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老师和他的黑猫 第6节

    不知是不是因为父亲是普通人类的关系，黑猫第一次变成半人型时浑身火辣辣地疼，不停冒出的冷汗打湿了身下被压变形的草叶。浑浑噩噩却睡不踏实的夜晚，他回忆着打工男孩闲谈时描绘的场景，无意识地抓挠着一旁用红漆写着文明提示语的石块。

    第二天醒来，他依旧是一只猫，只有石块上的抓痕述说着昨晚的一切不是一场荒诞的梦。

    离开公园前他又回去看了看那堆抓痕，这次除了给自己增强信心，他又有了一个新的发现。抓痕不是随意乱抓的，他从那些痕迹中看到了一个“姜”字。那个打工男孩围裙左胸口上的标志的样子。

    有些记忆会随着时间褪色，有些则会固执地附着在某一个角落，不曾消散。

    他认出了自己无意识抓出来的汉字，也在路上一眼认出了多年后的男孩。

    越来越频繁地变成半人型的他需要一个稳定的落脚点。那么巧合的，他遇见了他。

    如果说能在多年后重逢是一种奇迹，那么他们彼此都能认出对方是不是可以说是另一种奇迹。

    在那人的屋子里，黑猫第一次分享了自己的秘密。

    也就是在那一次，他从对方那里学到了作为人类的第一课——用布料遮挡住自己的身体。

    第21章

    如果说之前还在猫和人类的生活方式中摇摆，那么有件事让黑猫彻底下定决心要变成人型——他喜欢上姜老师了。

    黑猫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因为什么原因产生了喜欢这种感情，可在那场生日会的最后，姜老师问他为什么会吻自己时，他自然而然地得出了这个结论，他喜欢姜老师，所以想要亲吻他。

    当他还是一个小奶猫时，母猫和男主人在他面前拥抱、亲吻，数十年的时间让他明白了那是他们因为相互喜欢而做出的举动。

    只要喜欢一个人，就想要拥抱他、亲吻他，与他分享自己的时光，自己的秘密。因为喜欢，所以想要留在他的身边，所以期待每一次他准备的午餐，所以会因为结伴外出而激动不已。

    做黏土人时不需要照片也可以在脑海中清晰地勾勒出他的模样，在他身上嗅到其他猫的气味会生气会炸毛，从他那里得到一个新名字时会期待每次被叫名字，并一笔一划认真地誊写在自己本子的扉页。

    想要替他分担，想要反过去照顾他，想要以后的每一个明天都有他。

    即使他们的性别相同，种族不同，他还是喜欢他，那是和母猫与男主人之间一样的感觉。

    黑猫以为姜老师也是一样的，他也喜欢他。所以从没有任何抱怨地收留他、照顾他、关心他。可是相处得越久，黑猫越敏锐地发觉，他们俩的喜欢并不相同。

    姜老师所有的喜欢都是建立在“黑猫”的基础上，而不是“姜夜”。即使自己很多时候都是用半人型出现在他面前，他在他心中仍然是那只黑猫，不过是外形有所变化而已。

    他若非必要就不会询问他任何事，凭着自己的理解去猜测，仿佛先天认定他们之间是无法沟通的，他们之间的交流要不然是没有结果，要不然是产生矛盾误会。

    他不愿在自己面前表现任何软弱或是无助，最接近他的脆弱的时候也不过是被他抱在腿上安静地撸背上的毛。

    只要自己没有任何伤痛，他便不过多地关心。他很少讲自己在学校遇见了什么，也不会问在家的黑猫是怎样度过一个个白天的。

    即使自己趴在他的腿上打滚，被他亲昵地抱在怀里脸部相贴，他们仍然隔得很远，有一堵无形的墙，黑猫看不见、摸不着，砸不掉的墙，将他们分开。

    黑猫最向往的生活便是母猫和男主人那样的。不，不用那样成天黏在一起也可以，他希望他身边能有一个人把他当成生命的另一半。

    所以他开始努力稳定保持人类的模样。

    他知道自己一开始“猫”的形象在对方脑海中根深蒂固，一时难以改变。所以他希望能做一些黑猫绝对做不到的事。

    如果可以把一开始的亲吻当成猫咪亲昵的舔舐，那么更进一步的呢？

    春末夏初的时节，发情期最晚的猫也不会热烈求偶。如果姜老师不拒绝他，那么他会彻底占有对方，用男性人类的方式。

    这次姜老师会有反应么？黑猫会忐忑，但绝不退缩。

    第22章

    该怎么面对一个尴尬到想要永远睡下去的早晨呢？

    除了睁开眼睛去面对也别无他法。

    周日早晨没设闹钟，姜老师醒的时候已经十点过了。太阳高照，望向窗户时阳光刺眼得让人想流泪。

    早点铺子大部分都收摊了，还是自己起来弄点东西吃。趁黑猫还在睡觉，他把胸膛上枕着的脑袋挪到一旁的枕头上，拾起护手霜的盖子和瓶子拧紧收回抽屉，刻意避开床单上的痕迹，从床角和地上捡起自己的衣服来穿。

