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胜负游戏 第2节

作者:刀叨叨 字数:24035 更新:2021-12-18 22:23:49

    邵以归简直哭笑不得。他抬眼望向对方,激将道“你不是说我没有办法避免吗怎么,到头来还是不敢告诉我”

    唐林问完全不受激。“一个人的勇气不是用来敢于做这类事情的。”

    邵以归觉得这句话很有道理。这种听起来很有道理的话通常都是他说的,没想到,当他是听众的时候,这种很有道理的话听起来又挺不是滋味的。“你大学一定是辩论队的吧”他悻悻说。

    唐林问这回说的肯定是真话。“我没有念过大学。”

    邵以归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想了想,他用玩笑掩饰自己那依稀的一丝尴尬,“你也的确不需要念大学,你肯定不会逃课,也不会谈恋爱,去大学只会浪费四年时光。”说到这里,邵以归忽而自己好奇起来。他个人是觉得像唐林问这种ji,ng与计算也只关注计算,可谓毫无情趣的人,怎么看都不像愿意抽空玩恋爱游戏,但话说回来,唐林问也是奔三的人了,感情方面总不能真是一张白纸吧他暗暗希望唐林问能针对他的调侃反驳,从而暴露自己的恋爱史。

    遗憾的是,唐林问丝毫不以为意。“那首先需要定义做怎样的事才算不浪费时光。”他的关注点上升到相当高的层次,邵以归简直怀疑他们在讨论哲学问题。

    “所以,你觉得怎么才算不浪费时光”邵以归忍不住问道。诸如此类在邵以归看来纯粹是想太多的问题,他没有兴趣知道任何人的答案,但这一刻,他却很认真想听听唐林问是怎么想的。

    唐林问略微思索了一下,回答道“当回想起这段时光,不由心生怀念,我觉得这依旧是虚度,只有当回想这段时光的时候,依旧能感到快乐感足,那才叫做不浪费时光。”

    这个要求实在太高,听起来又颇为中二,可邵以归用心体会着,最终却点头道“你的想法还挺有道理的。”

    唐林问很快接口道“你的判断力还挺正确的。”

    闻言,邵以归愉快地低声笑了起来。

    这世上,有人一见如故,有人白首如新。邵以归以为自己与唐林问肯定是后者,可是,他们花费很长的时间没有相互走近一步,却只用了短短几分钟,便成为可以忽略生疏的距离以极其自然的方式聊天的对象。

    人与人的缘分,有时就是那么奇妙。

    第5章 第 5 章

    升降机的维修进度就跟演话剧似的。明明依照常理顺利的话早就应该修好,偏偏为了戏剧冲突设定成一群人被困住直到第二天的上午,维修小组依旧没有传来成功解决故障的捷报。

    对于邵以归来说,唯一的利好消息是,到了凌晨,唐林问的高烧终于稍稍退了下去。原本便因病体力流失的人又几乎彻夜未眠,这个时候终于ji,ng力告竭,他说着话便疲倦地沉沉睡去。

    所幸,他不再做噩梦,也算睡得安稳。

    同样一夜未睡的邵以归平时为了正事或者“乐事”就经常通宵达旦,他自然不需要补眠,这时候将就着吃了点食物,在帐篷坐等消息。等待总是让人讨厌,可是,邵以归却无暇感到无聊。

    他没空,因为他忙着思考自己的最新策略。

    他不得不考虑这件事,因为,今天是周一,而现在,股票马上就要开市。

    九点一到,他们就会开始收购行动。唐林问的团队不可低估,他们很可能相当快就能察觉到股价的异样,或许不需要多久,他们就会打电话给唐林问。

    根据邵以归的计划,首先他会屏蔽唐林问的手机,此外,此行唐林问没有带同行,也没有制定明确的行程,按原计划,邵以归会暗中安排自己的朋友同唐林问见面,让唐林问的团队无从找到唐林问。但现在,这个计划发生了意外。他们被困在这个工地。唐林问的团队联系不到唐林问,在西林这个地方唯一能找到的自己人就是工地的工作人员。若唐林问去见邵以归的朋友,工地的人找不到唐林问,那邵以归自然能有效阻止唐林问获取情报。可如今,他们被困在这矿底,这反而使得邵以归“困”不住唐林问。

    眼下最正确的做法是,立即打电话通知唐贺晓,让他们暂缓行动。等到唐林问离开矿场之后,他们再开始实施计划。然而,话虽如此,邵以归却忍不住考虑更公平的竞争方式。

    商场如战场,邵以归从不会手下留情。可是,他第一次怀疑自己的行为有些卑鄙。这和唐林问昨天才救了他没有关系,和唐林问因他受伤没有关系,仅仅是想到昨晚让自己放松而愉快的交谈,莫名觉得,一旦使用手段,便会毁了那段美好的回忆。

    邵以归拿着手机,少见的难以决策。就在这时,有工作人员走进帐篷。

    “邵总,升降机的故障解决了。”

    他正要下决定。但已经毫无意义。

    九时十分。

    前往医院的汽车上,邵以归先望了眼前排驾驶座上工地派给他们的司机,接着,他的目光转向身边再次体温上升又昏沉沉睡着的唐林问。

    就在刚才,终于能离开矿场的两人始终只有一个人比较清醒,他负责帮不清醒的那个着装,顺便偷偷拿走了手机。唐林问的决策耽误一分钟可能就相差上千万,结果他居然只用一台手机,也没备用,这就像是命中注定。此时,邵以归若无其事拿出手机,首先是关机,然后,重新放回自己的口袋。唐林问烧得糊涂,弄丢手机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前排的司机什么都不知道,他把汽车停在了最近医院的门前。“邵总,到了。您看,唐总”

    邵以归看了一眼依旧睡着的唐林问,随即对司机说“这边不需要你候命了,你先回去吧。汽车留一下就行,可能唐总和我需要用。”

    司机自然不会多想,很快听话地下车离开。邵以归从后视镜看着司机消失在视线,过了一会儿,他下意识皱起眉头,下车自己来到驾驶座。这是普通的商务用车,没有卫星定位功能。在确认这件事后,邵以归发动汽车。

