上了手背,靠在怀里的瘦削背脊抖得让明爸也心升不忍,不禁长叹出声。

    这个孩子也真是的,明明舍不下这份感情,也没办法断然决然的放开对方,那为什么不能勇敢一点,看开一点,给门外的那个年轻人一个好好补偿他跟小朝的机会呢

    当年的自己只因一个乔仲凛单方面的误会,就被疑心病带重的他给彻底舍弃,不但解释无门,还只能选择怀着明真离开美国,与当年的乔仲凛相比,门外的那个年轻人虽然跟次子的开始是建立在错误的基础之上,可光凭他这份对爱不轻言放弃,宁可不要江山也要得到人的执着,伤痕累累的去而复返,不顾身上的伤势怎样也要过来求得原谅的精神,明爸就觉得这样的曾颖超似乎还有那么一点可取,合该值得他的协助,值得要比乔仲凛,少等上那么几年。

    好。乔志钧抬起一手,用食指指背关节抹掉了两眼的泪,让我上去拿件东西穿件外套,就出去。

    明兴诚闻言松开手,看见乔志钧继续往上小心翼翼的慢慢爬阶,便转身走到乔志钧方才站立的位置,隔着窗户,看着院子里那个缩着肩膀低着头,两手都插在外套口袋里不停跺着脚的年轻人,又叹了口气。

    希望你是真的值得,值得我抛开成见,这样对你。

    希望你别让我大失所望,若有那天,我肯定会亲手杀掉你。

    希望你能给我的儿子我的孙子,最好的未来。

    074颤栗 086 无声的恸哭

    慢腾腾爬上三楼,走进自己房间的乔志钧站在衣柜前踌躇许久,这才抬起手扳开对开的其中一扇柜门,抿紧双唇眼带不舍地,凝视着那件吊挂在横杆上最外侧,本来就不属于他却让他擅自带在身边好些时日的长大衣。

    乔志钧,不要啊自从知道曾颖超就是让自己生下小朝的那人开始,就很少再与乔志钧意见相左的明融感应到乔志均此刻的决定,不禁大声抗议

    [为什么]事已至此,没有让曾颖超死心,他将难有宁日。

    我,我,我同意你把他赶走,可是你不能将大衣还给他

    [为什么]乔志钧对另一个自己明知故问,然后发现自己竟然对已知的答案既害怕,又期待。

    衣服当初是我决定带走的,要不要归还应该要由我决定

    [为什么]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曾颖超对自己犯下这般难以宽恕的罪愆,若是还留着这么件大衣,不仅早就失去当初想拥有一个念想的初衷,每每看见还会提醒自己对曾颖超那份难分难舍的心情,已经变成一个伤他莫深的大笑话

    乔志钧,那件大衣是我曾勇敢争取过一份感情的唯一物证,请你让我保有它,行不行

    蓦地,楼下回荡起的午后五点整点的报时钟响,被召回注意力的苍白男人这才像是回过神似的深深吸气,屏住气息伸出一手,将那件曾颖超曾拿来裹住他,抱着他回渡假村住处的毛呢灰色长大衣,从木质衣架上轻轻取下。

    虽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可曾颖超对那夜始终记得,却不在两人交往期间找时机对他告知的心理着实过于心存侥幸,还是让乔志均戒慎恐惧愤恨难平的,难以在短期间内再度建立起对他的信心。

    所以,当乔志均在父亲的陪同下极为缓慢地走进院子,朝曾颖超递出披在他肘上的长大衣,对他说此情已逝,留它无用之时,曾颖超的眼神透着难以置信的凄凉,就像在控诉乔志均是个刽子手,而那件长大衣,是即将砍落他项上人头的嗜血大刀

    乔志钧你老实说,你到底有没有,真心爱过我曾颖超原本无神的双眼看见心上人走出门来,那抹霎时发亮的期盼被生生扼死了,此时的眼瞳伤痛难掩,显得更加黑沉黯淡。

    我是被你蒙蔽了,才会答应跟你交往。雪不知何时又开始下了,看见曾颖超不肯伸手来接大衣,雪帽帽顶以及两侧肩膀都积上一层薄白,两瓣嘴唇皆冻成灰败的紫,乔志钧什么都不想了,只想将他尽快赶上车去避避风雪,要是非得让我无条件的再接受你,这么轻易的就原谅了你的所作所为,继续又跟你走成一路,那还不如先拿剪刀,戳瞎我这双眼

