晕厥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再睁开眼时顾泽还在那道走廊上,身边蹲着一个人。
见他醒来,对方慌慌张张地按住他“顾先生你先别激动,人已经送去抢救了,救治这么及时肯定不会有生命危险!”
是之前那个小警察。一口气喊完了,见顾泽没什么过激反应,他才悄悄松了口气“刚才房间里有个调查对象趁乱逃脱了,我们刚追到这就看到……长官喊了你几声都没反应,情急之下才把你打晕的……顾先生?你在找什么?”
顾泽充耳未闻般起身四顾。
“啊,如果是舒先生的抢救室的话,在那个方向。现在手术还在进——喂,顾先生!”
顾泽一路寻到了抢救室旁。高木正站在等候区,负手听着下属的汇报,脸色铁青。见顾泽过来,他不待问询就说道“舒容予还在里面。被一刀割开了气管,但应该不会伤及性命。”
……
“小顾,这件事情我负全责。”高大的警官罕见地低下头,脸上有掩不住的惭色,“当时就应该护送你和舒容予的。人一死就放松了警惕,根本没注意他的那些手下,也没能及时察觉异样,都是……我的错。”
……
“你说句话行不行?小顾!揍我几拳也好啊?”
顾泽面无表情,突然笑了一声“怎么能怪你呢。”
这笑容过于反常,也过于惨淡,高木不由得皱起了眉“你——”
“我记得那张脸。那家伙的手下,全都是普通到毫无记忆点的相貌。但我就是记得那张脸。”顾泽说得颠三倒四,高木的眉头越皱越紧。
“他把枪塞进自己嘴里时,还对我笑着。哈,我一下子就想起来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
“姐夫……你知道那家伙死之前最后一秒钟,在看哪里吗?”
顾泽的语气幽冷得瘆人。
“你们都没注意到,我却看见了。角落里有一个人,在笑……”
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攫住了高木。他定了定神“冷静一点,那也许只是错觉。当时我们二十四小时监督着,他根本没有机会和下属交流。刚才听说舒容予出事时,剩下那几个下属居然表现得很怀疑。虽然目前还不能排除伪装的可能,但我直觉他们真的不知情。仅凭临死前的一个眼神下命令?比起那种天方夜谭,说是一次自发的失败攻击还更合理。作为那家伙的手下,跟舒容予结过私怨也很正常。更何况,如果是那家伙亲自计划的,绝不会这么漏洞百出,只派一个人去孤注一掷,还让舒容予逃过一劫……”
高木忽然停下了分析,因为面前的顾泽惨白的脸色。
“小顾,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但现在舒容予的情况还不清楚,不必露出这样的……这样的……”这样悲伤到令人心惊的表情。
有什么被漏算了——这个判断带着森森的寒意,浮现在脑海之中。
“漏洞百出?”顾泽低低重复道,“什么样的行动,会挑在医院抢救室附近杀人?什么样的凶手,会用刀刃攻击目标,却用手枪自杀?”
抢救室的门开了,主刀医生走出来摘掉了口罩“哪位是伤者家属?”
顾泽迎了上去。
被留在原地的高木凝神思索着他刚才问的话,猛一抬眼,刹那间如坠冰窟。
“伤者已经暂时脱离了危险。”医生用一种司空见惯的平板语气说。
多么缜密,多么精彩,那自杀前的笑容多么得意。在刀锋入喉的一瞬间,他知道自己的目标已经达成。
“声带受伤严重,有失声的可能性。”
……
“即使是最理想的恢复情况,声音也不会跟从前一样了。请你做好心理准备。”
顾泽是被手机振动的动静弄醒的。
有那么一会儿,他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异常恐怖的梦,以至于惊醒之时的心跳还没恢复正常。顾泽抬手按住太阳穴揉了几下,睁开眼睛。
自己正歪在一张临时摆放的椅子里。视线稍移,舒容予仍在沉睡,颈上缠着的绷带雪白得刺眼。
顾泽木然看着他平静的睡颜。
手机在衣袋里徒然振动了半晌,终于偃旗息鼓。房间里静悄悄的,两人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不知过了多久,顾泽站起身走出了房门。
清晨的阳光带着凉意,住院部的走廊还十分空旷,只有两三个早起的病患在慢慢走动。顾泽拿出手机看了看来电,回拨了过去。
“小顾。”顾母的声音很疲倦,也很温柔,“对不起,是不是吵醒你了?”
顾泽张了张干裂的嘴唇,试了几次才发出声音“没关系,我醒着。妈,有什么事?”
“唉,我跟你爸一夜没睡,谈来谈去,到底觉得是我们做错了。想跟你道个歉。你喜欢的人,我们连见都没见就否定人家,太武断了……小顾?你在吗?”
顾泽深吸一口气“在的。”
“哦,信号好像不太好。这周末如果有空的话,带舒容予回家来吃顿饭吧?”