    这个远远算不上繁华热闹的城市很小,但怎么也不至于只有一家医院。邵以归使用手机导航,将汽车开到另外的医院。这样,唐林问的团队怎么也没有办法及时找到唐林问了。

    汽车停下。并不知道发生过什么的唐林问最终被邵以归唤醒。

    “我们到医院了。”

    迷糊醒来的唐林问努力正了正坐姿寻回清晰的神智,他无力地瞥了眼邵以归,随口说“我怎么觉得之前我们就已经到医院了”

    邵以归从来不知道做贼心虚是怎么回事,这时候却莫名心跳漏跳半拍。

    幸好,唐林问没有过多在意,他伸手准备打开车门下车。他真的还没清醒,本能抬起自己的惯用手受伤的右手。“等等”邵以归赶紧叫住对方。

    唐林问本能住了手。邵以归懒得向脑子不好使的人解释,索xi,ng下车替对方打开车门。被服务的人在车上坐了一会儿才步出车厢。

    比起之前的波折,就医过程顺利很多。托唐林问的伤处理及时的福,虽然有炎症,但吊针就能解决。为防止发现自己手机不见的唐林问借用别人的手机给自己助手打电话,好几小时的吊针,邵以归几乎全程陪在一旁。当最后一瓶药水滴完,来拔针的小护士笑着对邵以归说,“这下没事了,你真是有耐心啊。”不是邵以归多想,他相信小护士一定想歪了。

    话说回来,小护士想歪没关系,唐林问想歪就不好了。邵以归不希望唐林问察觉自己的真正目的,但如果让对方误以为自己在献殷勤,那让他更难以接受。一时之间,邵以归简直忧心忡忡,他下意识观察向这会儿应该已经清醒很多的人。

    听了小护士说辞的唐林问显然没有任何同感,相反,他的眼中不知为何飞快闪过一丝冰冷的怒意,不过很快,唐林问放松下来。或许是虚弱的关系,他有气无力说话的时候,倒是有那么一点点温柔的感觉。“今天真是有劳你了,邵总。”可是这种温柔里也有遥远的距离感。

    人与人的社交就是那么回事,相互的称呼方式的不同标识着交情深浅的不同。一直以来,邵以归与唐林问都是相互使用敬称的,可这是头一回,邵以归觉得“邵总”这个称谓竟有那么些刺耳。

    一旁,唐林问已率先往输液室外走去。邵以归只能跟上。

    “一般有劳了下一句应该是我请你吃饭以答谢,你说是吧,唐总”

    邵以归不缺请客吃饭的人,他那么说只是随口说笑,没想到,唐林问倒是很认真地接受了这一说辞,他站停,回头望向邵以归“那么,邵总愿不愿意赏光”

    邵以归是这么思考的现在三点已过,他们原本也不指望能再多得一天的时间,眼下可以说完美达成计划。他不再需要守着唐林问以延迟对方发现手机不见的时间。然后他说“唐总请客,我怎么敢不赏光呢”

    之后,被请客的人负责驾车找了一个吃饭的地方。

    原本唐林问是让邵以归选择他喜欢的菜系酒店,邵以归喜欢的都是挺重口的食物,不过想到医生交代唐林问这两日要吃得清淡,最终他将伤患带到了以养生粥为主的一家中餐餐厅。

    两人在丰盛的晚餐端上桌后,才发现一个问题。自唐林问右手受伤后,他就没正经用过餐,要不是罐头食品,要不是简餐,总是只要有勺子就能凑合一顿,所以直到这会儿他们才发现,唐林问右手受伤很麻烦他总不能面对一大桌的菜,却只能吃面前的粥吧

    “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夹吧。”

    邵以归这辈子没给人夹过菜,但眼下他唯有如此解决问题。幸好唐林问也不多事,象征xi,ng让邵以归帮忙夹了几筷子绿叶菜到面前的小碗后,就开始一个劲的喝粥。倒是邵以归自己看不下去,又往对方的碗里夹了些jirou。“虽然中医里讲究说外伤不能吃鱼虾,但jirou总可以吃的,jirou高蛋白,有利于伤口愈合。”

    唐林问显然被人服务习惯,此刻神情自若吃着jirou,也不道谢,径直跳转到其他话题“西林项目现在有很多安全隐患,又缺乏应急预案,之后必须整改。”

    邵以归不喜欢工作状态的唐林问,不过,比起连处理私事都一副公事公办模样的对方,眼下说的正事邵以归还是勉强能听得进去。

    比起其他公事私事,这才是当务之急。

    “嗯,之前我也在考虑。”邵以归回答道,“如今的出入方式本身已经够危险,还没有设备维护和检查计划,也没备用方案,医疗条件也不足够。现在还有人直接在矿底日常起居,这些都必须纳入管理。”邵以归说的是实话,他的确已为此思考很多。毕竟,很快唐林问就会被召开临时股东会的唐贺晓从董事会以及总经理的位置赶走,西林的项目如果没了唐林问,邵以归明白自己将得到更多的自主权,同时也必须承担更多责任。

    唯一教他想不通的是,为什么唐林问会主动和他提这件事

    唐林问不可能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不可能知道自己会失去西林的项目,而他这样的风格,有什么必要同邵以归商量他完全可以自己去落实的事情

    邵以归心中有隐约的念头,却怎么也没有办法成型。正苦思着,餐桌对面的唐林问忽然端起自己的酒杯来。

    “既然这顿餐是用来感谢邵总这两日的照顾,让我敬你一杯。”

    平时饭局里一定尽被人巴结着敬酒的人连个敬酒词都说不好,他举杯直接轻碰邵以归放在桌上的酒杯。

    被敬酒的人赶紧提醒,“你有外伤,红酒意思意思就行。”若不是也有说法说一点红酒有助于伤口愈合,邵以归本不想点酒的。他希望唐林问为自己负责,喝酒适可而止。没想到,唐林问无视他的好意,直接将酒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