    这份装出来的镇定在黑猫鼻子里发出第一声哼声时瞬间消失不见。

    被黑猫朦胧的睡眼注视着，姜老师连着扣错了三次扣子。

    早知道就该穿拉链的衣服或是套头衫。心里抱怨着这些无关紧要的细节时，他们的视线对上了。

    姜老师此时无比懊恼自己察觉到被黑猫注视着就忍不住回头去看对方是不是有什么事需要自己帮忙的习惯。

    但即使再怎么躲避，身处同一屋檐下，不可能一直视而不见的，从睁眼的那一刻起，就注定早晚要面对对方。

    “你……”

    你醒了？这样的开场白未免太不自然了，黑猫边揉眼睛边坐起身子来难道是在梦游吗？

    你还记得昨天晚上做了什么吗？祈祷黑猫突然失忆还不如祈祷拥有一个万能的多啦a梦。现在的x点都不流行这么俗套的梗了。

    你就当昨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我们还是和以前一样。这个就更过分了。昨晚他没有强硬地拒绝黑猫，现在却要否认一切未免太出尔反尔了。而且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他比任何人都知道。在朝九晚五的学生生涯，他亲眼目睹了“我没有”和“你想多了”有着怎样的威力。太平永远不是靠粉饰来的。营造一个无事发生的和谐假象，假象崩塌时自愿被假象欺骗的人是什么样的感觉他不想再体验第二次。

    “你要吃什么，冰箱里还有速冻的汤圆和蛋黄包。”

    见黑猫不满地嘟起嘴，姜老师又去安抚地摸了摸他的头，虽然这次摸到一半就被对方躲开了。

    “无论之后怎么安排，现在不吃饱都会没有力气。”

    “……都要。”

    吃饭永远是平复心里各种负面感情最好的方法。喝着热乎乎的醪糟汤圆，咬上一口鲜嫩的奶黄包，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便不像起床时那么僵硬。

    屁股虽然没有流血受伤，长时间坐着却还是感觉有些酸痛，姜老师吃饭吃到一半又忍不住去沙发上拿了一个垫子垫着。感谢老妈闲来没事买来垫子放着的之余，也庆幸自己虽然觉得卡通花纹过于幼稚但因为独住便也没有把它丢掉。

    “是因为……”

    “已经没事了。”实在不想回答那种难以启齿的问题，姜老师头一次打断了黑猫。

    ……

    一段沉默以后，还是姜老师先开了口。

    “我没有谈过恋爱，我只单恋过身边的人，如果你想听，我可以告诉你。”

    姜老师低垂着头，让黑猫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耳根和脖子都染上的红晕不难让人猜到那是什么样的表情。

    “我没有喜欢过其他的东西，就算听完也没有可以讲给你的。”

    姜老师听懂了这句的话外音。

    第23章

    如果到30岁还没有喜欢过任何人，一定不是感情方面有缺陷就是一直被隔离在接触不到任何人的环境里。毕竟广为人知的性格怪癖的侦探也有坠入爱河的时候。

    他第一次对什么人产生情愫是在小学的时候，即使年纪尚轻不懂得不由自主想去靠近一个人的感情是什么，但也清楚那绝非一般的好感或欣赏。

    他被“他”深深的吸引着。

    是的，那是一个跟姜老师同班的男孩，他们班的班长。

    虽然是班长，男孩却不是普通的成绩好的乖小孩。他钢琴考过十级，绘画得过金奖，足球进过校队，成绩反而只能保持在十来名的位置。

    当然，姜老师对他并不是崇拜，吸引他的是男孩在课桌上画画的场景。

    男孩是全心全意地热爱着绘画，自习、课间、中午午休，任何空闲时间他都喜欢在课桌上画些什么。那时还没有小学还没有替换成现在绿桌板的课桌。班长木头原色的矮书桌上满是铅色的涂鸦。有时是他早上出门见到的小狗，有时是一些卡通或游戏的图标。他们班班主任十分严格，班长也不会有什么特殊待遇，每次进到教室里都会让班长擦掉桌子上的东西，说是影响整洁。