……
“喂?”
顾泽的手在发抖“抱歉,这周末不行。”
“太忙了吗。那你替我们邀请一下舒容予,问他什么时候方便,怎么样?”
“……好。”
顾母沉默了片刻“你是不是还在生爸妈的气?我们也是太担心你。别怪爸妈了,啊?”
“没有怪你们,真的。”
“那就好。”顾母似乎在努力让语气轻松起来,“对了,昨晚都忘了问你,舒容予是做什么工作的?”
……
他是个声优,妈。他是靠声音活着的。他用声音在别人的故事里演绎着自己的人生,演了半辈子了。
“喂?能听见吗?喂——怎么断掉了……”
顾泽锁上洗手间的门,死死咬着自己的拳头,一点点地躬下身去。
压抑的空间里响起被堵住的哭嚎声,断断续续,如同困兽的哀吟。
片刻之后顾泽再出来时,眼皮已经用冷水冲过了,好歹红肿得并不明显。他站在原地镇定了一下,把脸上丧家犬似的凄惶通通抹去,这才走回舒容予的病房。
合上门的动静惊动了床上的人,顾泽在椅子上坐下时,舒容予睁开了眼睛,神情还不太清醒。
顾泽强迫自己露出一点微笑“容予。”
舒容予下意识地张了张口,随即浮现出痛楚的神色。顾泽的指甲嵌进了掌心里,放缓了声音说“你现在还不能说话。要不要再睡一会?”
舒容予目注着他,脸上的表情细微变化着,最终透出了某种明悟。顾泽看着他的样子,五脏六腑都绞紧成了一团。
“别想太多……”他听出自己的声音有点颤抖,用力控制住了,“你受了点伤,要安心疗养才恢复得好。”
舒容予缓缓摇了摇头,从被单下伸出手,比划了一个写字的动作。顾泽只得替他找来纸笔,扶着他支起一点上身。
这样写字很是吃力,舒容予有些笨拙地、一笔一划地写道“是声带吗?”
他直接越过了所有拖延与缓冲。顾泽在他的注视下动弹不得,那个“是”字重似千钧,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然而这时候,沉默也等于是回答了。
做了这么多年的声优,声带受损意味着什么,他们都再清楚不过。
舒容予闭了闭眼。顾泽感觉到怀中的身躯向下滑去,心惊胆战地搂紧了他,恍然像是握住一捧流沙。
不能挽回、不能弥补,也不能陪他承受。
舒容予只失神了一下,又睁开眼,仍然笨拙地、一笔一划地写了几个字。顾泽低头读着,脑海中响起的却是那一把温润的声音“别担心。”
顾泽仰起头,眼眶干涩。
他想过千万种安慰的方式,但即使把它们都施行一遍,也不过是强调着自己的无能为力。
是自己坚持让他走进医院,是自己把他带向这场灾难,又是自己把他一个人留在毁灭的终点。
那道站在话筒前隐隐燃烧般的身影,从此只能在追忆中慢慢模糊。
他在一步之遥处葬送了他们的幸福。
☆、航班(已修)
“慢着!!!是我的耳朵出问题了还是欧尔维的声音变了?!”
“小声点啊小希,这是在餐厅。”
“哦对不起,戴着耳机没注意。”女孩对同伴抱歉地笑笑,随即又鼓起腮帮子碎碎念,“难道是这个视频音质的原因……”
“你怎么才发现呀,好多集以前就换声优啦。”坐在她身旁共用一副耳机的女孩鄙视道。
“前段时间太忙了没追——”小希眨眨眼,“什么什么?换声优?为什么换?换成谁了?”
“之前那个声优突然就隐退了,好像是生了什么病,嗓子坏掉了。你完全没听说吗?消息刚出来的时候网上都翻了天了,掐架掐得一团糟,走到哪里都是一堆堆的八卦,全在讨论这事。叫什么舒容予的……”
“舒容予?这名字我好像听说过。”
“连你这圈外的家伙都有印象,那大概是很有名了。”
“你也好不到哪去嘛。”
“别戳穿我啊喂!”
她们咯咯笑了一阵,一起看完了那集动画。小希将iad放到一旁,花痴的表情还没收回去“欧尔维大人果然好美啊。”
“对吧对吧,我见犹怜啊!薛压倒他妥妥的!”
“……你的世界里只有一对一对的男人吗?”小希随口吐槽道,又叹了口气,“可惜声音换掉以后给人的感觉都不一样了。我还是觉得以前那个声音好听。”
“可能只是还没习惯吧?”
“唔……”
同伴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差不多到时间了。对了,毕竟是给你践行,我们碰个杯吧。”她举起面前的饮料摇了摇,小希也笑着举起了自己的。
“干杯,一路顺风!到了那边好好照顾自己,记得给我寄明信片。”
“一定记得。”
“不要太想我哟。”