    邵以归总不能去抢对方的酒杯,为此他不得不皱眉。“你还要不要你的手了”

    唐林问闻言抬头不动声色瞥了邵以归,随即淡淡回答“没关系,这反正就是我敬你的最后一杯酒,干杯是应该的。”

    邵以归觉得这句话说得不严谨,挺不吉利的。今天最后一杯就今天最后一杯吧,说到好像是人生最后一次似的。不过,值得庆幸的是,之后唐林问的确没有再喝酒,这对他的伤口一定是有好处的。

    另一方面,可能也正是不喝酒的原因,晚餐的气氛始终热闹不起来,到最后两人几乎就是与其相顾无言,不如默默吃饭。

    邵以归为此感到困惑,大多数的时候,他觉得唐林问是最没什么可聊的无趣人士,可也有那么一些时刻,唐林问又仿佛是他最聊得来的对象,邵以归不知道这究竟是自己的错觉还是谁的问题,直到晚餐结束,他都没能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用过晚餐,两人打车回到酒店,各自回房。

    整个晚上,邵以归一直在等待。他觉得唐林问发现手机不见后,至少会先来和他确认有没有见过。等得太久之后,他又想,唐林问那么聪明,大概已经想明白眼下早不是手机找不找的回来的问题。但不管怎么说,他觉得唐林问一定会前来与他对质。因为唐林问有权那么做。因为邵以归的确感受到愧疚。

    然而

    断断续续睡了一晚的邵以归最终迎来的是黎明,而不是刘德华或者唐林问。

    很快,邵以归向酒店询问了唐林问的房间情况。酒店工作人员证实,唐林问在凌晨退了房,直接前往机场。

    必须争分夺秒的唐林问显然是赶首班飞机。邵以归却的没有理由急着回去。他的那个朋友有足够实力,又有整整一天的优势,相信即便是唐林问,也无力回天。相反,眼下邵以归回去也帮不上什么忙。他已经完成所有他可以做的事情,现在,留给他是一个悠闲的假期。

    话虽如此,邵以归并没有在酒店多待,很快他订了最早的航班,也直接飞了回去。

    整个计划的幕后策划者想要亲眼看看这场没有硝烟的战役最终他们是怎样获胜的,然而,他却没见到他们的对手。那个被他打败的对手。或者是他的任何反击。

    唐林问竟然销声匿迹。他什么都没做,甚至没有露面。

    某种程度,邵以归能理解正常人的这种做法。既然败局已定,又何必徒劳挣扎同样道理,既然败局已定,又何必以失败者的姿态出席股东会面对自己无法避免的结果

    可是,邵以归却无法接受。以唐林问的能耐,怎么可能如此简单就缴械投降这不仅仅是不满足,因为看不到总是高高在上的人失败者的姿态而无法满足,耿耿于怀,更多的,邵以归感受到的是未知的焦虑。他猜想这种焦虑来自可法预测的危险,因为唐林问不出招,所以反而令邵以归捉摸不透对方究竟在酝酿计划什么。

    有那么一会儿,邵以归甚至想要请人调查唐林问。他想知道唐林问现在在哪儿。

    在此之前,邵以归已经去过唐宅,那时他没想好用怎样的理由见唐林问,打算实在不行就以赢家的身份耀武扬威一番。可是,最终他没见到对方。唐宅的管家没有多说什么,但邵以归观察于微,又善于判断,能从对方的神情察觉,唐林问并非外出,而是根本已不再住在唐宅。

    这是怎样的后招,连人都要消失于视线

    平常的邵以归更信奉实力,往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唯独这一回,因为唐林问迟迟不出招的状况使得邵以归简直寝食难安。在多日的反复思虑之后,邵以归决定同唐贺晓探讨看看他是完全不指望唐贺晓能给出帮得上忙的建议,但至少,能劝动唐贺晓主动联络唐林问,或许至少能从侧面推断出后者的动向。

    只是没想到,邵以归还没去见唐贺晓,这日下班后,对方便已主动找来。

    这些日子因为唐林问忽然以邮件辞职,什么都没交代就走,导致半路接手的唐贺晓只差没焦头烂额,每天忙得连吃饭的时间都坐在办公室里。他与邵以归也已经好几日不见,此时百忙中抽空见人,后者满意地心想,看来自己还是魅力不减。他饶有兴致把人带去自己最喜欢的餐厅,想着先聊一会儿,之后就劝很抗拒回家的唐贺晓至少先电话联系一下自己哥哥。

    出事就出在“先聊一会儿”上了。

    落座后,唐贺晓聊的第一句便是“以归,我想了很久我们分手吧。”

    第6章 第 6 章

    邵以归从来只有甩人的经验,这导致他不得不花费好几秒钟的时间来消化发生了什么事。这件简直不可思议的事情。

    “我知道这简直就像过河拆桥,”餐桌对面,唐贺晓踌躇着措辞,看似难以启齿,却同时又神情坚定,“但是,我只能这么做。”

    这一局面令邵以归心情十分郁闷。

    若不是当日唐林问忽然阻止,他早就先提分手。邵以归忍不住怨愤地想。以邵以归的好胜心,这一刻恨不得不管对方什么理由,先把人重新追到手,然后再由自己甩了才好。说实话,依着邵以归以往的xi,ng子,唐贺晓这种的确“过河拆桥”的行为严重损伤他的颜面,他势必是要还以颜色的,但不知为何,这一时刻的他却想到唐林问曾经说过的那番话勇气只在于敢做某些事,而不是所有事的言论。同样道理,胜负心也不应该泛滥于所有事。真正的胜负不在于谁把谁甩了,而在于用成熟的态度来面对分手这件事。

    “我能知道你为什么那么决定吗”邵以归尽量心平气和地保持冷静,开口询问道。

    唐贺晓自然原本便计划交代一切,并且他应该是已经打过腹稿,预演过这场对话,此时,他流利地细说从头“昨天,我去见了我哥。”

