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挂彩
成远没走学校正门,因为他知道这会儿想要出校必须得有老师批准的签字才行,索性就直接从操场的后墙上翻了出去,漫无目的的在街上溜达着,偶尔遇见几个熟人也假装没有看到,他也从不惧怕别人会跟成茉莉告状。
有一句骂人的话,成远觉得放在自己身上再合适不过了,“有人生没人养”。成茉莉从生下他的那天起就注定了今后彼此互相折磨的悲惨的一生。
16岁的成远从来都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以前小时候总是喜欢问成茉莉“我有爸爸吗?”“我爸爸去哪儿了?”于是总是能换来一顿暴打,后来就慢慢习惯了别人有爸爸而自己没爸爸的日子,现在对他来说有爹和没爹一个样,想多了也是庸人自扰。
可是他却总能从经常来成茉莉麻将馆的客人们口中拼凑出爸爸的样子。
让他倍受打击的是他爸爸居然是个强j犯,他强bao了成茉莉然后生下成远,所以这样的身世比所谓的私生子还不堪,于是他慢慢的开始理解成茉莉为什么每次都是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自己,为什么在他小时候总是喜欢用烟头烫他,为什么总是不管生气还是高兴的时候就狠狠地暴打他一顿。
他终于明白了,因为不爱啊!
因为成茉莉根本就不爱他,从一开始就把他当成累赘一样的存在,他的出生只能让成茉莉更加的悲惨和不幸。
成远曾经想过……死。他曾经站在护城河的围栏上想跳下去 ,也曾经拿着刀思考如何切腕才会没有痛苦的死去,还买过一瓶安眠药准备全部吞下。可他却害怕了,胆怯让他彻底地打消了这个念头,于是他现在依然顽强的活着,既然他都想到了死,为何不能好好考虑考虑如何活着。
只有选择逃离,逃离成茉莉,逃离这个巴掌大的县城,逃离到一个谁也不认识他的地方重新生根发芽。他明白学习是唯一逃离的可能,他很努力很努力的学习,可最终还是被那个才认识他没几天的魏然说中了,他就是喜欢冷冰冰没有感情的数字,只要他一打开语文课本,所有的歌功颂德,所有催人泪下的感情,他统统都是麻木的,完全无法想象到的麻木。他幻想过成茉莉有一天被车撞死、掉进水里淹死、被石头砸死……可他也没有想哭,没有觉得母亲死掉是件多么悲惨的事。
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麻木,所以当魏然让这件事昭然若揭的时候,他的面具终于快要绷不住了,就像被人在太阳底下剥光了一样,羞愧难当。
成远趴在桥边的栏杆上往下望,河水奔腾呼啸着前行未曾回头,世间万物都是可以消失的,唯有时间是永恒。
正在沉思着的时候被突然的打断,成远转过身看见了几张蛮横又狰狞的脸。
“哟,我说是谁呢!原来是茉莉花家的小孩儿啊!”
“茉莉花”是别人给成茉莉取的绰号,就像以前青楼女子的艺名一样,比如小菊仙儿,小牡丹之类的,估计全县城的人都知道成茉莉其实就是个公共汽车,人人都可以上嘛!所以茉莉花这样的诨名就传开了,据说成茉莉还跟费小军他爸有一腿。
费小军打小就不是省油的灯,成远从小学到初中再到高中都是跟费小军同校,虽然费小军比他高一届,可费小军的事迹没有人不知道。
专挑软柿子捏的费小军总是喜欢找成远的茬。
以前成远还会反驳两句,如今面对挑衅,他的选择是远离和沉默,可是现在费小军就堵在他的面前,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
费小军使了个眼色,身边两个小跟班很有默契的上去一左一右的拉住成远,生拉硬拽的将成远拖进了一条小胡同。
“成远,你妈那么会卖,平时没少给你零花钱吧!掏出来请哥吃个饭呗!”