    乔志钧的话很绝决,神情分明还忿忿恨着,已经背叛家人期望,选择放弃接班理想的曾颖超终究迎来了避无可避,恐怕要落得两头皆空的绝境,回家问明身世那时,就被接二连三意想不到的连肿打击摧残得剧痛过好几回的心脏此刻再次因乔志钧的恨意打乱了脉动,那字字句句扎进心窝引起的剧烈收缩,榨得他胸口疼痛不已,喘不过气的感觉更是让他的肺叶功能失调,开始头晕目眩

    拿走你的衣服,马上开车,滚出这里曾颖超迟迟没有伸手来接的意思,乔志钧把心一横,干脆让大衣滑下他的前臂,落进一地的厚雪里

    知道曾颖超身上负伤的明兴诚没有像乔志钧转身就走回屋里,而是拿莫测高深的眼光又望了身躯似乎正左右摇晃的曾颖超几眼,良久才说了声保重,也掉头进了大门。

    大门被关上的声响就像一记枪响,直接判了曾颖超死刑,进到屋里的父子俩旋即让管家贺继博请进内厅吃晚餐,没有人留意到那个失去一切,对人生彻底灰心的年轻人呕得自己一身血,缓缓抬头看了那扇他初来乍到,曾与乔志均四目相接的大窗一眼,上身持续后仰,就这么大敞四肢毫无挣扎的,像那件被抛弃的大衣一般,颓然地躺进了雪地的怀抱里

    会得到这样的下场,本来就不应该意外的,不是吗

    谁也不喜爱,谁也不欢迎的人,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我本来,就是颗多馀的,不该被摆上棋盘的棋子,是个不应该被允许,生到这世间来的人。

    啊心跳慢慢缓下来,入骨的寒冷,周身的痛楚渐渐被低温麻痹的感觉,真好。

    希望我不要再有来生。活着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这么绝望,这么苦,看不见希望的人生,那,又何必再来

    坐在餐桌旁,等着贺叔给他布餐的乔志钧低头绞着十指,心神不宁的感觉自他进到屋里来以后就挥之不去的困扰着他,方才曾颖超那付气色极差的模样不像单纯被冻着,就在贺继博也坐下开始用餐的当下,耳朵竖着等车子发动的声音迟迟等不到的乔志钧突然磕磕绊绊地站起身来,顾不得椅子被他掀倒的迈开大步就朝客厅的窗前冲

    爸贺叔快来不祥的预感果然成真,率先冲向院子的乔志钧被入目的景象吓得步履不稳,都还没跑到曾颖超的身边,就被阶下半融的积雪给滑得差点摔跤

    你给我进去,不准出来还好明爸来得及时,眼明手快的扶住乔志钧的左胳膊。

    可是可是贺叔打开廊前的照明,映亮了乔志钧一脸的惊惶。

    我来抱他吧。贺叔这回下到院子里,连外套都没来得及穿,兴诚,你搀好志钧就好。

    奈何曾颖超高头大马,个头不高身材偏瘦的贺叔别说抱他了,连将人用拖的都没办法很快的就把人给拖上门阶,明爸见状连忙吩咐乔志钧先进浴室去打开花洒的水阀调温水,自己则是向前伙同贺叔一人抬手一人抬脚的,把冻得发僵的曾颖超给直接抬到浴室的花洒下,让略低于正常体温的温水,不停带出那身深色衣物的防水表布上,已经凝结成块成条的鲜红。

    啊为什么会有血乔志钧发现浇灌过曾颖超身躯的水全都带着细细血块,这才仔细去看曾颖超的脸,那一嘴多到凝住半张脸庞整个下巴的殷红,惹动了他眼里的泪

    大概是内脏出血。他曾回家一趟,这次再来,又带了新伤。明爸从放下曾颖超就一直蹲着,跟贺叔一起试图将那身衣物给完整的剥下来,可在脱下羽绒外套之后,两人就发现了难题,阿融,去拿最大的剪刀过来,急速冻住的血太多了,将衣服都凝在他身上了。

    乔志钧点头跑开,耳里根本听不见父亲跟贺叔要他小心走的叮咛,满满的心思都悬在吐过血又昏迷不醒的曾颖超身上,翻动厨房所有厨柜的慌乱双手不停地颤抖,在找到剪刀往浴室急奔的当下两只脚还互相绊了下,要不是空着的那手刚好扳住了出内厅的那道门框,出事的人大概又要多一个了。