    邵以归下意识心头一紧。他忍不住拼命思索,唐贺晓与自己分手能同唐林问有什么关系若唐贺晓停顿得久一些,他简直能想破脑袋。

    幸好,唐贺晓很快接着说下去“大哥告诉我,你人鱼线的位置上有一个胎记。”

    邵以归一时没听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的人鱼线那儿好像是有个胎记,但他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我哥说,”唐贺晓一字字补充道,“你和他在矿底的那个晚上,发生了关系。”

    这一句话让邵以归彻底怔住。

    唐贺晓静静观察邵以归片刻,最终,缓缓说道“看来是真的”

    邵以归这才意识到自己不反驳等同默认,可是,他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要反驳。“这,怎么可能”他分明毫不心虚,却不知为何,舌头莫名打结,一句话说得几乎有些结巴,“贺晓,你怎么会,相信那么离谱的事”

    相对邵以归难掩激愤的态度,唐贺晓异常平静,他点了点头说“是啊,我也觉得,即便你有出轨行为,怎么也不该是自己交往对象的哥哥。”

    正在气头上的邵以归想要补充一句“而且我也瞧不上你哥哥”,可不知为何,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唐贺晓继续说下去“当时我很肯定对大哥说,这不是真的。你知道大哥是怎么回答的吗”

    邵以归没好气地说“我不知道他回答了什么,毕竟我没他那么会撒谎,能说服你相信那么离谱的事。”

    “他没有设法让我相信,”唐贺晓摇了摇头,缓声说,“相反,他对我说,或许他的确说了谎,但这不重要,问题的关键是,面对他的说辞,我究竟相不相信你”

    听了这一番话,邵以归慢慢平静下来。

    他讨厌被人栽赃或者冤枉,可听到这里,他忽然意识到,这或许不是陷害。这和他与唐林问之间发生过什么未发生过什么没有任何关系,关键在于,唐贺晓相不相信他。

    关键在于,他值不值得被唐贺晓相信。

    唐贺晓注视着邵以归,有一会儿眼睛里是悲哀和伤心。“我想,你也知道这个答案,关于我相不相信你的问题。”

    邵以归缓缓点头,说“你不相信。”

    唐贺晓纠正他的说辞道“是我不敢相信。”

    邵以归自嘲地轻笑了一下,说“看来我做情人还挺失败的。”

    “我也很失败。”唐贺晓垂下眼帘低声说,“其实一开始我就根本不该同意。我知道你是怎样的人,知道最后会发生什么。我却作出了错误的决定。”

    在一开始的时候,唐贺晓怎么可能知道邵以归是怎样的人邵以归微微疑惑地想。随即,他忽然回想起唐林问曾经说过的话。他以为自己与唐贺晓在咖啡馆初遇,但实际,这不是他们第一次想见。

    “你认识我在我们遇见之前”突如其来意识到的事实让邵以归讶异地脱口问道。

    唐贺晓点头,坦诚承认“我在高中的时候,有一次参观可能就读的大学,无意间看了那个大学话剧社的一场表演。我因此坚定了读那所大学的决心。其实我知道这么做没有意义,因为,当我入学的时候,那个让我一见钟情的学长已经毕业。但我却还是加入话剧社。我总是在那儿打听那位传奇学长。我因此听说很多关于那个学长的事。例如说,那个学长和我xi,ng向一样,又例如,那个学长很风流。其实,这些都和我没有关系。我从来没想过还会再见到那个学长,只把他当成一场梦中的情人那时我怎么也无法预料到,几年后的某一天当我无意间走进一家咖啡馆,我竟重逢了那位学长。”

    邵以归恍然大悟。

    所以唐林问才会为自己弟弟辩护。唐贺晓轻易同于与邵以归交往,那并不是轻率的随意。原来自己竟是唐贺晓暗恋了多年的对象。

    “那时你并不是恰巧找我拼桌”邵以归确认着问。

    唐贺晓平静回答“我是特地走过去的。当然,我并不打算对你说些什么,只是想要在那儿坐静静坐片刻。我没想到,你主动要了我的手机号。”

    终于得知真相的邵以归不由心中感叹,人和人的际遇当真奇妙。他想了一会儿,问“你说你曾和你哥哥一起参观他想让你就读的大学,就是那一次”

    这个问题突如其来,与整个话题的逻辑关联不大,唐贺晓不自觉疑惑瞥了邵以归一眼,随即点头“就是那一次。”

    “想不到我和你们兄弟的交集竟在那么早之前。”

    唐贺晓沉默了一下,接着低声说“所以那时候我以为命中注定,一时头脑发热。”

    “说得好像我是火坑似的。”邵以归有心化解唐贺晓沉重的神色,说着自己挺吃亏的玩笑。

    幸好,唐贺晓捧场地轻轻笑了笑。随即,他抬头稍稍振作语气“不过,认识你也不是坏事。虽然你不是好情人,但我觉得我至少交到一个好朋友。我和我哥的事,你那么用心帮我。”

    邵以归对此相当心虚,他那么出力帮忙,并非完全为了帮对方,应该说,更多原因是自己喜欢挑战。当然,这种话实在不方便直说,他正犹豫着怎么回答,唐贺晓已很快自己接口道“我知道,你并不是完全为帮我,但无论如何,你真的很可靠负责。大哥一下子离开唐朝,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办,舅舅也很无措,幸好你给了我很多提点。这些都不是你的事,也无关你的胜负,可你还是会想到提醒我。至少你是我认识的朋友里,最认真而值得信任的人。”

    邵以归受之有愧,他忍不住轻笑道“那看来你结交的朋友要不是太少,要不就是都不怎么着。”

    唐贺晓跟着笑了,他相当赞同地点头“这么一说,也对,我这样的纨绔子弟,结交的也不过是一帮纨绔子弟。”

    “别贬低你自己,”邵以归多少有些认真地说笑,“你不是普通的纨绔子弟,至少是一个上进的纨绔子弟。”

    “我不上进,那么多年,我都没认真做过一件事。”