    于是每次放学和早晨来到学校路过班长的课桌，都会看到不一样的图案。那时他惊讶于平平无常的铅笔在那人手里，竟然可以将不起眼的课桌装饰得那么独特。

    他有偷偷效仿着画过几次，效果却和班长完全不一样，不仅被班主任批评还弄得袖子上都是铅笔灰，图案过不了多久也糊成一团看不出原样。

    他对班长的感情和对其他朋友不一样，在初中的时候感受得更清楚。

    初一入校上课的第一天，发完了书，老师也说完了嘱托，离吃晚饭还有一个多小时，为了让同学们尽快熟悉校园，分小组布置了绘制校园地图的任务。姜然在的那一组负责绘制行政楼的分布情况。他和另一个又高又瘦的男生一起画第四层。小升初的暑假都玩疯了，谁会在开学第一天乖乖完成老师布置的这种无聊的任务？负责五六楼的同学草草地逛了两圈就撒丫子跑了，楼下的同学也差不多，姜然却认真惯了，执意想要认真画完整层楼的分布。同组的男生提了一句离开，见他摇了摇头，也没有擅自先走，陪他直到为最后一个房间注明用途后收起本子，两人一起去的食堂。

    后来两人他们坐了一个多学期的同桌，初二期中考试后班主任组织的那场学中游他们分别是红黄两队的队长。玩游戏蒙眼过菜田，他还一脚踩断了篱笆差点摔个狗啃泥，也是那个男生稳稳地扶住了他的右胳膊。全身的重量压在对方身上，重新稳定身形的那一刻，姜老师觉得心中某处冒出一股异常的情感。他知道那是和他对小学的班长类似的。

    他想那不是兄弟间的哥们好，倒是有点像晚自习课间操场上牵着手溜圈的男女之间的氛围。

    男生也会爱慕一个男生吗？他为此困惑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他在图书馆看到了一些书。

    第24章

    同性之间的喜欢也是存在的。

    只是在他生活的环境里，大部分人都不理解，甚至排斥、恐惧这一群体。姜然不知道自己了解到这些信息是该喜还是该忧，松一口气的是世界上还有很多像他这样的人，忧虑的是他大概很难被大多数人理解。

    他试图去更多地接触身边的女生，参加女生多的社团，义务帮班上的女生干搬书之类的体力活，周末多参与聚会活动。

    但是没有感觉就是没有感觉，感情完全没有办法勉强。外表好，待人温柔，即使小透明了点，他也陆陆续续收到过不少情书或是当面的表白，暗地里给他示好的女生更是无法计数。但他从没有过那种感觉，没有被深深吸引的感觉。

    比起牵女生白嫩的小手，被那个男生支撑住他的重量，以及之后为了防止再次发生同样的悲剧，牢牢抓住他右手的感觉更令他心脏砰砰直跳。

    如果两个人共进晚餐，感觉与坐在食堂大家共同吃饭差不多，那么是没办法谈恋爱的，更别提产生更进一步想要亲密肢体接触的欲望。

    在一次次清晰的试验结果面前，他放弃了挣扎，接受了自己喜欢同性的事实。

    这件事他只告诉了曾经同住一个小区的死党。

    “你到大学还没有交过一个女朋友？哄鬼哦。我们什么交情，我有女朋友第一个就通知了你，你这样不厚道。”

    死党是知道他家情况的，他父母吵得最厉害的时候，半夜都能响起砸花瓶的声音。去死党家睡反而是过得最舒服的晚上。死党的父母长期在外地打工，他和爷爷奶奶住一起，慈祥的老人不仅不嫌他来得太频繁，还经常多做一个菜让他留下来吃晚饭。即使后来父母离婚姜老师搬离了原来的小区，他们也经常联系。

    大学虽然不同校，两人离得却不远，同在大学城的他们学生公寓挨在一起，姜老师在二期，死党在五期，有时早晨碰到走路上学的死党，姜老师还载对方一段路，反正他也没有女朋友需要坐自行车后座。

    唯独在死党面前，姜老师用等会儿吃面加个煎蛋的平淡语气说出了心底的秘密。

    “真没交过，我喜欢男的。”

    “……阿姨知道吗？”

    “你是唯一一个知道的，荣幸吗？”

    “我回答你荣幸之前先问清楚个事，你不会喜欢过我吧？你知道我现在……”

    姜老师无语地敲了敲对方的脑门。

    “也就小姑娘们会被你的小把戏骗骗，想迷倒我？下辈子吧。”

    于是氛围又恢复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