    贺哥,麻烦你去准备大浴巾。

    贺叔颔首快步走开,明爸接过剪刀对着上半身的毛衣衣摆开始下剪,当他剪到接近锁骨的部位,垂在地板上的右手冷不防抬起来推开了明爸握剪的那手,虽是抖得十分厉害,却是用意甚显的抓住剪刀的其中一刃,颤颤然的就往脖子上的咽喉戳

    不可以乔志钧扑跪下地去抢曾颖超的剪刀,他一直都知道这个人偏执起来不容小觑,重逢之后,他没少受过他的霸道他的强制,可他没想到这个人竟然能残忍到连自己的命都能想不要就不要的地步

    阿融,你去旁边,不要插手怕次子被另一刃划伤的明爸赶紧从制服曾颖超的双手中空出一手,捉住乔志钧的胳膊往他身后拖,可看见曾颖超握剪的那手跟脖子都滴出血滴的乔志钧,怎么都不肯顺从父亲的意思

    曾颖超的动作让乔志钧明白他是真的不想活了,而这认知让他,惧怕得心惊胆颤

    曾颖超,不可以,不可以啊乔志钧挥开父亲的手,整个上身俯向曾颖超,双手都拉住躺在地上执意寻死的男人握剪的那手,再加上明爸本来就一手拽在其上,被牵制得不耐烦的曾颖超此时左手也能动了,也抬起来朝那三只握在他肘上的手用力一推,离他最近的乔志钧登时被他推得跌坐在地

    曾颖超,你住手看见次子被推开,明爸再也没耐性看这两个孩子沟通不良互相折磨了,看见那道脖子再次因为剪刀刃尖多出一个渗血的小口,他决定再赞曾颖超一掌,阿融肚子里的孩子你害一次还不够,就非得亲手将孩子弄到没,你才甘愿吗

    明爸的话让眼睛始终不肯张开的男人动作一顿,那两帘掩着绝望的上眼睑动了动,总算愿意往上掀了。

    你爸说的,是真的曾颖超用眼神问。

    是真的,原谅我,乔志钧也用眼神回。

    然后,曾颖超抖着手指放开了剪刀,将淌着血的手掌朝上摊,示意乔志钧靠过来。

    还犹豫什么你就过来,让他握着吧。当老爸的人都快看不下去了,真想直接去拉次子的手,将他往曾颖超手里塞,我要继续剪,你替我安抚他,不要再让他添乱了。

    好。乔志钧立跪起身,挪动膝盖跪坐到曾颖超的身边,自我斗争了好几秒,才伸手握住那只带伤的手掌。

    那只手掌虽然被划出好几道深深的血口,可还是很坚持的抖着慢慢收拢,将乔志钧的手,紧紧的钳住。

    那双原本只有浓浓绝望的眼睛眸光流动,开始涌现无限的委屈,随着眼睑缓缓一眨,没让花洒直接洒到的眼角滚动着两滴水珠,当它们滑向鬓角,混着汗毛上的细微水粒越滚越大,大到让人无法视而不见,这才没入半白的,茂密的,发丛里。

    你的头发随着那两滴眼泪望向曾颖超鬓发的乔志钧蹙起了眉张大了眼,将新的发现带给他的冲击,完全体现在外,为什么发根白了那么多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心上人的关怀,逼出了伤心人更多的泪水,看见曾颖超抿唇无声的恸哭,乔志钧的眼泪也跟着成串往下掉

    分明还在台湾在上个月以前,你是连一根白发都没有的。你到底遇上了什么事,能让你这么快就白了头发

    曾颖超只是垂泪,双眼痴痴凝视着乔志钧,嘴上沉默不语。

    他的委屈,多到让乔志钧再也不忍睹卒,他想都不想的就拿没给曾颖超握住的那手抱住曾颖超的头颅,双膝再往前挪一点,让曾颖超的脸颊,枕上了自己的大腿。

    056颤栗 087 不老实的年轻人

    贺继博之所以能够留在精明厉害的乔仲凛身边服务二十几年,自然有他的独到之处,当他再次出现在一楼的浴室外头,手上不只有拿着大浴巾,还有一条电热毯,一只正在通话的手机

    是的,我确定患者吐出来的血是鲜红色的暴露在外头的时间多久应该有一个多小时,不过他穿的外套以及长裤都是防水的,倒在雪地的时间不会超过半小时

    听他跟电话里的对象对话的内容与客套的口气,应该是打给了官方急救专线,或是医院。

    当时的气温约莫是,嗯,摄氏零下4至7度吧好的,在你派车赶过来之前,我会让他持续冲温水的水温不,这个常识我的雇主以及我都是知道的,从一开始,我的雇主就使用与正常体温相近的水温冲淋患者问他现在是否全身的皮肤都觉得刺痛好的,请你稍待。