    “谁说的至少你很认真地在生活。”说到这里,邵以归不禁有些佩服唐贺晓。唐贺晓一直在用心地活出纯粹的自己,不管对错,至少每回他都很认真回应自己的内心,也愿意并敢于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面对如此“称赞”,唐贺晓微微讶异地抬眼打量向邵以归“这可不像你会说的话。”

    经唐贺晓一提,邵以归也意识到这不是自己思考问题的方式。他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忽然抽离以利益为基础的实际去想虚不实际的人生哲学,在一阵研究未果后,决定将话题带回当下主题的另一条重要分支。

    “你说你去见了你哥,撇开这件事,你们谈得怎么样”

    被问到这个问题,唐贺晓的神情立时y郁了不少。

    看得出来,两个人谈得并不愉快。也对,唐贺晓才从对方手中夺走“唐朝”,而唐林问故意声称自己与邵以归有问题,以此刺激唐贺晓,他们当然不可能谈得愉快。

    “不管怎么说,”唐贺晓并没有迟疑太久,很快他带着明确决心和斗志地开口,“大哥至少有一句话说的对。既然我从他手中夺走唐朝,我会负责的。我要让他看看,我究竟有没有本事守好唐朝。”

    这和邵以归想象的不同。他不相信唐林问就那么轻易放弃“唐朝”。“你认为你哥会不会故意认输,其实他暗中还准备夺回公司”

    唐贺晓低沉下低声,“大哥去了台州他很可能不会再回来。”也许连他自己能都听出这番话中那仿佛被抛弃小孩的不安和难过。

    邵以归倒是没听出来,因为他忙着消化这个出现得毫无逻辑的情报。“你大哥去台州为什么”

    唐贺晓板着脸不假思索回答“我不知道。大哥从来不告诉我他做任何事是为什么。”

    “那你怎么能确认他去了台州”

    “他托运了一些东西去那里,一些他搬家一定会带走的东西。”

    他们点的菜在这时陆续端上。邵以归望了一眼让他毫无胃口的佳肴珍馐,决定提高效率,直接转头对唐贺晓说“你说我不是好情人,但会是个好朋友,希望以后你能将我当成朋友。”

    唐贺晓回视向邵以归,有一瞬他的表情僵硬,但很快,露出一个释然的轻浅的笑,说道“你一定比我更擅长与前情人交朋友,不过,我也可以试试。毕竟,我认识的朋友都不怎么着,我该认识一些可靠有责任感的朋友。”

    “作为更擅长与前情人交朋友的那一个,我有个诀窍教给你有困惑或者有困难的时候,尽管找你的朋友帮忙。相互关照,这才是真正的朋友。”邵以归给出今天谈话的最后结论,他站起身来,“我还有点事,得先走了。”

    其实邵以归没事。

    若一定非说他有事要做,那应该就是一个人静静地思考。

    来到停车场的邵以归并没有急着发动汽车,他坐在驾驶座里反复回顾自己的整个计划,想象若自己是唐林问,他会怎么做他觉得,无论如何,自己都不会在这种时候远远离开。他努力寻找着唐林问行动的动机,试着从过去几天自己所见到的唐林问的行动中寻找对方的思维方式,行动模式。

    蓦地,他想起一件事来

    那个时候,唐林问告诉他,有机会他还是会设法让唐贺晓与邵以归分开。他说这句话的几分钟前,正莫名其妙诱使邵以归脱衣服,就是在那时,他看到邵以归身上的胎记,而这被他事后用来当做证据说了那个最荒谬的谎言,以此成功令唐贺晓主动提出分手。

    这显然不是巧合。

    唐林问设计让邵以归脱衣服的时候,其实就是为了查看邵以归身上隐蔽之处的特征。在当时那一刻,他就已经计划好了全盘计划。他要让唐贺晓面对自己根本无法信任邵以归的事实,从而想清楚必须同邵以归分手的出路。而他那么做,自然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弟弟。他同样清楚唐贺晓无法相信邵以归,也不该相信邵以归,所以才会用特殊手段迫使唐贺晓自己接受事实。这总好过唐贺晓越陷越深,在难以自拔的时候被没有长xi,ng的邵以归抛弃。

    如此说来,当唐林问向唐贺晓撒谎说自己与邵以归有一夜情时,他不是因为生气而故意用这种谎言刺激伤害唐贺晓。相反,他那么说是为了自己的弟弟。在唐贺晓串通舅舅从他手中抢夺了“唐朝”之后,他依旧以为自己弟弟着想为出发点行事。

    唐贺晓曾申诉说唐林问不是好哥哥,也许唐林问真的太专制,不会用温柔的细致入微来关怀自己的弟弟,可至少,他内心想要当好一个哥哥,想要尽到哥哥的职责,他想要保护自己的弟弟,不让弟弟受伤。

    这样的一位兄长,他自然不会处心积虑和弟弟争家产。那场唐贺晓认为不愉快的谈话,从这个角度想来,唐林问应该是刻意为之。唐贺晓并非当真资质平庸的人,但他需要有人鞭策。当时,唐林问大约是说了诸如“即便你抢走唐朝,你以为你能坚持多久”之类的说辞。这其实不是挑衅或者出于泄愤的诋毁,他只是在激发唐贺晓的斗志。

    综合所有的因素,结论显然昭然若揭

    邵以归琢磨了那么久的,关于唐林问的后招,那的确根本就不存在。唐林问放弃得轻易,是因为他无意同自己的弟弟争斗。

    他去了台州,也许准备在那里重新开始新生活。

    总之,无论唐林问打算做什么,他都不会害唐贺晓,同样,他也不会再在当前的争锋中扳回一城。

    换句话说,邵以归不需要再防备唐林问。

    这场胜负游戏结束了。以邵以归胜利告终。

    可是,邵以归总觉得没完。

    发动汽车之前,邵以归打了电话给自己认识的一个有很多办法的朋友。

    “帮我查一个人。”

    “邵大少还有自己要不到的号码,需要别人帮忙查的人”

    “我要查一个人的下落,查他现在在哪里。”

    “你最好别告诉我你打算做什么。”