“放开我,费小军你不得好死。”
“我好不好死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你很好死。”
成远的努力挣扎换来了费小军狠狠地一拳,砸在脸上火辣辣的疼。
“成远,你最好给我老实点,再把你这细皮嫩肉的小白脸给搓破了,可买不上好价钱了。你跟哥说实话,你妈是个鸡,你肯定也干净不了吧?听说我爸ri你妈的时候,你妈叫的可好听了是吧?”
身边的两个跟班笑得极其的淫~荡,费小军坏笑着将手伸向成远的两腿之间,“你也给哥叫一个呗!”想要握住的一刹那,成远挣脱开,咆哮着扑向费小军,两个人双双滚翻在地。
成远一个挺身骑在费小军的身上,抡起拳头劈头盖脸的砸下去,腾地费小军嗷嗷直叫“你们两个干啥呢!给我拉起来啊!”
一时间愣住的小跟班才反应过来,把成远拉了起来。
费小军的脸上挂彩了更不能轻易饶了成远,于是左一拳右一拳的打在成远的脸上、胸口、小腹,剧烈的疼痛让他没办法站立,只能抱着头蜷缩在地上,任费小军一顿折腾。
不知道过了多久,成远听见胡同口传来一声呵斥“住手,干嘛呢你们!再打我报警了!”
费小军一伙有些慌乱,丢下倒地的成远便匆忙离开了。
“你没事儿吧?”
有人急匆匆的丢下自行车跑了过来,小心翼翼的把他扶起来,他睁开被尘土迷住的眼,看见了这时候他最不想看的一个人,魏然。
“是你?”显然魏然也有些吃惊,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成远一把推开他,踉跄着站了起来,吃力地扶着墙想要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他直愣愣的盯着成远受伤的脸看了一会儿,心想,一个小时之前你还在我面前耍酷呢,怎么这会儿就让人欺负成这样?
魏然没有去扶他,只是在身后自嘲似的说“就这么走了,也不说句谢谢?”
“谢谢。”
头有些晕,他说出这两个字几乎用了全身的力气,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成远咬着牙一步一步踉跄着往前挪,绝对不能倒下,他告诉自己,起码不能在魏然的面前倒下,否则就太丢脸了。
魏然就这么看着成远狼狈的消失在胡同口,有些于心不忍,然后追了上去。
“你该去趟医院。”魏然拉住成远沾满尘土的衣服。
成远往后退了一步挣脱开,语气有些烦躁“不用你管。”
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都说成远奇怪,确实,挺奇怪的。
最后,成远还是自顾自的走开了,带着见血的嘴角,爆开的眉骨,还有一身的脏污。
回到家的时候,成茉莉正坐在一个空着的麻将桌前吃饭,她抬头瞥了一眼成远,然后又径自低下头继续扒拉着碗里的饭菜。
成远心里一阵冷笑,果然是不爱吧?
如果换成是别人家的儿子,肯定早就心疼的扑上来,嘘寒问暖。后来再一想,还是算了,如果哪天成茉莉能对他嘘寒问暖,那一定是大白天见鬼了,这样也好,没有虚伪,没有假装,一切都像是平常。
等他从窄仄的楼梯上走下来的时候,成茉莉已经吃完,连一粒米都没给他留。
不过好在每个月他都会在成茉莉那里得到一笔生活费,不多,但对他来说已经够花。
坐在路边狼吞虎咽的吃着阳春面的成远,丝毫没有在意邻桌人的眼光,白净的脸让伤口显得异常明显,嘴里的伤口因为面汤的刺激有种张牙舞爪的疼。
“嘶—”
整碗面吃光之后,成远的额头上早已是汗水密布。
“我的天!哥们儿你又挂彩啦?”
宋志浩看到成远的样子,其实已经见怪不怪了,自打认识成远的那天起,成远总会隔三差五的受个伤,对于总受伤的问题,宋志浩问过,成远总会以各种各样的状况来搪塞,比如说不小心撞了,不小心摔了,不小心……
可是,宋志浩心里也比谁都清楚,这么多倒霉事儿怎么专门找成远呢?