    贺继博在浴室门口停住了脚步,他已经换好干燥的衣裤准备陪曾颖超上救护车,手上的手机也不宜淋水,所以不能再离花洒的淋洒范围太近,志钧,你问问他,身上的皮肤是不是都觉得会刺会痛要是有哪里还麻痹着没痛觉,一定要讲出来。

    曾颖超,你还能说话吗

    被问着的男人转了转眼睛,望向自己的下半张脸。

    乔志钧会意的拨开曾颖超那丛胡须,让那张曾经能言善道而今却被凝血封住的嘴巴露出来,边以中指无名指的指腹沾着那些有若泉涌的泪水给曾颖超溶开那些血,边轻声问道,你现在哪些地方会痛,哪些地方没感觉,都跟我说好吗

    曾颖超的嘴能张开了,第一件事情不是回话,而是将乔志钧与他相握的那手手背,贴到唇上眷恋的亲吻。

    明爸正在剪表布是牛仔布,内刷是厚棉的长裤,眼睛的馀光瞄到了曾颖超的举动,一股想笑的冲动,让他忍不住嘴角上弯。

    真他妈的无赖啊,用这种苦肉计,这个年轻人总是让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想起老伴。

    当年他到澳洲去看小真生小瑞的时候,老伴也是这样不屈不饶的极力挽回,不过比起凄惨的程度,只是挨了一顿揍,脸上稍微被烟蒂烫卷汗毛的乔仲凛,那投入的心力又怎能跟当前拿命在搏的曾颖超相比

    曾颖超的唇冷冷的抖得厉害,却还是一下又一下很是坚持的,将乔志钧的整个手背弄得都是血污,他那双红丝满布的眼里盈满那种只能容下自己的专注感觉,让乔志钧直觉躲开了视线,更加的心慌意乱。

    志钧贺叔又催了一声,电话那头可还等着呢。

    我来问好了。该剪的都剪好了,明爸搁下剪刀,伸手拨开洞开的衣裤,用手指按压着淤痕遍布的胸腹,曾颖超,有感觉吗

    明爸的手指并没有使上多少力气,可还是让曾颖超痛得闷声哼哼。

    我还没有按的时候,就很痛了

    会痛,但是迟钝。

    全身

    是。

    这是被冻过久刚缓过来细胞尚未坏死的好现象,明爸点点头,ok,再来换手脚。

    就在明爸将也事先剪开的袖子拨开,露出曾颖超两只淤痕比胸膛还要多还要深,被打裂的伤口没让纱布掩住的边缘发白肿胀的上臂之时,那些渗着深褐血色的纱布,还有父亲将曾颖超按得呃呃哀鸣的刺激,让乔志钧再也忍不下心头萦绕的不舍