    “我不打算告诉你。”事实上,邵以归甚至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打算是什么。

    “好吧,你要查谁”

    “唐林问。”

    “唐朝的那个唐林问”

    “是。”

    “你消息那么灵通,应该知道他被他弟弟从唐朝扫地出门了吧”

    “我知道。”

    “那你还查他”

    “对,我还查他。”

    “你不会真是要不到他手机号码,需要我帮你查吧”

    明明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可邵以归忽然很好奇这个问题的答案。“你觉得,如果我向唐林问要手机号,会要不到”

    朋友的回答不假思索的肯定。“要不到。”

    对于这个判断,邵以归绝对不服气。别说唐林问应该是gay,即便他不是,邵以归也自信能掰弯对方。

    朋友显然了解邵以归的脾气,这时候警惕补充着告诫“以归,我随便说说的,你可千万不要为了证明你做得到而当真去试。”

    “我不会那么做。”邵以归本能回答,这不是说谎。说起来,他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变化,但他认为,除非是真心,不然他绝对不会去试唐林问。

    第7章 第 7 章

    下船之后邵以归步行了足足二十分钟,才抵达那个伫立在礁石之上的灯塔。

    一眼望去,沧海茫茫,全世界只剩下这个孤零零的灯塔。有那么一会儿,邵以归对于唐林问竟然居住在这么一个地方感到难以置信。

    相应的,几分钟后,唐林问对于邵以归竟然出现在这么一个地方同样不敢相信。

    邵以归很少见到神情形于色的唐林问,对方因为意外而微愣的模样让他在之前船上积累的y郁心情得到了些许缓解。

    “别来无恙。”邵以归如此道出开场白。

    唐林问回过神来,尽管眸底依旧残留一丝疑惑,但他很快神情恢复如常,面对邵以归的问好,淡淡点头回礼,随即问道“要不要进来坐一会儿”

    邵以归耸肩说道“大老远过来一趟,我猜我不是只为了站在这坑坑洼洼的礁石上向你问声好。”

    唐林问并没有在意邵以归带刺的说笑和依稀敌意,他转身在前领路,领着邵以归走进灯塔。他带邵以归来到的地方应该只是灯塔的生活区域,不过,这生活区域看来毫无生活可言。邵以归从未见过如此简陋的房间,他准备了那么多台词,最先皱眉脱口而出的却是“你居然住在这种环境里”

    闻言,唐林问走到一扇窗户前,示意邵以归往外望出去。

    事实上,但凡有些推理能力就不需要特地查看也能知道窗外是什么,不过,邵以归还是特地认真看了过去。窗外,他见到一望无际的海面,那一片被阳光照耀着有粼粼光芒的蓝色,仿佛有神秘的能量令人宁和安详。

    “我就住在这种环境里。”唐林问使用与邵以归相同的句型,不同的语气回答。

    邵以归决定结束这个话题,他迟疑了一下,最终默默在桌边的简陋椅子上坐下。

    作为主人,唐林问站在一旁观察了邵以归一番,他显得有些迟疑“你要喝茶吗我只有一个杯子。”

    体贴的人这时候一定回答“不用麻烦了”,所以邵以归不假思索点头“我喝茶的。”

    唯一的杯子没一会儿后被放在邵以归的面前。瘸腿的桌子晃动了一下,杯中的茶差点翻泼出来。唐林问低头打量向桌子,接着回身找来一张报纸,他将报纸折叠成小块,垫在桌腿下。

    邵以归看着蹲在自己脚边的人,心中不知是何滋味。他才决定放过这个话题的,却再次情不自禁

    “为什么你要来看守这灯塔”

    而唐林问也再次回避了这个问题真正所指,他轻描淡写着敷衍回答“因此这是我的工作。”

    事实上,邵以归相当清楚,自己休想从唐林问的口中得到能触及对方真实想法的答案,他认为自己早已接受这一状况,可事到临头,却还是如此挫败。

    面对久久未道明来意的邵以归,终于在他对面坐下的唐林问主动询问“我想,你大老远过来,也不只是为了喝一杯茶的”

    “当然不是。”邵以归回过神,他抬头直视向对方的眼睛,“贺晓和我分手了,我想你应该知道。”

    唐林问神情不变“我知道。”

    邵以归装模作样点头,说“你当然知道,毕竟,是你对他说你和我上了床,所以才导致这一结果。”

    唐林问静静注视邵以归,他缓缓问“你是来追究这件事的”

    邵以归不动声色反问“你觉得我不应该追究吗”

    唐林问冷下表情,忽然发难“那么我是不是也该追究追究你把我的资金全困在西林的项目中,追究你拿走我的手机”

    如果事实的确如此,对话至此,邵以归只能败下阵来。这是最初时,邵以归并未打算以“追究”为目的来奠定今日这番谈话基调的原因。可是,事情在他前往灯塔的路上发生了变化。

    一个巨大的变化。异常讽刺的变化。

    “我在找船来这个礁岛的时候,遇见一个码头控制室的工作人员。”邵以归蓦地飞来一笔。

    唐林问没有应声。邵以归接着说下去“他很健谈,知道我要来灯塔,便告诉我两个礼拜前他还是这座灯塔的看守人。他说这个工作很艰苦也很寂寞,可因为一直找不到接替者,他不得不做了十几年,直到两个多月前,他们才找到新的接手人。他说见到你的时候,认为你一定不会接下这工作,当时你说预计两个月后便能来接替他,他一边怀疑着担心着,一边数着日子,没想到,最后你还提前了一个礼拜到岗。”

    唐林问毫无表情地听着邵以归讲述这个啰嗦又不着重点的故事。他听着邵以归开始排算日期

    “两个月又一星期前,那正是贺晓从他舅舅那里听说自己身世的日子,为什么你在那个时候就确定自己两个月后会来接受这个新工作”