成远一如既往的沉默着坐在桌前,从抽屉里翻找着下午需要用到的课本。
啪嗒!
一个拇指粗细的玻璃瓶从抽屉里掉出来,滚落在地上。
成远捡起来一看,是一瓶云南白药。
他自己从来没有买过,他也从来都不会用,伤口总有一天会好的。可,这是谁的?
四下张望着,想在人群里找到些蛛丝马迹,却见魏然从教室门口经过,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
魏然?!
他唰得一下将那瓶药甩进抽屉的最深处,不需要,他真的什么都不需要。
第3章 冲突
傍晚是魏然一天之中难得的私人休息时间,街角的那家旧书店总能让他想起家乡的种种。
魏然家是书香门第,往上追溯几代到清末,还有在京城任个一官半职的先祖。
只是无奈于某个特定的不可描述的时期,魏家从那会儿终于彻底衰败了。
魏然的爷爷当年因为死都不肯去揭发身边的朋友们,可是形势一旦变得更加恶劣时,他的那份忠义却让他迈入万劫不复之地,时机一到,那些他曾想保护的人毫不留情的背叛了他。
儿子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父亲双手绞在背后被拉去游街,被关牛棚,被那些十几岁什么都不懂却又装作什么都懂的毛头小子打得遍体鳞伤。
最终,他就这么饥寒交迫的病死在牛棚里,没有任何人能够承担责任,甚至到最后连尸体都不曾见到。
只是后来听说,他快要死的时候,咬破手指在破烂不堪的衣服上写下了两行字“仗义每多屠狗辈,无情最是读书人。”
而这也只是听说,即便是在形势逐渐变好,逐渐明朗之后,魏然的父亲依然心有余悸,越是自己信赖的人往往对自己的伤害就越深。
最终只能捡个不起眼的小弄堂口开了一家旧书店来维持生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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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哟,魏老师来啦!”
因为频频光顾,所以老板跟魏然越发的熟稔,一旦收到好书还会特意给魏然留一本。
魏然朝老板点了点头,径直朝着书架的最深处走去。
书店老板从收银台下面的柜子里抽出一本书递给魏然。
“呶,上次收来的一本旧书,有兴趣要吗?”
原本靛青色的封面已经有些褪色,估计是曾经被水浸过,显得有些旧,有些皱。
但是魏然还是很爽快的收下了。
因为是苏童的书,名字叫做《刺青时代》。
天色转暗的时候,魏然从书店里走出来,怀里揣着那本《刺青时代》。
准备开自行车锁的时候,无意中瞥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是成远。那小子刚刚从不远处的网吧里走出来,带着醒目的伤,正朝着这边走来。
显然成远也看见了魏然,显然成远也并不想跟魏然打招呼,所以在魏然身旁经过时,成远的眼睛几乎要翻到了天上去,假装什么都没有看见。
魏然抱着胳膊,倚靠在自行车旁边,微微有些尴尬。
“喂,成远!”
“……”
成远终于停下,脸上挂着一丝怒意地回瞪魏然。
“见了老师连声招呼都不打,你的家教还真是不错。”魏然并不知道成远家里的那摊子烂事儿,不然他绝对不会说出这种话。
可是,成远却听了进去,对于他的家世他太过敏感,又太容易冲动,在他的眼里,魏然、费小军不过也是一类人而已,费小军是明火执仗的强盗,而魏然是虚情假意的伪君子。
之前的看上去的关心在成远的眼里就这样瞬间变成了羞辱。
魏然没有看见成远涨红的脸颊,“药你没用擦了伤好的会快一些。”
终于胸中积攒的郁气变成了火山似得爆发。
“滚!”
成远自胸中爆发出来的怒吼让魏然有些不知所措。
怎,怎么了?
“不要以为你是老师就可以随意羞辱我!”成远低沉的声音加上当时的气势,看上去就像是一头随时准备攻击的雄鹿,但最终成远没做什么,只是转身快速的跑掉了,留下魏然一个人楞在那里。
羞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