    是谁将你打成这样的

    曾颖超很是哀怨的望着乔志钧,还是不回答。

    贺叔乔志钧转头朝着正在讲电话的贺继博问得着急,救护车需要多久才会到

    贺继博问了下电话的那端,总机说,大概再十分钟。

    乔志钧闻言拧紧了双眉,曾颖超原就负伤又受冻伤,他很担心他继续冲温水,等下体内会有更严重的并发症产生

    到底是谁打你的,为什么不说再将头转回面对曾颖超,乔志钧的心疼掩都掩不住,难道是我爹地打的,到现在还没好

    不是。搏取同情也有底线与限制,可不能得罪乔志钧的继父,那是大忌,是我父亲,跟,爷。

    为什么

    因为,你。曾颖超的话,让明爸起了鸡皮疙瘩,我再也,回不去了。

    看见胡须上的肮脏血块,因为说话的牵动开始并裂抖落,乔志钧想都不想的就请身后的贺叔替他拿镜子柜里的刮胡刀跟慕斯,姿态熟练地给曾颖超仔细的修脸。

    志钧,我想贺叔想提醒他,现在有很多事都比刮胡子要重要,却被明爸以一个眼神制止了。

    现在这样也不好检查,我出去喝杯热的,阿融,你刮好叫我。

    好。乔志钧头也不抬,很专心的刮下一搓又一搓;曾颖超眼睛就像擦了强力胶,一盯上意中人的脸,视线就再也移不开。

    尽管随着身体的回温,全身都像被人拿着刀子戳拿着电钻打洞一般刺痛无比,周身的筋络更是不停的生理反射,时不时这边抽一下那里抖一下,可是。

    曾颖超却觉得,他非常非常满意自己现在的处境。

    就是谁拿几千亿几十兆的美金来,他也绝对不换。

    你不要动,快好了。曾颖超的胡子很茂密,面积也很大,就算乔志钧给他刮惯了,也没办法三两分钟就修好。

    不是,是因为我,不能,控制。曾颖超嘟嘟囔囔,就像个孩子跟母亲撒娇一般的口气。

    这下子,连见惯雇主跟他伴侣搞肉麻的贺继博,也都起了鸡皮疙瘩。

    贺哥,来一杯明爸站在内厅的门口,示意贺继博靠过去。

    兴诚,这是怎么一回事看见雇主的老伴身上湿搭搭的,贺继博连忙将手中的三条大浴巾拿起一条给明兴诚披上。

    苦、肉、计。明爸凑到贺哥耳边,带着笑意轻声说了。

    可是,他吐了血

    嗯,这点确实比我想的还严重。明爸喝了口热可可,舒畅的长吁一声,等下到了医院,要医生给他仔细检查内脏,希望不是太大的毛病。

    兴诚贺哥不知道该不该问,可他是真的看得云里雾里,你到底是帮谁的

    嗯明爸继续喝着,眼里挂上问号。

    那小子躺在雪地上该不会

    嗯。明爸总算喝完,又是爽快一叹。

    你怎么会帮个外人他贺哥失态的张大了嘴,一脸的不敢置信

    是他自己想的,只是他在来的路上试探性的问我那时,我没有异议。

    曾颖超在国内班机上,还有开车来这的时候,都问过他“我要是死了,您说志钧会不会施舍我几滴眼泪”,明爸那时就隐约知道这不老实的年轻人,大概要施苦肉计拐他儿子,这两个愣小子都笨死了,我哪个都懒得帮,我帮的,是我的孙子们。

    明兴诚打趣的口吻,望向浴室那副慈祥怜悯的神情,让贺继博合起了嘴,翘起了双唇的唇角。

    这个人喔,虽然是个铁铮铮的汉子,遇到自己孩子的对象,竟然也来“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这套老八股的道理

    他还真是被这家人给完完全全的打败,不,该说是彻彻底底的,被征服了。

    嘿,贺哥,你这表情,是在笑话我看见老管家了然的眼神,明爸有些不好意思的耸耸肩,脸上却是一派轻松的,人都是当了爸,才学着怎么当个爸的。我以前年轻的时候,爸当得很失败,所以当我当了祖父,就很希望我是个很成功的祖父,这种心情,你大概是不是太了解吧

    我没有家室,确实无法感同身受。贺哥拍拍他的肩膀,接过了他手中的杯子,可是疼爱家人的心,希望他们过得比自己好,这些感觉我也有过。所以,我能理解你为什么要这样容忍一个年轻小伙子,在你眼皮底下耍小聪明的无奈。

    明爸笑了笑,也回拍贺哥的肩,那就记得,不要跟阿凛说。

    这是当然。

    044颤栗 088 给他一个弥补过错的机会好不好

    虽说贺继博跟明兴诚应了当然,却没明白回覆是哪种当然,当乔仲凛臭着一张脸阴气沉沉的出现在刚从医院回到牧场的明兴诚面前,爱困的男人直被那一连串的责问给炸得不停耳鸣,非常想拿捆胶带,将他家没路用的老婆那张利嘴仔细地封起来。

    明兴诚,我都搞不清楚志钧到底是你生的,还是我生的了明兴诚坐在餐桌旁吃面吃多久,嘴巴就叨念了多久的美中年压抑不住自己的火气,不住在内厅里环手在胸的来回踱步。

    身体是我生的没错,不过那遇事则逃的懦弱性子,是你惯坏的。明爸慢悠悠的喝着汤底,连眼都不抬一下。

    我心疼他的遭遇,我想让他过上没有责难的日子,难道我这样努力的想平复他的伤痕,是我做错了

    你爱他的心意没错。明爸将空碗推到一旁,继续进攻他贺哥煮得一手的好药膳,用筷子夹起一块肉骨啃,错的是你的做法。

    靠,妈的,你你你,真真气死我,你怎么又来了这时要是在乔仲凛的头顶放水壶,肯定能煮得那壶水直冒白烟,气笛直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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