    唐林问毫无反应。他自然不会回答这个邵以归已经知道答案的问题。

    邵以归继续拿这个日期做文章“应该也就是在那个日子前后,那晚我来见你,你把我请上车,令我知晓了两件事。第一件事是,你说让我劝贺晓回家,由此我知道贺晓离家出走。第二件事是,你说贺晓常去福斯盛酒店,由此我知道我可以去哪里寻人。我以为是你的失言让我找到贺晓,但实际,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你知道你们舅舅对贺晓说出了他的身世,也知道之后他们会联手对付你,你有心让贺晓赢,把至少比他们懂得多一点的我送到贺晓的身边帮他。我和你谈西林的项目时,你已经知道我那么做的目的。当时你迟疑了,因为你担心西林的项目会因此被牺牲。在西林时,你从头到尾看着我演戏,还顺便从我身上找到可以令贺晓同我分手的关键。”只觉得自己一直以来就是个跳梁小丑的人忍不住深吸一口气,紧紧盯视唐林问的眼睛,一字字问道,“现在,你说你应不应该追究我如你所计划的那样把你的资金困在西林的项目中你应不应该追究我拿走你的手机”

    唐林问平静迎视向邵以归,他在良久沉默后淡淡开口“所以你准备怎么做”

    邵以归被问住了。

    这一次,明明他觉得自己站在正义的一面,明明他觉得正义必胜,可是,他愣是被唐林问简简单单的一个问题杀了个措手不及。

    他准备怎么做

    而他又能怎么做

    他打总不能打吧,骂却骂不过,还能怎么着

    “我和贺晓的父母在十三年前飞机失事,他们至今下落不明。”唐林问忽然开口说,一个出其不意的话题。

    邵以归微愣后回想,他记得唐贺晓说过唐氏夫妻飞机失事身亡的事,引起他注意的是,唐林问使用的说辞是“下落不明”。

    似乎看透了他脑海的想法,唐林问解释道“可能所有人都觉得他们死了,也可能他们的确已经过世,但我却不愿接受这个事实,所以,在我,他们只是下落不明。”

    邵以归小心谨慎地开口“这个世界上有不少奇迹,更有大量的希望,你这么想也对。”

    “我并不是出于那种所谓对父母的爱,才希望他们还活着。”唐林问的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几乎有些机械的,他讲述这个事实,“我只是不希望自己成为害死他们的凶手。”

    下意识的,邵以归吃惊地望向唐林问。

    这一回,唐林问甚至不用等邵以归询问便主动给出原本他没有必要透露的信息。“那时候我们父母在美国出差,我给他们发送去电子邮件,告诉他们我决定离开唐家。他们因此提前了两天返回,才会搭乘那班最后失事的飞机。”

    “这不是你的错。”邵以归本能脱口,这不关他的事,他却特别想要说服对方,“按照你的逻辑,那发明电子邮件的人才是罪魁祸首。”

    唐林问平静反驳“发明电子邮件的人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我知道。”

    邵以归听不懂对方的说辞“你知道什么你知道飞机会失事你怎么知道”

    “这种事已经发生过一次,所以我知道。”

    “发生过一次”

    “我五岁那年,因为说好带我去游乐园的父母临时回公司上班,我一气之下自己偷偷跑出家。当时我差点被汽车撞死,然而可惜,最终我没有死,却害死了贺晓的亲生父亲。”唐林问用讲述他人事的冷漠语气一句句道来,“那时候我就知道,我不能任xi,ng。不然,就会发生不幸。我很清楚这个事实,可是,十五岁那年,他们不过是错过我的一场比赛,我却发邮件告诉他们要离开这个家。我明知故犯,而这一次,我再度害得贺晓失去了他的父母。”

    邵以归有千言万语,用来从每一个角度将唐林问这套荒谬的逻辑驳斥得体无完肤,可是,一时他找不到自己的声音,而与此同时,唐林问也没有让他开口。

    “所以,你看,我欠贺晓的太多。我根本不知道可以怎么偿还他。如果这能让他内心平静下来,至少,我应该帮他一把。”

    邵以归这才明白唐林问正在解释自己为什么那么做。他本无必要解释给邵以归听的,但他选择了开口。

    以逻辑来说,邵以归认为自己应该就此释怀。事实上,平心而论,一直将所有行动当做一场胜负游戏的他之前就没有什么立场责难唐林问c,ao纵游戏的手段,而眼下,唐林问更是坦陈显然他并无意与任何人分享的内心秘密来给出了所做一切的理由,邵以归如何还能因为对方摆弄自己便耿耿于怀

    这件事情真的到此为止。

    他既不用担心游戏尚未结束,胜负尚未分明,也不用愤懑自己败得难堪,被人利用得无辜。全部尘埃落定,也水落石出。邵以归应该全身而退,然后往新的方向出发。

    然而

    一切都结束了,可邵以归却发现,自己越陷越深。

    从台州回来,邵以归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把唐贺晓约出来。

    唐贺晓猜不到邵以归的来意,为此,他的心情还不坏,落座后首先用玩笑开场。“说吧,找我什么事。最好是找我帮忙,这就能显得我特别有能力。”

    “准确说来,我的确是有事需要你帮忙。”邵以归索xi,ng开诚布公,“我想知道,你能不能和你大哥和解”

    提及唐林问,唐贺晓的神情明显低沉下来。他有些不解地打量邵以归,询问道“为什么忽然提这件事”

    邵以归不知道自己能怎么解释,“你先告诉我,你能不能做到”索xi,ng关注向主题。

    唐贺晓本能抗拒这个问题,他皱眉努力尝试着予以解答“这不是我能不能的问题,退一万步,即便,即便我那么想,大哥也不会原谅我的。”

    “如果他并没有生气你做的这些事”

    唐贺晓再没有办法说下去,他的脸上有怨愤也有抱歉“以归,抱歉,这是我唯一没有办法帮忙的事。我不知道为什么你忽然关注起这件事来,但是,我和我哥我没法和你说清楚。”

    “你从刚才起就好奇为什么我会忽然提这事,现在,我试着回答你。”邵以归不知道自己竟然能够如此真诚地与人说话,但当他开口时,他的确毫无修辞或者掩饰,“那天我去见你大哥,他提到了你生父的事。他是那么描述那场事故的,他说,当时他差点被车撞死,接着他说,然而可惜,最终我没有死,却害死了贺晓的亲生父亲。”邵以归没有办法向任何人描述清楚当自己听到“然而可惜”那四个字时,内心所感到的那阵痛楚感,“我不能让他以为你生父,还有你养父养母,他们三个的死都是他的错。”

    唐贺晓有好一会儿没缓过神,他大概花了半分钟来消化所有的说辞,最后依旧有些茫然,迷惑着问“爸妈的事,和大哥什么关系虽然他们是为了大哥提前回来的,但那不代表什么吧”

    邵以归不答反问“你知道他们是为了你大哥提前回来的,那么你知道是为了什么事吗”

    唐贺晓点头“爸妈错过了大哥一场很重要的比赛,而就在这之前,我仅仅因为有些不舒服,吵着要妈妈,他们就飞回来看我。大哥给他们发了邮件,说要离开这个家。”

    “你告诉我,从小你们父母就很偏心,在那之前,遇到这类事情,你大哥有过任何类似的反应吗”

    唐贺晓想不明白邵以归为什么那么问,但至少他想得明白这个问题的答案。“从来没有。”他缓缓摇头答道。

    “他有埋怨过你们父母偏心吗”

    “没有。”

    邵以归理解地点头,“我想也是,所以在他十五岁那年,积压太久的委屈才会忽然爆发。”说着,他耐心总结,“从你大哥五岁起,你们父母就偏心你。懂事之后先不说,在你大哥还不懂事的时候,他见你父母偏心你,冷落他,却从来没有委屈抗议过,你觉得,正常的孩子会这样吗”

    唐贺晓无法回答。

    邵以归并不想让自己听起来太咄咄逼人,可情绪没来由的被搅动,他下意识加快语速“你曾好奇为什么你大哥能若无其事出现在你面前,若无其事当你的哥哥,可你有想过他是不是真的若无其事吗你什么都不知道,因而无忧无虑地长大,他什么都知道,他是背负着怎样的情绪看着你长大的每一次看到你,他都在想什么他的内心所经历所承受的,又是什么”

    唐贺晓被逼问得茫然无措,他张嘴想要反驳,却最终什么都没说出口。

    “你知道你大哥最喜欢吃的食物是什么吗他不吃什么东西”邵以归又问,他很清楚自己不用等待对方回答这根本答不上的问题,这时径直说下去,“他知道你不吃有壳的虾,但剥了壳的虾你会吃。他知道很多关于你的事情。而你呢,你知道他哪些事情”

    “所以你认为这都是我的错”唐贺晓总算找回自己的声音,可是,他的声音因为激动微微哽咽。

    邵以归这才注意到自己使用了怎样的语气和态度。

    他那么激动,为了唐林问。

    那个事实其实早已浮现出来。邵以归只是再一次面对它。

    “抱歉,贺晓。”他为此向唐贺晓道歉,“我没有权利一味责怪你。”首先,他自己就曾经煽风点火,如今又有何立场横加指责,其次,眼下他认为这都是唐贺晓的错,多少出于一种“偏心”,这对唐贺晓并不公平。在反省自己的问题后,邵以归努力使用柔缓的声音开口,面对这个只是被宠的有些任xi,ng和孩子气的弟弟,“其实我知道,你并没有真的将你生父的死怪罪在你大哥的身上。你没有特地去改姓,依旧用哥称呼你说你怨恨的人,这很说明问题。我知道,你做的这一切,主要还是在冲你大哥发脾气,你向你哥宣泄你的怨气,因为你还指望他因此向你认错。你指望你们能够真正的沟通,指望你们能够和解。”

    “不要以为你很了解我。”被人识破内心的人本能抗拒。这一回,轮到他在菜肴才端上来的时候从餐桌边站起身来。“你又知道我哪些事情凭什么因此以为你能看透我是怎么想”语罢,唐贺晓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

    第8章 第 8 章

    邵以归又一次来到这片小小的礁岛。

    在他身后,浅灰色的云层快速翻滚着,海浪一重重击拍着岩石,卷起高高的浪花。

    而在他面前,唐林问皱着眉头,不假思索让他立即离开。

    “你也看到了,如今是台风天,你现在不走,说不准什么时候才能走。”

    邵以归有足够的心理建设,他清楚自己不可能是这里受欢迎的客人,这个时候,面对直白赶人的唐林问,自然是丝毫不为所动,相反,他若无其事地另起一行“之前我连续加了两个礼拜的班。”

    这句话说得没头没尾,但唐林问脑筋转得快,自然听得明白。“你准备在这儿待几天”

    “我有一个月的年假。”

    “请回。”唐林问立即说。

    邵以归赔笑道,“开玩笑的。我不会打扰你很久。而且,我很知趣,”他从口袋中拿出一个杯子,“你看,上次你说你只有一个杯子,于是我特地带了杯子来。”他知道自己显得有些死皮赖脸,这绝对不是他的风格,但他前来此地之前便有足够的觉悟。

    与此同时,唐林问对此是毫无准备的。他想不通这个异常的邵以归是怎么回事。这世上显然少有他想不通的事,这导致他无法不在意地多打量邵以归好几眼。

    “这次你又为了什么而来”唐林问试探着问。

    邵以归怎么能那么快打草惊蛇呢他用想好的答案肯定回答“说是请了年假,自然是来度假的。”

    唐林问自然不可能买账“你就来这种地方度假”

    邵以归若无其事笑了笑,早有准备地回顾道“还记得吗半个月前,我问你,你居然住在这种环境当时你带我来到窗边,让我看见了最漂亮的海面,你告诉我,你就住在这种环境里。现在,我的答案也一样。我是来这种地方度假。”

    这还是头一回邵以归把唐林问说得无言以对。

    接着,可以说是天公作美。叫嚣了好半天的云层终于降下雨来。邵以归顺水推舟“我们先进灯塔避避雨吧。”

    对付素来强势的人,你就必须不容分说再加上一些直接力量对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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